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梅被送进埃博拉病区,姆巴卢·方尼、胡玛尔·汗和照顾埃博拉患者的护士们认为不该把她和其他患者放在一起。埃博拉病区就像人间地狱。他们在红色区域的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找到一小块僻静地方,把一张简易床搬进那个拐角,将露西放在简易床上,这样能给她一点隐私,也能避免她看见病区里的情况。夜间,一位名叫阿莱克斯·莫伊博伊的资深埃博拉护士接手照护露西。他在埃博拉病区上十二个小时的夜班,身穿个人防护装备,照护大约30名埃博拉患者。阿莱克斯护士尽其所能照护露西,经常来查看她的情况,满足她的各种需求,尽量陪伴她,以免她感觉孤独。他为她静脉滴注生理盐水,确保她不会脱水。
拉沙和埃博拉在孕妇身上会造成类似的结果:严重出血,胎儿死亡,母亲死亡。两种病毒对胎儿都几乎百分之百致命,对母亲通常也是致命的。话虽如此,多年以来,姆巴卢·方尼“姨妈”也救活了很多看似难逃厄运的大出血孕妇。“姨妈”的救命技法是通过人工流产或引产,尽快从母亲体内取出胎儿,然后为母亲施行D&C手术。病毒通常会杀死胎儿,导致流产,但被拉沙病毒感染的婴儿偶尔也会活着诞生,只是几乎不可能存活太久。胎儿通过人工流产或自然分娩离开母体后,再使用D&C手术刮除子宫内壁上残余的胎盘或胎儿组织。
出于某些尚不明确的原因,拉沙热拯救术似乎极大地增加了被拉沙病毒感染的孕妇的生存几率,她们的存活率达到了差不多50%。“姨妈”思考拉沙热拯救术对感染埃博拉病毒的孕妇是否有效。这套方法有可能救活露西·梅吗?“姨妈”有理由认为它有可能成功。事实上,她见证了一名被埃博拉病毒感染的孕妇从痛苦中活了下来,尽管所有证据都表明她必死无疑。这位幸存者是维多利亚·伊利亚,二十岁,凯内马医院发现的第一名确诊埃博拉患者。伊利亚女士在大出血中产下死胎,被送进拉沙热病区接受“姨妈”的照护。“姨妈”错误地以为伊利亚女士患有拉沙热,对她施行了拉沙热拯救术。伊利亚女士已经失去了孩子,“姨妈”直接为她做了D&C手术。伊利亚女士当时大量出血,但最终活了下来。
一个女人被埃博拉病毒感染,正在大出血,用刮匙去刮她的子宫内壁似乎纯粹是发疯,但伊利亚女士在接受D&C手术后确实逐渐康复。想到上次处理维多利亚·伊利亚的经验,“姨妈”开始考虑用拉沙热拯救术尝试拯救露西·梅。问题在于时机。假如她打算尝试施行拯救术,那么她该在什么时候动手呢?露西的怀孕已经进入最终阶段。婴儿有可能自然降生,或许能活下来。“姨妈”决定再等一等,不立刻做出决定。除非婴儿在子宫里死去,否则她不会为露西·梅流产。她情愿让上帝决定是否结束胎儿的生命。方尼监控露西和胎儿的情况,指导护士们完成工作,偶尔穿戴上个人防护装备,亲自照护露西。夜间,阿莱克斯·莫伊博伊护士照护露西。她的脸已经变成毫无表情的面具。
一名护士走出红色区域,告诉姆巴卢·方尼说露西·梅流产了。方尼穿戴好个人防护装备,走进病区;她走向病区后侧的小拐角,来到露西的床边。她听露西的胎音,确认胎儿已经死去。
产道流血已经开始,象征着露西已经进入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简称DIC)。微小的血栓出现在血流之中,卡在全身上下的小血管里,血液失去凝结能力,正在逐渐流失。出血点有可能位于子宫壁或胎盘上。
方尼召集三名护士进入病区,宣布露西的胎儿已经死亡。她问他们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尝试拯救露西的生命。方尼打算引产,尽快从母亲身体里取出死胎。这个手术必须立刻进行。露西·梅流血不止,随时有可能死去。
三名护士很害怕,但都同意帮助方尼,因为露西也是一名护士。三名护士在集装箱里穿戴好防护装备。一次性的生物危害防护服极为短缺,护士们在重复使用防护服,有时用消毒水喷淋,有时甚至不喷淋,只是脱下来放着,下次进入红色区域时再穿上。
护士们穿戴整齐后,来到露西的床边。其中之一是普林西斯·鲍瑞,救护车驾驶员萨尔·纽可尔去世后为他整理遗容的正是她。“姨妈”最近把普林西斯·鲍瑞调入埃博拉病区,训练她穿戴个人防护装备。普林西斯没什么经验,仅仅几天前才第一次穿戴生物危害防护装备。另外两名女护士是希雅·马贝和法蒂玛·卡马拉。她们穿戴好装备,走进红色区域,因为露西·梅是她们的朋友和同事。三名护士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晚间8点10分,方尼命令护士为露西静脉滴注催产素,这种药物能诱发宫缩。露西意识清楚,极度痛苦,但她们手头没有麻醉药。埃博拉病区已经耗尽了许多基础物资。
药物迅速进入她的体内。“姨妈”想以最快速度取出胎儿,因为胎儿在露西身体里每待一秒钟,她的死亡风险就会提高一点。露西很快开始宫缩。剧痛无疑超乎想象、难以忍耐,正在收缩的这些身体组织充满了血管,浸透了埃博拉病毒粒子,血管纷纷破裂,流淌出大量血液。她的产道大出血,血液无法凝结。分娩开始,出血更加严重。简易床上满是鲜血。护士们按住她的膝盖,和她交谈,用毛巾或纱布为她擦身。她们抓住她的手,向上帝祈祷。露西在简易床上几乎流光了血液。护士们的手套沾满血液,防护服的袖管上沾满血液。为了安慰露西,她们尽量保持镇定。埃博拉病区没有血液供应。她们不可能给她输血。
方尼的手伸进产道,摸到宫颈,估量它的扩张程度。既然胎儿已经死去,她就能够尽快从臀位取出儿了,也就是脚先头后。她不想等待宫颈完全张开,打算以最快速度把胎儿拽出来。她不能使用锐器切开死胎或破坏胎盘组织,因为那样有可能割破露西的身体,而露西无法承受这样的伤害。“姨妈”忙碌的时候,血液沾在她的手套上和防护服的袖管上。飞溅的血点或许落在了透明手术面罩和呼吸面罩上,尽管hEPA面罩遮住了她的口鼻,但血点或许落在了面具下方喉部的一小块裸露皮肤上。
“姨妈”的手穿过宫颈,把胎儿拽了出来,羊水和血液随之涌出。方尼取出胎盘,它似乎是出血的主要源头,她剪断连接着死胎的脐带。
目睹死胎,见到血液和羊水流到简易床上,沾满她们全身,三名护士肯定从视觉上证明了内心的恐惧:这个手术有可能使得她们被埃博拉病毒感染。体液和血液太多了,病毒到处都是,沾满她们全身,沾满露西全身,随着胎儿一起涌出子宫。
我们无从知晓,当姆巴卢·方尼“姨妈”见到露西的胎儿,或者注意到自己的防护服被彻底浸湿时,究竟想到了什么。也许“姨妈”过于疲惫,已经懒得为自己考虑,去思考她有可能发生什么。她是个寡妇,她怀念她的丈夫,埃博拉摧毁了她管理的病房。她有可能在想,甚至自言自语:“上帝将驱走这些。”
我们不知道“姨妈”后来还有没有施行过D&C手术。她也许认为在大量出血的情况下去刮子宫内壁的风险过于巨大。手术完成后,护士们和“姨妈”为露西清洁身体,为她祈祷,她悄然睡去。当晚9点,她的呼吸变得沉重。埃拉病房里没有氧气瓶,无法帮助她呼吸。9点15分,露西失去了动脉血压,进入休克。她血压陡降,心率变得不规律,9点30分,心脏停搏。拯救露西·梅的行动终告失败。
确认她已经去世后,参与救治的三名护士叫了起来,叫声很快变成痛苦的咆哮。喊叫声传出埃博拉病区,在黑暗中的医院场地内回荡,惊吓了医院里所有的人。从埃博拉病区沿山坡向下50码开外,纳蒂亚·沃凯埃身穿太空服在高危实验室里工作。她听见护士们的叫声,知道埃博拉病区内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坏事。
我们可以想象,“姨妈”对普林西斯·鲍瑞、希雅·马贝和法蒂玛·卡马拉肯定很严厉。她很可能命令三名护士安静下来。我们也能想象,她很可能对她们说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很容易就能想象,见到护士们的泪水,“姨妈”很可能也哭了。
最后,“姨妈”走进消毒区,脱掉生物危害防护服,防护服上沾满了羊水和血液。消毒区有个漂白水喷淋器,但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喷淋器里有没有漂白水。喷淋器常常是空的或者没人使用,医院里最近消毒水短缺。没人知道“姨妈”在脱掉防护服之前有没有喷淋消毒。防护服底下,她依然身穿上过浆的白色制服,制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她的弟弟穆罕默德·伊拉在等她。他发动摩托车,她爬上他背后的座位,用双臂搂住弟弟,弟弟骑车带她回家。他同样受到了感染。
第二天下午,预言师瓦哈布走进医院大门,开始喊叫。他已经知道了露西·梅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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