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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脸

        我最近越来越丑了。

        鼻子好像变塌了,眼角有些下垂,皮肤也粗糙了,连痘痘都多了几颗。

        每天早上爬起来,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更不想去上班了。

        洗漱完毕,我一边给自己冲杯麦片,一边拿过手机,打开《变美指南》app,愁眉苦脸地读起来。

        《如何让自己更美,你不能错过的一百零八条意见》——“对人微笑,诚实守信,阅读经典,忌烟禁酒……”

        《如何预防变丑,你无法忽视的一百零八个恶习》——“坐着抖腿,咀嚼露齿,随地吐痰,口出恶言……”

        我一条条阅读,对比着自己最近的行为,以期寻找到让自己变丑的依据,然而一无所获,要知道,在这样一个看脸的世界里,变丑其实并不可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变丑,才最可怕。

        1

        这真的是一个看脸的社会。

        自从计划实施以来,二十一世纪上半叶,人们开始调侃,说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

        这种调侃最初源自自嘲,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后来自嘲逐渐变成了自白,大家在潜移默化当中接受了看脸的必要性。

        有了看脸的必要性,迟早就会有看脸的正确性。这下大家真的恐慌了,起初整容这种事情都是羞于启齿,到后来也变得稀松平常。很多人整了,也可以坚称自己没整,只是说自己长开了,毕竟女大十八变,我发育晚,二十八变不行吗?想想似乎也行,我奶奶最爱听的蔡依林还唱过首歌叫看我七十二变呢。

        然而我们毕竟不是肤浅的生物,我们是人类,当然要追逐心灵美。古训里讲了很多大道理,这些大道理除了听起来很有道理,还经常自相矛盾。比如兔子不食窝边草,可近水楼台先得月。比如宰相肚里能撑船,可有仇不报非君子。比如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屈,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比如相由心生。

        如果一个人外表的好看程度和心灵的美好程度是呈正比的,那么这个世界就太平了。好人坏人写在脸上,一目了然。渣男再也骗不了纯情少女,伪君子也立不了道德牌坊。终于在二十一世纪下半叶,政府通过了计划,这是一项复杂的基因技术,但原理也不外乎愉快的心情可以让人身心健康。遵守道德可以让人的内心产生崇高感,然后反映到外部生长上,所谓越崇高,越漂亮。反之不道德则会产生内疚负罪的情绪,所谓越卑鄙,越丑陋。

        由于这种变美是基因的表达,虽不能说是纯天然,但绝对自然无公害。起初参加计划纯属是自愿,然而两个世代之后,就像左胳膊上的一样,成了全民标配。虽然总有个别变态,可以一边干卑鄙的事同时还心生崇高的感觉,这种人也确实会随之越来越美,但无碍大局,计划的通过减少了社会上百分之九十的犯罪率和不文明现象,长得丑的人都直接进入了警方的重点观察对象,看脸的社会得以到达巅峰。

        2

        只有戴口罩了。

        伪装自己得了流感,为了大家的健康而遮住自己帅气的脸庞,难怪同事说像我这么有公德的人,病好摘口罩之后一定更帅了。

        上班的时候依然在竭力思索,自己最近到底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结果当然是无,要知道我的颜值可是公司内部三十六主笔之首,作为全球最大的门户网站,一年三百六十五个首页封面有二百五十个都是我的自拍照。

        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变丑了,天啊,像我这种级别的公众人物,还要不要活了。虽然是在一个看脸的社会,但是脸变丑其实只是小事,深层的问题是说明你的心灵堕落了。作为公众人物,这点是最要命的,别说小报记者了,警察都会盯上我的好吧。

        这件事情若不能尽快解决,只会愈演愈烈,比如我现在戴上口罩谎称自己感冒,这本身就是我为了隐瞒自己变丑的事实所编造的谎言,欺骗本身就是不道德的,而且我也说服不了自己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而此时内心所产生的焦躁内疚的感觉,无疑会让我变得更丑。

        失节事小,没脸事大,必须当机立断,否则积重难返。想到这里,我立刻以健康为由给主编写了封请假信,凭我这张脸(之前的),自然一言九鼎,主编也不会怀疑我谎报病假,写完邮件我就收拾东西撤了,但我知道大家一定能理解我,我长这么帅,走得这么匆忙,一定有苦衷。

        站在电梯里的时候,我看见主编正快步走向我的办公室,她依然戴着那朵醒目的玫瑰头花,鲜艳似血。我知道她肯定是赶去关心我的,于是立刻使劲按了几下关门键,并且祈祷她千万别突然回头望向电梯这里。

        回到家里,对着镜子摘掉口罩,果不其然,感觉自己更丑了。作为一篇文章就可以洗涤大众心灵的首席主笔,我现在简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病急了可以乱投医,可是变丑却没办法。普通人还可以去找找神父,看看心理医生。可是我不行,我太有名了,不能冒着一丝被发现的风险。虽然讽刺的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但这种事情说不清楚的,只要被人知道变丑,口水都能淹死我。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时候,就做做好事吧。思虑及此,我打开电脑,找了几个慈善网站,捐了几笔钱。然后想到几个欠我钱的朋友,给他们发了短信,告诉他们钱不用还了。我又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小学时曾欠了同桌两块钱,算了算通货膨胀,那两块钱到现在已变成两百块了,我狠了狠心,又加了一个零,打到她支付宝里。

        做完这些事,天色渐暗。我又按照《变美指南》app的攻略吃了顿健康晚饭。然后拿出两枚安眠药,半小时后药效袭来,我倒头便睡。

        希望睁眼的时候,tomorroher  day。

        3

        天亮了,我醒了。

        没敢先照镜子,毕竟人刚睡醒的时候都比较丑。我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刷了两次牙,做了二十个俯卧撑,三十个仰卧起坐。换了身帅气的衣服,深呼吸了几口,走到镜子前。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用手掐了掐脸,妈的真疼,怎么不是梦。

        有一种中学时看到考试成绩的感觉,我颓唐地坐在电脑旁,拿过手机,有上百条问候的信息,看来我不舒服的消息已经在公司里传开了,关怀同事不仅是职业道德,还是美德,大家当然不会放过。我心虚地浏览着这些信息,突然有一条信息刺入我的眼帘。

        没有温暖的寒暄,也没有关切的诗句,只有一句话,却让我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你是不是变丑了?”

        发信人是我的小学同学。

        没错,就是那个我昨天打了两千块过去的同学。

        我的手有些抖,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额头的汗水已经快滑到嘴里,我简直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最近见过我?不可能,我们已有多年没见,只是如今社交网络发达,我才得以快速找到她。何况自从变丑之后,我便很注意隐藏自己的样子,公司的同事都没发现,她怎么会看见?我低头看着屏幕上那条刺眼的短信,然后火速删掉了它。

        我站起身来,哆哆嗦嗦打开衣柜,手伸进挂在最里面的大衣口袋,拿出了一盒烟。

        没错,吸烟有害健康的烟,抽了会变丑的烟,万恶的烟!

        多年之前,我曾问过自己一个问题,要烟还是要脸?自那之后我就戒烟了,只是我依然藏了一包烟在那件永远都不再穿的大衣里。我哆嗦着双手打开烟盒,走到厨房,打开天然气灶,就着蓝色的火焰点燃了一支。

        白色的烟雾从我口中喷出的时候,我感到头皮都麻了,这是深埋在记忆中的感觉,尽管戒烟良久,但显然我的身体并没有忘记对尼古丁的眷恋。

        “咚咚咚。”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吓了一跳,赶紧扔掉烟头,用脚踩灭,踢到橱柜底下。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起了,我的心跳也随之加速,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却有了一种做贼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向门边挪去,尽力不发出一丝声响,透过门镜,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一朵鲜艳的玫瑰头花。

        是我的主编。

        她怎么会来?靠,她一定是因为没赶上在公司关心我,于是亲自来我家探望我,这种上门关爱同事的举动当然对颜值的提高大有裨益,而且我一直觉得她对我有点意思。不过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在这个脸和心灵成正比的年代里,我这样的男人本来就应该人见人爱。

        我当然不能开门,变丑这种要命的秘密,怎么能让顶头上司知道。现在只能装作自己不在家,期盼她自己走掉,想到这里,我又透过门镜看了下,却发现她正低头看着手机。

        不好。

        下一刻,我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我和她只隔着一道门,铃声已然传了出去。透过门镜,我已看见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并且也将眼睛凑向了门镜。我下意识地后退,同时拿出手机。挂断?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接?可她已经听见了铃声,而且随着我的后退,这铃声明显渐行渐远。

        想到这里,我停下了脚步,房间里只剩下手机铃声和我的心跳声。她会怎么想?按门铃没人开门,手机在房内也没人接。所以我要么是病得昏了过去,要么是不在家?也就是说,如果我跳窗出去,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点东西上来,便可以装作不过是下楼买点东西,所以没拿手机的假象?

        我觉得这个计划很好,除了我家住十三楼……

        手机铃声停止了,按这个时间来算,肯定是等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了……”接下来她会怎么做?一走了之,还是?

        我又一步步地向门镜挪去,透过门镜,我看见她明显已经慌张的脸,只见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四下,就迫不及待地贴在耳朵旁。

        什么样的号码只需要四个键就拨出去了?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头皮一紧。

        “您好,我要报警,地址是……”

        我向后退了一步,只感到眼前一黑。

        4

        我最终还是跳窗逃了出来。

        不要问我是怎么从十三楼到地面的,看着满身的淤青,我只想说都是泪。

        在自己家里破窗而逃,我也算是可以了。想到这里,不由得觉得一阵心酸。我戴着帽子口罩,穿着那件我曾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穿的大衣,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惊动了警察,只要我露面,变丑的事情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接下来一定是一系列的审查,经济问题,作风问题,甚至那些还未侦破的刑事案件都会扣到我头上。尽管我是清白的,可是谁信呢?作为公众人物竟然变丑了,你的话还有什么公信力?

        必须在下次露面之前恢复颜值,否则余生就算是毁了。我一面想象着自己悲惨的下半辈子,一面苦苦思索着对策。我知道自己时间紧迫,警方调查之后,很可能把我定为失踪案件,以我的知名度,肯定是大新闻。人口失踪立案的时间是四十八小时,也就是说我还有两天的时间。两天以后若我还不露面,我以前的照片就将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这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不用付我版权费就可以使用我照片的机会。四十八小时之后,我的手机、信用卡、储蓄卡,所有登记我身份的东西都将受到监控。

        也许已经受到监控了。

        跳窗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把手机留在了房内。这无疑是明智的,GPS定位会时刻出卖我的位置。

        “你是不是变丑了?”

        那条短信此刻应景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强烈的预感突然浮现,她一定知道点什么。

        5

        由于手机没带,只好找了家生意爆满的理发店,然后在他们等候区的电脑上登录社交网站。幸运的是她正在线,我提出见面,她立刻答应,时间是今晚八点,地点是她家。

        “我一个人住。”她补充道。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更加印证了我的预感。

        她家竟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又在外面闲晃了几个小时,去路边小摊买了几个面包充饥。七点半时来到她家楼下,在周围鬼鬼祟祟地转悠了几圈,确定没有埋伏,八点钟准时按响单元门铃。

        “谁?”门铃传来声音。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声‘我’是个废话,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她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声音。

        但门还是应声而开,时间刚好,她定是料到了是我,真是聪明的女人。我进入单元,走到电梯,才意识到好巧,她家也住十三层。

        出了电梯,来到她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房门打开,我刚想打个招呼,就感觉眼前一黑,随即感受到双眼传来阵阵火辣的刺痛感。

        她竟然拿防狼喷雾器喷我!

        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只手已经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拽着我的领子把我拉进了房门。

        我眼前一片晕眩,本能地舞动双手挣扎,她却好像在拉我进房门的那一刻就松手跑到了一边。我跟空气搏斗了一会儿,便靠着墙根坐下,也不知是喷雾的刺激还是连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一时涕泪横流。

        “别哭了,你瞎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旋即我感到有一条湿毛巾扔到了我脸上。我心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也不用顾忌什么了。便用这条湿毛巾擦了擦眼睛,但神奇的是,眼睛的刺痛感很快随着擦拭消失了,我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逐渐从朦胧变为清晰。

        她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坐在地上的我,我看着她的脸,虽然二十年过去了,但那张脸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样子。

        只是她的脸总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当然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只是这种美,很真实。不像我见过的大多数人,仿佛自带柔光、祛痘、美白的效果。她脸上有几个痘印,双眼也有黑眼圈,眼角还有一些细小的皱纹。而在计划里,这些都是最容易被修正的缺陷。

        “你怎么穿了一件这么土的大衣。”她说。

        “是复古。”我没好气地嘀咕着。

        “把口罩摘了吧。”她一面说一面扔给我一面镜子。

        我摘掉口罩,对着镜子,旋即吓得差点把镜子扔了。

        我靠,这是谁?

        小眼睛,塌鼻子,薄嘴唇,痘痘印……

        镜子里的脸熟悉又陌生,我冲着镜子挤眉弄眼,没错,这他妈是我的脸,可我第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如果说我的变丑还是在之前美颜的基础上,现在镜子中的脸则像直接换了个频道。我抬头狐疑地看着她,她耸耸肩膀,示意我起身。

        “别坐在门口了,进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她转头就向客厅走去,我爬起来,她突然回头,又吓了我一跳。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她开口问。

        “柯小利。”我冷冷地说,“我就是通过搜同学录才找到你的。”

        她嘴唇轻扬,然后问我喝什么,水?咖啡?酒?我抿了抿嘴唇,说酒。她的客厅有个吧台,她去拿酒,我则趁机观察周围,客厅装修简洁明亮,和她身上散发的御姐气质相得益彰,我走到窗台,发现窗前有一台立着的单筒望远镜。

        我将眼睛凑了过去,透过望远镜,看到了一副熟悉的景色。

        我的卧室。

        她在偷窥我?

        我心里一惊,立刻回头,却看见她已经捧着酒杯过来。看着我再度惊慌的脸,她却很平静地把杯子递过来,我不敢接,她撇了撇嘴,自己先喝了口杯里的酒,然后直接把酒杯塞到我手里。

        “没错,我在观察你。”她承认得倒坦荡,“我家离你家不远,楼层同是十三层。加上这一片的住宅楼都是同一个开发商的手笔,高度自然一样。”她熟练地拿出一根烟点上,“你要吗?”

        我摇了摇头,顺手把酒杯放到了窗台上。她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白色的烟雾在我们之间游荡着。

        “我会告诉你一切。但是口说无据。”她把烟灰弹到地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等你亲眼所见之后,我再把一切告诉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说。

        “没什么。”她说,“因为你别无选择,你那亲爱的主编已经报案了,而我是唯一能解释你为什么变丑的人?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丑吗?”

        6

        我感到自己被算计了。

        她说得对,我没得选择,现在的我就像走进猎人陷阱的猎物,是棋手棋盘上的棋子,全无反抗之力。

        柯小利给了我一身服务生的行头换上,还给了我一张舞会面具叫我戴上,让我开始对她的日常工作感到好奇。她自己也身穿同样的制服,戴着面具,只是和我男女有别。她开了一辆低调的车,低调到我都不记得有这个牌子。坐在车里的时候,我开始想念自己那辆玛莎拉蒂。

        我尝试问她问题,可她只是笑而不语。这种玩弄的态度让我恼火。

        她把车一路开到了郊区的一座庄园里,这里看起来像是个高级的地方,门禁森严,但她晃了晃卡就把车开到了地下车库。然后从车库的电梯直达上层。

        “你一会儿会看见不少熟面孔,虽然你未必能一眼认出他们来,但仔细看总能看出来的。而你也不用担心,你现在的这身行头和样子,他们不会认出你。”她一面说一面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了整衣冠。

        电梯到了顶楼,门开了,一片歌舞升平的气息扑面而来。

        柯小利带着我走向吧台,熟络地跟吧台的服务生打招呼,看来她确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她用手指了一片区域,说那桌归你负责,现在过去吧。

        她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快去,我满心疑问,但也知道此时她不会告诉我什么。便向那桌移了过去。

        全场的人都很嗨,不少人戴着面具,但更多的人没有。他们在喝酒,但不是惯例的浅尝辄止,很多都在牛饮。他们也有很多人在抽烟,老实说这种纸醉金迷的场面,通常只存在于教育“丑逼是怎样炼成的”宣传片里。

        当然,烟酒在某种情况下已成为了必需品,所以也是用新技术精制的心灵酒和鸡汤烟。这些心灵酒和鸡汤烟的酒精和尼古丁含量极低,所以并不会导致变丑。反之,那些真正的酒和烟,价格便极昂贵,成了奢侈品,而更多的已经禁售,只能靠走私,换言之,简直是天价。

        然而此刻这些天价的变丑利器,却在这里如自助餐里的羊肉卷一样任人享用。

        不用说,这里肯定是个违法场所。

        按照的标准,这里应该是一个丑逼聚集地,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的人并没有多丑,相反不少还很漂亮。

        不过我这桌的四个人除外。

        这四人年龄都不轻,年龄最大的看来已有五十余岁,最小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也有三十五六。他们这桌有些偏僻,和周遭相比也略显冷清,但除了位置原因之外,也因为这桌旁边有四五个挺拔的安保,那衣装革履和黑墨镜的架势,简直就像你若硬闯,我便掏出枪顶住你的脑袋一样。

        他们似乎也不需要什么服务,只是轻声交谈,真不知道柯小利把我发配到这边是为了什么。

        我在那站了一会儿,便开始观察他们,这一观察不要紧,我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那个年纪最轻的女人头上,赫然戴着一朵鲜艳如血的玫瑰头花!

        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女人就是我那知性优雅,如花似玉的主编?!

        看那眉眼,如果加上磨皮,祛斑,美白,瘦脸……记忆中那张光彩动人的脸开始在脑海里浮现,我侧耳倾听,她竟然在跟旁边的男人讲黄段子,之前看脸还不能确定,但如今加上声音已可确定是她无疑。

        怎么她也变丑了?可今天中午透过门镜,她还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而且像变丑这样的头等大事,她却仿佛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还能在这里喝酒抽烟,讲黄段子,要知道这些事无疑都会让她变得更丑。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预感,再去细看其他三人,果然都是我认识的。

        年龄最大的那个看来已五十有余的男人,是本市的市长。

        其他两个,一个是大法官,一个是首富。

        他们自然也是处于各个年龄段颜值巅峰的人物,只是此刻看去,还有比他们更丑的人吗?

        我感到心跳加速,额头上已经不自觉浸满汗珠,这时首富突然拿出了一些白色粉末,在桌上用一张黑卡分成长条,然后拿了个吸管滋溜一下吸进了鼻子里。

        我感到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此时主编起身,跟她一旁的首富说要去洗手间。待她离开,我挺直胸膛走了出去,一旁的安保并未阻拦,我走出嬉闹的人群,正准备加紧步伐追上主编,一只手突然出现,拉住了我的胳膊。

        是柯小利。

        “走吧,你已亲眼所见,是时候该告诉你一切了。”

        7

        柯小利带我离开了那里。

        我们驱车回到市区,但是没有去她之前的家,而是来到另一套公寓里,这里显然也归柯小利所有,狡兔三窟,让我愈发对柯小利的工作产生怀疑。

        她给我倒了杯酒,这次我没有推脱,直接一饮而尽,她也喝了一杯,然后扔了一副眼镜给我。

        “干吗?”

        “别问,戴上。”柯小利说。

        我戴上眼镜的同时柯小利转了过去,抛了一面镜子给我,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动得差点哭泣。

        星辰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飞剑似的双眉,白玉无瑕的皮肤……

        这才是我帅为三十六主笔之首的样子。

        摘掉眼睛,再看镜子——小眼睛,塌鼻子,稀眉毛,痘痘印……

        “你应该想得八九不离十了。”柯小利说,她背对着我,点燃一根烟,“整个计划,都是一个骗局。根本就没有什么心灵美导致外表美,仅仅只是看上去美罢了。你现在眼睛里的自己,便是你真实的样子。你平时看到的自己,是你戴上眼镜时的样子,那是美化过的。每个人的视网膜上都被植入了一层晶体,这个晶体其实就是一个零距离的屏幕。在一台巨大的服务器里,储存着每一个人的资料。你可以把那台服务器想成一个巨大的电脑,你坐在那里,调出某个人的头像,然后打开PS软件,磨皮,祛痘,美白,瘦脸,修过的头像便折射在每个人眼睛的晶体上。其实人并不会因为做好事而变美,也不会因为做坏事而变丑。”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眼睛,我想到第一次和柯小利见面的时候,她曾用防狼喷雾器一样的东西喷过我,看来,那并不是什么防狼喷雾器。

        “我用特制的生物电解液喷了你的眼睛,其实是为了让你眼睛里的晶体失效。”柯小利显然猜到了我的想法,“只有这样,你才能看到真实的世界,才能看到平日里那些站在颜值巅峰的人的本来面目。”

        我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歌舞升平的顶楼,市长,法官,首富,还有我的主编……

        柯小利又说:“但你要知道,他们虽然喝酒,抽烟,讲黄段子,甚至吸可卡因,他们也是不会变丑的。因为他们所代表的阶层,其实就是掌握那台可以决定所有人颜值的服务器的人。而在这个彻底看脸的世界,谁掌握了自己的颜值,谁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谁掌握了别人的颜值,谁就掌握了别人的命运。”

        “那我之所以会变丑,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你?”

        “对,是我。”柯小利依然背对着我,她抽了一口烟,缓缓喷出,“我黑入了那台巨大的服务器。人亏不亏心,很多时候只有自己知道。但是例行的体检,汽车的罚单,路边的监控,总能知道你喝没喝酒,抽没抽烟,闯没闯红灯。这些证据当然足以让服务器后的那只手把人P丑。”她把一个U盘放在桌上,“这里面的视频和文字资料,揭露了有关计划的一切,把它公之于众,还被欺骗的世界一个真相。”

        我望着桌上的U盘,这个装载着世界真相的小小装置。

        整个交谈过程中她一直背对着我,这让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戴上眼镜,下一刻柯小利突然转过了身。

        柯小利的脸不再是那张漂亮的脸,相反,很丑。

        我摘掉了眼镜,她的脸再次变成记忆中的样子。

        柯小利看着我,她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无奈。

        “为什么是我?”我问。

        “因为你是全球最大的门户网站的首席主笔,是一篇文章就可以洗涤大众心灵的偶像,在这个彻底看脸的世界,人们相信你,这些资料只有从你手里公布出去才有力量。”

        “可我不是已经……”

        “没有。”柯小利摇摇头,“我没有从服务器里修改你的样子,拜你那位主编的福,你的颜值当然是重点保护对象。我只是在你自己的晶体传输信号上动了一些手脚,换言之在别人眼睛里,你依然帅得一塌糊涂。我给你的那副眼镜,就相当于每个人眼镜上的晶体。同理,虽然现在你的晶体失效了,但别人的并没有,你本来的样子,只有你自己能看见。”

        “还有你。”我补充道。

        柯小利没有否认,她将桌上的U盘抛向我,“东西我给你了,你可以回去了。你的颜值没有变化,警察那里,你随便编个故事就行。反正以你的颜值,你说什么他们都会信。”

        她手上的香烟已经燃尽,她将烟头扔到地上,火星明灭,若隐若现。

        8

        我回到家里,坐在自己的电脑旁。

        我没有开灯,显示屏莹莹的光映照着我真实的样子,那个掌管着世界真相的U盘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面前的电脑桌上,一如我此刻真实的脸。

        柯小利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正义感吗?也许,但未必完全是。如今每个人都有两副面孔,只是每个人都以虚假的面孔示人,有人被美化,就有人被丑化。

        前者如我,后者如柯小利。

        她既然能黑入服务器改变别人的颜值,自然也可以改变她的,她不这样做,只能说明她的颜值和我一样,都在重点观察对象里。

        我点燃一根烟,轻吸一口,徐徐喷出。

        to  be  or  not  to  be,it''s  a  question.

        我又想起多年前那个问题,要烟还是要脸?

        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帅哥并不会因为抽烟而变丑,丑逼也不会因为戒烟而变帅。

        我拿出镜子,看着真实的自己——小眼睛,塌鼻子,薄嘴唇,痘痘印……

        我戴上眼镜,看着虚假的自己——星辰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飞剑似的双眉,白玉无瑕的皮肤……

        指尖的香烟快要燃尽。

        要烟还是要脸?

        我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个承载着世界真相的U盘。

        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拿起手机,给主编打了一个电话……

        魏天一,青年作家、编剧。@魏天一C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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