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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和马哥

        我们遇见的人们,有很多种类。

        有的人,见过一次,就不想再见。

        有的人,第一次见面,却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一起做过。

        有的人,认识很久,还像刚认识一样客气。

        有的人,多年不见,不会想念。

        有的人,哪怕是很久没见了,再见面,却还像是昨天才在一起吃饭一般。

        有的人,离别时伤感,却不再联系了。

        有的人,离别后才伤感。

        有的人,害怕相见,也害怕分别。

        更多的人,我们不在乎是否会再见,不在乎是否离别,根本就不在乎。

        前几天,和来福见了一面。

        我第一次看见来福的时候没想到他有一个这样老土的名字,当然,我和其他的中国人也没有告诉他这在中国指的是一条狗,算是善意的保护吧。

        来福和一个苏州人住在一个宿舍,他住过来原本是想练习他蹩脚的中文,然而中国人总是不愿意给人实惠的,所以我们蹩脚的英语在有效的提高着,来福的听起来像中文的语言却只能越发的蹩脚,在摔倒的边缘。

        我和来福算起来有几年没见了,某年他去川大学中文,并且在成都经历了地震。次年他回到学校,我去了伦敦。

        不过似乎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我们大概并不在乎彼此的生活。

        我们聊了一下酒,聊了一下成都,聊了一下伦敦。

        我问他,你毕业了打算做什么。

        他说,我再要一杯酒,再给你讲这个故事。

        我当时想,这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

        果然很精彩,他一个朋友继承了父亲的一艘船,他们要环球航行。

        不过他讲这个事情一共花了不到一分钟。

        精彩的故事,并不一定要很长,虽然人们常常认为这些故事都是史诗一般宏大的。

        我问他,那你这四年学的中文呢。

        他说,我已经用过了啊,我在中国旅行的时候。

        他又补充道,再说,航行到中国的时候,应该用的上。

        之后呢?

        之后再说。

        环游世界大概是每个男孩和男人心里最向往的一件事情,我很羡慕。

        我想我羡慕的,不只是他要去环游世界了,而是他的自由,美国人身上特有的那种自由。

        他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伦敦。

        我说,在这个学校,在中国,每个人都做着一样的事情,追求一样的所谓的理想,若是我不同,便会有太大的压力。而在伦敦,没有人在乎你是否成功,没有人在乎你是否在追求着谁认为你该追求的那些,在那里,任何人的与众不同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不张扬,在伦敦,我觉得我是有可能自由的。

        他说,我不懂。

        我说,你当然不懂,你就要去环游世界了,你干嘛要懂。

        来福就要去环游世界了啊,他为什么要来懂这些事情。

        是啊,来福就他妈的要去环游世界了,他干嘛要懂!?

        是啊,来福就他妈的要去环游世界了,他干嘛要懂!?

        是啊,来福就他妈的要去环游世界了,他干嘛要懂!?

        是啊,来福就他妈的要去环游世界了,他干嘛要懂!?

        数年过去,我和来福断了联系,我也并不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去环游世界了。

        我在凤凰的时候,在青旅里认识了马哥,我不知道他的全名,只是叫他马哥。

        他原本是公务员,但因为没有假期,辞职后在一个小大学教摄影,为了能在假期出游。

        他从江苏徐州,骑着瞒着家里买的摩托车到了凤凰,然后要经贵州去云南,顺着滇藏线进藏到拉萨,然后从青藏线下来,经西安回江苏。

        我到青旅的时候,他也刚到,就在大厅和他聊天。

        他一身风尘扑扑的样子,老板问他,你这一路有不少艳遇吧,现在小姑娘不都喜欢你这样的么。

        马哥笑了起来,说,我这样的人?

        他脱下衬衣,随手一抖,满室灰尘,然后转过身给我们看了看被太阳晒掉了不知道多少层皮的后颈,然后吃了一口西瓜。

        他问老板,你也是女人,你愿意跟我回七人一间的青旅么?

        老板知趣的笑了笑,也拿了一块西瓜吃起来,不再说话了。

        天黑了,马哥小心的把自己的摩托推到了青旅的院子里,像爱护女人一般擦拭着。

        大概这就是马哥的艳遇吧。

        午夜,睡不着,见马哥还在大堂看电视,便说一起出去走走。

        我们沿着沱江走了很远,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

        回来的路上,在一个桥洞下,我们看见一个男人一个人弹吉他。于是坐下来听。

        男人靠着墙坐在桥洞中间,面前点着几根蜡烛,声影交错,红烛不灭,歌声不息,红烛燃尽,歌声依旧。

        男人不说话,像个精灵一般,在那半个多小时里我几乎觉得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在某个黑暗但美丽的空间里,回响着这个精灵的声音和琴声。

        后来回想起来,只记得他唱了水木年华的轻舞飞扬和许巍的一江水,尤其是轻舞飞扬的前奏SOLO,他扫着和弦轻轻的用假声哼唱,让那个安静的夜晚变得非常的不真实。

        后来我和马哥走了,走到不远的地方,他说,太美了,我说,嗯。

        回到青旅,我问马哥,你干嘛?他说,我去上厕所。

        次日起床,马哥已经走了。

        我们最后的对话竟然是,你干嘛?我去上厕所。

        于是我想起来骆以军的那段话:某些人物,他们不自觉的标记着你生命某一段最珍貴的隐秘经验。他们星散四处,你不以为意,像存放在不同张早已停用之存折里那些永不会去提取的零头。

        对,还有一种“有的人”,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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