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得太邪乎了。
还没放暑假就让人预感到这个夏天将会多么恐怖、多么难熬。易拉明靠在石坎儿上鬼笑着,说魏佳怕热的样子很像狗怕热的样子,比狗还像狗。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歪在香山往上的青石板小径上歇气。魏佳张着大嘴,半截舌头吐着,脖子伸得老长。那模样的确挺可乐的。郝小雨嘿嘿地笑,说魏佳真是不经热。还说这样的人怎么能在未来全球温度越来越高的世界上生存呀!肯定属于提前灭绝的那种。接着易拉明就放屁似地说魏佳比狗还像狗。
郝小雨说什么话,魏佳基本上无所谓,甚至很乐意接受。因为郝小雨是女生,并且……挺漂亮。可易拉明就不一样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呀。
男人侮辱男人,岂能容忍!
于是,就听魏佳嗷的一声怪叫,果真像狗似的扑向易拉明。那姿势,说老实话,真的太难看了!易拉明朝旁边迅速闪开,脚下刷地横扫而过。魏佳又嗷地怪叫一声,已经倒在一丈开外。
他从来不是易拉明的对手。
魏佳站起来想往上扑,但易拉明那悠悠然的样子使他怯了,他愤愤地看了易拉明一眼,对郝小雨说:“郝小雨,我不玩儿了,我走了。你走么?”
郝小雨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表态。结果魏佳就真的走了。
郝小雨发觉男生其实是世界上最没劲的动物,即不会说人话,心胸也相当不开阔。她狠狠地踢了易拉明一脚,大喊着:DOG!DOG!DOG!(狗狗狗),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易拉明慌慌张张去追魏佳,好话说了一车皮,结果魏佳还是走了。易拉明沮丧地回过头来再追郝小雨,郝小雨居然没影儿了。
这就是那天中午的情景。
他们仨是集体逃课出来玩儿的——这里所说的不是平常的正规课程,那种课程他们是不敢逃的。这是利用双休日搞的那种补习课,也就是增加负担那种。他们用逃课行动来反抗学校这种不人道的做法。原本的目的是想爬一爬山,彻底放松身心。结果呢,易拉明一句这浑蛋话就把事情搞糟了。
他估计自己的话恐怕真的伤了魏佳那高贵的的自尊心。魏佳原本就是个自尊心过于强的孩子,不像自己这么厚脸皮。可是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呢,晚矣晚矣,那就随他去吧!
易拉明沿着小径往上走着,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郝小雨,喊得满山都是回声,一波一波的极其有意思。竖着耳朵听,没有郝小雨的回应。他拢住嘴打算喊第二声,却看见一对老得一塌糊涂的老人互相搀扶着从青石小径上走下来。老奶奶冲易拉明说:“别喊啦,宝贝儿,上边没人!”
“有人,我同学上去啦。”
“没有。”老奶奶摇着手,“我们顺山路下来的,根本没看见人。”
“不可能。”易拉明莫名其妙的突然有些慌,“我同学刚刚上去!一个女孩儿。”
老奶奶笑得满脸都是折子:“你别逗我啦,什么女孩儿呀。连鸟儿都没上去一只。”
不苟言笑的那个老爷爷也搭茬儿道:“真的,她说的是真的。再往上走就没路了,这本不是浏览区呀!”
这倒是事实,他们走的这条山路本不是游览路线。来之前易拉明就宣布“不走正道”。他认为游览路线已经没有任何挑战性了,不但人多得像小锅下饺子,而且还处处要钱,黑得要死。他约郝小雨和魏佳选了山南麓。他们想由这里上到远处那座灰乎乎的峰顶上去,看看山的那边是什么。
结果呢,爬到半腰就变成了“三缺二”。
“前边真的没有路了么?”易拉明这回有些懵了,怎么可能没有路了呢?脚下这条小径,给人的感觉仿佛无限长似的呀。
两个老人嘿嘿笑着走了,意思好像在说:不信你自己去看吧,我们这么老了,难道会骗你不成。易拉明厥着屁股飞窜而上,奔跑间突然就收住了脚。刷的一层冷汗,是的,一头冷汗!
路,果然不见了,前头赫然出现一到笔直笔直的山涧,深不可测。小径就像被什么人一斧子砍下来给砍断了似的。对面的山同这边的一样陡峭,假如能飞过去的话,你没准儿能从草丛里找到小径的那一端。
易拉明足足在悬崖前伫立了半分钟,而后茫然地往后退了半步,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的边缘了。这一刻,他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不不,不是有些紧张,是紧张得要命!
见鬼了,好端端的,郝小雨怎么就没影儿了呢?
他哆嗦了一下,忙蹲下身看地——首先要确认郝小雨确实没有滑落下去。他当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是这个想法不由自主就冲进了脑海。
此外,还有另外一种更恐怖的可能——郝小雨被人推下去了……
被谁?
他眼前马上浮现出那两个老人。呀,这太……太可怕了!他们难道……这、这怎么可能——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
不过还好,凭他勉强还算够用的那点儿破案知识,他注意到悬崖前的草皮和石径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绝对没有!爸爸讲过一些这方面的基本常识,不难懂。他立在原地看四周,看到除了自己的脚印以外,似乎没有别人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也就是说,那对老人以及郝小雨,确实都没有到达这里。
他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往后小心地退、退……退后约十公尺的地方,他看见了两个老人留下的痕迹,一口痰,还有些正在被蚂蚁搬运着的面包屑。无疑,两个老人在这儿歇息过,吃过东西,然后便返身下山了。
依然没有郝小雨的痕迹。
噢,太好了,小雨没上来!易拉明的神经彻底松弛了——可是不对呀,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这个野丫头跑哪儿去了呢!
他开始往下找。
其实,郝小雨此刻就在离易拉明不远的山坡的那一端,中间有一片挺浓的枫树林。树叶正由绿转黄,秋天到来的时候,自是满山红叶了。
郝小雨当然听见了易拉明在喊她,但是她不能答应,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人,一答应那个人就发现她了。
那是一个必须跟上去的人!
今年春节后的一天,姑奶奶家老宅子有人半夜潜入。保姆听见了动静,起身查看。那个贼迅速地闪进了姑奶奶贮藏越冬大白菜的小耳房——原先郝小雨还不知道老四合院的那个小房子叫“耳房”,出事后才从老姑奶奶和警察的对话中长了点儿知识。
保姆没发现人,便回去睡了。不料老姑奶奶却起来了。据说老年人的睡眠都很少。
老姑奶奶起来活动身子,就在那古老的四合院中央打太极拳。这样,便等于把那个贼的出路断了。贼当时急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现在郝小雨分析,那个贼一定是担心天亮跑不掉,于是才冒险冲出来的。
后来老姑奶奶对郝小雨形容说:“哎哟喂,那人一头就窜出来了,吓得我半死!那人浑身全是土,像个庙里的泥胎。我光看见一张脸了。”
就因为老姑奶奶“光看见一张脸了”,这才使得郝小雨得以见识此人的尊容。警察说也正是因为老姑奶奶这句话,他们才决定找人画影图形——就是用较高的专业技术把报案者记忆中的人模样画下来。
后来易拉明告诉郝小雨,原始的画影图形完全是用纸笔,不像郝小雨所见识的电脑操作。
出事后保姆马上打电话通知了郝小雨的父母。爸爸不在家,妈妈带郝小雨迅速赶去。进院门的时候警察正在里里外外的勘查现场。老姑奶奶精神十足地指指点点跑东跑西。他说:“哎哟喂,那个土人儿哟。跟我在院子里兜圈子,从这个墙角窜到那个墙角,又从那个墙角窜到那个墙角。就看见一张脸了!”
半个小时后,老姑奶奶在孙女郝小雨的陪同下进入了公安局的技术室,新奇的不得了。随即,她们亲眼目睹了电脑“画影图形”的全部过程。这对郝小雨来说,比上课有意思一万倍。
技术人员先是向老姑奶奶询问那人的脸型,这一问反倒把老姑奶奶问懵了。她一会儿说是长圆脸,一会儿又说是长方脸,折腾得人家改了又改。最后老姑奶奶说是长方脸偏长圆脸——这真是很不好掌握的一种脸型。不过好在使用的是电脑,操作起来非常容易。
脸型出来以后人家开始问那人的眉毛,老姑奶奶一定是年纪大了,非要先说耳朵。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和郝小雨偷偷的笑。耳朵又弄了好半天,从大到小,又从小到大,最后确认了一对招风耳。耳朵出来以后就简单了,因为留给别人印象最深的往往是脸上的那些东西,比如眼睛、鼻子、嘴……这些零件老姑奶奶记得太清楚了,几乎没有改动。于是,在添加了一点点小胡茬子以后,那张图形便出来了。老姑奶奶指着电脑大叫:“没错儿,就是他!”
郝小雨惊愕地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特征十分突出,嘴巴往前噘着,有些像猩猩,眉毛很浓,颧骨突出。额头上有一撮头发耷拉下来,几乎使那张图像活了。郝小雨清楚的记得,自己面对着那幅图像居然呼吸急促、手心出汗。
真神,太神了!
那个“男人”看着她的样子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而方才,她“又看见”他了!
确确实实,就在她往山上走的时候,她看见枫树林里有人影一闪,四目相对,郝小雨险些叫出声儿来。
是他!
而那一刻,易拉明正在鬼喊她的名字。想想看,那样的时刻谁敢回答呀!
无论如何,你面对的是一个在逃的坏蛋!
这样的时候你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必须跟踪上去。在和易拉明相处的过程中,这一类知识即便不学都灌了一脑子。好在女孩子郝小雨也不是个等闲之辈,她没忘记在进入林子的土坎儿那儿狠狠蹬出一块新鲜土,这是给易拉明留的记号儿。为了加强他的印象,她又摸出口袋里的半包口香糖撒在地上——这再发现不了,易拉明,你就真是猪了!
做完这些,小姑娘便一路的跟了下去。居然一点儿没有害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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