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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拉莱慢慢醒过来,面带微笑想要继续这个美梦。留下来,留下来,让我在梦里再多待一会儿,求你了……

        拉莱喜欢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尤其喜欢见女人。他觉得女人无论什么年纪,什么样貌,怎么穿衣打扮都是漂亮的。他每天最高兴的时刻莫过于路过他单位的女性专柜。他会和坐在柜台后面工作的女人们调情,无论她们年轻与否。

        拉莱听到百货公司的大门开了。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女人急匆匆走了进来。在她身后,两个斯洛伐克士兵站在门口,没跟着她进来。拉莱急忙走到她跟前,对她笑了笑,让她安心。“没事的。”他说,“你和我在一起很安全。”她接过他递来的手,跟着他走向一个摆满华丽香水瓶的柜台。他看来看去,最后选了其中一瓶朝她递过去。她俏皮地侧了侧脖子。拉莱轻轻地朝她脖子一侧喷了香水,然后是另一侧。她转头的时候,他们目光交汇。拉莱又朝她伸出的两只手腕喷了喷。她把一只手腕凑到鼻子前面,闭上眼睛,细嗅香氛。而后她又将这只手腕伸向拉莱。拉莱一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拉向自己,一边倾身向前,吸入这香水和青春的混合芳香,心醉神迷。

        “是的。这就是你的专属味道。”拉莱说。

        “那我要了。”

        拉莱把瓶子递给等在一旁的售货员,她拿过去开始包装。

        “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吗?”拉莱说。

        面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嬉笑着的年轻女人们在他身边跳舞,他感到很幸福,尽情地享受着生活的欢愉。拉莱挽着他在女性专柜遇到的年轻女士的手臂。他的梦似乎向前快进了一段。拉莱和那位女士走进一家装修精致的餐厅,几盏壁灯将环境烘托得很朦胧。每张桌子上摇曳的烛光映衬着厚重的提花桌布,也将昂贵珠宝的炫目色彩折射到墙壁上。角落里传来优美的弦乐四重奏,让银质餐具在精美瓷器上划动的声响柔和了许多。门口的礼宾热情地迎接他们,顺手接过拉莱同伴的外套,然后将他们引向桌子。他们刚坐下,餐厅领班就向拉莱介绍了一瓶葡萄酒。拉莱的视线未曾离开他的同伴,看也没看就点点头。领班开瓶为两位斟上酒。拉莱和女士凭感觉摸到他们的杯子。他们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举起酒杯,轻抿一口。拉莱的梦再次快进。他就快要清醒了。不,此时他正在衣柜前挪步,挑选一套西装和一件衬衫,找领带搭配衣服,拿起又放下,直到找到他觉得最适合的那一条,熟练地系上。他蹬进擦亮的鞋子。从床头柜拿起钥匙和钱包放进口袋里,然后欠身,把那一缕睡乱的头发从床伴的脸上拨到脸旁,轻轻吻了吻她的前额。她动了动然后冲他微微一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今晚……”

        外面的枪声让拉莱猛然清醒。他的室友们从他身边挤过去找危险的源头。那位女士温暖的身体仍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拉莱慢慢起来,站到了列队点名的最后。点到他的号码时他恍惚没应答,身边的囚犯用手肘轻轻推了他。

        “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却也都是问题。这个地方。”

        “和昨天一样。明天也会是这样。这是你教我的。对你来说有什么变化吗?”

        “你说得对——一样,一样。就这样,好吧。我梦到了一个曾经认识的女孩,在另一个人生当中。”

        “她叫什么?”

        “我记不起来。这不重要。”

        “你那时不爱她?”

        “我爱她们所有人,但是不知怎的,她们没有一个人能抓住我的心。你懂吗?”

        “不太懂。我会爱一个女孩,余生都和她一起度过。”

        雨已经下了好多天。但是这天早上,太阳为风雨凄凄的比克瑙洒下一道光。拉莱和佩潘正在他们的工作区域做准备。他们有两张桌子,很多瓶墨水,还有许多针头。

        “准备好,拉莱,他们来了。”

        拉莱抬起头看到几十个年轻女人被押过来,他惊呆了。他知道奥斯维辛里有女孩子,而比克瑙这个地狱中的地狱,这里没有。

        “今天有点不一样,拉莱——他们从奥斯维辛运了一些女孩来这里,她们其中的一些人需要重新文号码。”

        “什么?”

        “她们的号码是印上去的,效果不行。我们要重新弄好。拉莱,我们没时间欣赏她们——做好你的工作。”

        “我不能。”

        “做你的工作,拉莱。不要和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别做傻事。”

        年轻的女孩们排成一队,一直延伸到他视线之外。

        “我不能这样做。求你了,佩潘,我们不能这样做。”

        “可以,你可以的,拉莱。你必须这样做。如果你不做,其他人也会做。我救你就白费了。你做就是了,拉莱。”佩潘盯着拉莱的眼睛。拉莱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佩潘说得对。他要么听从命令,要么就有生命危险。

        拉莱开始“工作”。他尽量不抬头看。他伸手接过递给他的纸条。他必须把这四个数字文到拿着纸条的女孩身上。她们身上已经有一个号码了,但是已经褪了色。他把针刺入她的左臂,尽可能轻轻地文了一个“4”。鲜血渗出皮肤。但是针头扎得还不够深,他要重新描一遍这个号码。拉莱知道他会造成怎样的疼痛,但她丝毫没有畏缩。他们被警告——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他擦去流出来的血,蘸了绿色的墨水擦在伤口上。

        “快点!”佩潘轻声说。

        拉莱花了太长时间。给男人的胳膊文身是一回事,但玷污年轻女孩的身体是一件可怕的事。拉莱抬眼瞟见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慢慢朝女孩们的队伍走过来。这个男人时不时地停下检查惊慌失措的年轻女孩的脸蛋和身体。最终他走到拉莱面前。拉莱尽自己所能地轻轻抓着面前女孩的胳膊,那个男人用手抓住她的脸,粗鲁地左右摆弄。拉莱抬头看到那双受惊的眼睛。她的嘴唇好像准备好了要说话。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阻止她。她看着拉莱,他摆嘴型告诉她,“嘘”。穿白大褂的男人放开她的脸,接着走开了。

        “很好。”他低声说,同时开始文剩下的三个数字——5 6 2。完成之后,他多握了会儿她的手臂,再次望向她的双眼。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她嘴角上扬回应了他。她的双眼在他面前闪烁。看着它们,拉莱的心跳好像一下子停止了,而后袭来的是第一次心跳的感觉,怦怦直跳,像要冲出他的胸口。他低下头,脚下的地面似乎在来回摇晃。这时另一张纸条塞了过来。

        “快点,拉莱!”佩潘急忙低声叫他。

        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几个星期后,拉莱还是像往常一样报到。他的桌子和器材都已经摆好。他环顾四周,焦急地寻找佩潘的身影。很多人正朝他的方向走过来。当他看到霍斯特克队长和一个年轻的党卫队军官逐渐靠近,他很惊恐。拉莱弯腰低头,想起佩潘说的话“不要小瞧他”。

        “你今天要自己一个人工作。”霍斯特克喃喃说。

        霍斯特克刚要转身离开,拉莱轻声问:“佩潘去哪里了?”

        队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瞪他。拉莱的心脏似乎停了一拍。

        “现在你是文身师。”队长转向那个党卫队军官:“你负责他。”

        霍斯特克走远后,那个军官提起枪指着拉莱。拉莱回敬了一眼,凝视着霍斯特克这双黑色的眼睛,它们的主人是有着一脸阴险笑容且骨瘦如柴的孩子。最终,拉莱低下了他的目光。佩潘,你说过这个工作会拯救我的生命,但是你怎么了?

        “看来我的命运掌握在你手里。”军官怒骂,“你说是不是?”

        “我会尽量不让你失望的。”

        “尽量?你不能仅仅尽量。你不会让我失望。”

        “是的,先生。”

        “你在哪个营房?”

        “第七营房。”

        “你这边结束之后,我会带你去其中一个新区看看你的房间。你今后就住在那里。”

        “我在我现在的营房很不错,先生。”

        “别傻了。既然你现在是文身师,就需要保护。你现在是在为党卫队政治部的那伙人卖命——该死,或许我应该害怕你。”他的脸又浮现出了阴险的笑。

        这轮询问过后,拉莱存了一丝奢望。

        “你知道的,如果我有一个助手,这个流程会更快一点的。”

        军官朝拉莱走近一些,轻蔑地打量着他。

        “什么?”

        “如果你找个人帮我,那这个流程会更迅速,你的上司会很高兴。”

        就好像是受了队长的指示一样,那个军官随即转身走开,沿着正在等待文号码的年轻人队伍来回打量。队伍里所有人,除了一个,都低着头。拉莱担心那个正盯着军官的人,让他惊讶的是,军官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向拉莱。

        “你的助手。先给他文。”

        拉莱从年轻人那里接过一张纸,很快就在他的胳膊上文上了号码。“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莱昂。”

        “莱昂,我是拉莱,文身师。”他说,他的声音像佩潘一样坚定。“现在站到我旁边来,看我是怎么做的。明天开始,你就当我的助手跟我一起工作。这可能会救你的命。”

        最后一个囚犯文好号码被推搡到“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拉莱知道了他的看守的名字叫巴雷茨基,他一直在离他几米的地方徘徊。他朝拉莱和他的新助手走过来。

        “把他带到你住的地方,然后你再回到这里。”

        拉莱急忙带莱昂到第七营房。

        “早上在这外面等我,我会来接你。如果你的卡波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起去干活,就告诉他你现在为文身师工作。”

        拉莱回到工作点的时候,他的工具都被收进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包里,他的桌子也已经折叠好。巴雷茨基站在那里等着他。

        “把这些带到你的新房间。每天早上到行政大楼报到拿供给,听从指令去当天你要工作的地方。”

        “我能为莱昂再要另一张桌子和物品吗?”

        “谁?”

        “我的助手。”

        “你想要什么就去行政大楼提出来。”他带拉莱到了营地里一片还在施工的地方。很多楼都还没建好,死一般的寂静让拉莱汗毛倒竖、浑身战栗。其中一个新房已经完工,巴雷茨基带拉莱到了刚进门的一间单人间。

        “你在这儿睡。”巴雷茨基说。拉莱把他的包和工具放在硬地板上,打量这个独立的小房间。他已经开始想第七营房的朋友们了。

        拉莱接着跟着巴雷茨基出门,得知他现在要在行政大楼附近的一个地方吃饭。作为文身师,他将获得额外的口粮。他们去吃晚餐的路上,巴雷茨基解释说:“我们希望我们的工人有力气。”他朝拉莱打手势,让他去领晚餐的队伍排队。“多吃点吧。”

        巴雷茨基离开了。一长勺的稀汤和一大块面包被递到拉莱面前。他狼吞虎咽地都吃了之后正要离开。

        “如果你想要的话还有的。”一个哀怨的声音说。

        拉莱接过第二份面包,看着身边的囚犯们默默吃饭,大家互相之间没有寒暄,只敢偷偷瞧一瞧。空气中满是不信任和恐惧的情绪。拉莱离开这里,把面包藏进袖子里,接着朝他原来的家——第七营房走过去。他进门时朝卡波点了点头,卡波看起来已经知道拉莱再也不受他指挥了。他走进去见到许多曾经和他住在一起,分享恐惧和另一辈子梦想的人,拉莱跟他们打招呼。他走到他之前的床铺,看见莱昂正坐在那儿,双脚悬在床边。拉莱看着这个年轻人的面庞。他大大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和诚实的光芒,惹人喜爱。

        “跟我出来一下。”

        莱昂从床上跳下来跟着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个身上。他们走到营房的一边,拉莱从袖子里掏出一大块不太新鲜的面包给莱昂。莱昂狼吞虎咽吃了它,吃完了才想起来谢谢拉莱。

        “我知道你会错过晚餐。我现在有额外的口粮。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量跟你和其他人分享。现在回去吧。告诉他们我把你拉出来是数落你的。低调点。我们明早见。”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能得到额外的口粮吗?”

        “不。让我弄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我不能一下子帮助他们所有人,只因为这点吃的,就能引发他们之间的争斗了。”

        拉莱看着莱昂走进他之前的营房,内心五味杂陈,难以言喻。我应该为有特权而感到害怕吗?我在营地里原来的地方是不受保护的,那为什么我离开了会感到伤心?他的身影没入还没完工的建筑的阴影里。他已是独自一人。

        那天晚上是拉莱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可以舒展开来睡一觉。没人踢他,也没人推他。他感觉像是一个国王奢侈地睡在他自己的床上。也正像国王一样,他现在必须警惕大家与他为善或推心置腹的动机。他们嫉妒吗?他们是不是想要我的工作?我会不会有被诬陷的风险?他已经看到了贪婪和不信任可能导致的后果。大多数人相信如果人变少,那么相对来说供应就多一些。食物就是货币。有了它,你就能活着。你就有力气做被要求做的事。没有它,你就会虚弱到什么都想不了。他的新职位让生存变成一件更为复杂的事。他确信他离开他的营房,路过那些被殴打的人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嘀咕了一个词“叛徒”。

        第二天早上,拉莱和莱昂在行政大楼外面等着,这时巴雷茨基来了,夸赞他们到得很早。拉莱提着他的随身包,桌子放在他身边的地上。巴雷茨基告诉莱昂在原地等着,让拉莱跟他进楼。拉莱环顾这个很大的接待区,他能看到走廊向各个方向延伸,看起来办公室都离得很近。宽敞的接待前台后面有几排小桌子,年轻的女孩们都在辛勤地工作——归档,抄写。巴雷茨基把他介绍给一个党卫队军官——“这是文身师”——然后再一次告诉拉莱每天到这里拿供给品,接收指令。拉莱请求可以提供给他额外的桌子和工具,因为他有一名助手正在外面等着。这项要求没有引起任何异议即被批准。拉莱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帮助了一个人免于苦役。他想起了佩潘,默默感谢他。他拿起桌子,把额外的供给品塞进他的包里。他正要转身离开,那名行政职员喊住他。

        “你要随时带着这个包,表明身份的时候说‘Politisceilung’,这样就没人找你麻烦。每天晚上把有号码的纸交回给我们,但是包你要自己保管好。”

        巴雷茨基在拉莱旁边轻哼了一声。“这是真的,有那个包和这两个词,你就是安全的,当然在我这里不是这样的。你要是搞砸了,给我找麻烦,没有什么包或者词能救得了你。”他伸向手枪,摸着枪套,拨开套筒锁。关上,打开,关上。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拉莱做了件聪明的事:目光低垂,转身离开。

        白天和晚上的任何时候运输车都会进入到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拉莱和莱昂全天候工作是稀松平常的事。这样的日子里,巴雷茨基都是特别不开心的。他不是大喊辱骂莱昂就是殴打他,责备他动作太慢了,影响他回去睡觉。拉莱很快就搞清楚,如果他尝试劝解,事情只会更糟,莱昂只会更加倒霉。

        有一天凌晨,他们在奥斯维辛的工作结束后,拉莱和莱昂还没收拾完,巴雷茨基就转身离开。然后他又走了回来,脸上透露着犹豫不定的表情。

        “去他的,你们两个可以自己走回比克瑙。我今晚在这儿住。你们明天早上八点回到这儿。”

        “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几点是几点?”拉莱问。

        “老子才不管你们怎么知道,就准时到这儿来。你们别想着逃跑。逃走了我会亲自抓你们回来,杀了你们,享受这个过程。”他步履蹒跚。

        “我们要做什么?”莱昂问。

        “这个混蛋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来吧——我会及时叫你起来再按时回到这里的。”

        “我太累了。我们能留在这儿吗?”

        “不能。如果明天早上你没出现在你的营房,他们会出来找你的。来吧,我们走。”

        日出的时候拉莱醒了过来,他和莱昂跋涉了四公里又回到奥斯维辛。他们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巴雷茨基终于出现了。很明显,他没去睡觉而是喝了一晚酒。他呼吸之间都是臭烘烘的酒气,脾气也变得更糟了。

        “动起来。”他吼道。

        他们没看到任何新的囚犯,拉莱只能不情愿地问:“我们去哪里?”

        “回比克瑙。运送车已经把最新的一批人放在那儿了。”

        三个人步行四公里回到比克瑙,莱昂踉踉跄跄,不住地跌倒——疲劳和缺乏营养击垮了他。他重新站起来。巴雷茨基放慢了脚步,貌似是在等着莱昂跟上来。等到莱昂赶过来的时候,巴雷茨基就伸出脚,再一次绊倒了他。这一路上巴雷茨基乐此不疲地玩着他的小把戏,莱昂又跌倒了几次。漫长的徒步和他从绊倒莱昂那里收获的乐趣似乎让他醒了酒。每次他看向拉莱,期待他的反应,都一无所获。

        一回到比克瑙,拉莱惊讶地看到霍斯特克正在监督囚犯的挑选,决定谁能被送到拉莱和莱昂这里文上号码而多活一段时间。他们开始工作,巴雷茨基在年轻人队伍前后来回巡视,尝试在他上级面前表现得很有能力。莱昂正要文一个年轻人的胳膊,年轻人大声尖叫吓到了已经筋疲力尽的莱昂。他的文身针掉到地上。他弯身去捡的时候,巴雷茨基用枪柄打了他的后背,他脸朝下趴倒在泥土里。巴雷茨基脚踩住他的后背不让他起来。

        “如果你让他自己起来继续干活,我们能更快完成工作。”拉莱说,看着莱昂的呼吸在巴雷茨基的靴子下变得短促。

        霍斯特克一步步走近这三个人,然后对巴雷茨基咕哝了些什么。霍斯特克离开之后,巴雷茨基悻悻一笑,猛踩了莱昂一脚,之后放开了他。

        “我只是党卫队一个谦卑的仆人。你,文身师,已经有了政治部的保护,只对柏林负责。那个法国人把你介绍给霍斯特克,告诉他你很聪明,能说那么多语言,那一天是你的幸运日。”

        对于他说的这些,拉莱知道他回应什么都不对,所以他又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满身泥巴的莱昂站了起来,不停咳嗽。

        “所以,文身师。”巴雷茨基说,脸上又挂着他那令人作呕的笑容,“怎么样,我们做朋友吧?”

        身为文身师的一个好处是拉莱能知道日期。每天早上他拿到晚上归还的文书上都有日期。但这也不是唯一的途径。星期天是一星期里其他囚犯不被强制工作的唯一一天,他们可以在营地里转悠或者待在营房附近,聚成小群——跟他们一起被抓到营地的朋友,还有在营地里面新结识的朋友一起。

        拉莱见到她的那天是一个星期天。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们走向对方,拉莱独自一个人,她和一群女孩在一起,她们都被剃了光头,穿着同样的素衣。没什么能让人辨认出她,只有那双眼睛。黑色的——不,是棕色的。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深棕色。这是第二次他们凝视对方的灵魂。拉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们就这样互相对望,流连忘返。

        “文身师!”巴雷茨基拍了拍拉莱的肩膀,打破了先前的氛围。

        囚犯们都走开了,他们不想靠近党卫队士兵,也不想挨着和他们交谈的囚犯。这群女孩四散走开,只留着她在那里看着正在看着她的拉莱。巴雷茨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们三个正巧站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形,每个人都在等其他人动弹。巴雷茨基会心一笑。她的一个朋友勇敢地向前把她拉了回去。

        “非常好。”巴雷茨基说,他和拉莱走开了。拉莱无视他,控制着他内心喷薄的怨恨。

        “你想和她见面吗?”拉莱再一次拒绝回应。

        “给她写信,告诉她你喜欢她。”

        他这是认为我有多傻?

        “我给你拿纸和铅笔,我帮你把信交给她。你觉得怎么样?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4562。

        拉莱继续往前走。他知道任何一个囚犯拥有笔或纸都是死罪。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拉莱换了个话题。

        “去奥斯维辛。医生需要更多病人。”

        拉莱感到一阵寒意。他记得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他那双长满汗毛的手放在女孩们脸上。拉莱从来没像那天那样对医生感到如此不安。

        “但今天是星期天。”巴雷茨基笑着说,“哦,你以为其他人星期天不工作,你也一样放假吗?你想跟医生先生讨论这个?”巴雷茨基的笑变得很刺耳,拉莱脊背的寒意更甚。“请你一定要跟他说,为了我,文身师。告诉医生今天是你的休息日。我会特别高兴的。”

        拉莱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他迈着大步走开,甩下巴雷茨基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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