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平蠕动了一下嘴唇,聚积在嘴角的白色唾液形成了一个小小气泡,转瞬间,气泡轻轻地破了。他睁开眼睛,又立刻闭了起来,酸胀的感觉瞬间包围了整颗眼球。
耳边暴风雨的咆哮声消失了,也听不见莫多粗鲁的喘息,安静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灯光,隔着眼皮童平感觉到光线正逐渐强烈起来。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中,轻得就像一根羽毛,在风中轻微地摆动着,身体由不得自己做主。
刚才被撕开的胸口一点也不痛,身体从紧绷的状态中松弛下来,童平知道自己从阿尔法的世界里返回了现实。他平躺在实验室中央特制的水池里,戴着特制的耳机,身上绑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触点,除了脸之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浸泡在水里,水池不停在震动,好像游乐城里的儿童蹦床一般。这种有规律的震动,是为了让受试者和潜入者的脑波和意识尽可能处在同一个频率。
“童平,你没事吧!”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中音由远及近。
童平知道这是汤淼来了,想要回他一句,动了动喉结,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汤淼在仪表盘上操作着复杂的程序,水池停止了震动,里面的水位也急剧下降。很快,汤淼把童平从水池里架了出来,黑色潜水服下童平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气喘得很急,两个人靠在一堵镜面墙上,席地而坐。
童平缓了口气,取下耳机,理理自己的发型,问道:“实验了多长时间?”
汤淼抬腕看了眼手表,说:“不到两分钟。”
“在我发出信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及时终止实验把我唤醒?”童平铁青着脸问道。
被莫多击昏之前,童平在屋子里遍寻洗手间,正是为了给实验室发求救信号,让汤淼在现实中叫醒他。
在进入阿尔法的世界后,潜入者除了可以使用“钥匙”外,一旦陷入危险,最可靠的办法就是找到洗手间。这个原理就好比很多人都有在梦中拼命寻找洗手间的经历,大多数人会在焦急的心情下横冲直撞,以没有找到洗手间而告终。而通常情况下,找到洗手间的那些人,则会立刻从梦中惊醒,并且已经尿床了。当潜入者的脑部产生这种念头时,会被阿尔法接收到,并提示实验室里的汤淼,潜入者正发来求救信号,应当立刻唤醒。
可是那一刻,童平并没有从阿尔法的世界里回来,也许莫多的那记重击,就会要了童平的命,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实验室出事了。”汤淼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出什么事啦?”童平坐了身子。
“魏博士失踪了。”
这场协助警方的实验,由四位博士协同合作,擅长搜查的童平是潜入者的不二人选,剩余三位博士除了汤淼,还有童平的太太麦晴,和这位失踪的魏博士。
汤淼告诉童平,在接收到他的求救信号之后,他们打算给“阿尔法”发出唤醒潜入者的指令,唤醒潜入者也就意味着实验结束,慎重起见,唤醒的指令必须由两位博士同时输入指纹才可以实施。就在这个关头,魏博士不见了踪影。
“可不是还有你和麦晴两个人在吗?”童平质疑道。
汤淼把右手的手掌摊在了童平面前,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包着创口贴。
“今天早上开饮料罐的时候,我不小心割伤了手。”
童平知道录入指纹系统时,汤淼设置拇指为主指纹,将中指作为了备用指纹。突然不知去向的魏博士加上手指受伤的汤淼,只剩下麦晴一个人是无法中断实验的。
“托你手指的福,我差点就在阿尔法的世界里颐享天年了。”童平没好气地说。
汤淼警觉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但是我觉得魏博士的失踪很蹊跷,我怀疑是麦……”下一个后鼻音的字还没有发出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汤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显示出主人的自信和利落。一身白褂打扮的麦晴从门口探进头来,两片艳丽的红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挤出一句问候:“老公,你没事吧?”
“没事。”童平摇摇头,左手悄悄按在了右手臂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没事就别愣着了,快来看看莫多吧!”说完,麦晴一甩脑后的马尾辫,扭头离开。
莫多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实验室里,他同样躺在一个水池里,水池还盛着一半的水。莫多穿着和童平相同的黑色潜水服,脑部受伤的他即便实验结束,也没有办法醒过来。睡着了一样的莫多,眉宇间也少了几分戾气,他脑袋上戴满了各种仪器设备,呼吸面罩里时隐时现的气雾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他在潜水服下的四肢比例极不协调,却肌肉发达,除了那只右脚。他的右脚明显要比左脚细不少,不协调地长在腰下。莫多的右腿在年幼时受了伤,因为耽误治疗,留下了终生残疾。警方考虑到莫多行动不便,搬运尸体有一定难度,故断定失踪少年的尸体就在那栋小楼之内。
童平从阿尔法的世界里突然返回,引起了受试者的不适,麦晴发现莫多出现了无法自主呼吸的症状。
“他现在有生命危险,要赶快送去医院。”麦晴果断命令道。
在实验室外待命的急救小队立刻展开行动,把莫多连同他身上所有的设备,一起从水池移到了担架车上。一行人推着莫多往实验室走廊外的大门走去。
“我们也一起跟着去吧,看看受试者出了什么问题。”麦晴低头看了眼童平身上的潜水服,对他说,“你跟我去监控室换件衣服吧。”
“我在门口等你们。”汤淼知趣地先走了,在侧身从童平身边经过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童平一眼。
和妻子并肩走向监控室,童平刚想开口问她实验中出现的状况,麦晴突然用一根手指抵住嘴唇,扭头看着汤淼的方向,轻声说了句:“有什么话到监控室里再说。”
此次的实验征用了花提港县立中学的地下室,十字形的走廊把地下室分成了四块,靠里面两间稍大,作为受试者和潜入者的实验室,靠近出口的两间稍小的房间,便是监控室和急救队所在的房间。监控室里搭建了非常先进的操作台和电子仪器,悬挂式的大屏幕上不仅可以看见两间实验室里的一切影像,还有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和程序在上下跳动。
童平在更衣室里脱下潜水服,发现右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可他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也许实验刚结束,那些电子仪器把自己搞得暂时性失忆了。童平没把这事放心上,套上t恤衫牛仔裤,走出更衣室的时候,麦晴已经换掉了白大褂,粉红色的连衣裙上披了件白色小披肩,扎起的马尾辫披散下来,系上一根斑斓的丝巾。刚才行事利落的女博士转眼变成了平日里漂亮的妻子。
终于到了麦晴觉得安全的地方,她才开口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你求救的时候没有救你是吗?”
“原因汤淼已经跟我说了。”
“后来你是怎么返回的?”
“我及时想起了钥匙。”
“你早点想到钥匙就不会那么危险了,一定吓傻了吧,我看你的心电图都乱套了。”
童平把自己在阿尔法世界里的经历简单和妻子说了一遍。看着女人味十足的妻子,突然想到在阿尔法世界里闪过妻子偷情的场景,不过童平忍住没有说出这段插曲。
“汤淼一定没跟你说,他是故意把手划伤的吧。”
“不是易拉罐弄伤的吗?”
“他跟你这样说?”麦晴冷笑道,“我不小心看见他躲在一边,偷偷用刀割伤了自己的手掌,我想他是不想让你醒过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你忘记小时候的事情了吗?”麦晴提醒道,“就因为那件事情,他永远只能在大屏幕后面看着你,自己却不能成为潜入者。”
童平眯起眼睛,从大脑掌管记忆的部分里,打开十六年前的往事。那段印象深刻的回忆,每晚都会在梦中萦绕,已经深深植入了他的脑髓之中。
停在门口的汽车已经发动,汤淼斜靠着车门抽着烟,看见童平和麦晴走出来,他掐灭了烟头,准备上车。
麦晴没有走去后座,出人意料地走向了汤淼。
“今天我来开车吧!”
“你开车?”汤淼看看麦晴脚上的高跟鞋,疑虑道,“你行不行啊?”
“没问题,这里的路我比你熟。”
“就让她开吧。反正路也不远。”虽然对妻子的车技没什么信心,但坐上汤淼开的车,童平更担心。
童平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汤淼跑去了后座,两只手肘搭在前座上,注视着前方。
“麦晴,跟着救护车的路线开就行了。”
汤淼说音刚落,车身一个猛烈的顿挫,熄火了。
童平对自己的决定有点后悔。
“没事,没事。”麦晴连忙重新发动,挂上挡位。汽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沿着救护车留下的车轮印,一路往西。
驶离花提港县立中学门口的小路,转上山脚下稍宽的马路,童平吊着的心这才落地。静下心来,他回味着妻子麦晴和好友汤淼刚才的话,看似相安无事的两个人,为什么都说对方故意不让自己从阿尔法的世界回来呢?
假如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我?
童平偷偷看了眼身旁开车的妻子,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路,紧张地身体都没有靠在椅背上。反光镜里,汤淼正低头玩着手机,像是在给谁发短消息。
如果像妻子所说,汤淼要害自己,计划失败之后,他会第一个和谁取得联系呢?
灵光一现,童平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魏天浩。
也就是突然失踪的魏博士。汤淼只要让魏博士偷偷溜走,自己再割破手掌,就凭麦晴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启动阿尔法的唤醒指令。
“你在给谁发短信?”童平回身问汤淼。
“我只是在删短信。”汤淼头也没抬,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
“给我看看你的手机。”童平把手伸了过去。
“你干吗?”汤淼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
“你是不是……”童平说话间,感到有人在用力地捶打自己的手臂。
“你们快看!快看啊!前面出事了!”在精密仪器前沉着冷静的麦晴,在方向盘后面完全乱了分寸。
前方不到一百米的弯道处,一辆白色的救护车侧翻在路基边,车头朝东,看不清车里的情况,油腻腻的汽车底盘对着他们,玻璃渣和黑色的油撒了一地。
“小心玻璃,别把我们车胎扎了。”汤淼叫道。
麦晴往左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毫无准备的童平和汤淼狼狈地在座位上东倒西歪。
一个女人推着一位轮椅上的老太太,从路边的树林里斜刺走了出来。
“当心!”童平拉住了车门上的把手,紧紧贴着座位。
麦晴狠狠踏下刹车板,谁知汽车发出一声咆哮,如脱缰野马般冲了出去。
女人来不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被撞飞出去,腾空的身子磕在一棵树上,滚落到树林中。汽车一路推着那辆轮椅,金属的摩擦声异常刺耳,冲击力下,老太太干瘪的手抓不住轮椅,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童平看见她渐渐从轮椅上跌落,摔在了地上。汽车颠簸了一下,应该是从什么东西上压了过去,紧接着又一下颠簸。开出十几米后,在即将撞上救护车的地方,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失去重量的轮椅在惯性作用下原地打着转,慢悠悠地停在了路中央。
汽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声凄厉的鸟叫声,划破长空。
“撞到了吗?”麦晴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我下去看看。”童平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一跨出步子,他就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是一只驼色的女式手提包。
车轮后的两条红色轮胎印,终止在老太太的尸体旁,银色的头发和灰白色的衣服混作一团,童平一时间看不清她是以何种姿势躺在地上。但无论如何,身体弯曲到这种角度,一定是骨头都断了。仿佛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她死了。
童平往树林里走去,在一棵粗壮的树下,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的手脚已无法动弹,嗫嚅着嘴角对童平哀求道:“救……救……”涌出的血噎住了她。
童平靠近女人,看见她身上有很多地方在流血,蓝色的牛仔裤已经被血浸湿,很明显她的腰椎骨断了,随便移动她的身体都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童平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从树荫间穿过的依稀阳光,被一个影子挡在了身后。
麦晴站在后面,拿起了童平的手机,说:“你去看看那辆救护车,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麦晴学过一些紧急救护的措施,处理伤者比童平有经验。她蹲下身子,凑近女人的耳朵,安抚着她的情绪。
看见妻子已经收起了难得一见的失态,恢复了以往平静的表情,童平转身往翻倒的救护车走去。
走近救护车,白色车身上布满了粗细不一的擦痕,从痕迹可以看出,救护车在翻倒后,又在路上滑行了很长一段路,还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和石块。
童平围着救护车走了半圈,来到了车头前,驾驶座前面的玻璃呈蜘蛛网的形状碎裂,整片挡风玻璃豁了个大口子,仅有一角和窗框相连,半耷拉下来。驾驶室的座椅被血浸透了,黏稠的鲜血从汽车的缝隙中滴落,在地面上聚成一滩,正被苍蝇贪婪地吮吸着。流了那么多的血,司机应该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是驾驶室内却空无一人。驾驶员这边的车门被压在了下面,童平试了试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似乎也受到了损坏,无法打开了。破碎的挡风玻璃与窗框之间的空隙,不够通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距离,玻璃上也没有任何的血迹。
救护车后面的车厢里好像有什么动静,里面黑漆漆的,于是童平凑近玻璃的空隙唤了两声。
车厢里一阵骚动,有东西飞快地朝童平冲了过来。童平连忙往后躲闪,却绊在了自己的脚上,狼狈地摔倒在地,撑地的右手钻心地疼。
一只鸟钻出车窗,在童平面前抖了抖羽毛,扑向了天空。
除了一些仪器和衣物,车厢里没有人。
“童平!”麦晴在树林里喊道。
缓过神来的汤淼,也下车朝麦晴的方向张望着。
“救不回来了。”麦晴拉了拉滑落的小披肩。
麦晴脚边的女人已经咽了气,她用浑浊的眼球记录下这个世界最后的影像。麦晴可能解下围巾替女人擦过血,虽然那上面沾满了血,她还是小心折起了丝巾,把沾了血的那面朝里,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攥在了手里。
“还是先报警吧!”童平伸手想问麦晴要回自己的手机。
“不管报不报警,人都已经死了。”麦晴的手死死捂在了手机上。
童平听出话里有话,他刚才就发现妻子故意用披肩遮挡皮肤上的几道抓痕,地上尸体的嘴角挂着几缕细丝,颜色和那条被妻子藏起的丝巾相近。
“如果警察带走了我,你想想我们的实验怎么办?汤淼一定会想办法害死你的。”麦晴继续说服着丈夫。
“万一汤淼报警怎么办?”童平动摇了。
“把他也拖下水,就不怕他举报我们了。”
“我们要怎么做?”
“你有带火腿肠吗?”
在寂静的树林中,麦晴用手挡着嘴。一个无比狡猾的计划,在童平耳边形成了。
“快来帮忙!”童平走出树林,向汤淼挥手示意。
“怎么了?”
“两个被撞的人都伤得很重,我和麦晴先救年纪大的,你照看一下树林里的那个女人。”
“不用叫救护车吗?”汤淼问。
“我已经打了电话,不过救护车开过来还需要一会儿时间,所以我们先自己抢救。”
“你们快点啊!”麦晴瞅准时机又喊了一句。
汤淼终于迈开了踌躇不前的脚步,走进了小树林。他和童平看见地上受伤的女人,不约而同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受伤的女人坐在地上。她被移到了一颗树下,背靠粗壮的树干,耷拉着脑袋和手臂,看起来就像没有了主心骨的模拟人偶。她的手指以微小的幅度抖动着,胸口染血的衣服也上下起伏着。
她明明已经断气了,麦晴到底施了什么魔法让尸体动起来的呢?
若不是汤淼在旁边,童平一定会大声尖叫出来。
“你先照料一下她,我和童平送那位老太太去医院。”麦晴把一具尸体托付给了汤淼。
“老太太还有气?”汤淼清楚车祸的严重性,有些怀疑。
“这要问童平,他刚才看过老太太。”麦晴把包袱丢给了丈夫。
童平用力点了下头:“没错,还有的救,要抓紧时间了。”
说完这句谎话,怕被看穿的童平快步往老太太那儿走去。麦晴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小跑着跟了过去。
这条马路新建不到半年,是当地政府为了花提港县立中学的交通便捷特意拓宽的,本来就地广人稀的花提港,除了早晚的学校班车,很少有汽车会开到这里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发生车祸到现在,一个过路人也没有的原因。
童平和麦晴回到马路上,来到老太太的尸体旁,童平双手穿过尸体的腋下,抄起整个上半身,麦晴帮忙架着尸体的两条腿,两个人抬着尸体拐过了救护车翻车的转角。
转角后面的马路豁然开朗,靠外侧是一片空旷的紧急停车带,靠近护栏就可以俯视整个花提港让人心旷神怡的蓝色海湾。稍稍探出一点脑袋,脚下峻峭的山壁让人心惊胆寒,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个紧急停车带被转角处茂密的树林挡住,处于汤淼的视觉死角。这里便是麦晴挑选的抛尸地点。
迎着凉爽的海风,童平用尽全力把尸体举过栏杆的高度,麦晴把尸体的两条腿甩出护栏外,气喘吁吁地命令道:“扔下去!”
皮肤粗糙的手感让童平感到恶心,断裂的骨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海风中依然刺耳。童平死死抓住尸体,不忍放手。刚刚还鲜活的一条性命,此刻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入海中。逃避肇事的法律责任,这有违他追求成为科学研究者的道德标准。他的工作是不放弃每一个危在旦夕的生命,在真凶的脑中找寻他们。
真的这么轻易就放弃手里的生命吗?
“你在磨蹭什么呢?”麦晴狠狠推了把童平。
“你们……”
突然,汤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呃!”童平一失手,尸体滑下了悬崖,在风中像一只风筝一样被推向大海深处,来不及溅起一朵水花,就被吞没在了汹涌的浪潮之中。
童平身后的汤淼正提着一只驼色的女式手提包,他追来送被撞者的包,目睹了童平抛下尸体的全过程。
汤淼充满恐惧的眼神,在童平和麦晴身上来回游移。诡异的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童平想解释些什么,刚迈出一步,汤淼惊恐地转身跑了起来。
“快追!不能让他走!”麦晴从背后推了一把童平。
童平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两条腿使不上劲,踉踉跄跄地跟在汤淼身后。
汤淼沿着来时的路折回,这条偏僻的路上,只有回到学校才有人可以求助。但是越跑越让他感到绝望,他清楚自己跑不过童平,无论自己先跑一百米还是两百米,在跑到学校之前肯定会被赶上。和童年一起玩捉迷藏一样,最后的赢家永远是童平。就像人生中有个永远无法超越的人,在他面前无论做什么都会失败。
对于汤淼,童平就是这样不可战胜地存在着。
童平和汤淼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汤淼咬牙捂着自己的右腿,已经痛得迈不开步子了。他回身将手里的包朝后扔去,却被童平用手一挡轻松化解。汤淼发力过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想杀我,就动手吧!”汤淼闭上眼睛,头一歪。
童平撑着膝盖,连咽了几口口水下去,突然抬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汤淼反问道。
“你明明自己故意割伤了手,却骗我说是意外弄伤的。”
“是麦晴跟你这样说的吧?”汤淼似乎早有预料。
“可你为什么要害我?”
“那只是麦晴的一面之辞,我割伤自己的手指不是因为你。真正不想让你从阿尔法的世界里回来的人是她。”
“怎么可能?”童平明显不自信了。
在阿尔法的世界里做的梦,妻子可疑的举动,让汤淼的话产生了几分可信度。童平不由得将失踪的魏博士和梦中那个神秘的男子联想在了一起。
“你先起来吧。”童平伸手去拉汤淼。
身后传来引擎的轰鸣声,疾驶而来的汽车直直撞了过来。电光火石间童平纵身一跃,在地上一个滚翻,身手敏捷地躲开了汽车。汽车金属外壳的撞击声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坐在地上的汤淼被重重碾了过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头无力地耷向一边。血开始从他头上、身上冒出来。
“你疯啦!”童平愤怒地跑向了汽车,拉开车门,一把揪住麦晴的手臂,将她拖下了车。
“你放手!快放手!”麦晴拍打着童平的手。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是谋杀啊!”童平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看见你抛尸了,要是报警的话,我们都会被捕,只有杀了他。”
“警察要抓也只会抓你。”
“你怎么还没明白,汤淼想害的只有你。”
童平松开手,在麦晴的脸上狠狠来了一下。
“你别再装了,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麦晴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反唇相讥道:“你知道?你知道我们撞死的两个人是谁吗?”说着,麦晴拿出一部手机,外壳是女性化的红色。她按了几下手机上的按键,将屏幕转向了童平说:“这部手机是树林里死掉的那个女人的,你自己看吧!”
童平定睛一看,在这部手机最近的通话记录上,全是汤淼的来电号码,而最后一个来电的时间,恰巧就是他们从实验室开车出发的时间。
难道这起车祸是有预谋的?这两个推着轮椅的女人,也许是故意冲出马路制造混乱,救护车也许是为了避让她们才翻倒的呢?麦晴的车技糟糕,反应不及才会撞上她们。如是汤淼开车,猛打方向盘紧急避让,后果不堪设想。救护车上面不见踪影的莫多和医护人员,也是汤淼捣的鬼吗?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麦晴揉着红肿的脸,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看着趴在地上的汤淼说道,“先别管他了,我们先去处理了树林里的那个女人。”
当童平和麦晴回到树林时,那具女人的尸体竟然不见了。
血迹标示出了尸体原本的位置,坚硬的泥地上也看不到任何痕迹。麦晴向树林深处跑了一段,里面灌木重生,别说受伤的人,就算是个健康的人也举步维艰。她很快折回来,再度跑到了刚才抛尸的弯道处,踮起脚眺望两边空无一人的直道。
麦晴泄气地走了回来,摊着手说:“一定是汤淼搞的鬼,他把尸体藏起来了。”
“可能是她自己走了。”童平说。
“不可能!”
“也许那个女人受的伤没有看起来那样重。”
“我亲眼看着她断气的。”麦晴斩钉截铁地说。
童平记得和汤淼一起走进小树林时,看见那个女人的身体还在动。
“还记得我问你要的火腿肠吗?”麦晴略带炫耀地向童平揭开尸体会动的秘密。
麦晴一踏进树林,就发现了野猫的踪迹,它们臊气的尿味和埋粪便时刨开的小坑,遍布在尸体的旁边。这激发了麦晴的灵感,她先将尸体摆好位置,用火腿肠吸引野猫靠近,猫身上的皮毛和空气摩擦作用下,产生带电粒子,通过和尸体内部的电磁场传递,产生了相互作用,使尸体某些部位以微小的幅度摆动起来,看起来就像是死去的尸体自己在动一样。正是使用了这个方法,她才让汤淼误以为女人没有死去。麦晴本打算处理完老太太的尸体以后,偷偷驱散附近的野猫,这样一来,女人就等于是“死”在了汤淼的手里,不管他如何辩驳,大家都算是上了同一条船。
这便是麦晴嘴里拖汤淼下水的计划。只是现实世界中,尸体是不可能行走的,那么尸体去哪儿了呢?
尸体是车祸的唯一证据,一旦警察先发现尸体,只要比对尸体上的伤痕和汽车上的撞击面,很容易就能查出肇事车辆。
“汤淼希望我们都因为肇事被捕,他就可以掌管整个实验室,所有研究成果就都是他的了。”麦晴告诉童平,找到尸体是解决事件的唯一方法。
然而,唯一知道尸体去处的人,只有汤淼了。
这是汤淼死前,留给童平最后一局捉迷藏。
只是汤淼并没有死,麦晴发现他还有脉搏,虽然尚处于昏迷无法开口说话,也许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毫无对策,但作为阿尔法实验的研究者,不需要对方开口也可以拿到想要的信息。
“如果我们现在回到实验室,在他脑死亡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一次阿尔法的实验了。”
童平比谁都清楚,麦晴讲得没错。阿尔法世界里的时间,和梦中快速活动的脑细胞频率同步,速度要比现实的时间快上许多,几乎是成几何倍数增长。阿尔法世界里的五分钟等同于现实中的三十天,一个小时相当于一年,一天则是二十四年。
一次实验只需短短几分钟,就像进入莫多的脑中一样。
麦晴自觉地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童平发动汽车,后座上伤情严重的汤淼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处,他右边的裤管里,露出一截纤细的金属假肢,泛起一抹诡谲的星光。
除了那具消失不见的女尸,汤淼和妻子互相指证对方的话究竟谁真谁假,童平期望能在汤淼的脑中,找到所有的答案。
他踩下油门,引擎拖着残破的车身,带他们返回那个神秘莫测的阿尔法世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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