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董啸第一次见到谭恩沛,还是在开春的时候,树刚抽芽,向阳坡上也刚泛绿。董县长把县水利局局长叫到他的办公室,要听听抗旱防汛的情况。北方多春旱,农民要种地了,首先想到的是老天什么时候下雨。春季一过,也就差不多到汛期了。山区县,山上植被又不好,不定哪天老天爷抽冷子发阵疯,沟沟壑壑的河道里就窜起了牤牛水。所谓牤牛水,就是比喻那个狂野之性,瞬息而来,倏忽而去,不定给你惹出多少祸事。山区县的水利局,一年之中也就这几个月才显出重要性。
那天,水利局长走进县长办公室,身后还带着一个人,他以为县长早认识,也就没做介绍。县长让局长先把相关情况说说,局长说,我到局里也才几个月,老谭,这一阵你没少往下面跑,还是你先说,我补充。水利局长原在一个乡当党委书记,年初才调整到水利局。一局之长让专业人士先说,这也正常。没想那位老谭刚要开口,县长打断他,问,你叫谭什么?局长忙说,哎哟,原来县长还不认识呀?他叫谭恩沛,是省水利厅派下来锻炼的……董县长没让局长再往下介绍,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早知道,只是头一次见面。说完忙从宽大的写字台后面站起身,绕过来和谭恩沛握手,还问在哪儿住呢,谭答在办公室。又问还习惯吧,谭答挺好的。怎么吃午饭也总没见到你?谭恩沛淡然一笑,说这一阵我常在山里跑,赶到哪儿就在哪儿吃一口。
县长的这一问就有些背景了。县政府办公大楼是个新建的综合楼,许多部委办局也在楼里,比如水利局、林业局、发改委等。楼后设着机关食堂,午间干部职工们都在食堂用餐。但大餐厅旁边还有个小餐厅,那是副县级以上领导干部的特区。数百人在大餐厅用餐,谁来谁没来可以不注意,但有资格进小餐厅的人并不多,总没碰面就有些不正常了。谭恩沛享受的是副县级待遇,级别比现任局长还高着一格呢,董县长对此印象深刻。
再往下就是谈工作。谭恩沛展开带来的全县水利地图,指点着哪儿应该是重点,哪儿可能出现问题。董县长对他当时具体都说了什么,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专业职能局嘛,发现什么问题你们尽管去解决就是,有需要县领导拍板或协调的,我再说话。他只是一边听着,一边默默观察着谭恩沛,心里想着几个月前市水利局长介绍过的这个人的情况。
谭恩沛该有四十多了吧,细高,偏瘦,北人南相,眼窝有点深,尖下颏,略微有些兜兜齿,引人注目的是那颗梆梆头,据说长这种头型的人多聪明,脑容量大嘛。可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市水利局局长对董县长说,省厅有个干部派下来锻炼,你们山区县的防汛这几年总是不乐观,我看就安排到你那儿吧。我知道这个人,脑袋里有点真玩意儿,正宗的大学科班毕业。董县长问,既是干才,又是上边派下来的,怎么不留在市局?市局局长说,你以为我舍得?可省厅领导有话在先,一定要派到县区去,让他吃点苦,脚底的泡谁也别怪,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说到这里,市局局长有意放低了声音,作神秘状说,这事你知道了就行,反正人家的档案还留在省里,工资也不用你掏,此人原先可是省厅的一个处长,因为犯了错误,才被降成副处,又被打发下来,说锻炼是现代词语,古时的说法就是流放。董县长说,他什么级我不管,可他犯的是什么错误我却不能不知,这涉及到怎么使用啊。市局局长说,具体的前因后果我也不甚清楚,简单一句话,就是挪用了防灾公款,据说一家伙就是二十来万,而且还是给了老家的一个女人。省厅领导明着是惩治他,其实还是在保,不然送进去判几年都够份儿了。你还是安排他到县局,小心着别让他再经管钱财就是了。
董啸当了这么些年领导,心里最瞧不起的就是贪财好色的干部,可这两项,谭恩沛都犯了。董县长有心拂了市水利局长的面子,但考虑毕竟是同僚,县里日后需求人家的事情还多呢,便应了下来。后来主管水利的齐副县长问他,省里派下的那位干部到了,您还见见不?董县长沉吟了一下说,等以后有事再说吧。按常规,这个级别的干部来到县里工作,又是省厅的,就是走走程序,县长也应该安排一顿接风酒,起码得见个面。可董县长还是摇了头,免也就免了。
董县长再见谭恩沛,已是夏至过后,大地一片葱郁,雨水明显见多,县里连防汛指挥部都建立起来了。那天午前有个大尾巴会,董县长去机关食堂时,许多人已用过餐走出来了。谭恩沛守在食堂大门口,专意等见董县长。与上次相比他脸晒得更黑了,脑门上明显留出一道印痕,上面白亮,下面黝黑,一定是在山野间总戴太阳帽留下的,让人看了觉得滑稽。谭恩沛说,县长,有几句话我跟您说。董啸问,吃了没?他说,没呢,说完的吧。董啸把头往大门一摆,说一边吃一边说。谭恩沛却拗上来,站着不动,说这事很要紧,您还是先听我说完。董啸心里生出不悦,但没表现出来,说那你就长话短说,捞干的。这回谭恩沛说的意思董县长听清楚了,也记扎实了。谭恩沛说黑岭乡的二道沟您一定知道吧,今年真要连降大雨,怕是那儿要出事。董啸摇头,说不可能,我就在黑岭乡当过乡长,那几条沟都走过,从来也没出过事,今年怎么啦?谭恩沛说,以前没出事是因为山里没建选矿场,尤其是那个顺远场,二道沟要是进了水,必是因为它。董啸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让人感觉到了不耐烦。他说,顺远?扯得太远了吧。顺远可和二道沟隔着一道山梁呢。你总不能说湖南发大水怪大兴安岭吧?谭恩沛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出口的话变成,那我请县长哪天去现场看一看,您一看就明白了。董说,我是要去的,哪年汛期到来前我都要下去走一遭。走,民以食为天,还是快吃饭吧。
那天,董县长是和谭恩沛一起走进食堂的,董在前,谭在后,但走了没几步,董啸就发觉身后没了脚步声。他扭头看,发觉谭恩沛已奔了大餐厅的买菜窗口。董县长大声招呼,哎老谭,一块来嘛。谭恩沛只是摆摆手,便去端窗口里递出的大锅饭菜了。董县长心里好笑,也好,还没把自己再当处级干部,总比没脸没皮的强啊!
半月后,董县长坐着丰田越野大吉普去了山区,第一站就直奔了顺远选矿场,同去的还有齐副县长和县水利局长。黑岭乡的乡长也早候在那里了。天气预报天天喊,连雨天即将来临,养兵千日,且看一时,马虎不得了。一行人站在坡岭四处放眼。近几年,黑岭乡发现铁矿,虽说含铁量不是很高,但毕竟也是县里的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运出大山的是铁矿粉,必须先在山里将矿石粉碎,去粗取精。选矿就难免污染,还会破坏山林植被和水系,国家对此早有明确而严格的规定。应该说,县里对此还是很在意的,开了不少次会,请来不少专家和领导论证,对如何引水和弃石都做了严格限定,绝对不许阻碍固有河道,矿主们也没敢擅越雷池一步。董县长问,谭恩沛说顺远选矿场可能对二道沟有影响,你们看呢?众人都笑了。齐副县长对水利局长说,你说吧。水利局长说,还是您说有力度。齐副县长便说,谭恩沛也跟我和他们局长说过几遍了,大家看嘛,弃石场选在了半山间的山窝窝里,河道依旧,畅通无阻,就好比人的大肠小肠外加输尿管都没毛病,总不至于拉不下屎尿憋死人吧?人们便又笑。董县长问,谭恩沛怎么没来?水利局长四下撒目,说我给他打过手机了,这些天他一直在山里转,估计能来吧。说话间,就见有人骑着自行车顺山路往这边赶,又把车子扔在山脚下,空身向山上攀来。
来人果然就是谭恩沛。水利局长又当着他的面把齐副县长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谭恩沛大喘着粗气说:“撒不出尿也不一定只因输尿管,肾病和前列腺出了毛病也都可能置人于死地。”他指着脚下的大片弃石场又说,“比如这弃石场,选得就不是地方,如果下雨的时间过长,降雨量又大,山水因这片弃石场而不能及时排泄,山体就极可能因积水浸泡时间过长而发生结构性变化,进而引发滑坡或泥石流。这两种情况无论发生哪种,山水都会另奔出口,这些天我仔细测量过,最可能奔泻的出口就是山梁西侧的那道无名沟,而无名沟又与二道沟相通,二道沟里可住着几十户人家呢。”
董县长问:“那你的办法是什么?”
“根治的办法就是赶快转移这片弃石场,立即上马,争取大雨到来之前将这个山坳清空,即便一时完不成,压力也是越小越好。”
“但愿不是异想天开吧?”齐副县长冷笑,“知道这片弃石有多少吗?近千万立方。就是雇来一百辆翻斗车,再加十辆大抓斗,雨来之前也休想转移一半。再说钱呢?你们水利局手里还有吗?去跟矿主要?谁能要来一分钱我算他能耐大,辞职让位。当初指定这片弃石场,人家就嫌运距远增加了成本,再让人家往外运,大白天说梦话吧。”
董县长再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谭恩沛说:“不能转移弃石场,那就转移二道沟里的人家,总不能让村民们坐以待毙。”
黑岭乡乡长立刻叫起来:“一家家都活得好好的,谁待毙啦?现在老百姓都是爷,凭白叫谁动动窝,不得给人家掏票子?一户往少了说五万,三十户是多少?这个钱我可掏不起!”
董县长对谭恩沛说:“最好拿出个不花钱或少花钱的办法。”
谭恩沛侧着头往山下瞅,好一阵不吭声,山下停着的一溜儿锃亮的小汽车和县长的那辆越野大吉普,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董县长说:“有办法你就说嘛,关键要切实可行。”
谭恩沛飞脚将一块碗大的狗头石踢走,那石头骨碌碌往山下滚。谭恩沛说:“那只能拿出个权宜之计,过了今年这场雨,日后还得想法从根本上治理。”
董县长说:“就说说你的权宜之计。”
谭恩沛说:“派我一辆吉普车,紧急的时候我要救人!”
突然就冷场了,站在坡岭上的人目光都避闪着,谁也不搭话。山风在耳畔呼呼地刮,有一只野雉扑棱棱从一丛紫穗槐中窜飞出去,不知落到了哪里。谭恩沛的眼睛盯上了吉普车,这就犯忌了,再强调紧急的时候要救人,更是拿着针刺专挑领导的伤疤,有着刻意而为的味道了。省水利厅为了基层县区的抗洪救灾,给每个县都划拨了购置专用车辆的款项,县里再添一些钱,就买了那辆丰田越野大吉普,四点零排气量,前后驱动,一家伙六七十万元,为的是冲泥闯水上山越岭,关键时刻冲得上去。因一县之长兼着抗洪抢险的总指挥,这车就成了县长的坐骑。
本来县长还配有一辆奥迪轿车,反倒成了骡子胯下的那东西,配搭。因有了配搭,许多人就怨声鼎沸,为这事,省水利厅专门下发过一个紧急通知,强调抗洪抢险配车只是保证特别情况下的紧急需要,平常情况,越野车必须封存。但去省内看看吧,哪个县的越野吉普不是在县长或县委书记的屁股下一年四季地坐着,法不责众,所以那通知发便发了,也成了必不可少的配搭,没谁认真当回事。还有格外特殊的情况是,去年秋天,董县长下班回市里的家,走高速公路,恰遇一起车祸,一女子跪在道心,满身满脸都是血,一手高举着,血呼啦的竖起三个手指,另一手则指着撞在路旁水泥柱上的一辆小型面包车,那意思极明确,车上还有三个受了伤的人,请求赶快救援。但高速路上,大大小小的汽车一辆辆擦身飞驰而去。过后,报社记者报道并愤怒谴责了这种事,说就因耽误了及时救治,车上一位伤者因失血过多而亡,记者还依据那位女子的记忆,曝光了一辆越野大吉普的牌号,那辆车就是眼下董县长乘坐的这辆坐骑,只不过后来又换了一个车牌号。面对读者们的激愤谴责和上级机关的调查,司机站出来搪塞,说当时董县长虽在车上,但躺在后座上睡着了,他考虑到县长还要赶到市里参加紧急会议,就擅作主张,没有停车,也没有叫醒县长。谭恩沛当时在省水利厅当着处长,对这种事应该不会一无所知,他在这种时候提要车,且专指吉普车,还说“紧急时候救人”,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呢?
董县长沉下了脸,谁也不看,拔步往山下走,扔下话:“要用车,去跟你们局长说;有意见,找你们厅长提!”
这话的潜台词似可理解为,你没资格跟我说要车,厅长也未必还会搭理你。
谭恩沛怔了怔,又大声说:“派我一辆普通吉普就行,我自己能开!”
董县长不再理他,沉默的人们紧随其后往山下走。有意留后几步的县水利局长说:“话说到就行了,天塌下来也怪不到你,你也回去吧。”
谭恩沛跺着脚大声喊:“人命关天!人命关天你们懂不懂?”他还是想让领导们听到自己的话。
局长摇头叹息:“你呀你呀老谭,我可怎么说你呢!”
局长说完也下山了,只留谭恩沛颓然地坐在半山间的弃石上。
那天,董县长临上汽车前,还对跟在身后的齐副县长说了一句话,“被庙门里扔出来的一块土泥巴,还真把自己当佛爷啦?”当然,这话别人没听到,还是数日后真出了大事时,齐副县长才想起来的。
数日后的大事,是谭恩沛死了,死时身后还缚着一位八旬老妪,老妪也死了,两人都是被淹死的,发现时浸在二道沟洪水过后的泥潭里。
齐副县长过后回忆说,也许谭恩沛真是一尊佛爷,一切都被他事先料到了。大雨连降数日,弃石场附近果然发生了山体滑坡,滑坡的泥土茅草恰被大面积的弃石淤阻在石缝间,原先还多少能流泻些的山水便被彻底堵住了去路,迅速形成一座半山间的湖泊,那湖泊的水位又迅速升高,果然在无名沟口寻到了突破口,湍急的洪流便经无名沟,一泻而下,直奔二道沟,眨眼之间便将那二三十户的房舍一冲而光。
二道沟村的村委会主任余悸未减,说多亏了董县长和县里的老谭啦,没有董县长和老谭,这几十口人的小命就都得随大水走啦!大雨连下了两天以后,老谭非拉上我进了二道沟,挨家挨户传达董县长的指示,要求所有村民必须马上转移到安全地方去。许多人家犹豫着不动,他都给大家跪下了,说让自己留在二道沟,就是董县长下的死命令,不完成任务,不许回机关。他还说,自己以前是在省里工作,因为犯了错误,才被下放到县里来,这回要是没把县长的指示落实到位,只怕连在县里的这个饭碗都要丢掉了。他哀求婶婶大娘叔叔伯伯大哥大嫂小弟小妹们务必帮忙,支持他把县长亲自交办的这件事办好。谭恩沛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很动了感情的,两眼泪汪汪,就差放声大哭了。大多数村民感动了,答应搬出二道沟,村主任也答应帮助在中心村找人家安置,反正也就是几天的事,天一放晴,再搬回来呗,权当是串亲戚了。最后剩下的五位老人就死活不动了,都是七八十岁的,说他们祖祖辈辈住在二道沟,别说经过,连听都没听说二道沟发过大水。你们怕死就走,我们不怕死,说不走就不走,怎么说活这么大岁数也算一辈子了。实在没了办法,谭恩沛只好说,那我就留下来,陪几位老人家。
村民们回忆说,后来谭恩沛还是陆续将几位老人送到了中心村,和家人们住在了一起。老人们都是被缚在谭恩沛身后,他再推着自行车,在泥泞中一步步走出来的,说老人们怕家里人惦记,总算点头了。令人奇怪的是,被送到中心村时,老人们都是伏在谭恩沛背上沉睡着的。老人们醒来后说,那姓谭的干部说不走就不走吧,但你老得吃下两片药,是防止感冒拉痢疾的,不然犯了病,这种天哪去找医生?两片药算什么,吃就吃嘛,没想药片落肚,眼皮就开始黏上来,后来的事就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几个先后被救出的老人们一对光,才知谭干部用的都是这同一种办法,看来那药片就是孙悟空手里的瞌睡虫,安眠药啊!让村民们心里绞得疼的是,为大伙儿,谭干部终是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了,哪怕再抢出一个时辰,他背着那个老太太就走出二道沟了。
村委会主任和村民说的这些话被记者们写成文章,发表在报纸上,又拍成画面,在电视里播放出来,满天下的人便都知董县长是个未雨绸缪英明果断的好领导,谭恩沛是个救人水火不惜性命的好干部大英雄了。
董县长是坐着那辆丰田越野大吉普赶赴二道沟的,但离村还有二里地,他就下车了,让车候着,徒步走进村子。获救的村民们听说县长来了,齐刷刷迎到村子口,又齐刷刷跪倒尘埃,一片声地喊菩萨,喊恩人。那一刻,董县长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圈红红的。
谭恩沛被安葬在二道沟的向阳坡上。下葬那天,闻讯赶来的足有数千人,花圈铺满了一面坡。董县长代表县委县政府致悼辞,他说,谭恩沛同志是党的好干部,他虽然也犯过错误,但他用宝贵的生命证明了自己改正错误的决心,展示出他为党为人民的事业甘献终身的崇高精神。省水利厅的领导捧着泥土,第一个送到墓穴前,那手抖着,迟迟不舍让土落下去,他一声声叫着恩沛的名字,痛哭失声,那哭声引发了数千人的深切悲痛,哭声一片,泪雨磅礴,感天地,泣鬼神。
新鲜的泥土筑起了高高的坟墓。一位黑衣女士,带着一个高挑少年,臂挽黑纱,将一个花圈放在坟前。接着是一个黑瘦的女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长跪坟前,她们穿戴着乡间的麻衣孝袍。那个女孩很瘦弱,苍白的面色和母亲的黝黑形成鲜明的对比。省厅领导对董县长说,黑衣女士和少年是谭恩沛的前妻和儿子,谭恩沛犯了错误,妻子就跟他办了离婚。戴重孝的母女是谭恩沛老家的邻居,谭恩沛就是因她们犯的错误。那女人命很苦,男人在外打工,死得不明不白,女儿又得了肾病。为给女儿换肾救命,进城找到谭恩沛,谭恩沛从妻子手里拿不出钱,便挪用了救灾款。想一想,唉——
董县长仍是徒步走出的二道沟,那辆吉普车仍在二里外候着。他坐进吉普车后,打手机给齐副县长,说善后工作,要以稳定为重,从长计议,有句古话说得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电话我就不一一打了。其实,那个时候,同来参加安葬活动的齐副县长、县水利局局长,还有黑岭乡的乡长都还徘徊在二道沟里,是他们有意远离领导,还是另有别的什么想法,谁知道呢?
望着丰田越野吉普渐渐远去的背景,二道沟的村民们说,当时老谭要是也有这么一辆车,可就好啦。
孙春平,男,满族,1950年生。1968年到农村插队,1971年返城后在铁路部门工作,曾任工人、共青团、党委宣传干部。著有长篇小说《江心无岛》、《蟹之谣》、《阡陌风》,中短篇小说集《路劫》、《男儿情》、《逐鹿松竹园》、《老天有眼》、《怕羞的木头》等。另有影视剧《欢乐农家》等多部。曾获全国第四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东北文学奖、辽宁省文学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杯”奖、“茅台杯”人民文学奖、本刊第十届百花奖等。曾被授予辽宁省中青年德艺双馨艺术家及辽宁省优秀专家等称号。现在辽宁省作家协会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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