夏季雷敲了几下门,没听到声音,便背过身去用屁股把门顶开。麦雨,好了一些吗。还是没动静,夏季雷把手中的一碗姜蒸鲫鱼汤放在黄色的小桌上,伸手从被头去摸一下,冰凉。我的天,昨天高烧,今日咋又凉凉的?她把被头揭开一个边沿,托着头,用盖在被子上的衣服塞在枕后把麦雨的头垫起来,来喝碗姜汁鱼汤,治感冒的,然后用汤匙慢慢地喂。那煮融了的鲫鱼肚刺,脊刺分明地暴露出来,夏季雷拇指与食指拎着,轻轻闪了几下,干净的鱼骨架完好地丢在垃圾桶里。从开始到喝完最后一口汤麦雨都没吱一声,然后又缩到被子里。夏季雷把手探到被子里。哎呀,我的天,都汗湿了,都脱下来,我给你洗洗。被子里一阵挣扎,一阵撕扭。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好意思呢。你要支扭我揭了你的被子,给你一身干净,说着便揭被头。
这时麦雨才有了弱弱的一声,别,我自己来。于是在被子里地脱了半天,把那汗臭的衬衣和衬裤拿出来,夏姐,一会儿兰萍会来帮我。你就别指着那个小妖精了,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骚哒哒的呢。夏姐反驳他说。
夏季雷把衣服往腋下一夹,提着那个大海碗出门了。她是反腿用脚来扣门的。勾脚很有劲,门哐当一声轰响,把山墙的粉尘震得沙沙地往下掉,那嗵嗵的脚步传得到这栋房子的尽头,上了小路还隐隐有她脚步的感觉。
麦雨缩在被子里睡了三天三夜。
撕开的风景
麦雨是长沙知青,老三届,他到东湖渔场时21岁。身体是春天抽出的杨柳枝,或者是青嫩的芦苇秆,青春在身体上散发出浓浓的气味。在湖滨人的眼里,这种年轻人被称为青皮后生。勃放、朝气,又含有一种文雅、腼腆,说话轻声细语。第一次去生资仓库领雨衣雨裤时,兰萍正好抱着一些渔具,与麦雨撞上了,网散开委地而走,麦雨去帮她牵着不知如何办。兰萍咯咯一笑,目光在他身上烫了遍,顿时脸红了。兰萍觉得这个青年把自己的身体罩住了,当时兰萍18岁,是县里一个被解放了的干部子女,安排在渔场做库房的管理员。麦雨看着兰萍的笑,他有些发晕,呆呆地跟在后面。还是夏季雷在旁边吱了声,小麦,你傻呀,把网提起来,放在兰萍胳膊上。
麦雨和兰萍认识后,总借故去她的库房看看。那里集中整个渔场的生产用品,捕网捞渔的器具,还有一些杈呀杆呀,包括宰鱼的刀具,舀鱼的网头,抬鱼的鲜篮、竹篓。这个渔场大,还有一些出口鱼的生加工,于是兰萍给他一双手套,或者一双胶鞋,还有雨具。东湖渔场很大,有机帆船队分组出洞庭湖赶鱼汛,喂鱼饲料,包括到梅耳山割草喂鱼。在鱼场的加工基地,冷冻,做罐头,杀鱼活儿也挺多,夏季雷便在生加工基地做管理员,还是个党小组长。麦雨刚来的那阵被安排轻松活儿,看湖。每天围着湖塘走一趟,在塘边的柳荫下坐一坐。麦雨总看书,场长、书记看到时总说他是书呆子,要改造改造,看他一身细皮嫩肉的。接过他的书,是一些关于鱼的养殖,鱼的疾病,所以场长还说麦雨是个技术员的料,比其他知青有出息。当时下到东湖渔场的十来个知青经常去岳阳市内偷鸡摸狗,打架寻事。麦雨很少出门。只有兰萍知道,麦雨在自己的房子里一定是看小说和音乐方面的书,每天傍晚都去拉小提琴,那首卡门序曲是最熟悉的,小说看的是《州委书记》、《日日夜夜》一些俄国经典。那时读苏联的书不受阻碍,因此,兰萍那里还有麦雨给她的艾克马托夫的书。傍晚,兰萍住在库房,周六周日回岳阳市自己的家,她家在南正街。麦雨去敲她的门,咚咚,没有声音,麦雨站着望望窗,再敲敲,寂静从房檐落下来,他左顾右盼地不安。有人在他背后说,也不看看,人家的门锁着的。麦雨笑了,可不是。回转身,是兰萍站在他身后。弯着腰咯咯地笑,你真是个书呆子。
我给你带了一本普希金诗选,是精装的。
兰萍非常高兴,布面精装,灰黄色,书的边沿都磨毛了,茸茸一层,显然有很多年头了。他们一同进了兰萍的房子。是库房之侧的小间,有耳门进,她这儿是门中之门很安全。他们在灯光下读普希金的爱情诗,很激动。兰萍脸红红的,那胸脯突出能清晰地看到起伏。麦雨本是翻着书页轻声地念诗,后来双手紧握着兰萍,那丰盈柔滑的手,像鱼,像藕,手拳像荷花。记得麦雨说了一句,兰萍,你是水里长出来的精灵。兰萍望着他,怎么说?麦雨说,出水芙蓉。美国还有部这名儿的电影,很好看。兰萍顽皮地,是电影好看还是人好看。麦雨说人好看,人在画中。这句话把兰萍打软了,倒在麦雨的臂弯里。雨哥,你,你不晓得你自己,偷了好多姑娘的心。
他们如饥似渴地接吻,还发出湿润的唇声。他们慌乱地在双方身体上摸索,两个人身体都在哆嗦。拥抱、接吻,堤坝一样缺口的激情,如洞庭湖中的波浪,打得两个人东倒西歪的,怎样把衣服剥掉的,他们已经不清楚了,两个赤裸的肉体紧贴着,互相用手去引导时,突然小门啪的一响,兰萍,你这个小妖精,快开门,你勾引下乡知青。
两个人吓得泥塑一般,冻结在床边了。好一阵才急急忙忙地穿衣,开门。一看,是夏季雷,他俩都叫夏姐。她进门后左右察看,然后正色地说,你们两个可不能做糊涂事,麦雨,你不能在这个鱼塘里毁了前途。你是个进步青年,给别人做个榜样。兰萍,你爸爸刚解放,你可不能给他添麻烦。夏季雷的话说得轻,但很重地打中了两个男女,一下使他们的激情滑向了冰点。当时,他们还说,多谢你,夏姐,否则我们俩都犯错误了。
野水间
麦雨几天后,安排到机帆船上,随船队到洞庭湖上捕鱼。兰萍知道了伤心,给他准备了一包东西,眼镜、耳罩,知道麦雨喜欢吃糖还给他塞了一包牛奶花生糖。麦雨去兰萍房里告别,兰萍说,你一去月余,自己好生照顾,最要紧的是落水以后的救生,我单给你准备了一套救生衣,不要以为自己会游泳,大意不得。她抱着麦雨流泪。摸摸他的头发,喉结,咬着他的嘴唇,舌尖软软地舔着麦雨的耳朵轻声地说,我特别想给你一次。于是麦雨把兰萍抱上床,用身体搓揉她,要融为一体。兰萍最后还是拒绝了,夏姐说得对,我们两个的前途很要紧,我们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麦雨上了船,夏季雷也来送行,我想送给你的,兰萍都给你了,趁年轻到大湖里闯荡一下,好,只要不死在里面,我给船长说了,自然会照顾你的。船队出湖了。在洞庭湖上果然另番风貌,渔船托网,船夫号子,还有湖上的船各色各样,是一队一帮的,益阳帮,沅江之帮,常德帮。湖上的日出日落那么平静,云水间,天地间,帆与影,船与人,人与船,人与鱼,洞庭湖的博大精深在于这些对应的事物融汇成一个整体。麦雨并不觉得每天拉网守船的枯燥,相反麦雨在日月替代中去观察湖,观察鱼。有时发现一带鱼群追上几天几夜,也其乐无穷。船长说,机船捕鱼有时也爱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们从桂花岛发现几条草鱼,顺着踪迹,从东洞庭到漉湖逮住它们,最终用网兜住了它。船上十几个人,留少数人在船上拉着纲绳,其余人从水下往上扛。麦雨这次深有体会,鱼在水里力大无比,灵活机变,一旦抬出水面,它就威风尽失。麦雨有了一种劳动以后收获的心情,所谓湖风吹老少年郎,他的皮肤黑了,手脚也粗糙了,但心里愉快。在返回途中他学会唱洞庭湖的渔歌,音域那么宽广嘹亮,从那些渔夫的嗓子里喊出来真是天韵美调。他在笔记本上采记了几种渔歌调,再回家谱曲,准备唱给兰萍听。在横岭湖他们的机帆船出故障了,走走停停,又遇上风浪。那是半夜风雨交加,他泊在半岛间,居然浪尖把船抬起来,如同跌入深谷,把他们都抛上甲板,几个人不小心落水,船长也落水了。他们互相救助,所有的人都上了船,一清点是船长没见了,大家又分头水上水滩地寻找。麦雨是少年游泳的学校冠军,他主要是水边,礁石里寻找,好不容易在岩石的缝隙里找到了船长,他卡住了。麦雨拼命地救了他。一船人安全时,已是大天亮了。在东洞庭走了两天,最大的收获是捕捞了一条二百多斤的鲟黄鱼,据说是30年来捕的最大的一条鱼。返回东湖渔场时,麦雨便重感冒了。这时兰萍已在办返城手续了,照顾麦雨的主要任务落在夏季雷身上。
鸟与石
麦雨病好,这次出湖又救了船长,在渔场上下都有了好印象,夏季雷也为他忙乎。麦雨虽然对夏姐心存感激,可怎么也无法与她亲近起来,夏季雷是从生鱼加工车间出来的,说白了原本是个杀鱼婆,不过人性格爽朗,又肯干活儿,她每年都代替渔场出席市里的生产标兵会,得过许多奖,据说提拔她做渔场党委委员,组织部已经作过人事考察。但凡她对渔场和市里农牧渔副主管说的话,一般都会受到重视。她是个炮筒子,有时要些个人利益也都给组织说到明处,所以很得人信任。渔场的职工大都没把夏季雷当一个女人,背地里称她为一个雷子。意思有点傻愣子,但多少又有点怕她直话。不过男女职工有事都来求她,借她的口去找领导,因而渔场有许多福利待遇也是她给争来的,因而她又成了职工代表。兰萍来渔场时,他们关系很好,还是她努力把兰萍安排在仓库的,说这丫头娇滴滴的,渔场的粗活儿她哪儿干得了。兰萍是个美女,马上吸引了许多小伙子,夏季雷浑然不觉,每次都同兰萍一起和男人们玩儿闹。兰萍是不想在渔场找男朋友的,认为待在渔场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因此,不论什么情况下,她都拉着夏季雷,她有了夏姐的保护就没有什么男人敢下手了。只是到麦雨来了,这种情况才有改变,可是夏姐偏偏反对兰萍和麦雨处朋友。是夏姐帮她返城。兰萍返城后,麦雨间或去找她,两个关系还挺好。有一次兰萍来渔场,夏姐问她,小萍子,你在城里闲着,准备干吗?
没事。夏姐,要不我把关系放在城里,再来渔场帮你们干活儿,我可以做会计,或者去医务所。
不行,不行。夏姐马上反对。她低头想了一阵,你不如去岳阳医专读书,将来做一个好医生。
好哇。兰萍高兴地跳起来,这职业最合她文静的性格。她拉着夏姐说,请你帮忙。夏姐说,你不在渔场了,我这条线办不成,我给你点子,你爸是县里干部,找个读书指标,我到市里帮你找人。这事像说玩笑话似的,但没几个月,夏季雷居然办成了。兰萍转眼成了大学生。麦雨觉得夏姐真神,她是洞庭湖一个无冕之王。
麦雨他们船捕回来的鲟黄鱼有二百多斤,摆在案桌上有一个半人长,加工车间几个人准备下刀剖鱼,但看到鱼后,都放弃了,说这么大的,没一点刀法,会给剖坏了。于是青年工人说只有夏师傅才行,我们请她出手。夏季雷围着鱼走了一圈,嗬,那条鱼足足有夏姐三个长,麦雨问,夏姐行吗?就这一声,夏季雷说,笑话,渔场有我不行的事?她回到自己屋子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把小小的半月弯刀,在僻静的地方磨了又磨,用她的头发试刀锋,真是吹锋断发,锋利无比。可让麦雨不明白,这么大一条鱼,一把小刀怎么剖,难道一块块把鱼捣碎。到了下午夏姐请了两个力气大的小伙子,找了四颗一尺多长的抓钉,把鱼的腹鳍,背鳍固定下来,用一颗长钉从鱼眼打下去,一个对眼穿,死死地钉在案上,然后尾部又密密地钉了几颗钉。麦雨明白鱼的劲儿全在尾上,但几颗钉算什么,当时把它拉出水面是十几个人,好几个人都被它拍伤了。就夏姐这胖矮个儿,鲟黄鱼几下能把她拍扁了。麦雨虽然不喜欢夏姐,心里还是暗暗有几分担心,因为夏姐对他毕竟不坏。
一切就绪后,夏姐让所有人退出一丈开外,她在鱼唇之下约尺许,用手摸摸,那鲟黄鱼的鳃壳还能波动。大家正在议论,只见夏姐刀光一闪,刀尖一勾,软鳍间一喷,黑血如同炸开的网。这时夏季雷哇哇地在鲟黄鱼的腹部边缘跑起来了,那把小尖刀抵在她的肩胛上,贴着腹,她圆睁着双眼,两颗大门牙敞开着,当时的情景,夏季雷就像逃命一样,大家都以为坏事了,围去拉她,她已在案尾拿着血淋淋的刀,都别动,也就一瞬之后,鱼肚裂开了,内脏哗然而露,所有的人都呆了,接下来全场喝彩。
一刀一线,鱼的内脏一点也无伤害,好家伙,那一肚鲟黄鱼子都有好几筐,共有几十斤。就这一刀让全渔场的人都心悦诚服,日后都当成神话传说了。据说这招是向她父亲夏江南学的。不过,这时夏姐的爸已过世了。
除了雷子之外,夏季雷又多了一个绰号——夏一刀。
这常常让麦雨惊叹不已,一个小小的女人,为何有浑身用不完的力量,仿佛连每根毛都散发着一股带动人的情绪,你只要接触她,便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着走。
开放的日子
兰萍刚上医学专科的时候,麦雨去看她,她也偶尔来东湖渔场。后来渐渐不来了,兰萍说学习任务紧。麦雨那次出湖之后生病,船长便不让他再出湖了,在渔场里干活儿。渔场里几个大的人工养殖场,平日是不怎么忙的,依然有许多时间看书和学音乐。夏姐便劝他,小雨,你得进步,向党组织靠拢,写申请书,主动向党按期汇报思想动向。你想,你年轻,又是知青,在渔场大家对你的印象好,市里正缺这方面的代表。麦雨心里装的是兰萍,没有心思想入党。某天傍晚,麦雨和兰萍两个在梅耳山约会,这天兰萍很高兴地说,她向学校党组织递交了申请,而且是重点培养对象。她说这话的时候,晚霞一斑一点地落在她身上,梅耳山的樟树叶浓密,高高的撑着,他们坐在山坡上的灌木丛中,兰萍红红的脸颊正好和青青的蒿草相映,两个人在那里接吻,拥抱,许多次他们都这般和欲望搏斗,这一次没有管好自己,俩人都冲出界线,终于有一次完美的融合。
没想到做爱事毕后,兰萍也给麦雨说,雨哥,你得进步,向党组织靠拢,要写申请书,你是知青,可以作为市里先进代表。今后前途无量。麦雨很警觉,兰萍你也这么看,只要我们两个好,管那政治上的是非。一定是夏姐的主意。兰萍说,夏姐主意不错,也是为我们好。你总不能在渔场待一辈子。麦雨这时觉得兰萍也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人。作为个人利益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于是他写了入党申请交给夏姐。向党组织靠拢,平时就要注意表现,要为集体做事,麦雨觉得很累,很多时候都是夏姐帮他的。但仅那么一年多的事,各种场合在表扬他,虽然没入党,年底他真的成了农牧副渔方面的代表,参加了市里的先进工作者会议。除大红奖册,还给了一些日常用的奖品,特别是那精美的笔记本,很适合他采集民歌,一些古老的花鼓戏曲调。麦雨想,钢琴能伴唱京剧,为什么提琴不能拉民歌和花鼓戏呢,还可以改成套曲,或者奏鸣曲,交响曲之类的。那个岁月他经常上梅耳山拉琴,在湖边他的提琴一响,风轻悠悠地一吹,湖面一层银白的皱纹,轻粼粼地推动,在月光中有些小鱼跃出水面呼吸。因而他也谱过月下渔光曲,兰萍很爱听。夏姐说,好听是好听,就是没一点骨气。那是麦雨自认是一生最好的时光。
春节,麦雨回长沙待了半月返回岳阳,他去找兰萍,兰萍不在。夏姐说,她假期下乡巡回医疗去了。再开学兰萍入了党,她更忙了,成了卫生系统的标兵,是坚持乡村医疗的代表。弄得十天一月地见不上面了,麦雨很苦闷,夏姐说他没出息。开导他,照顾他的生活,并且积极地帮他上进,先是青年突击队,后是工会代表。因为麦雨不是党员,但进步快,他可以参加渔场场部的扩大会,没半年时间麦雨成为渔场上上下下的青年代表,只要入党便确定为渔场团委书记和党委委员。麦雨对这种进步并不高兴,反而有更多的忧郁,他见不到兰萍,而夏姐每天倒成了她的影子,围着他身边转。那天中午,夏姐说,晚上我请你吃鱼子汤煨萝卜。下班后麦雨去了,一锅热腾腾的鱼子,有姜有蒜,满屋的香味,很好吃。夏姐拿了两个小酒杯说,喝两口酒对筋骨有好处。麦雨说,我不会喝酒。夏姐倒上,少喝一点儿,湖上人,渔民没有不喝酒的,水湿,容易有风湿病,关节炎,你看看差不多每个职工家都有一大瓶药酒。酒少喝有好处,别像海老倌他们成一个酒疯子。麦雨苦闷,便喝了两杯高粱酒,湖乡人称正宗的酒为粮食酒,味纯,度数高,就两杯也喝得麦雨像一只烤熟的红虾,糊里糊涂地倒在夏姐的椅子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抱到床上,夜半时候麦雨清醒了,发现自己光着身体睡在夏姐的床上,还好,夏姐不在,他穿了衣服回自己的宿舍,那一夜,他惊恐不安。努力回忆自己是否和夏姐发生过关系。
麦雨隐隐感到夏姐在逼近他,让他欲罢不能。不是性,她的身体不可能吸引男人,夏姐太丑。但她能解除一个男人的武装,让你依靠她,这才是麦雨没办法的。
植物心尖上的露滴
兰萍医专毕业分配在市里血防研究所,负责整个地区的血吸虫病的防疫与治疗,长期在各县巡回,足迹踏遍了洞庭湖区,居然成了血防标兵。麦雨也偶然遇上兰萍,想同她谈论婚姻,兰萍没有心思,说我们还年轻,好好工作,相信我们都还有好的前途。麦雨发现兰萍每次说话都像是夏季雷教给她似的。不久,兰萍居然成了地区文教系统的党委委员,而且是最年轻的委员。兰萍说,麦雨,我不能嫁给你了。为什么呀,麦雨急了,我们谈了好几年朋友。你要是觉得我进步不快,我马上可以入党,现在我已是团总支书记了。兰萍摇头说,麦雨,你别问了,一我不能没有良心。二我现在走到这个位子不容易,不能退下来。麦雨说,我不明白,我们结婚与这有什么关系?兰萍不仅拒绝了他们的关系,干脆来了一个将军不见面。麦雨非常心痛,不仅是自己失去了一个美人,重要的是他几乎清楚地看到了功名利禄一点一滴地夺走了他的爱情。如果兰萍是这种不好的本性,他麦雨也没什么心痛的,可他感觉兰萍仍然是一个好女孩。对兰萍绝望后,麦雨开始真正地考虑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了。因为一起下放到东湖渔场的各方知青都陆续地返城了,好几个调回到市里工作了。在麦雨以前的看法里,在市里和在乡里没什么区别,因为渔场是市里的直属单位。他和夏姐商量,夏姐说,两条路,一条积极上进,先进渔场的领导班子,然后到市里当地区农牧副渔系统的领导,这条路对你又快又容易,一年半载就可以奏效。第二条路,你去读大学,然后在机关里待着。比较而言麦雨喜欢读书,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摆脱夏姐。夏季雷说,麦雨你无论怎么决定都很好办,目前是最后一届推荐大学生,湖南大学有名额,你可以去。于是麦雨在市里找了一些书,作了一些简单的复习,在市一中简单地考试了一下,然后在市里参加统一体检。不久湖南大学便来了通知,那天夏姐从市回来说,麦雨,你到我那儿来一下。麦雨进了夏姐的屋,夏姐拿出通知书,麦雨非常高兴,伸手去拿。夏姐收起来了很认真地,麦雨,夏姐对你好吗?心疼你吗?麦雨老实说,夏姐对我最好,比兰萍对我还好。夏姐说,我给你安排的目标是一定能达到的,你这个大学指标是我找文教卫主任亲自要来的。麦雨知道夏姐在渔场和市里只要办事没有办不成的。麦雨诚心地说,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夏姐说,我不要你的一辈子感谢,我只要你感谢一次,行吗?麦雨满口答应,行,行。
我们俩上一次床,夏姐冷静而明确无误。
麦雨犹豫了。按说夏姐的要求并不过分,他没动,夏姐的眼睛盯着他,麦雨说,要出了事怎么办?夏季雷很干脆,我担着,与你无关。她在床上铺了一个淡黄色的小方帕,脱了衣主动躺着,麦雨上床了,她很放松,认真地做了。没想到夏姐还是个处女,事毕麦雨很不好意思,夏姐拿起方帕给他擦了擦,然后很快地在下体拽了一下。哎呀,干吗?麦雨叫了一声。
做一个纪念。你去省里安安心心地读书,不要管我,也不要想兰萍。毕业以后求个好前途。
麦雨顺顺利利地成了一个大学生。
听着树生长
麦雨在中文系认认真真地学了一年,成绩优异,周六周日都很少回父母家。那是一个冬夜,他在艺术系听毕业班的音乐考试,那个教小提琴的讲师,在辅导学生如何考试。首先分析作品的情感与内涵,然后演奏时特别注意音韵的细节处理。麦雨听那讲师讲解的倒没什么,但唐老师一拉提琴声音清丽得如同泉水泻出,他便忍不住了。在休息中他用手指拨了两根弦,然后一试手,一口气便拉了自谱曲的《月光下的渔光曲》,在场的同学和老师都呆了。这么好的技巧一流的艺术感觉,况且是一首从未听到过的曲子,麦雨羞涩说,这是我胡乱拉的一首自谱曲。那位唐老师盯上他了,说你无论如何要来艺术系。麦雨老实说,我更喜欢中文系,我喜欢读文学作品。几个星期后,中文系领导找他谈话,我们系倒舍不得你这个高才生,但考虑到你今后有更好的前途,你转到艺术系,他系党委找我们几次了,他们说发现一个艺术人才不容易。我们才答应,他们甚至都同意你兼听中文系的全部课程,反正毕业后,文学艺术是一个口管的。这样麦雨从大二转到艺术系,但有空便去中文系听课,在大学里晚会多,无论哪一种场合都会有麦雨的音乐表演。麦雨主攻的是提琴,但笛子也演奏得很漂亮,加上人长得潇洒文静,是中文系与艺术两个系的白马王子。元旦晚会完后,他的同学告诉他,有一个乡下女人找他。
麦雨在礼堂的东北角见到了她,是夏季雷,天哪,是夏季雷。麦雨热情而客气地说,走,我带你去宵夜。夏姐说,我住枫林招待所,去我那儿。麦雨去了。他详细地询问渔场和兰萍,夏姐都一一作答。夏姐说,都一年了,我本不想打扰你的,但我想你,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地来看你,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麦雨问为什么。夏姐说,我都26岁老姑娘了,年底准备嫁人。麦雨很替她高兴。夏季雷说着话流泪了,小雨,我这辈子都会放不下你的,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她把好几个包包推给麦雨,姐姐求你了,最后一次,今天夜里陪我一次。麦雨觉得不可以,可看着夏姐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他想,夏姐也是可怜的女人,虽然她很要强。于是那一夜他留在了枫林招待所。夏姐又用了一块黄色的小方帕垫在屁股下。夏姐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第二天麦雨醒来,夏季雷已经走了。留下一个纸条。
小雨:
我的好弟弟,姐姐走了,我祝福你一生。
夏一刀
即日
麦雨笑了。夏姐还逗趣儿,用了别人叫她的绰号,这时他希望夏姐幸福美满,反倒把兰萍忘记了。
设计与制作
麦雨读到大三,很平稳顺利,虽然那时也闹过几次小男女情感纠葛,终没有公开谈恋爱。他被派到省剧团实习,麦雨的作品是写一部湘剧的总谱,担任全剧的台词修改,并且实验引进西洋乐为中国传统剧团伴奏。他的艺术才华得到了省里面的权威艺术家的高度称赞。他担任首席提琴手,这曲湘剧高腔得到了中央的重视。所有人都看好麦雨的艺术前途和政治前途,但麦雨没感觉,他只觉得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每晚演出完了都吃夜宵,他和湘剧高腔的女主角坐一桌,大家都拿麦雨和女主角开玩笑,说这样的郎才女貌真是绝配,比挑角儿还凑巧。说这话的第二天,那女孩儿便找麦雨闲聊。她叫文燕,实际是B角,是因为A角已经怀孕,舞台动作激烈,怕流产,所以让文燕暂时顶了主角。没想到文燕天分高,一下给剧团演红了。于是省文化局决定这个剧目到全省各市去巡回,也算省里的样板戏,首先在长沙市和衡阳,永州,怀化,湘潭四地。在岳阳演出时,麦雨心里很激动,故地重游,一切都很熟悉,但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他没去渔场。但在演出结束时有人约他在军分区大门口见面。麦雨奇怪,军分区他一个也不认识,到了军分区一看是兰萍。真是老朋友,寒暄后麦雨知道兰萍已经嫁给了军分区的一个参谋长,据说年龄大她十多岁。兰萍说,你没去东湖渔场看看,真没良心。麦雨说,那儿的同学朋友都走完了,还去干吗。
兰萍说,还有夏姐,她可是你我的大恩人,我这两年每月都去看她,她很惨,你知道啵,虽然做了渔场的党委书记。一个人带着孩子又管工作,很忙。
麦雨说,怎么回事,她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兰萍说,那是两年多前,她被一个坏男人强奸了,说是夏天睡觉没关窗,那人破窗而入,强奸后又逃了,最后也找不到罪犯是谁。后来夏姐姐怀孕了,生一个漂亮的男孩,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没有人不同情夏姐的,都说人长得丑,还遭人强奸,以后怎么嫁人,都说那罪犯是一个畜生。
兰萍还说了一个细节,夏姐每年夏天都拿几块半新不旧的小黄帕出来晾晒。许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
麦雨听了,心里很难受,本准备抽时间去看夏姐。可接到省里通知说,中央要调演这部湘剧,他们第二天赶回长沙,重新进行彩排,精心修改,然后便是上北京演出,很好,这个剧目还得了一全国大奖。一晃半年过去,再上学便是什么计划着毕业分配。八十年代早期国内各方面人才都很紧缺,因此麦雨不担心分配。因为女友文燕在湘剧团,他回剧团是首选。可老师说,在剧团以后很难发展,尤其是传统剧种。这让麦雨犹豫了。
就在这时候,夏季雷来学校里找麦雨了。
还是在枫林招待所他俩谈了一夜,夏姐是带着孩子来的,小孩静静地睡着了。一夜,他俩小声说话,有时也争执,偶尔闹几声,反正一个晚上不得安宁。第二天早晨夏姐走了,这一夜他们没发生关系,也没见麦雨送夏姐。可不久以后,麦雨决定回岳阳,毕业了,他分配在岳阳地区文化局,专管全地市县的剧团。
接下来让人想不到是麦雨和夏季雷结婚了。
下降的曲线
结婚的第二年,夏季雷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两个孩子真是金童玉女,出奇的漂亮,都随了父亲麦雨。
大儿子叫麦田,是夏季雷取的名,意思是雨水总是要落在庄稼地里的。女儿叫麦影,是麦雨取的名字,这是两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但孩子常常不叫妈妈,只喊丑鬼,夏季雷一点也不恼,哦,哦,你们都是妈妈的宝贝,来,让丑鬼抱抱。等到麦影读小学的时候,夏季雷调到市里来了,依然是管鱼的,市水产局的书记。夏季雷是一个很敬业的人,每天都忙她的工作,相比较文化局的工作要轻松一些。麦雨倒是认真地带孩子,做一些家务,这一切让寻常家庭和许多女人感叹不已。
你看看那么一个有出息的知青坏在夏季雷的手里了,麦雨比以前更沉默了,但麦雨有一个习惯喜欢整齐干净,把衣服穿得有棱有角,而且常穿一套干净的白衣服,很文静,很儒雅。夏季雷倒像了他们家的老妈子。八十年代各行各业都正规紧张了,有一年时兴叫万元户,国家经济快速发展。夏季雷跟麦雨商量,我们两个孩子都慢慢地长大了,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我们两个人得有一个人下海,挣些钱,看样子以后上大学需要很多钱。麦雨不置可否,他说生活按常规进行,上班下班,买菜做饭。一次在鱼巷子,麦雨碰到了兰萍,你怎么来鱼巷子了?兰萍回答说,我爸妈还在南正街,现在已经退休了,我总回来照顾他们。你现在怎么样?麦雨说,还能怎么样,在市文化局混呗。兰萍,你还在市卫生局吗?兰萍叹了口气很感伤,没有,我回医院,当一名医生,业务上也跟不上了。麦雨不解地,你前些年那么风光,怎么就落下来了。兰萍流着泪,我那参谋丈夫在一次防洪抢险中死了,爸爸妈妈都退休了。麦雨不解,你以前也是靠自己努力干上去的呀。
别说了,雨哥,我一直走得一帆风顺都是夏姐帮的,读书是她找的,标兵是她树的,后来在文教里当头都是夏姐帮忙顶上去的。麦雨说,你再找找老夏,或者我跟你去说说,不到四十岁的人,正干事。
我说雨哥,你是真不懂,还是你真傻呀?以前夏姐这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从你身边提开。包括夏姐为你做那么多,不惜编谎话,说别人强奸她,你也不想想,怎么会有人强奸她?她就是为你挑担子,把你的儿女养好,于是,你就会对她感恩。爱,也是一种武器。
麦雨一下听呆了。
用手挡住黑暗
地市合并以后,夏季雷不肯当局长了,那时国家许多企业不景气,许多私人企业却弄得红红火火。夏季雷不服气,她向市委提出承包东湖渔场,除了向国家交的,她提出了私人分成比例,她便顺理成章地承包了东湖渔场。
麦雨说,你去顶那风头干吗?干不好上下都得罪了。夏季雷睁着圆眼,凸着两颗门牙,我一个丑女人,我怕谁?一个人怎么能先去想干不好?对渔场我比身体还熟悉,不会干不好。再说我向市委保证了,况且我还能分成,现在买房,孩子将来上大学要很多钱,靠你,那死定了。
夏季雷住到渔场去了,麦雨换上了二百平米的新房子,夏季雷居然有了奥迪的老板车。麦雨心里想,这夏季雷该要杀洞庭湖多少鱼,才能让东湖渔场富裕起来。
再后来麦雨的音乐也红火了,市里学音乐、美术的多起来,提琴是热门。麦雨也去音乐班兼课,和市里的文艺人才打得火热,不过这时大家都尊他为麦老师。日子久了,细心的人发现麦老师有情人了。
这件事无论是谁都觉得麦老师有情人正常,没有情人才不正常呢,好奇的是,想不到麦雨的情人是谁。
如果是兰萍,那是顺理成章。如果是学生,年龄差距太大,而且学生家长会闹起来,再者老师断乎不能做那种缺德的事,于是猜想是艺术学院的大学生,或者各剧团的女演员。总之常常看见麦老师和漂亮女人在一起,说话很亲热,但没有一个敢肯定谁是麦老师的情人。
这话传到夏季雷的耳朵里去了,没想到夏季雷一笑,咱们家老麦也该有一个情人啦。
生活与斜坡上的姿势
在市文化艺术口,麦雨有一个好朋友叫沈右,一手好书法,中国画在全国拿过奖,是一个风趣爱开玩笑的人。在艺术趣味上沈右和麦雨一致,认为真正的艺术来自民间,发掘民间的音乐美术他俩做了不少工作,熬到中年了,他们也就成了地方泰斗。沈右总追问麦雨的情人,麦雨笑而不答,我说麦雨,我们做文艺的都是好色之徒,绘画中重色,音乐中不也重音色,男人也要重女色,真正的好色是会品尝的。老弟,你这一辈子被丑女人毁了。沈右说话本钱足,他的妻子曾是艺校的模特,快五十岁了,还风韵犹存。麦雨也有自己的骄傲,我说沈右,丑婆娘也能破窑出好货,你看我一双儿女怎么样。儿子在银行当行长,女儿做电视台每日气象播报。这么一说沈右哑口了,他漂亮老婆生的女儿沈玉是一个地包天,身材也是上长下短,所以沈右和麦雨打嘴仗是各有胜负。沈右爱寻花问柳,在平江和华容均有情人,并介绍给麦雨看,麦雨说,你的快乐在山水间。因为一个情人在山里,一个情人在水边。麦雨这个人有些呆,一生在女人方面都没开悟,仅是因为他的风流潇洒,招女人。每次女人暗示着进攻,他还浑然不觉。有时暗暗有个女朋友,也是发乎情止乎礼。这倒把一个沈右急得总骂他。近一两年他发现麦雨有进步,文化界都风传他有了情人,并说他居然胆大到把情人带回家。他二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夏季雷经常在外,生意做得挺大,据说她要恢复解放前的古渔巷子,从河口街的码头开始,一直到南岳坡,全部按古代鱼巷设计下水道,街面全用麻石条。斜街两旁是梯级式的,青砖墙,小黑瓦,檐角与石脊兽都仿唐宋风格。夏季雷是一个和鱼有感情的人。
好多次沈右见他带着一个女人进去,估摸到了火候,他便敲门进去了。可每次正好是那些女人出来,或者剧团的艺术总监,或者某县歌手,抑或是艺术学校的老师,最多也就是那些学钢琴、提琴的学生。即便沈右碰上了,也都互相是熟人,他们很坦然,并没让沈右抓到什么把柄。沈右知道麦雨喜欢在白天做爱,而且均在大中午,然后午后睡觉一个多小时,逮不着麦雨,沈右便注意兰萍,省城的文燕,还有下面县里的青梅、西香、红莲一类常找麦雨的姑娘。特别是那个雪荷,每次来市里都是麦雨给她安排宾馆,并且带她去南湖公园吊嗓子,麦雨拉琴,雪荷唱歌很是投入。沈右说,麦雨我看你把雪荷做个小情人也不错。麦雨微笑,不置可否。但沈右终归抓不到证据。
记得是中秋之后,真是天凉好个秋,薄衣单衫,不冷不热,沈右看见一个小个子女人进了院子,直奔麦雨家。沈右这次把舞协的李长英,剧团张云飞,还把平日要好的几个编辑都叫上,都是平日老朋友爱开个玩笑。沈右说,这麦雨总是作秀,一副清高状,咱今天捉他一次,堵他那一嘴。于是四个人摸上楼,巧的是大门虚掩,几个人进厅了,一看家里没人,几个人极为失望。少顷听到动静,麦雨从楼上下来关门,他们躲着大气不敢出,然后见一个秀气女人影子从洗手间上楼了。麦雨关了门也踢踢踏踏上楼去,几个人轻悄悄地摸上去。他们家复式楼,西南一间是麦雨的卧室,沈右胸有成竹去敲麦雨的房门。没想到卧室房门没插上,他们刚上床还没宽衣解带。麦老弟,你终于找到一个小美人了,不然你亏了一辈子。沈右说着话推开门,几个人站在门口,可是几个人都呆在那里,只见一个化了妆的花旦,长发飘飘,脸儿杏形,真有一个美人样。麦雨说,老沈你真是胡闹。然后那女子大声一吼,你的这一群狐朋狗党也太欺侮人了。说完一脱戏装,短袖、短裤地跑下楼了。
糟了。她是夏季雷。麦雨叹了一口气,对沈右说,我看你怎么向你弟媳妇交代?其他人也只好一哄而散。
什么在重复
夏季雷的一生都是筹划大事儿的,按理她是不会在意几个哥儿姐儿们的胡闹,但这次对她打击太大了。她说,我也该收手了,我就这么一个平凡的丑女人,什么都得到了,还奋斗一个什么劲儿?好在渔场早已股份化,她把董事长、总经理的位子全让出来,声明自己的股份全部投资改造渔巷子,她也不再拿渔场的工资,任凭市里和渔场的人怎么挽留她也不干了。她这一辈子用的钱已经不缺了,她上了高额保险,社会保障够养活她。渔业公司总部为了纪念她,给她塑了铜像,人面鱼身鱼尾,倒很好看,因为夏季雷是一个圆脸。她的名字以夏姐永远在那片水域定格。
闲下来的夏姐仍然在市县里去跑公益事业,渔巷子的改造她仍是总监,这种闲而不闲是夏姐一生的宿命。有天从渔巷子回来觉得下腹有些疼,去医院检查,医院让麦雨去签字,说夏季雷要做手术。这下急坏了麦田,麦影,他们每天在医院守着妈妈,病房内外总会有些人探头探脑地看,小声嘀咕着,这个丑婆子竟有那么好看的一双儿女。在人生重大的事情上麦雨总是呆呆笨笨的,过去家里全是夏姐做主持,包括他的命运,二十多年过去了,家里便是麦田、麦影做主了。他在手术单上签了字,他不知道是什么病,手术做完后,照看病人都让麦田和麦影去忙。
夏季雷出院之后,有天把兰萍邀约到家里来了。麦雨回家一见兰萍,脸又腾腾地红了。夏姐说,小雨,过去是我用了全部心思和手段把你们拆开的,今天我又把你们缝合上,兰萍也独身好些年了,我在医院里做手术把子宫一起切掉了。也不能做爱了。今天算还麦雨一个公道,只是麦田、麦影仍在我的名下。
麦雨说,夏姐,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你说了算?连犯错误的权力都是你的,你太欺侮人了。夏姐和兰萍第一次看到麦雨生气发怒了。人生反抗仅有一次就够了。
刘恪,男,1953年生,湖南岳阳人,先后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和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硕士学位。先后当过教师、记者、大学副教授、刊物主编等。1983年开始学创作,已发表小说与理论专著五百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寡妇船》、《蓝色雨季》、《城与市》、《梦与诗》,小说集《红帆船》、《山鬼》、《梦中情人》、《纸上寓言》、理论专著《词语诗学》、《欲望玫瑰》、《现代小说技巧讲堂》、《先锋小说技巧讲堂》等。其作品曾多次获得国内图书奖和期刊文学奖。现为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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