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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丘福出征后的初几日,永乐心中还稍有些忐忑。但一段时间过去,他的心境也逐渐平复下来。这期间,永乐专门遣使奔赴军中,晓谕丘福小心进军。据使者回报,丘福对此遵行不二。听此回复,永乐终于放下心来。毕竟,阿鲁台虽说势力强大,但今日的鞑靼早已不是当年横扫天下的蒙古,就算他坐拥主场之利,但想要在堂堂对阵中击败十万精锐明军,那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在永乐的设想中,丘福即便没有抓住阿鲁台的主力也没什么,只要他能在胪朐河流域这片漠北最为肥美的草场扫荡月余,鞑靼的夏秋游牧就会大受影响,到冬天时,他们的牛羊马匹就将因体格不健和供给不足而大量掉膘,甚至死亡。只要出现这种情况,那这个本就是这几年刚刚崛起的阿鲁台部就会实力大衰,到时候即便他内部不出乱子,盘踞在大漠西部的瓦剌三王也不会放过这个良机。永乐相信,此次出征过后,漠北的局势必然发生变化,至少在未来三五年内,鞑靼不会再有实力南侵中原,而心猿意马的朵颜三卫也会认清形势,重新对大明俯首帖耳!

        放下对漠北军事的忧虑,永乐的心情就好转许多。过了几日,太子从南京报来个好消息——郑和船队二使西洋结束,现已平安返回刘家港。

        此次出洋,郑和船队航行距离更远,除上次的古里、锡兰外,还造访了西洋的加异勒、柯枝等国;航行途中,郑和特地对西洋的山川水文、风土人情细加查访,为下一次向更远的忽鲁漠斯航行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且,二使西洋,也使大明在海外岛夷中的声威愈壮,早在去年八月,渤泥国王麻那惹加那便在郑和船队第二次造访后受华夏感召,亲自到南京朝见。麻那惹加那是继旧港施进卿之后第二位入朝的番邦国主,而且与施进卿这位华夏后裔不同,这位国王是个土生土长的蛮夷,这样的人物也已感沐圣化,对朝廷无疑是一大鼓舞。当时永乐对麻那惹加那大加犒赏,并亲自封其为王。虽然后来麻那惹加那因水土不服,薨于南京,但渤泥之于大明的外藩地位已由此正式确立下来。此事过后,永乐对郑和愈发器重,只是当时郑和还在海外出使,永乐就是要赏也还不到时候。此次郑和既已归来,那自当论功行赏,以慰有功之臣了。今日早朝,永乐君臣就对郑和的封赏事宜商讨许久,因郑和、王景弘乃内官,且都官至四品太监,已无可升封,永乐遂特下恩旨,准他二人在同族中各选一子过继为己子,承袭朝廷恩荫;至于其余有功内官将校,亦有相应封赏。最后永乐又特命郑和赶紧修葺宝船,待到十二月时再接再厉,三下西洋!

        早朝过后,永乐回到奉天殿后的凉殿批阅奏本。一到案前坐下,跟随自己北上的司设监太监狗儿便端了杯茶奉上前来。永乐接过茶啜了一口,抬头见狗儿一副苦哈哈之相,不由噗嗤一笑道:“狗儿,哭丧着脸作甚?难不成被人寻了晦气?”

        “奴婢天天跟着皇爷,谁敢来寻俺的晦气?”狗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道,“奴婢只怪自己当初不识皇爷抬举,推了下西洋的差事,否则今日便能像三保大哥一般风风光光,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永乐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狗儿在燕藩内官中武功仅次于郑和,靖难时也屡立战功。故当初选内官下西洋时,永乐本是想让狗儿和王景弘一起充任郑和的副手。无奈狗儿畏惧波涛,一听得要乘船出海,吓得脸都白了,随即东拉西扯了一大堆理由,在永乐面前推三阻四。永乐见此,遂也不为难他,就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侍候。谁知郑和把这个总兵正使做的是风生水起,莫说王景弘,就是张谦这等以前在燕藩上不得台面的小火者,如今也是功绩赫赫,狗儿瞧在眼里,悔得肠子都青了。此番郑和归来,朝廷又大加封赏,狗儿愈发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这个可怨不得朕!”好不容易笑罢,永乐仍乐不可支地道:“当初朕可是给了尔机会的,谁叫尔自己不要哩?朕看尔这狗才就是贪图安逸,天生就没发达命!”

        “奴婢这辈子是没光耀门楣的命了!只做好本分,侍候好皇爷就知足了!”狗儿从永乐手中将茶杯接过,跟着又一阵苦笑。

        “莫非侍候朕,就不能光耀门楣了?”永乐一笑,旋不再理他,处理起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来。

        摆在公文堆最上头的是昨日刚刚从交趾送抵行在的一份露布。张辅率军入交后,一直在寻求机会与叛军决战。其时叛军得知张辅复来,皆惊恐异常,遂推伪帝简定为太上皇,另寻了一名所谓的陈朝王室后裔唤作陈季扩的为帝,改元重光。陈季扩登基后,赶紧打发使者去见张辅,言己乃陈氏后人,按理应承袭陈朝道统,故求上奏朝廷请封。

        使者赴明军营中求见,张辅得报,赶紧找来沐晟和交趾布政使黄福,三人一琢磨:这陈季扩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即便其果真为陈朝王族,当初朝廷寻访陈氏后人时他不现身,眼下却又跳出来说自己是陈朝后裔,这又是何道理?何况如今安南已回归中国,他此时请封,无疑是要朝廷撤掉交趾布政司,把吞进去的肉再吐出来。这种事别说朝廷绝无可能应允,亲手光复安南的张辅、沐晟还有黄福更不会答应。而且张辅他们还有个顾虑:当初朝廷收回安南,虽然实际上是为了光复汉唐故土,但表面上却是以陈朝无后为借口的。而陈朝无后的说法,正是来源于张辅他们在奏疏中的凿凿之言!故一旦承认陈季扩的身份,那张辅他们不仅有欺君之罪,朝廷痛失交趾之余,把怨气撒在他们几个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思来想去,三人一致得出结论:无论这陈季扩是不是陈氏遗族,但在朝廷这边,必须认定其为假冒无疑!故张辅当机叱斩来使,并立刻出兵平叛。叛军求和不成,无奈只得死战。时贼帅邓景异据庐渡江太平桥,阻断两岸交通;伪金吾将军阮世每率军二万,于江两岸大建栅寨,并搜罗各式船只六百余艘横于江上,杀气腾腾的只待明军来攻。明军杀至,正值西北风大起,张辅趁势而动,率云阳伯陈旭等一众部将驭船顺风猛攻。叛军本就势弱,又失了天时,再加上面对的是当年短短两月就剿灭胡朝,一战威震天南的英国公张辅,几重因素影响下,叛军立时大溃,邓景异、阮世每率残兵脱逃,伪监门将军潘低以下二百官吏被俘。张辅获胜后,督军乘胜追击,同时飞骑向朝廷报捷。

        张辅他们关于陈季扩的计较,露布上自然没有提及。但永乐稍一揣摩,仍能多少窥得些端倪。不过永乐对陈季扩的身份同样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交趾的归属。张辅的举措,与永乐的心思不谋而合,而这一场大胜,让这位天子十分满意!

        出使西洋、光复交趾,这是大明在开拓振兴国策指引下收获的丰硕成果!再加上海内的安宁富庶以及象征煌煌文治的《永乐大典》,如今的永乐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强盛的气息!只要丘福再击败鞑靼,横扫漠北,那永乐便可确信,自己统治下的大明,已经达到了鼎盛的境界;而作为永乐盛世的缔造者,自己也将功载千秋,成为万世所公认的帝王楷模!每念于此,永乐莫不激动万分!

        “皇爷!”就在永乐志得意满之际,乾清宫打卯牌子马云小心推门进来,轻声禀道,“二殿下、三殿下还有方本兵在奉天门外求见!”

        “他们几个一齐?”永乐先是一怔,继而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漠北有军情?丘福他们这么快就打败鞑子了?”想了想,他随即直起身子道,“唤他们来这里见驾!”

        马云应声出门,不一会,高煦、高燧还有兵部尚书方宾三个便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一进门,高煦“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满脸泪水地哭道:“父皇!开平急报,漠北大败,我军全军覆没!淇国公他们……被鞑子杀了!”

        “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朱棣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看着哽咽不止的高煦,永乐先是呆若木鸡,继而一阵头晕目眩,最终双眼一黑,身子顿时瘫倒在坐榻上……

        永乐七年八月十五,淇国公丘福中阿鲁台诈降之计,率轻兵突进,于中途中伏被擒,后怒骂贼寇被杀,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一同遭戮。五将殁后,阿鲁台趁势追击,十万明军群龙无首,被鞑子一举聚歼!永乐遭遇登基以来最为惨重的失败!

        朝廷没有隐瞒丘福兵败的事实,何况也不可能隐瞒得住。此次阵亡军士有一大半是从行在卫所征发,他们与城中居民有着各式各样的联系,或为亲戚,或为朋友,或为邻居,或为熟人。当晚,城中四处哀嚎之声,无数军民焚纸燃香,挂起招魂幡,北京城上空蒙着一片阴霾。

        文明门内的临时府邸里,汉王朱高煦也是心如死灰。此次死难的丘福等五将都是他的铁杆拥趸,是他在朝中的最大助力;就是那阵亡的十万将士,其中也有好些是他靖难时带过的旧部,是他在军中最重要的根基!高煦本期望着他们在北征中立下大功,成为自己入主东宫的最重要一块砝码;可未曾想一仗下来,自己的所有老本都被赔了进去!从得知丘福全军覆没的消息的那一刻起,高煦就意识到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十分彻底!从此以后,汉王府与东宫的实力对比已发生了逆转,自己已没有实力与高炽叫板;那个曾经近在眼前,看上去触手可及的太子宝座,如今已似飘零的残叶般,无可奈何的雨打风吹去了!

        高煦身旁,纪纲也是如丧考妣。这场出乎意料的大败同样重挫了这位锦衣缇帅。作为大明的头号酷吏,纪纲这几年下来构陷了无数良直文臣,聚敛了数不清的财宝,气焰嚣张无人能及。纪纲之所能横行海内,令人闻风丧胆,固然是借了皇帝之势,可也与汉王的庇护不无关系。没有汉王这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那些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文官们早就蜂拥而上,将他撕成了碎片!可是现在,大树根基大伤!虽说高煦本人一时无恙,可失去了入主东宫的希望,他也就失去了掌控未来的能力。一旦永乐驾崩,太子登基,那自汉王以下,所有曾经反对东宫的势力都将遭受疯狂的反击!就算高炽顾念兄弟之情,放自己的二弟一条生路,但他也绝不会放过恶名远扬、双手沾满无数文官鲜血的自己!想到文官们仇恨的目光,纪纲已是肝胆俱裂。

        与哭成烂泥的高煦,以及失魂落魄般的纪纲不同,史复显得十分冷静。丘福的惨败,也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史复在高煦身上投入了巨大的心血,要借着这位王爷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绝不能允许汉王就此一蹶不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赶紧找到对策,挽救汉藩行将崩溃的命运!

        “够了!”沉默良久,史复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高煦和纪纲的哀叹。面对二人惊讶的目光,史复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哭有何用?难道王爷准备引颈就戮了吗?”

        高煦苦笑一声,双目无神地喃喃道:“大势已去,我能奈何?”

        “糊涂!”史复一拍桌案,挺身而已,咄咄逼人地道,“眼下殿下还有皇上的宠信,还有汉藩三护卫亲军,五府中也还有大量拥趸,何谓大势已去?不过就是败了一阵而已,何以颓丧至此?”看着高煦颓丧的脸,史复恨铁不成钢地道,“百炼方能成钢。能成大事者,莫不是历经艰险,方修得正果!殿下连这点心志都没有,又何必来争什么皇储?莫如一早就向东宫摇尾乞怜,求得一富家翁罢了!”

        “你……”史复的无礼让高煦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恼火,但这番话也起到了效果,高煦总算止住了哀戚。而一旁的纪纲却窥出了些门道,双眼中冒出希冀的光芒,一脸期盼地道:“难道先生有计可扭转乾坤?”

        “那得看咱们的王爷还有没有雄心!”史复望着高煦,不无轻蔑地道,“若王爷就此自暴自弃,那就算有回天之术又有何用!”

        高煦眼角一跳,冷冷道:“先生不用激将,有什么良策,但请直言!”

        话虽这么说,但史复见高煦神色,已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多少起到了些作用,心中顿时一喜,旋道:“请王爷重振精神,来日廷议时请命领军出征!只要王爷能战胜鞑靼,那不但可以重振声威,还可借机重新在军中培养势力,弥补丘福前番惨败之失!”

        “领军出征?”高煦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摇头哀叹道,“这绝无可能!这几年来,父皇虽对我器重有加,但即便是在朝堂,也绝不许我直接理政,只能从旁赞襄。朝堂理政尚且如此,何况出兵放马?”

        “不让藩王领兵,固然是防患于未然!但凡事有经亦有权。今丘福已死,朝中威望才干堪当统帅者,唯殿下与张辅二人。然张辅现在交趾平叛,不可能统兵出塞,故只剩殿下可当此任。”吸了口气,史复又道,“当下之患,以鞑靼最大,皇上纵有顾虑,权衡利弊之下,也未必不会答应。”

        “史先生说得有理,此乃殿下东山再起之最大机会,无论如何,都当尽力一搏!”纪纲也跟着撺掇。

        高煦沉吟半晌,一咬牙道:“好!便依你所言,明日廷议,本王亲自请征!”

        “臣倒觉得殿下还是别直接出面的好!”史复想了一想,又道,“亲王领兵,毕竟触动了陛下的隐忧!若能稍加变通,效果或许更佳!”

        “你的意思是?”

        史复嘿嘿一笑,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满墨汁,随手在案头的宣纸上,写下了大大的一个“赵”字。

        高煦见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道:“三弟虽说与本王关系不错,但像这种事,恐怕他未必会答应吧?”

        “在下正是要借此机会,试一试这位赵王!”史复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高煦仍有些信心不足。不过藩王领兵毕竟犯着忌讳,如果真能说动高燧出面,无疑比自己亲自出头要好的多。想到这里,高煦点点头,道:“便就如此。先生且先在府中歇着,纪纲与我一起,去找我那三弟!”

        ……

        就在高煦兴冲冲地去拜访赵王朱高燧时,杨荣也借着自己是皇长孙师傅的特殊身份,直入旧宫后苑,在寝殿见到了朱瞻基。

        “小殿下!”将房内下人屏退后,杨荣沉声对瞻基道,“明日廷议,或将议定对北虏方略。一旦决定出战,殿下觉得这主帅人选会是谁?”

        瞻基人虽小,但脑袋却机灵得很,尤其是这几年常随永乐左右,心智见识都远较同龄人要成熟。此时见杨荣一脸郑重的提出主帅之事,瞻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当即脸色微变道:“难不成会是二叔?”

        “十有八九就是!”杨荣点点头。

        瞻基脸色沉重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眨眨眼笑道:“瞻基年幼,此等大事,恐非能计议周全。故师傅此来,肯定不是与瞻基商量对策的,而是已有了应对之策!还请师傅明言,瞻基自照师傅所言去做就是了!”

        杨荣没想到瞻基心思如此玲珑,倒被他说得一怔,继而也笑道:“小殿下果有甘罗之才,臣佩服佩服!”随即将心中想法跟他讲了,瞻基仔细听完,连连点头,最后向杨荣行一大揖道:“幸赖师傅相助,瞻基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这位聪明过人的学生,杨荣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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