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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里回家

        还是记得那个下午的。

        在牛村夏天的汤旺河边上,满菊正搓洗着手里的一条旧床单。她任凭一双白皙的手粘满了肥皂沫,就像深秋开遍棉田里的白絮花,漂浮着淡淡的水汽和时隐时现的雾霭。远处是高耸入云的大山,被各种杂树和青石所覆盖。这只能是近了看,用眼睛慢慢地适应,远了看就模糊了,山也模糊水也浑浊,似乎有股子莫名的奇妙。

        满菊是上午刚回到家里的,她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倒汽车,然后再步行六七里的山路方踏进家门,这是她去省城五年的时间里唯一的一次回家探望父母和亲人。满菊记得她离家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夏天,田里的麦子刚刚结穗。为了这次能让她回来,母亲让二姐一连气地给她挂了三遍电话,说弟的婚事你不能不回来。

        起先满菊仍旧说自己工作着是脱不开身的,不是给弟寄了钱吗。可母亲还是不依不饶,让二姐继续给她挂电话,最后竟搬出了村长牛德怀跟她讲话。村长牛德怀的口气倒是平缓,说菊娃子你咋就能不回来呢,你弟结婚是大事,你家里又只有你在城里见大世面,壮脸面的事嘛。

        满菊没话说了,在牛村不给谁面子都得给村长面子,你想想自己外出打工的介绍信还是人家给写的呢。

        满菊汇的五千块钱前脚到家里她后脚跟着也回了,母亲自然是乐坏了,拽着她的衣服袖子抹了几滴眼泪,之后便给她派了活。母亲说再有三天就是你弟的正日子了,跟你二姐俩多辛苦吧,把家里拾掇出来。

        满菊便抱了一大堆要洗的衣服来到了河边。

        话说开了,满菊是生着母亲气的,要不然她也不能十九岁就离开家,到城里去打工。母亲这辈子生了她们四个儿女,三女一男,满菊排行老三,身上是两个姐姐,膝下是弟。弟六岁的时候,父亲,一个手艺不错的木匠患病离开了她们。母亲硬是拉扯着她们姐弟几个成了人。可满菊十九岁时,母亲却经人介绍找了现在的继父,镇商店赶车的老板老曹头。

        当时满菊坚决反对,说弟都十七了,念书念到了高中,你还走哪门子人家,这不是给儿女们丢人现眼吗?可母亲却说,正因为你们都大了,俺才再走一家,老了老了找个依靠,老伴老伴,到老了没个伴咋成呢。

        没有人能拗过母亲,出了嫁的大姐回来抹了几滴眼泪又回了婆家,嫁在本村的二姐也是不言语,弟更是说他不管,砖头厚的书都成堆了还念不过来呢,哪有闲心管家里的闲事。

        满菊就跟母亲吵了一架,惹得母亲数落了她半宿,最终扔给她一句话。母亲说菊娃子俺知道你恨娘,不就是没让你念书吗,让你早早地就退了学忙家务活供你弟念书,可你要知道啊,家里确实没钱呢,再说了一个女娃子念那么多书有啥子用途。

        满菊在家里憋屈了三个月,便离家去了城里。

        也许世界上再没有比时间更快的事物了。

        时间像流星似的,有时候一闪即逝。满菊到城里的几年里,每年都往家里寄一点钱,过年或者过节,或者弟的生日的时候。在家里时,她只记得母亲每年都给弟过生日,因为弟是母亲的掌上明珠,弟是他们老朱家传宗接代的香火,是死掉的父亲走街串巷卖手艺养家糊口换来的接班人。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家人指望着出人头地的弟却是不争气的,高中念完了没考上大学,回家真正地接了父亲的班,成了名乡村游方的木匠。更让她惊讶的是,弟走村串巷一年多就搭上了一个女孩,再相处半年多时间则张罗着要结婚了。满菊知道消息后曾给弟打过一次电话,说年纪还小,别成家那么早,人家城里人都快三十岁了还恋爱着呢。她还跟弟说,姐不反对你谈朋友,但总得多相处一段时间,这样才能有空暇时间互相了解对方的不足之处,才能决定这个婚姻是否适合自己。

        可是弟跟母亲一样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气,任凭谁也拦不住他,非结婚不可。

        满菊也就没有办法了,拿出自己吃尽千辛万苦挣来的积蓄中的一部分寄回家里,给弟办婚礼用。

        满菊见过一次继父,是她要离开家进城打工之前。那个车老板来家里吃饭。是个头发半白的老人,面相挺慈祥,语言也少。从母亲的话里知道老人姓曹,母亲吩咐她和来家里帮着做饭的二姐管老人叫曹大爷。

        那一次母亲是高兴的,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笑容,宰了家里养的一只公鸡,加宽粉炖了一小铁锅,简直是香气扑鼻。母亲还拿出窖藏的一坛粮食酒。给曹大爷喝,那可是满菊父亲活着的时候节省下来的呢。

        席间,曹大爷从怀里摸出四个牛皮纸包来,摆到了炕沿上,跟母亲说是给四个孩子的见面礼,每人一份,不偏不倚。曹大爷说话时的脸色是带着那么一点羞怯的,微红的脸孔被酒精点染之后,越发的光鲜。大姐没来,小弟没在家,俩人的见面礼被母亲代替着收了起来。二姐在接过那份见面礼时,激动地管曹大爷喊了声爹,二姐突然的改口,把满菊的脸腾地一下就弄红了。

        那次曹大爷给了她们姐弟几个每人二百块钱,临赶车走时还给母亲撂下一个存折,说是他的全部家底,就交给桂琴你了。曹大爷走后,母亲把那个折子拿给满菊帮她看上面的数额,竟有六千块钱,要知道曹大爷在镇商店给人家赶马车,每个月只能挣几百块钱呀。看出来,曹大爷对母亲是真心的,他们真的要在一起过日子了。

        满菊便不再说什么,跟母亲商量自己去城里找工作的事,母亲不同意,但满菊执意要走,俩人就闹僵了。最后母亲说,菊娃子你怎么就不懂事理呢,在家帮娘打理家务事,不少你吃不少你穿的,也算是帮你弟一把,等他念完了书再走不行吗?满菊说她一天都等不了啦,时间长了非憋疯不可。满菊揣着曹大爷给她的那二百块钱离开家时,母亲跟她说了狠话。母亲说,你不是自私吗菊娃子,走了就别回来。

        在城里的头一年,满菊给人家一家饭店洗盘子碗,每天的工作量大,又忙乎人,一个月只拿四百块钱,还累得腰疼不止,可她觉得相当满足。想谁让自己是穷人家的孩子呢,穷人家的孩子是不怕吃苦的,吃苦算个啥呀,在家干的活比这还累呢。到年底饭店关了门,老板撵她回家过春节,满菊没有回去,她还想着母亲跟她说的话,就去邮局给家里寄了一千块钱回去,自己留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对付着过年。她买了几斤苹果和花生,买了二十包方便面,又买了两袋速冻饺子,再买了一双红色的棉毛袜和三斤毛线,天天吃着方便面给母亲织一件毛衣。她觉得母亲还从来没穿过一件像样子的毛衣呢。正月初三时,她往村里打了一个电话,打到了村委会旁边的大华子杂货店,求人家喊来了二姐。二姐一接电话就哭了,说三妹你咋就不回来过年呢,妈都急死了,逼着咱去城里找你呢。妈说她当时说的全都是气话,你咋就当真呢。

        满菊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淌下来了,哽咽着问,妈她咋样,寄的钱收到没有?二姐说妈上火了,脑袋疼,初二早上就吃药片了。家里用你寄的钱抓了几头猪崽。养在了圈里,你就放心吧。满菊说工作上忙,人家饭店不关门,所以就回不去,叫妈别惦记。

        之后的两年,满菊是真回不去了,她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事情做。

        夏天的汤旺河水,有着一圈圈的涟漪,也有着它令人无法猜透的心事。

        满菊手里洗的被面是母亲的,好像有几年没拆洗了,布面上淡黄色的菊花都变成了黑灰色。满菊这次回来发现母亲老了,头发全白了不说,额上多了十几条皱纹,还不时地咳嗽。二姐跟她说,母亲上个月还住了几天院呢,是住的镇卫生院,医生检查结果是胸膜炎。二姐说多亏了你寄回的钱,光给母亲治病就花了不下三四次,具体是几次她也记不准了,反正从去年开始,母亲总是闹毛病。

        尽管母亲见了满菊很是欢喜,但她却没有过多地把这种欢喜在言行上表现出来。也许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辈子把整颗心都投入到了儿女身上,却不说,像平常的做事那个样子。

        听二姐说,母亲为了操办弟的婚事,都忙了半个多月了。时不常地就把大姐叫回来,拖着病身子给弟做被褥,还一定要双铺双盖,针角细得不能再细,她眼神看不太清了,就指挥大姐做,直到满意为止。还带着二姐腌腊肉,晒鱼干,用家里存的两块银元,给弟未过门的媳妇打了一对耳环和一只手镯。

        满菊想好了,弟就结这一次婚,又是老朱家唯一的男娃,咋也得把婚礼办差不多点,母亲要的肯定是这样的脸面。

        早上母亲跟大姐、二姐和满菊说了,后天的结婚仪式之后,就在院子里摆三悠的席面。她算计好了,每悠三桌,三悠就得百十个人,难得的喜庆呀。一定要八碟八碗,数字吉利了往后的日子才能顺当。当时大姐跟母亲说,酒席倒是备下了,但要是没那么多人咋整呢?满菊看到母亲的脸色突然间就有了层阴影。母亲十分不快地说,会有的,全村男女老少说不定都能来,冒头也说不定呢。母亲接着便帮大姐出主意说,要是真的没那么多人,每桌就少摆两只凳子,自家捞忙的人也坐上去几个,不就解决了吗。母亲说完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的喜色。

        之后,母亲就跟满菊说,明早上就挨家挨户地去请吃喜的人,带上包好的糖果、花生和松树子儿去,由你领着你弟,从村长家开始,顺街一家家地走吧。

        满菊小声地跟母亲说,都几年没回来了,怕是许多家人的脸面都生疏了,还是让二姐带小弟去吧。

        母亲没有同意,她咳嗽了一阵说,不行,还得菊娃子你去,你毕竟是在城里待了几年,昨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像你大姐,半辈子窝在山旮旯里,连个响屁都没出去放过。

        母亲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是坚决而彻底的,她虽然没有看满菊的脸,但余光还是朝着满菊站着的方向扫过来。

        满菊从母亲的嘴里知道,小弟的新房里还缺一台洗衣机,本来是大姐答应给置办的,可一星期前大姐家的孩子在镇小学上学时上体育课摔伤了腿,骨折住院花去了不少的钱。小弟便说不买了,母亲却坚持要买,说那洗衣机是人家新媳妇提出来的两件彩礼中的一件,怎么好意思不买呢。母亲还当着她们姐几个的面,数出藏掖在腰里的一沓钱,说差百十块钱的就能买回来。满菊走过去把母亲的钱又帮她掖回腰包里,说洗衣机的钱她出吧,回城里只好坐硬板车走了。满菊没想到母亲笑的同时,小声跟她说,坐硬板车还不是一样能到城里,还锻炼身体着呢。母亲的话说得满菊鼻头酸了一下,她想,母亲的心里,只有弟一个啊。

        第二天满菊就跟大姐夫赶着马车去了镇上,把一台洗衣机拉回到弟的新房里。满菊还给弟媳妇买了一块小巧而好看的坤表,给大姐夫买了两条价钱便宜的烟卷,一路上她看见赶马车的大姐夫不停地卷叶子烟抽,把右手的两根手指头都熏黄了。

        满菊把烟卷塞给大姐夫时,大姐夫说花这钱干啥,家里房檐子底下挂着的烟叶老鼻子啦。

        满菊是个不善言谈的女人,跟她熟识了的人都承认这一点,连苗殿臣都这么说。

        苗殿臣是个卖家具的,不光卖也自己做,他比满菊大十二岁,正好是一句。满菊跟苗殿臣同居住在一起时,满菊跟苗殿臣说,俺是个实在人,打把身子给你想好跟你过的那天起,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这个想法已经在俺心里扎下了根。不管你怎么想,就一条,你可不能抛弃俺,否则俺跟你拼命。

        那时候,满菊早已改行不做饭店的服务员了,而是在一家洗浴中心当按摩小姐。拉她下水的是她的一个同乡,也是小学同学,家早就搬到城里了,吃饭时碰见她,几次聊天拉话后,给她指了路。后来,苗殿臣又成了满菊的客人,是满菊的秀气和温顺吸引了苗殿臣,时间久了俩人便有了感情,而最让苗殿臣满意的是,这个叫小菊的女孩子真诚,单纯,从来都不管他多要一分钱,这一点让苗殿臣深有感慨。

        苗殿臣那时候已经跟老婆离婚四五年了,他一直是一个人过着,一个人做着生意,不大不小却也手头宽裕,认识了满菊后,便每个星期天的上午给满菊的出租房打电话,约她来店里做那件事,每次给她两张钱,完事后再一起吃顿午饭,双方都挺满足。满菊之所以每次都会应约而至苗殴臣的店里,她想到的是不光能得到报酬,还能够不被洗浴中心扣税金,何况她还有些喜欢这个卖家具的男人。

        每次跟这个男人躺在家具店的卧房里做那件事时,她都能闻到那种淡淡的木香,这种香气打她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身上闻到过,那是一种能够溅湿灵魂的味道,或者能够唤起她对亲情的点点记忆。

        她太需要在城里有个家了,太需要别人的爱抚和关照了。

        苗殿臣对她好,两个人偷偷缠绵了两年之后,就不让她在洗浴中心做了,说自己养着她,把她带回了家具店。

        苗殿臣跟她说,跟我一块做买卖吧,挣钱咱俩一起花。

        让苗殿臣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被他从洗浴中心带出来的按摩女,竟然是卖家具的一把好手。满菊出于父亲的熏陶,对家具有着粗浅的认识,无论是加工还是销售,都很有灵气,竟帮他把买卖打理得很顺手,生意就一点点地红火起来。

        满菊在跟苗殿臣过日子的两年里,仍旧是没有回过家,只是在节日里有选择地寄些钱回去。她也没有把自己有男人的事跟家里说,每次跟二姐通电话,二姐问起她在城里的情况,她都只字不提,只是说自己在饭店里打工。过春节时,都是苗殿臣带着她回苗的辽西老家,任凭苗把她介绍给他的父母和亲戚,当着那些人的面她脸红过,却也含着欣喜。

        当满菊接到二姐=三番五次打给她的电话告知弟的婚事时,她跟苗殿臣说,弟要办喜事,看来她得回去一趟了。苗殿臣说他可以陪她回去,被满菊拒绝了。满菊说下次吧,连结婚证还没扯呢,回去怎么说呢,还是她一个人回去的好。苗殿臣就给了她三千块钱,问她够用不?满菊说够了,不就是花个路费吗,三千已经不少了。她知道苗殿臣晓得她刚刚给家里寄了一笔钱,而且是数目不小的一笔,当时他还问过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大事情了,咋一下子就寄了那么多钱呢?满菊说小弟娶媳妇。

        苗殿臣便把她送到了火车站,帮她买好车票,才开着那辆半截子车回去。她想苗殿臣刚买了那辆送货的车,手头也不是太宽裕,竟给了她三千块钱,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了。说白了自己还不算人家什么人呢,不就是同居在一起吗,你想想多年的夫妻还说散就散呢,何况他们还是戏剧性的结识,那种婚恋的基础又是那么的不牢固。

        满菊抱着包裹坐上火车的时候想,她应该知足的。

        弟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家里挤满了捞忙的人,乡里乡亲的三姑四婶子都在院子里忙乎着。天井里支起了锅灶,锅灶上面是布篷,悬着瓦亮的灯泡,把橘黄的光一团团地抛洒进夜色里。

        村子掩在大山的暗影中,一弯牙似的月亮趴在沙土地上,像女人摔碎了的小镜子,发出乌白的光线。

        暗夜中充满着拉杂的脚步声和不时的耳语,两个男人或者三个女人的声音,有要酒的,有要盘子和盆碗的。旁边的锅灶里正炸着菜丸子,另一口锅里烀着大块的新宰的猪肉,香气扑鼻而来。

        靠板樟子的一张圆桌上摆了两盘子杀猪菜和花生米,村长牛德怀和村里的两个主事的长辈边喝酒边议事,神情庄重,面色红润,他们的声音忽高忽低却没有人听。

        月牙变肥一指头时,捞忙的人才散去,村里的狗吠也渐渐弱下去。

        弟被母亲逼着吃了半小碗肉片,母亲说吃饱了明天好有精神头。弟吃完了就睡在了院子里,他在锅灶旁的马车厢里铺了床被子,被子下面是大姐垫好的松软的去年晒干的麦草。弟是要看锅灶的,要不然晾在锅里用细草绳扎了捆的烧肉会挡不住村子里鼻息灵敏的那群狗的。

        满菊去房山头解手回来时,瞧见弟已鼾声四起,弟的脸上溢着满足的笑。她想,弟跟村子里的人一样啊,他们太容易让自己满足了,就像母亲似的,平日里吃到一粒糖精都说甜掉了牙。

        母亲屋里的火炕上躺了她们三个姐妹和母亲,二姐挨着大姐再挨着满菊,最里面的是穿着件红线衣的母亲。线衣是新的,是满菊从城里给母亲带回来的,她也给大姐、二姐各带了一件,不过她们的不是红色,而是水粉色和橘黄色,还带着苞谷粒那么大的小碎花。

        这个晚上母亲和两个姐姐都把满菊带回来的线衣穿上了,穿新衣也捎带着给弟的婚事带来喜气。两个姐姐也破例没有跟姐夫回家,陪满菊,更主要是陪母亲睡在了一起。

        满菊躺下后便把手放到了大姐的胸前,抚摸着大姐新线衣的时候,顺便伸进去捉住了大姐的一只乳房。其实,这都是她们姐妹几个小时候的游戏,小时候,满菊总是在睡觉时摸着大姐的一只乳,大姐再给她唱一只曲子哄她睡,而最小的弟则睡在母亲的被窝里。让满菊感到惊讶的是,现如今大姐的乳房已经瘪成了一小嘟噜,皮肤也变得十分的粗糙,跟从前那种光滑和饱满是截然不同了。

        满菊把手慢慢地拿出来,侧过身子看着大姐,大姐已经睡了,她的脸颊鼻窝处还渗着些许细密的汗珠。

        满菊的鼻子禁不住酸楚起来,她想,大姐也是老了啊。

        满菊翻个身子闭上眼睛后,母亲却捉住了她的一只手。

        母亲小声地说,小菊,忙一天了,你没饿着吧,院子里的锅里可暖着新烀的肉呢。

        满菊感觉到了母亲的手是粗糙而湿热的,带着她奔忙了一天的体温。

        母亲又跟她小声地说,一个人在城里要照顾好自己,遇事多留个心眼儿。

        满菊用力握了下母亲的手,算是应下了。

        在她要睡着时,母亲又跟她说了一句话,满菊隐约听到母亲说,在城里有没有找到中意的男人啊,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光顾着挣钱哪行啊。

        母亲说完便抢先睡着了,母亲睡着后竞打起了比弟还响的鼾声,呼噜呼噜的,起伏跌宕着,听不清是什么节奏。

        满菊到城里打工的第二年,是在城郊的一家建筑工地看搅拌机。

        那时候她认识了第一个男人铜板,也就是那家建筑工地管仓库的一个乡下来的男人。因为临时搭就的简易的仓库就在搅拌机的旁边,男人不时地走过来跟满菊拉话。男人说他叫佟丹,望奎县七里屯人,这家工地的二包工头是他舅舅,所以才谋了这份守仓库的轻闲活。

        又因为男人的名字,工地上的人都叫他的谐音,铜板铜板的,叫着好听不说,还有趣。他也不生气,不介意,自己的嘴上还说,铜板就是钱,有钱还不好吗?其实人的名字就是个外号,叫个啥还不是叫呢。

        铜板是相中了满菊的身材和长相,他自己念叨着说,还真就没看见过长这么标致的乡下妹子呢。

        没事的时候,铜板就找满菊拉话,给她送成包的葵花子吃,都是从食杂店里买来的。两个人坐在石头堆上看渐渐高起来的大楼,和在楼上忙活着的那些建筑工人,就跟黑蚂蚁似的,内心深处都颇有感慨。满菊想的是那么多层的房子,什么时候会有一间属于自己呢?对于她一个乡下女孩来说,这个想法就是梦想。而铜板则心直口快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铜板说他要攒钱,攒下足够的钱,跟舅舅说请他帮忙,在城里买下一间房子,讨个女人过日子。他是坚决不回乡下去了,那种种田的日子,他是再也做不来了。

        铜板还说他要讨就讨一个像满菊这样子的乡下女孩做老婆,将来生儿子也俊气。

        铜板的话说得满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说你瞎叨咕什么,别总是扯上我啊。铜板说就咱俩认识,又在一块堆干活,不拿你打比喻拿谁啊。

        在那家建筑工地干活的大半年时间里,满菊算是快乐的,她不单单认识了管仓库的铜板,还认识了包工头李子飞,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竟发生了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满菊来建筑工地找活做时,碰到的是管施工的二头,也就是铜板的舅舅。二头见她长得清秀,人也本分,就留下她看搅拌机,他的意图是满菊是个女人,而看搅拌机的活男人女人都能做得来,用女人自然在工钱上可以降低成本,至少能节省下来三分之一的数目。

        而包工头李子飞开着小轿车来工地上看施工进度和质量时,发现了在搅拌机旁干活的满菊。他就停下车来问她是谁,什么时候来工地上的。满菊想反问李子飞是谁,却被李的司机拦了话头,给她介绍了李子飞的身份。满菊就有些诚惶诚恐地说,原来是老板啊,俺叫满菊,从兰西县牛村来城里找活做的,半年多前才揽到这份活的。

        老板李子飞则板着面孔说,活不算累吧,哪天换换工种吧,这看搅拌机历来都是男人做的活。

        没几天,满菊便被二头给调了工作,去工地的办公室里烧开水,还兼着打扫卫生,工资也长了两百。二头告诉她说,这一切都是李大老板关照过的,谁让你是他同乡呢。

        后来满菊知道了李老板根本不是她的什么同乡,而是李老板的婆娘的家离满菊的村子不是很远。什么叫沾亲带故呀,什么叫念乡情呀,这就体现出来了。

        再后来,满菊遇到了更离谱的事,李老板竟然在一次酒醉后召见了她,带着她开车去了城西的一家植物园里。表面上是告诉满菊他下一步要在植物园的附近开发另一栋楼房,实质上想要她的身子。李老板也是农民出身,说话直,不拐弯抹角,往车后座上拍出一沓子钱说,咱就想跟你好,你提条件吧,只要不过分咱都会应你的。

        满菊吓得开了车门说想解个手,下去后便钻进柳毛丛跑走了。

        那次历险后没几天,二头便跟她说,去财务结账吧,工地要收尾了,用不了太多的闲人,没办法的事。

        满菊想自己一下子就成了闲人,真是好笑,但她是知道解雇她的原因的,只好苦笑一下,离开了那家建筑工地。

        满菊走的时候,铜板把她送出了大门口,一直送到公交车站才回去。铜板跟她说,这事闹的,本来都跟舅舅说好了,过几天让你去工地的食堂,那儿是全工地最轻闲的地方。

        满菊说,铜板这回你可说错了,只要出来打工,哪儿都不轻闲啊,最轻闲的那是坐在自己家的炕头上。

        满菊半风趣半酸楚的话,把铜板一下子就说乐了。

        再再后来,满菊就去了那家叫南美广场的洗浴中心。

        满菊刚回来那天,继父老曹头回来过一趟。

        继父没有赶那挂拴铜铃的马车,而是走着回来的,给家里送回来几瓶酱油和几袋咸盐,还有一大辫子土蒜。

        继父也老了,颌下是乱蓬蓬的胡须,手背上还有了褐色的斑痕。

        满菊跟继父打了招呼,又帮着母亲给他盛了饭菜斟了酒。满菊看到在屋子里忙碌的二姐跟继父说话时是管他叫爹的,但自己没那么叫,而是叫了一声曹大爷。满菊这么叫时母亲没听见,继父也没觉察出不得劲,只是朝她笑笑就闷头吃饭了。继父吃过后就走了,二姐说是回镇商店打更去了,并说继父已经不赶马车了。打跟母亲搭了伙之后,继父只是一星期回来一趟,住一个晚上,或者不住,吃顿饭就走。满菊说怎么会这样呢?二姐说还不是为了那千八百块的工钱啊。二姐还说继父每个月回来都给咱妈留五百块钱,妈也是借了人家的力了。

        从二姐的嘴里,满菊知道了继父的名字叫曹玉河,跟母亲一块念过高小,是临近曹家窝棚人,俩人年轻时相看过对象,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成。

        满菊在心里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怪不得五年前母亲的态度那么坚决呢。

        其实,满菊这次回来还有件别的事要办,那就是要找村委会给她写一张介绍信,等回城里跟苗殿臣扯结婚证时好派用场。

        她是想等明天弟的喜日子,给村长牛德怀敬酒时再提及这件事的。

        满菊虽然不太愿意带弟去给村里请喜,但母亲却把这份艰巨而光荣的活派给了她,那里面是多少有着些许的信任的,怎么好推辞呢,又怎么好不去做好呢。

        满菊带着弟一家一家地走,到村长家时,村长牛德怀没在家,村长的女人钱婆子接了喜物,说一准了去,德怀说了,不单去还要随礼份子呢。

        满菊原本是要跟村长说自己写介绍信的事情,写了好准备着回去跟苗殿臣扯结婚证时用,见村长不在,也就忍了没说。

        到村东头开杂货店的大华子家时,满菊撂下喜物说,真得谢谢华婶子,每次打电话来都劳您驾帮俺找二姐,谢谢啊婶子。

        快言快语的杂货店老板娘大华子说,一个村住着还用啥子谢字,不就是跑跑腿的事吗。

        大华子还问她在城里过得咋样,听说城里的钱特好挣的。

        满菊说就是给人家打工呗,赚辛苦钱,现如今的钱是越来越难挣了。

        在大华子杂货店里吃花生米喝啤酒的一个男人听满菊这么说话,就很认真地打量起她来。看了她几眼的男人竞走近了她说,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呀妹子。

        满菊见那男人穿得不像乡下人,头发也长了些,就说您是在开玩笑吧,俺怎么不认识你呀。

        男人笑着说一下子竟想不起来了,反正是见过你。

        满菊拉着弟的手出了杂货店的门,心里想,他怎么就见过自己呢?

        送完了喜物之后回到家里,自家院里已经围满了不少捞忙来的村民,忙着摆桌子放筷子,忙着切莱蒸糕,置办酒席。连满菊都记不得的几个远房亲戚也都来了,母亲一一地把他们介绍给她。

        满菊想,再有一天就是弟的喜日子了。乡下不是有句话吗,老儿子娶媳妇大事完毕。弟的婚礼举办完了,也是帮母亲了却了一桩心事,也标志着从今往后,母亲的生活将有弟和弟媳妇来照料了。虽说是有继父,但继父是十几天才回家里一次,说白了母亲的生活还是孤单的,苦闷的。

        满菊还想,等弟媳妇三天回门后,她就走,返回城里,苗殿臣的买卖需要她帮着打点。

        婚礼那天,满菊换上了一套高档的衣服,把自己特意打扮了一下,准备着给弟接新媳妇。

        这时候,苗殿臣往大华子杂货店打来电话,道喜的同时,跟她说了件事。

        苗殿臣说,他娘从老家过来了,是患了病来城里做手术的,能快就快点赶回来,帮着照看下老人。

        满菊说兴许明天就走,晚上跟母亲商量商量。

        九点多钟的光景,雇请的唢呐班子便吹吹打打地将新娘子迎回了家,院子里立时间就热闹起来。拜过堂成了亲,新人人了洞房之后,婚宴便开始了。第一悠坐得满满当当的,满菊也成了跑堂端盘子的成员,欢快地穿梭于屋里和院子之间。

        待第三悠的时候,人才相对少了些。

        在农村参加婚礼都是这个样子,乡里乡亲的,哪怕是随一块小布头,送上一捧云豆籽,都算是道了喜的,都得让到酒桌上喝口喜酒,这也是入乡随俗的规矩。

        酒桌是摆在院子里的,隔着板樟子是邻居老范家的菜园子,布架的黄瓜秧上已结了黄灿灿的花,还有缠绕在木樟子上那些牵牛花蓝色的筒,满是扑鼻的香气。

        几张木桌上坐了不少的人,他们端着酒碗说笑着,脸孔上都带着喜气。

        满菊已换了在家时穿的衣裳,坐在了母亲和那些远道来的亲戚身边,她发觉自己饿了,从婚礼开始到下晌,她是粒米未进。坐在母亲身边拿起筷子刚吃了口菜,就有人过来敬酒了,竟是那个昨天自己带弟送喜帖,在大华子家杂货店碰见的喝啤酒的男人。

        男人显然是喝多了酒,摇晃着端了酒碗走到她面前说,妹子我知道你是谁了,我说咋见了你就觉得面熟呢,你不就是在城里南美广场洗浴中心做按摩女的那个小菊吗?

        满菊听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站起身轻声地说,别瞎说,小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男人的脸涨得猪肝一样红,听了满菊的话竟结巴起来,可能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他还是坚持着说,没错,我是真的想起来了,你不止一次地给我按过摩,还陪我的一哥们儿睡过呢,不是付了你三百块钱吗。

        男人的话无疑平地里起了一颗炸雷,把院子里吃喜的人都震晕了。母亲脸色惨白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嘴里叨咕着什么话抽身回了屋里。

        村里年岁大些的牛祥叔朝着男人怒吼着说,来串门子就好好串你的门子,胡乱嚼哪门子舌头,还不快滚家里去。

        男人端着酒碗坐到满菊的身边说,咋能是瞎说呢,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敢拿脑袋打保票的。妹子你也是来吃喜的吧,啥时候回城里呀,咱们结伴走吧。

        满菊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她觉得满院子吃喜的人的目光都朝向了她,那些目光竟锥子一样扎在她的身上和脸上。

        男人喝醉了,被他的亲戚拽出了院子,往家里走。

        有人说了一嘴,是豆腐坊老孟家城里来的亲戚,喝多了胡嘞嘞呢。

        满菊就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盼愤怒从心头升腾起来,她大声地喊叫了一下,便随手把身边的桌子掀翻了。酒菜汤水、杯盘碗盏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之后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喜庆的局面立时间就变了味道,很多人由惊诧到观望,再到摇头叹息,继而蔫不悄地知趣地离去。

        一年不遇一回的热闹的婚庆场面,就散了。

        大姐把满菊拽回屋里,拿毛巾给她擦脸,弟一副狐疑的眼神看着她,不说话。

        满菊知道弟的脾气,跟死掉的爹和现在年迈的母亲一样,倔强得很。

        母亲一连吸了两根纸卷的旱烟叶后,问满菊说,你说菊娃子,这一切是真的吗?

        满菊好半天才点点头说,从前是,可现在不是了。

        母亲说那你现在在城里做什么?

        满菊小声地说,帮男朋友卖家具。

        母亲思忖了一会儿后低着头说,你回吧,别再回家来,也别再寄钱来。

        母亲说完就躺倒在了炕尾的被垛上,别转过头去,低声抽泣起来。

        一直沉默着的弟,这时也转身回西屋的新房里,稍顷后手里捏着一沓钱返回来,将钱扔到满菊身边的炕沿上说,你走吧,俺就是穷死,就是拉一屁股饥荒都不会再花你的一分钱。

        弟扔下钱后也回了新房。

        满菊的心一下子就碎了,她掉着眼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往屋外走,却被大姐和二姐抓了胳膊,硬拽到了房后的二姐家。

        大姐说,小菊你咋就犯傻劲呢,妈生你气也不会生多长时间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

        二姐说,弟也是,他是一时半会儿地拗不过弯来,觉得你给她丢了面子,过去了就好了,到啥时候你还不是他亲姐呀?

        满菊说,你们让俺走,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你说俺还能待吗?

        大姐也哭了,拽着她的手说,三妹你是在城里长过见识的人,咋也得等弟回了门子后才能走啊,明天咱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给爹上坟吗。

        二姐说爹活着时可是对你最好,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难道就背着不孝的骂名走吗,你一个人在城里够不容易了,你就是做啥不该做的事,咱姐们都能理解呀。

        三个姐妹终于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满菊听了两个姐姐的劝没有走,而是住在了二姐的家里。

        天傍黑的时候,满菊在二姐的陪同下去了村西大华子家的杂货店,给苗殿臣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跟家里人闹别扭的事,然后语气坚决地说,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你今晚就坐火车来接我,否则我是没有脸面回去,没有脸面走出这个屯子的。我就等你三天,你不来我就死给你看,死给全村的人看。

        满菊的话说得狠叨叨的,有点斩钉截铁,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站在一边的二姐和杂货店的老板娘看见满菊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满菊没有吃一口饭,只是不停地嚼二姐家院子里种的黄瓜,嚼得腮帮子都青了,坐在院子里的树墩子上梳头发,一刻都不停地梳。

        这期间母亲暗地里是来过两趟的,想跟她说什么,终是没有张开口。

        婚礼的第三天上午,弟带着新媳妇回门子走后不长时间,一辆红色的夏利牌小汽车开到了满菊母亲家的院门前,从车上走下来的是苗殿臣和他的姐姐。

        坐在院子里仍旧梳着头的满菊眼睛里一瞬间就有泪水流了出来,她站起身进屋喝了碗水,然后拿了自己的行李,朝苗殿臣走去。

        村街上立时间就围满了人,都挤进来看热闹,看那辆半新不旧的小汽车。

        满菊亲切地拉着苗殿臣和他姐姐的手给跟在身后的大姐和二姐及其两个没走的远房亲戚介绍说,是她丈夫和丈夫的姐姐来接她了。

        苗殿臣小声地说,是怕她着急,才用那辆半截子车换了朋友的轿车来接她的。

        满菊边感激地点着头,边拉着两个人进到母亲的屋里认亲。

        满菊口齿伶俐地指着母亲让苗殿臣叫妈,苗殿臣哈着腰大着声地叫了两遍。

        身后边苗殿臣的姐姐也跟着叫了声大娘。

        满菊看到盘着腿坐在炕沿上的母亲点了下头,却没说什么。好半天,母亲才嘴唇颤动着对身后的大姐说,来客人了,赶紧拾掇点饭菜吧。

        满菊却说不吃了,得往城里赶,俺婆婆病着住了医院呢。

        满菊身子抖动着拉了苗殿臣的手往屋外走,在众乡邻的目光下走向那辆小汽车,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水。

        满菊坐进汽车的后座时,大姐从屋子里追出来,追到她身边,把一个纸包塞到她手里说,是妈给你的,银戒指是姥姥留下的,钱是妈早就为你备下的,准备让你买卧铺车票的。

        满菊说留给你吧大姐,俺在城里用不上这些东西的。

        满菊将纸包又塞还给大姐之后,关了车门,说走吧苗哥。

        车子发动起来,轰的一声驶出了村街,把围观的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满菊隔着车窗玻璃看见母亲那矮小瘦削的身影,正站在板樟子边上,朝她望着。

        车驶出十几里山路后,满菊的胃已经是刀割一般的难受,她抹掉嘴里吐出来的白沫跟苗殿臣说,哥俺不行了,谢谢你和姐来接我,还给足了俺面子。俺今生不能给你当媳妇,那就等来生吧。

        苗殿臣一脚急刹车,将车停下,回过身去抱住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满菊,说你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啊?!

        苗殿臣的姐姐也凑近满菊的身边,拿手抹了下她嘴角的白沫,用鼻子闻了闻后说,小菊是喝了农药了,有股子敌敌畏的味道。

        苗殿臣大喊着满菊的名字说,你咋这么糊涂啊妹子。

        徐岩,男,1964年生,吉林九台人,1988年毕业于武警哈尔滨指挥学校,1986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诗集《肩上的灯盏》,中短篇小说集《临界的雪》、《说点抗联的事》、《染指桃花》、《从北窗看雪》等。短篇小说《河套》获本刊第十二届百花奖。现在武警北陲某部政治处任职,黑龙江文学院合同制作家,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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