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尔急火攻心,迫不及待要询问她到底在莫尼尔长廊看到了什么。但是在她面前展现出他真正的焦虑程度,这就等于在告诉她她仍处于危险之中,是在恐吓她,给她本已痛苦的身心再加一层折磨。
但是,他还是得回到那个地方。
“什么?”安妮大吼,“看到什么?什么?”
安妮一直休息得不太好,夜晚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她一觉醒来比入睡之前更疲惫。她太紧张了,总是处于泪水决堤的边缘,听得出来,她声音还是颤抖的,但她发音已经比前夜清楚一点点了,音节比之前清晰。
“我不知道,”卡米尔说,“可能是任何事物。”
“什么事物?”
卡米尔摊开双手。
“只是以防万一,你明白吗?”
不,安妮完全不懂。但她决定搜索一下,她斜着脑袋想从另一个角度看卡米尔。卡米尔让她闭上眼睛:“冷静一点,我需要你帮我。”
“你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安妮没有动弹,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懂他的问题。然后她做了一个逃避的姿势,很难形容,卡米尔凑近她。
“塞尔维亚语,我感觉是……”
卡米尔跳了起来。
“为什么会是塞尔维亚语?你还会说塞尔维亚语?”
他真的是很多疑。他越来越频繁地遇到那些斯洛文尼亚人、塞尔维亚人、波斯尼亚人、克罗地亚人、科索沃人,他们坐小船偷渡到巴黎,但自从他遇到这些人以来,他从来没在意过区分他们的语言。
“不,我不确定……”
她放弃了,又倒回她的枕头上。
“等等,等等,”卡米尔很坚持,“这很重要……”
安妮又睁开眼,痛苦地一字一字发着音:
“克拉杰……好像是。”
卡米尔没明白,这感觉就像他突然发现佩莱拉法官的女书记员说了一口流利的日语一样。
“克拉杰?这是塞尔维亚语?”
安妮说是的,但她对自己似乎又不太确定。
“这是说,‘停下’。”
“但是……安妮,你怎么知道的?”
安妮闭上眼睛,看上去在说“你真是烦人”,总是要不断对他重复。
“我去过东边国家三年……”
简直不可原谅。她对他说过无数次十五年的环游世界经历。在做监控工作之前,她负责几乎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居留工作。尤其是所有东方国家,除了俄罗斯。从波兰到阿尔巴尼亚。
“他们都说塞尔维亚语吗?”
安妮只想说不是,但她必须解释。对于卡米尔,总是什么都要解释。
“我只听到一个声音……在厕所。另一个,我不知道……(她发音还是不清楚,但卡米尔可以听懂。)卡米尔,我不确定……”
但对他来说,她的口型确认了她的话:那个叫喊的人、掳走珠宝的人、掩护同伙的人,是塞尔维亚人。还有那个负责监察地形的人:文森特·阿福奈尔。
殴打安妮的就是他,也是他打电话给医院的,他上楼到了安妮的房间,或许也是他,到过安妮公寓。而他,没有口音。
电话接线员也很确定。
文森特·阿福奈尔。
去做扫描检查的时候,安妮要求使用拐杖。旁人要明白她要什么已经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卡米尔还在翻译。她决定走着去那里。护士抬起眼看向天花板,准备立刻把她抬走,她大喊着摆脱了护士的束缚,坐在床边,双手交叉在胸前。这是在说,不。
这一次,毫无疑问,大家都懂了。楼层的值班护士佛罗伦丝,顶着她的两瓣儿大鱼唇,非常自信地过来了:“这毫无理由,弗莱斯提尔女士,我们要把您送去扫描,就在楼下,要不了多久的。”不等她回答,她就离开了,这一切都想展现出她很忙,满脑子工作,谁都别用无理取闹来惹她生气……刚走到房门前,她听到安妮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清晰,每个音节不再是以前那样含含糊糊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用说了,我自己走过去,要么我就不去。”
女护士回过头来。卡米尔试图为安妮辩护,护士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是谁?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在他看来,她刚刚浪费了她最后一个简单摆平问题的机会,“那咱们走着瞧。”
整层楼开始骚动,一个个脑袋从病房里探出来。护士试图维持秩序:“回你们的房间去,没什么好看的。”不可避免地,实习医生来了,那个名字有六十个字母长的印度人一整夜都在那里。他的服务时间应该和他的姓氏一样长,但是拿的报酬和保洁女工一样。很正常,谁让他是印度人。他靠近安妮,仔细地听着她的话语,当他把脑袋凑向安妮,他发现了一些瘀斑。这位病人现在的状况相当不堪入目,但比起几天后所等待她的状况,这已经不算什么了。接下来的几天,照这样子看来,这血肿的演变状况可能会相当可怕。他试图用一种柔和的声音劝慰她。首先,他给她测了心跳。没有人理解他在做什么,扫描不会等人的,过期不候。而他,相反地……
女护士等得不耐烦了,男护士们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实习医生测完安妮的心跳,对她微笑了一下,找人拿来拐杖。他的同事们感觉被出卖了。
卡米尔看着安妮的侧影,她支在两根拐杖上,两肩各由一个男护士扶着。
她走得很慢,但她一直在前行,用自己的双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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