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有出名的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出名，但当有了名气后，才发现名气其实是一种负担，而江湖上的名气，是其中最重的一种负担！

        自从有了点名气后，我就尽量少出门，就是出门我也尽量不招摇，把自己打扮得尽量不惹眼，只差没有化妆了。但许多事你越怕它发生，它越容易发生。

        “小方？方白羽？”一个年轻人挡在我面前，衣衫落拓，但神情彪悍。

        “不是我。”我苦笑道。

        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摇头道：“我以为江湖中名气如日中天的小方有三头六臂，没想到竟是如此平常，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本想找你比划化划，如今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我本就是一个平常人。”我笑道。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架可以不打，酒却不能不喝，”年轻人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请你喝酒，不过得你掏钱，因为钱在我身上是过不了夜的，所以我身上总是没钱的时候多，有钱的时候少！”

        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没想到交朋友也可以“一见钟情”。

        “前面就是寒舍，我们回去喝！”我对年轻人摆出“请”的手势。

        年轻人跟着我来到我那很少有人知道的家后，四下打量了一圈，不住点头道：“你这寒舍到真是‘寒舍’！”

        我忍不住擂了年轻人一拳，笑骂道：“初次上门做客，你就不会给主人留点面子？怎么称呼？”

        “秦乐天！”

        “方白羽！”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

        “少爷，你有客人怎么不先通知我，也好给你们加几个下酒菜，如今只好给你们抓几把生花生将就了。”我唯一的下人方伯唠唠叨叨地说。

        酒菜摆上来，秦乐天瞪着桌子看了半天，桌上只有一盘回锅肉，一盘烧豆腐，一碗青菜汤，另外就是几把生花生。

        “你平时就吃这个？”秦乐天盯着我问，就象第一次看见我。

        “差不多吧，有什么问题吗？”我笑问。

        “你小方在江湖中替人办事，收费昂贵是出了名的，早就该挣下万贯家财了，你还吃这个？”

        “万贯家财也要吃饭，有什么不对？”

        秦乐天摇头叹道：“我总以为象你这么有钱的人，即便不是餐餐山珍海味，也该顿顿大鱼大肉！”

        我笑道：“山珍海味又如何？还不是用嘴来吃，总不成要灌到鼻子里去！”

        秦乐天瞪着我楞了片刻，突然拍着桌子高叫：“说得好！好一个‘山珍海味又如何，总不成要灌到鼻子里去！’”

        为什么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和秦乐天菜还未尝一口，酒还未沾唇，一大帮江湖人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我的家，依足江湖礼数来拜见，我只有让他们进来。他们一下子就把我那不太宽敞的屋子装得满满的。

        一个二十多岁，脸上带有一种贵族特有的苍白的年轻人越众而出，对我拱手道：“在下南宫平，独狼莫无情是我南宫世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能找到并杀死独狼，我南宫世家上下无不对你发自内心的感激。”

        我没有表示，我知道主要的话是在后面。

        南宫平顿了顿，接着道：“据说你收留了独狼的儿子，你若能把他交给我们，交给千千万万受独狼残害过的人，我们会对你更加感激，并用十万两白银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乖乖！”秦乐天张大了嘴，对我说，“你赚钱到真容易！”

        我瞪着秦乐天问：“独狼的儿子只有六岁，你能把他交出去么？”

        秦乐天呆了一呆，叹道：“我不能！”

        我转头对南宫平道：“我也不能！”

        南宫平有些意外，红着脸说：“你这是在跟整个武林为敌！”

        秦乐天不肖地问道：“你能代表整个武林么？”

        武林中的矛盾最终都要靠武力来解决，今天也不例外。

        一动手我才知道什么叫众怒难犯，我和秦乐天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抵挡象潮水般涌上来的各门派的好手。我见南宫平在后面指挥大家围攻，突然对秦乐天高叫：“擒贼擒王！”

        秦乐天心领神会，回应道：“好！”

        我二人突然跃起，临空向南宫平扑过去。

        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公子，无论家传武功如何高明，对拼命的经验总要欠缺许多，所以他落在了我们手里，当然，我们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南宫世家是武林第一世家，没人敢让南宫家的公子把命送在这里，所以他们退了出去，但也不会善罢甘休，就把我这“寒舍”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听见他们在外面送了我一个新的外号——疯子小方！

        我和秦乐天互相包扎着伤口，我叹息道：“今天你真不该来。”

        秦乐天问：“不来又如何？”

        “你就不会有我这个倒霉的朋友！”

        秦乐天瞪着我说：“我没把你当朋友！我只不过是要救一个六岁大的孩子。”

        我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样的话比整天把“朋友”两字挂在嘴上要动听一万倍！

        门外响起了一阵骚动，我突然见到我“寒舍”的门一片片裂开。两个老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瘦削如刀，慢慢度了进来，就象度进自家的后花园。

        我发现高大威猛的老人向我扬起手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仓促地抬起手抵挡，双掌一接，我只觉胸口如中巨锥，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身不由己向后退去，撞坏了好几张椅子。

        那边秦乐天比我还惨，被那瘦削老人结结实实地一掌击在胸口，飞扑在地，一时爬不起来。

        “你是年轻一辈中我最欣赏的一个，但你若不把那孩子交出来，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老人盯着我，一字字地说。

        这份气势，这份威严，放眼整个武林也只有一个，南宫世家的宗主——南宫霸！

        我能理解南宫霸的感情，这个孩子是独狼和他女儿的孽种，他活在世上是南宫世家的笑柄，是南宫世家最大的耻辱！

        但我以为，一个人的性命是最宝贵的，远远超过了一个世家望族的名誉和面子，所以我说：“我不会交出孩子，你也未必能轻易杀了我！”

        南宫霸冷冷地盯着我道：“我南宫霸和独孤宗主联手，放眼整个武林，没有人能挡得了！”

        此刻，秦乐天已挣扎着站起来，挺着胸口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大声道：“我秦乐天和方白羽联手，放眼整个武林，没有什么挡不了！”

        我心中一热，此刻，我才体会到“朋友”两字有多么重的分量！你得随时准备为这两个字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以后一定要少交朋友，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交手的结果是预料中的事，只几个回合，我就伤上加伤，而秦乐天更是落在了南宫霸手里。

        南宫霸的手按在秦乐天头上，瞪着我说：“你再不说出那孩子的下落，我就拧下他的头。”

        秦乐天瞪着南宫霸的眼睛，大声说：“我要看着你拧下我的头！”

        我盯着南宫霸冰凉的眼睛，缓缓叹了一口气，道：“你先放了他，我交出孩子。”

        南宫霸毫不犹豫地放了秦乐天。

        秦乐天瞪着我，大声问：“你是不是疯了？”

        “要我放了孩子，有一个条件，”我平静地说，没有理会秦乐天，“少林、武当与独狼也有深仇，如果要杀了这孩子，必须由少林、武当掌门和南宫宗主你中的一个亲自出手。”

        南宫霸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一个月后，我会把孩子带到泰山观日峰！”

        “好！一个月后，我和少林天慈、武当清风在观日峰上等你！”

        “宗主，小心有诈！”独孤宗主小声提醒南宫霸。

        南宫霸瞪了独孤宗主一眼，大声道：“方白羽是什么人？他可以拼命，却决不会失言，无论对朋友还是对敌人！”

        “寒舍”只剩下我们两人后，秦乐天再次瞪着我问：“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苦笑道：“你没听见他们现在都叫我‘疯子小方’么？”

        秦乐天盯着我的眼睛，我坦然与他对视。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你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我相信你有你充分的理由。”

        我觉得眼睛有些湿润，此时此刻，没有比来自朋友毫无保留的信任更让人感动的了！

        一个月后，我和秦乐天带着孩子来到观日峰。

        没想到观日峰上不仅有少林天慈，武当清风，南宫宗主，还有上千的江湖人。唉，当年独狼莫无情树下的仇家实在太多。

        我把孩子交到天慈，清风和南宫霸面前，然后默默退开。我在心中默念道：孩子，如果你死了，我只有到你父亲坟前自刎谢罪。

        孩子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会是将要杀害他的郐子手。

        天慈看看孩子，摇头道：“老衲二十年没有杀生了，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清风突然仰天长叹：“我下不了手！”

        南宫霸突然扬起了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此刻，无论谁要出手相救都晚了。

        秦乐天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我的肉中。

        南宫霸的手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落下来，终于抚上了孩子的脸蛋，我从没想到南宫霸会有如此温柔的声音：“你长得真象你娘。”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南宫霸牵起孩子的手，气灌丹田，转身对上千江湖人道：“这孩子是我南宫霸的外孙，今后无论是谁想伤害他，得先问我南宫霸答不答应！”声音在群山中回响。

        天慈和清风也齐声道：“独狼已死，与少林、武当的恩怨一笔勾销，这孩子以后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无论谁想伤害他都是滥杀无辜，少林不答应！武当也不答应！”

        群雄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我任由眼泪酣畅淋漓地流下来，我终于在这些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江湖人身上，看到了我最想看到的东西。

        ——那就是人性！

        “酒！酒！为什么没有酒？为什么偏偏最想喝酒的时候却没有酒？”秦乐天突然高叫。我看到他眼里有晶亮的东西在闪烁。

        此刻，我也想用一坛酒从头顶直淋下来，为人性战胜仇恨！为这充满人性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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