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亭的地板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广告传单,几乎都是针对上班族的金融贷款广告。挂回话筒后,织口邦男踩着那些传单走出亭外。
时间已过了九点四十分。九点从上野车站出发的快车,现在不晓得走到哪里了。之前他去金泽时,从来没搭过卧铺夜车,所以没什么概念。
电话中的声音听得很清楚,所以修大概觉得有点奇怪吧。这点,让他有点不放心。明知打电话之后,反而会让修治起疑,可是他就是很想确认一下,两人是不是正在共度愉快的一晚。
他希望今晚修治能跟野上裕美在一起,非如此不可。撇开两人是否会相拥至天明不谈,至少如果跟裕美约会愉快,约会结束后修治就不会临时起意跑去找关沼庆子。因此,非如此不可。
无论如何,今晚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关沼庆子。
织口伫立在小型儿童公园角落的电话亭旁。斜对面,耸立着一栋贴有红砖色磁砖的七层公寓大楼。那栋楼的六零四号室,就是关沼庆子的住所。
织口和修治,是在距今两个月前认识关沼庆子的。当时她突然只身来到渔人俱乐部,而且是来买奇特的东西。
她要买的,是铅板。
“哎呀,不是有种像铅做的板子,可以自由切割变换大小的吗?”她说,“我在卖场找过了,可是找不到。”
所谓的铅板,也称为板锤。钓淡水鱼——尤其是像鲫鱼这种小鱼的时候,附有号数的钓锤太重了,所以会把板状的铅块切割使用。
不管怎样,这都不像庆子这种看起来就跟钓鱼扯不上关系的女人会来买的东西。
当时,修治站在收银台,织口正在替身后架子上陈列的携带式冰桶掸灰。庆子一发话,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大概是察觉到那种气氛吧,庆子又补上一句:“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是别人托我来买的。”
织口立刻取来铅板。看到那个小袋子,庆子说:“没有更大的吗?”
修治瞄了织口一眼后,问道:“你要用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让庆子惊慌失措,“做什么啊……这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只是受托来买的。”
“这样吗。那,我想这样一小袋应该就足够了。”
“那……有点麻烦耶,因为对方说需要很多。”
织口不慌不忙地问:“那您需要多少?”
“两袋……不,给我三袋好了。我住的地方很远,懒得再跑一趟。”
织口拿来装铅板的袋子,修治则打收银机结账。这期间,庆子不安地动着脚尖。她垂着头,表情也很阴郁。
“好奇怪的客人。”
“真的是别人托她来买的吗?”修治也侧首不解。
“也许是家里有小朋友吧?大概是小孩要用自己削的竹竿去钓鱼。”
“你说她有小孩?看起来不像耶。”
“说不定是邻居的小孩呀。”
修治笑不出来,“不会有事吧。”
“没什么好担心的啦。用那个能干什么?”
“可是,铅不是有毒吗?”
看到修治一脸担心,织口笑了,“只要她不把那玩意塞到喉咙里窒息,那种东西是杀不死人的啦。”
“可是,她到底想拿来做什么呢?”
“也许只是当作纸镇吧。”
织口真的看成小事一桩,而跟修治一起站在收银台的同事,也只注意到庆子的美貌与年龄。耿耿于怀的,只有修治。
“她还特地强调说她住的地方很远,那表示她说不定就住在附近。真糟糕……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是你想像力太丰富了。”
然而,至少在某部份,修治的直觉猜对了。几天后,由于那周的周末北荒川分店将和该区儿童会共同举办儿童钓鱼大赛,修治开着店里的厢型车要把借给大赛用的道具送去,就在距离分店只有两个公车站牌的某栋红砖色公寓,看到庆子走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修治说,“对方也看到了我,立刻脸色僵硬。”
修治说当他从驾驶座喊她,就像在路上遇到老主顾那样打招呼时,庆子显得非常困窘。当然,她一定是觉得谎话被拆穿而很尴尬吧。
“前几天的铅板,买那样够用吗?”修治试探着问,“我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知道您要用那个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拿来修理水管漏水吧,铅对身体有毒喔。”
当时,庆子只撂下一句“够用了”就快步离去。不过,第二天她又再度来到店里。
那时,是织口站在收银台。
“你们的年轻店员,好像很担心我买铅板要做什么,所以我来解释一下。”
庆子笑着这么说。织口把正在仓库工作的修治叫来,一起为冒犯之处道歉。庆子婉拒他们的谢罪,始终笑脸盈盈。
“我会扯那种谎,是因为我不希望随口说出来的话被你们误解。其实,我在玩射击运动……”
她解释说,铅板是用来保持霰弹枪枪身的平衡。
“不过,叫我大刺刺地说出来,我有点排斥。从安全上来考量,最好也不要提到有枪的事。不过,我那样子说谎,好像反而引起你们怀疑。”
弄了半天,原来是一场笑话,修治频频道歉,可是事后,他却对织口说:“因为我看那位客人来买铅板时的表情,好像有什么很烦恼的心事。”
“你别想太多了啦。”织口笑了,并且把下面的话吞回肚里——他本来想说:想不开的人,不见得都会把郁闷写在脸上,烦恼压抑得越深就越不会表露……通常都是这样的。
同时,织口自己的“黑暗计划”,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未完成的拼图的最后一片,竟掉落在这种地方。
关沼庆子有猎枪。
该怎样才能跟她拉近距离?
对织口来说,这是第一个难关。修治似乎对时髦亮丽的庆子,多少有一点兴趣,但他觉得要利用修治来搭线似乎相当困难。毕竟修治年纪比她小,两人站在一起也不匹配。
不过,对织口来说,幸运的是庆子为了挽回失去的面子,变得很积极,还来观赏周末的儿童钓鱼大赛。她看起来很开心,不时扬声大笑。身为初学者,她和小朋友打成一片,也拿起钓竿坐在池畔。织口和修治就是在这时候知道她的名字。
织口怀着窃喜看着庆子敞开心房和修治交谈的情景。说起来,店员和常客拉近关系原本就不足为奇,渔人俱乐部做的就是外向的生意。
那天,大赛结束后,庆子受邀加入店员们的庆功宴。织口很高兴,事态正完美无瑕地朝着他期盼的方向进行。
庆子一个人独居公寓,目前把工作都辞掉了。听说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即使不工作也衣食无缺。这些事,都只是从她的言词之间拼凑出来的。在比修治年长的店员中,有人开始对她产生兴趣,她也跟大家打成一片。
从此,庆子开始常来店里。有时也会算准午休时间跑来,邀修治共进午餐。修治虽被同事们消遣,倒也蛮高兴的。
这些,织口都默默看在眼里。
“这个星期天,我们店里公休日的前一天,店里的一票小伙子打算杀去刚开幕的啤酒屋。你要不要一起去?”
三天前,他用这番说辞打探庆子的行程。当时庆子在傍晚突然出现,买了在修治影响下开始阅读的钓鱼专业周刊。
如果庆子说“不错耶,那我也参加吧”,当然是最好,他只要真的邀几个同事去啤酒屋,散会后再主动表示要送她回公寓就行了。
万一庆子回答“不行,很遗憾我那天有点事”也无所谓,只要不露痕迹地探听出她有什么事就行了。
庆子的答覆是后者,她说要出席朋友的婚宴。
“那你们会整晚庆祝闹洞房罗。”
织口掩饰着失望如此问道,没想到庆子却一脸落寞的样子。
“那样太累了,我会提早回家。”
她幽幽地低语,刻意避开织口的眼光。
织口是这么解释她的忧郁:对女性来说,朋友结婚,应该会勾起微妙的情绪吧。她无心参加庆祝,要一个人悄悄回家。
同时,他对那天安排这种节目的命运之神,偷偷献上感激。
机会今后应该还有,不论在官司结束前,甚至是在判决宣布后——因为那些人说不定还会上诉,这表示时间应该多得用不完。
可是,既然已下定决心,织口希望尽量早点解决。只要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采取行动。
现在,条件已经齐全了。
因此织口才会独自等待庆子回家,他在等待她回来,等她……
以及她枪械柜的锁匙。
他之所以骗修治说要搭夜车,特地把野上裕美的约会安排在今晚,都是因为不希望修治从中阻挠。不,不只是修治,他也不希望其他人卷入。他的确是这么想。
唯有庆子,而这么做是逼不得已的。虽然他感到很抱歉,却别无选择。不过,他并不打算伤害她。只是,在一切结束之,他希望安排得让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他,所以他只好让庆子昏睡到明天中午。
长裤臀部的口袋里,藏着沾了克罗洛芬安眠药的手帕。轻轻用手一碰,装了手帕的塑胶袋,就发出沙沙声。
现在还早,她还没回来。这是个安静的住宅区,居民们都窝在家中的客厅伸长了手脚享受家居时光。为了从明天起又要开始的崭新一周,在家养精蓄锐。他们一定连看都不会看着窗外吧。
家家户户的窗子流淌出明亮的灯光,路人却没有半个人。至少此刻,还可以把那当作一种团圆和乐的象征。
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为了维护这份团圆之乐非做不可的事,织口这么想。如果现在不亲自完成这个任务,迟早有一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的景象,将不会是和平的象征,而会变成一种防御体制……迟早有一天,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
织口感到一阵壮士出征前的激动,不禁微微一笑,太小题大作不是件好事,订正一下,这纯粹是个人私事,是要清算私人恩怨。
一阵微风吹过单薄衬衫的领口。
马上就到十点了,织口的这一夜漫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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