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过不过圣诞节，我只知道，一年的某一天，你会希望收到一个打着蝴蝶结的礼物。圣诞快不快乐不要紧，只要别耽搁自己。

        圣诞节还有几天就到了。人声鼎沸，商城里的喇叭在念着京狗拜噢斯。

        老七蹲在那里，盯着一只戴红帽子的毛绒熊。

        送给我女儿当圣诞礼物，怎么样？他摇着那只熊，看着我。

        好啊好啊，我应着，又问他，可是她不是有好几只熊了吗？

        我知道，但是她没有戴帽子的熊。

        两个男人在商城里为此争辩毫无意义，他在后头结了账，我一脚踏进雪里，看着星空。

        一颗星星也没有。

        我们沿着路边走，强行从路灯上拽下一片光来。

        我们慢慢走，我给你讲个故事，他推着购物车，拉上口罩，戴上手套。

        好啊好啊，你讲啊。我从烟盒里掏出烟来，最后还是折断。

        他拉下口罩。我听着。

        从前有个年轻人，他是个圣诞老人。

        烦死了，别问我为什么圣诞老人是个年轻人，因为谁忍心让一个老人家在冰天雪地里坐着麋鹿拉的车，在高矮不平的房顶上跳跃呢？

        年轻人粘上了白色的大胡子，戴上了顶着白色绒球的帽子，他用泡沫填满了红色棉衣，再套上红色的袜子和黑色的靴子，这样他就像个胖乎乎的圣诞老人了。

        所以我们还是叫年轻人——圣诞老人吧。

        圣诞老人是个苦差事，为了能在圣诞夜给小孩子们一个惊喜，圣诞老人必须知道小孩子们的愿望清单。

        孩子们会在平安夜的苹果上刻上自己想要的礼物，然后把苹果放在壁炉旁边。

        所以可想而知，圣诞老人要拿到这些苹果多么困难。

        他偶尔用钩子从烟囱穿进去勾住苹果，偶尔搬上楼梯跳进屋里取走苹果，再偶尔，他会敲门进去。

        小孩子们当然很早都睡啦，没有人想到圣诞老人会提前一天光临。

        大人们当然没那么早睡了，偶尔他们在深夜起床碰到圣诞老人，会装作没看见；偶尔他们听到敲门声，会打开门让他进来。

        圣诞老人把篮子挂在麋鹿的角上，在羊皮纸上抄下每个孩子的愿望清单，然后咔嚓一声把苹果吃掉。

        一来二去好多年，冬天变得愈加寒冷，庄稼不再生长，家畜也很难养活，整个世界都被冰天雪地覆盖，大家都越来越穷。

        但是圣诞老人得完成自己的工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所以他不得不做越来越多的工作，然后等待圣诞到来。

        在这一个圣诞，他照例爬进了一个小男孩的家里。

        小男孩只有一个奶奶，所以没人给圣诞老人开门，他用钩子钩住了烟囱，灰头土脸地钻出壁炉，但是桌上没有苹果。

        嗨。

        他听到有人冲他打了个招呼，吓得不行，透过烛光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角落里。

        嗨，圣诞老人说。

        你是圣诞老人吗？小男孩问。

        是的，我是，你的苹果呢？他问。

        我没有苹果。小男孩说。

        那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一艘木头制作的大帆船，可以浮在海上的那一种。小男孩说。

        圣诞老人沉默了一会，一半是因为他第一次被人撞见，有点尴尬。

        一半是因为，这个礼物有点困难。

        你能送我吗？一艘木头制作的大帆船，可以浮在海上的那一种。小男孩又问。

        不能。圣诞老人说。

        小男孩有点沮丧，为什么呢？

        圣诞老人也有点沮丧：因为我穷啊。

        他又从烟囱爬了上去，把自己塞进鹿车里。

        他来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家。

        他从窗子钻了进去，这回看到了一个苹果。

        嗨。

        一个小女孩快乐地从角落里跳了出来。

        嗨。他有点仓促，又被一个孩子撞见了，再这样下去，他会丢了工作的。

        你看到苹果上面写的了吗？你能帮我实现吗？小女孩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圣诞老人看了苹果上面刻的字迹，他还是沉默了一会。

        我看到苹果上面写的了，但是我不能帮你实现。他开口说。

        小女孩支起下巴：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圣诞老人，你不能娶圣诞老人，而且我已经很老了啊。

        圣诞老人看着她的眼睛，撒了个谎。

        那我能娶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吗？小女孩比划着。

        不能，因为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一点点好吗？也许还要九个冬天。圣诞老人也比划着。

        小女孩有点失望，好吧，那我想要一套漂亮的连衣裙，能穿上舞会的那一种。

        那你不能在平安夜偷抓圣诞老人了，否则再也没有礼物了哦。圣诞老人吓唬她。

        这个礼物也很贵，但是圣诞老人没多说什么，他又从窗子钻了出去。

        圣诞老人坐在鹿车上，很烦恼。

        他想起了不远的冰山上住着一个有钱的恶魔。

        他来到冰洞门口，大声喊着，我想找你借一大袋金币。

        恶魔恶狠狠地笑，好啊好啊，反正我有很多钱。但要是九个冬天后，你还没有还钱，我就留下你的一头鹿，它的肉一定很好吃。

        圣诞老人的麋鹿和他一样年轻，要过九个冬天，他们才会长得又肥又壮。

        圣诞老人同意了这笔交易。

        他拿到了一大袋金币，又去吃了很多很多的苹果。

        早上的时候，他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到了商店，买了大帆船、连衣裙和一大堆礼物，但是他还差一个金币。

        店主人恶狠狠地说，没有钱就滚出去。

        他出了门，瞥见店主人的小女儿趴在橱窗里面看着他。

        他又来到了恶魔的冰洞，这一次，他又和恶魔签订了交易。

        他把金币往桌上一堆，店主人开心地笑起来。

        他抱起那堆礼物，感觉怀抱巨大的太阳，暖乎乎的。

        快出门的时候，他回头问道：您的小女儿会喜欢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呢？

        店主人忙着点金币，头也不抬地说，也许她想要一盒贵得吓人甜得腻人的巧克力吧。

        看得出来，店主人暂时不会满足小女儿的愿望。

        他点点头，出了门。

        那个冬天，有个小男孩收获了一艘大帆船，有个小女孩穿上了一套连衣裙，店主人的小女儿得到了一盒巧克力。

        冬天还是越来越冷，转眼已经到了第九个冬天。

        在前八个冬天里，他等于是提前卖掉了八只麋鹿。

        除了再没见到那个逮住他的小男孩，那个抓住他的小女孩每年都得到了漂亮的小披肩、漂亮的长靴子……

        当然啦，还有许多的小孩子都有份。

        不过圣诞老人还是没有钱还给恶魔，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决定过完这个圣诞节。

        他最后一次到了冰洞洞口，把九只麋鹿都留了下来。

        恶魔却说，现在日子越来越难了，一只鹿换不了一袋金币了。

        我有什么能给你呢？

        圣诞老人想着，最后他摘下帽子，脱下棉衣，踢掉靴子。

        这样可以了吧。圣诞老人说。

        他拎着一袋金币步行在冰天雪地里。

        没有麋鹿，他再也不能在房顶上跳跃，只能用双手双脚去钻烟囱和窗户。

        没有衣服，没有人愿意再给他开门了。

        圣诞老人怎么会是一个穿着白色睡衣和一双红袜子的年轻人呢？

        他们把他赶了出去。

        但是圣诞老人还是找来了半篮子苹果，他在雪地里吃着苹果，嘎嘣嘎嘣好脆。

        圣诞夜，他拖着礼物出了门，送到只剩下最后一个礼物。

        他来到了小女孩的家，他没有提前去吃女孩的苹果，他在礼物里放了一样每个女孩都会喜欢的东西。

        因为小女孩已经是个大女孩啦。

        圣诞老人躲在一个雪人后面，这是最后一个年头了，他想着该当面送她一个礼物啦。

        女孩家的门开了起来，她站在门下等候。

        远处驶来一辆马车，一个男孩从马车上跳下，紧紧拥抱着女孩。

        他们在雪地上相拥旋转。

        那男孩穿着好看的天蓝色海军制服。

        圣诞老人觉得他好熟悉。

        喔，圣诞老人拍了拍脑袋，我送过他一艘船，现在，他真的在大海上漂浮啦。

        那，圣诞快乐咯。圣诞老人把礼物放在雪人旁边，摸了摸雪人细长的鼻子。

        你真滑稽啊。

        他笑着说，抬起深陷在雪地里的腿，一步一步，缓慢地前行，走过贴着雪花、圣诞树、圣诞老人、麋鹿贴纸的窗户下。

        除了雪还在下，再也不会有关于圣诞老人的童话故事啦。他想着。

        刚好走到卖煤炭的商店前，他又想到家里的壁炉没有炭烧了。

        他用口袋里剩下的最后一个金币买了煤炭，他抱着煤炭，快到家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欠了谁一份圣诞礼物。

        我没有给谁送过圣诞礼物呢？

        他摸摸脑袋，又跑到了冰山上，把那堆煤炭放在冰洞前。

        恶魔说得没错，日子越来越难了，希望恶魔能温暖度过这个冬天。

        圣诞老人终于回到家了，他全身湿漉漉的，双腿冻得失去了知觉，他哆嗦着脱下挂满冰渣的红袜子，把袜子挂在壁炉前。

        希望风能吹干袜子吧，他想，毕竟，我现在连炉火都没有了。

        可怜的圣诞老人，他忘了给自己一份圣诞礼物。

        圣诞老人就这样蜷缩在床上睡去了。

        故事完结，我冻得一哆嗦。

        我从老七的购物车里取出一盒巧克力来，这是给我自己买的。

        我想我总得在圣诞节，拍一张图片，告诉别人，我也过圣诞节，我也收过圣诞礼物。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老七在黑暗里对我说。

        再见，我看着他步入下一个路灯的灯光里，转身拐进了小巷里。

        我看到有个人坐在巷子尽头，裹着棉被。

        他嘴里吐气，不断发抖。

        我撕开盒子，塞了一点钱进去。

        我想也许有人不过圣诞，但没有人不需要礼物。

        崔罗石，90后写作者、室内设计师。@崔罗石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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