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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安琪拉的灰烬电影第一影14

14

        我们坐船来到汉堡,从那儿转到巴伐利亚州的一个替补兵站松特霍芬。我在迪克斯要塞的那个连被拆散,分派到欧洲的各个部队。我希望能被派往英格兰,这样可以很轻松地去爱尔兰,却被派到巴伐利亚州的一个小村落伦格里斯,被派去训狗,训军犬。我对上尉说我不喜欢狗,在利默里克送电报时,它们曾把我的脚后跟咬碎。但上尉说:谁问你了?他把我交给一个正在剁一大块血淋淋红肉的下士。那下士说:不要哭哭啼啼的,往那该死的锡盘里装肉,走到那个笼子里去喂你的狗。放下盘子,拿开你的手,免得让狗认为那是他的晚饭。

        我不得不待在笼子里,看着狗吃饭。下士称这为互相熟悉。他说:你在基地的这段时间里,这条狗就是你的妻子。当然,不完全是你的妻子,因为它不是条母狗,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的M1来复枪和狗将是你的家人。

        我的狗是条黑色德国牧羊犬,但我不喜欢他。他的名字叫伊凡,和其他冲着任何移动物体狂吠的牧羊犬和杜宾犬不一样。吃完东西后,他看了看我,舔了舔嘴唇,露着牙齿向后退了几步。下士站在笼子外告诉我,这就是我该死的狗,不狂吠,可总是弄出许多该死的噪音。在一声犬吠就足以让你丧命的战斗中,要的就是这种狗。他叫我慢慢弯下腰,拾起盘子,跟我的狗说他是条好狗、好伊凡、乖伊凡、早上来看你、宝贝,很轻松地退出来,关上门,扔掉那钥匙,把手拿开。他说我做得不错,可以看出伊凡和我已经是他妈的好朋友了。

        每天早上八点,我和一排来自欧洲各地的训犬员集合,围着一个圆圈走正步,下士站在中间喊着嗨嗬嗨嗬嗨嗨嗨嗬立定。猛地一拉狗链时,我们很高兴听到它们戴着口套狂吠。

        我们和狗一起走正步,一起跑了六个星期,爬伦格里斯后面的山,沿河岸跑步。我们喂狗照料狗,直到作好给它们摘掉口套的准备。那是个伟大的日子,就像毕业或结婚。

        连队指挥官派人来叫我。文书乔治·希曼斯基下士要到美国本土休假三个月,他们要派我到连队文书学校学习六个星期,这样就可以接替他。解散。

        我不想到连队文书学校去,想和伊凡待在一起。相处了六个星期,我们已成为好朋友。我知道当他冲着我狂吠时,只是要告诉我他爱我,尽管他满嘴尖牙利齿,以防我惹他不高兴。我爱伊凡,已经作好准备要摘掉他的口套了,没有人能在不失去一只手的情况下摘掉他的口套。我想在和斯图加特的第七军调防时带上他,然后在雪地里挖坑,我们会感觉既温暖又舒适。我想看看将他松开去攻击一个扮成俄国人的士兵会是什么样子,想看着他在我喊立定之前将那人的防护服撕烂,在我向他晃动俄国人模型时冲模型的胯部而不是脖子扑过去。他们不能把我连续六个星期派到连队文书学校,而让其他人来对付伊凡。大家都知道这事关一个人、一条狗:适应另一个训犬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我去连队文书学校。我甚至没上过高中,而基地里到处都是高中毕业生这让我怀疑连队文书学校是不是对从没上过高中的人的惩罚。

        我脑子里乌云密布,想用头撞墙,唯一想到的的词就是“操”!这个我痛恨不已的词,它意味着仇恨。我真想杀了连队指挥官。现在,这里第二个中尉冲我吼叫,因为我从他身边经过时没有敬礼。

        士兵,到这儿来。见到军官时你该做什么?

        向他致敬,长官。

        然后呢?

        对不起,长官。我没有看见你。

        没有看见我?没有看见我?你到朝鲜去,说你没有看见朝鲜人从山那边过来?是吗,士兵?

        我不知道该和中尉说些什么。他和我同龄,正在长胡子,一头深色的姜黄头发。我想对他说我被派去连队文书学校,这个惩罚难道还不够抵消没有向一千个中尉敬礼的过错吗?我想跟他说说我和伊凡一起度过的六个星期,以及在迪克斯要塞埋休假证的烦恼,但我脑海里又出现了乌云。我知道我应该安静,除了姓名、军衔和编号,什么也不要告诉他们。我知道我应该安静,但我想叫这第二个中尉滚蛋,用他那可怜的姜黄色胡子亲我的屁股。

        他叫我在二十一点整穿着劳动服到他那儿报到,到阅兵场上拔草。那时,其他训犬员从旁边经过,要到伦格里斯去喝啤酒。

        拔完草,我来到伊凡的笼子那儿,摘掉他的口套,坐在地上和他说话。如果他把我咬成碎片,我就不用去连队文书学校了。但他狂吠了一会儿,用舌头舔了舔我的脸。我很高兴,没有人知道我的感受。

        连队文书学校在伦格里斯兵营里。教员进出时,我们坐在桌子旁。他们告诉我们连队文书是连里最重要的士兵,军官要么阵亡要么前进,军士也一样,但一个没有文书的连队是没有希望的。在战斗中,连队文书知道什么时候连队缺编,知道谁死了、谁受伤了,以及谁失踪了。当给养事务员该死的脑袋被打飞时,连队文书是继任者;在邮件收发员的屁股被子弹击中时,是连队文书,伙计们,为你们送信,让你们和家人保持联系。

        了解了自己的重要性之后,我们开始学习打字。得将一份每日出勤报告打印成文,再以此为模本打出五份副本。如果出现一个错误,例如一个字母敲得太用力、多出一个字母等等,重打,这个表格就得重新打。

        不能涂抹,妈的。这里是美国陆军,不允许涂抹。允许报告中出现涂抹,就是在怂恿前线人员办事马虎。伙计们。不要办事马虎。完美,伙计们,完美。现在,打字,妈的。

        三十台打字机发出噼噼啪啪咔嚓咔嚓的声音,教室听上去像是个战场。士兵或说打字员敲错了键,不得不将报告从打字机上撕下来,再重新开始。这时,他们就会发出阵阵哀号,敲打自己的脑袋,冲天空晃晃拳头,对教员说:都快打完了,能不能,能不能将这个该死的小符号涂掉呢?

        不能涂抹,士兵。注意你的言辞,我口袋里可放着我母亲的照片。

        课程结束,我被授予一张优秀证书。发证书的上尉说,他为我们感到骄傲,他们,包括欧洲最高统帅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本人在内,都为我们感到骄傲。上尉骄傲地说在整个课程中,只有九个人被淘汰,合格的十一个人为家人赢得了荣誉。他递给我们证书,还有他妻子和两个小女儿烤制的巧克力饼干。我们获准就地吃饼干,这是个特殊场合。在我身后,人们在咒骂,嘟嘟哝哝地说这些饼干的味道像猫屎。上尉笑了笑,准备再次发表演说,直到一个少校小声对他说了句话。后来听说,那个少校说:闭嘴,你喝醉了。这话没错,上尉长着一张永远都离不开威士忌酒瓶的脸。

        如果希曼斯基没有获准休假,我会依旧和伊凡一起待在养狗场里,或者和其他训犬员去伦格里斯的酒吧。可现在,我得花上一个星期站在连部办公室里希曼斯基的书桌旁看他打报告打信,听他说我应该感谢他,让我离开狗并获得了一份可能有利于退伍生活的好工作。他说,学会打字,应该高兴才对,有朝一日,我也许会写出另一本。哈,哈,哈。

        希曼斯基休假的前一个晚上,伦格里斯啤酒馆有个聚会。这是个星期五,我有周末休假证,而他不得不回到兵营,因为他的休假明天才开始。希曼斯基离开后,他女朋友鲁思问我在哪儿过周末,叫我到她的住所喝啤酒。希曼斯基不会去的。但我们一进屋就上床疯狂儆爱。噢,迈克,她说,噢,迈克,你是那么年轻。她自己年龄大了,三十一岁,可一直在和我调情,不让我睡觉。如果她和希曼斯基一直都这样,难怪他需要到美国休假。天亮了,楼下有人敲门。她朝窗外瞥了一眼,发出一声尖叫:噢,天哪,是希曼斯基,走,走,走。我跳起来,飞快地穿衣服,但当我穿好靴子,准备穿裤子时,问题出现了:裤腿卡住了,缠在了一起。鲁思小声尖叫着:从窗户出去,噢,快点,噢,快点。我不能从前门离开,希曼斯基正在那儿砰砰敲门呢。他会杀了我。所以,我从窗户跳了出去,落到三英尺厚的雪里,这救了我的命。我知道鲁思正在上面关窗户拉窗帘,这样希曼斯基就不会看到我脱靴子,穿裤子,再穿靴子了。天是那么冷,我那玩意儿只有纽扣般大小。到处都是雪,齐腰深,裤子里,靴子里都是。

        现在,我不得不悄悄地从鲁思家溜走,到伦格里斯找一个咖啡馆喝杯热咖啡,烘干衣服。但是所有咖啡馆都还关着呢。我溜达着回到兵营,猜想:上帝派希曼斯基到这个地球上,就是为了彻底摧毁我吗?

        我是连队文书了,就坐在希曼斯基的桌子旁。一天中最糟糕的时刻就是每天早上将出勤报告打印成文。军士长伯迪克坐在另一张桌子旁喝咖啡,对我说这份报告是多么重要。总部正等着它呢,要加到其他连队的报告中去。然后,这些报告将被送往斯图加特、法兰克福、艾森豪威尔处、华盛顿,这样杜鲁门总统就会知道驻欧美军的兵力,以免受到那些该死的俄国人的突然袭击。如果我们缺个人,缺一个人,迈考特,俄国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发动突然攻击。他们等着呢,迈考特,所以,将那报告打完。

        一想到全世界都在等着我的报告,我就很紧张,以至于敲错了键,不得不从头再来。每次我说操,然后将报告从打字机上拽下来的时候,伯迪克军士长的眉毛就会攒到前额上。他喝着咖啡,看了看表,眉头紧皱。我很绝望,担心自己会崩溃,会哭出来。伯迪克接到总部的电话,说上校、将军、参谋长、总统都在等着呢。一个通信员被派来取报告,站在我的桌子旁等着。这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我希望自己能回到巴尔的摩酒店洗厕所。当我亳无差错地打完报告后,他拿走了,伯迪克军士长用一块绿手帕擦了擦额头,叫我不要干别的活儿了,就一整天待在这张桌子旁,练习、练习、练习,直到把这些该死的报告打对为止。他们会到总部大肆宣扬。找了一个甚至不会打报告的人当文书,真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傻瓜,其他文书十分钟就可以敲完那份报告。他不想让C连成为全兵营的笑柄。

        所以,迈考特,你哪儿也不要去,直到打出完美的报告来。开始打字。

        他整天整夜地训练我,给我不同的数字,对我说:你会为此而感谢我。

        我真的感谢他。几天后,我就能快速地打出报告了,总部甚至派来一个中尉,看我们是不是头天晚上就编好了数字。伯迪克军士长说:没有,没有。这件事上,我没做错。中尉看了看我,对他说:是块当下士的料,军士。

        军士长说:是的,长官。他笑起来的时候,眉毛动个不停。

        希曼斯基回来的时候,我盼望着能再次被派去训伊凡,但上尉说我得继续待在这儿,当一名负责给养的文书。我负责将床单、毯子、枕头和避孕套分发给来自欧洲战区的训犬员实习生,确保他们在离开时归还所有东西,除了避孕套以外的所有东西。哈,哈,哈。

        我怎么能跟上尉说,我不想当一名给养文书,待在地下室里写报告,申请领取箱子、枕头、白布或乒乓球等东西,清点物品并列出单子?我就是想回到伊凡和训犬员的身边,喝喝啤酒,到伦格里斯、巴特特尔茨、慕尼黑找姑娘。

        长官,我还有机会被派去训狗吗?

        没有,迈考特。你他妈的是个不错的文书。解散。

        但是,长官——

        解散,士兵。

        我的脑海里乌云密布,几乎没办法走出他的办公室。希曼斯基大笑着说,他拒绝了你吧,嗯?不让你回到你的狗狗身边吧?我叫他滚蛋,于是被送回上尉办公室接受训斥。我被告知,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将会面临军事法庭的审判,使我的军队记录看上去像阿尔·卡彭的犯罪记录一样。上尉吼道,你现在是个一等兵,如果规规矩矩,记账准确并管好避孕套,六个月内就会升为下士。现在,离开这儿,士兵。

        一个星期后,我又遇到了麻烦,而这次是因为我的母亲。我去伦格里斯,到总部办公室填一份为我母亲申请养家费的表格。军队每月提取我的一半薪水,补足另一半,然后寄给她一张支票。

        然后,我到巴特特尔茨喝啤酒。负责养家费的文书戴维斯也在那里喝德国烈酒,喝得醉醺醺的,冲着我喊:嘿,迈考特,真糟糕,你妈有麻烦了。我脑海里乌云蔽日,扔掉啤酒杯,就朝他扑了过去。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把他勒死,直到两名军士将我拉开,并把我送到宪兵队。

        当晚,我被关在伦格里斯,第二天早上被带到上尉那儿。他想知道我为什么袭击那些去喝啤酒并没有多管闲事的下士。我说他们侮辱了我母亲,他问道:那个负责养家费的文书是谁?

        戴维斯下士,长官。

        你,迈考特,你从哪儿来?

        纽约,长官。

        不,不,我是说,你实际上是从哪儿来的?

        爱尔兰,长官。

        妈的,这我知道。你长得就像那儿的人。哪个地方的?

        利默里克,长官。

        哦,是吗?我父母来自凯里郡和斯莱戈郡。那是个美丽的国家,但是很穷,是吧?

        是的,长官。

        好了,叫戴维斯进来。

        戴维斯进来后,上尉转过身,对在他身边做记录的人说:杰克逊,这个不要记录。呃,戴维斯,你在公共场合说了些关于这个人的母亲的事吗?

        我……只是……

        你说了些关于那位女士经济状况的隐私?

        嗯……长官……

        戴维斯,你是个无赖。我可以送你到连部军事法庭,但我只会说你喝了点啤酒,而你的下巴被拍了一下。

        谢谢你,长官。

        如果我再听到你发表那样的言论,就用仙人掌揍你的屁股。解散。

        戴维斯走后,上尉说:爱尔兰人,迈考特。我们互相支持,对吧?

        是的,长官。

        在楼道里,戴维斯伸出手来。对不起,迈考特,我应该明白的。我母亲也拿养家费,她是个爱尔兰人。我是说,她的母亲是爱尔兰人,因此我是半个爱尔兰人。

        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向我道歉。我只能咕哝几声,红着脸握着戴维斯的手,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那些微笑着告诉我他们的父亲、母亲和祖父母是爱尔兰人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头天,他们侮辱你的母亲,第二天就吹嘘他们自己的母亲是爱尔兰人。为什么我一开口说话,全世界的人就都告诉我他们是爱尔兰人,我们应该喝一杯呢?当一个美国人还不够,总得是其他什么人:爱尔兰裔美国人、德国裔美国人。如果没有人发明连字符,你都不知道他们该如何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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