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奴和波罗蜜放生回来,一起去厨房做饭。它俩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波罗蜜还教了离奴一些斋菜的做法。
傍晚,离奴特意搬出了一张巨大的水曲柳木案,放在后院的廊檐下,摆了满满一桌案的各色素食。
白姬、元曜、离奴、波罗蜜坐下吃饭。
白姬对波罗蜜笑道:“本来特意准备了西域的流霞酿,但禅师您是出家人,看来是不能喝了。”
离奴惋惜地道:“二舅,流霞酿是西域葡萄酒之中最名贵的,阿离特意去给您买的,不能喝太可惜了。葡萄酒是葡萄酿的,又不沾荤腥,也许佛祖允许喝一点?”
波罗蜜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努力把馋虫咽了下去。
“不行,不行,不能喝。即使佛祖允许,师父也不会同意,他会絮叨个没完,还是不喝了。”
离奴不高兴地道:“二舅,您这破师父事儿真多!”
波罗蜜肃色道:“阿离,不许说师父的坏话!他是你二舅我的恩人,教会了我很多道理,我很高兴能遇见他,侍奉在他座下,陪他弘扬佛法。”
离奴一愣,小声嘀咕道:“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
白姬笑道:“其实,偷偷喝点也没关系,反正禅师您今晚不回去,您师父也不知道您喝酒了。”
波罗蜜道:“还是要回去的。我出来时,没说不回去,彻夜不归,师父会担心的。”
白姬笑道:“那,就多吃菜吧。”
有一个疑问困惑元曜许久了,他问道:“二舅,您师父的那本无字空明禅是怎么回事?”
波罗蜜一边狂吃,一边道:“咦,你也知道这件事?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在空相寺挂单那晚,因为赶路太累,我睡得很死,也不知道师父怎么做梦得了那么一本书。那本书邪性得很,我嗅得出有妖气。我劝师父丢了那妖书为妙,可他认为是达摩祖师所赠,必有禅机,不肯丢。我也没办法。他现在把那妖书给了玄奘,我也就放心了。”
白姬笑得深沉,道:“那无字空明禅确实古怪……”
元曜一惊,道:“玄奘禅师拿着这古怪的书,不会出事吧?”
波罗蜜一边吃,一边道:“只要师父不出事就行了,别的和尚我可管不了。”
白姬笑道:“玄奘禅师不是凡人,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都没事,哪会因一本无字空明禅而出事?”
“也对。”元曜放下了心。
波罗蜜一边胡吃海喝,一边赞不绝口地道:“这道罗汉斋味道太好了,珊瑚水晶卷也好吃,这豆腐蘑菇汤丸香极了……还是自己做的菜好吃,还吃得尽兴!不像大慈恩寺的五观堂,斋菜难吃死了,烤的胡饼也硬得磕牙。他们吝啬刻薄,毫无待客之道,每次不仅不给我吃饱,还摆脸色给我看。”
离奴道:“二舅,您就别去受那些秃驴的闲气了。你每天来缥缈阁吃饭,离奴天天做好吃的给您,管饱。”
“太好了!这几天正因为吃得太多,师父总责备我失礼呢。那二舅就不客气了。”波罗蜜开心地道。
波罗蜜已经风卷残云,吃完了一桌,离奴急忙去厨房添菜布汤,又搬来一大桶米饭,一箩筐芝麻胡饼。
白姬、元曜举着筷子吃惊地看着。
白姬忍不住问道:“禅师,您这次打算在长安停留多久?”
波罗蜜一边吃,一边道:“师父是来参加百僧宴的,百僧宴十天后举行,我们最多也就待半个月吧。”
白姬大惊失色。
元曜开解道:“二舅难得来一趟长安,半个月就半个月吧。反正吃素,费不了多少银子。”
白姬咬咬牙,道:“也行吧。反正刚因为百僧宴赚了一千两,就当是供僧敬佛了。”
离奴道:“才待半个月,也太短了……二舅,阿离还以为您能住个一年半载呢。”
波罗蜜道:“没有办法,二舅有了师父,身不由己,得跟着师父传经布道。”
白姬、元曜吃饱之后,就去里间喝茶下棋,消磨时间。
离奴跟波罗蜜边吃边聊,一直吃到月上柳梢,才算吃完了。
波罗蜜吃饱喝足,来向白姬、元曜告辞。
白姬虚留了几句,说天色已晚,赶夜路不便,不如住下来,也好跟离奴多聚聚。波罗蜜怕处寂担心,执意要走,就踏着月色回大慈恩寺了。
波罗蜜走后,白姬、元曜早早地歇下了。
月光下,离奴一边哼着小曲儿洗锅碗瓢盆,一边寻思着明天做什么好吃的斋菜款待波罗蜜。
第二天下午,波罗蜜又来了。
波罗蜜的神色有些不高兴,还有点伤心。
元曜、离奴询问,他也没说为什么。
吃晚饭时,波罗蜜的食量比昨天更好了,离奴蒸了三大桶米饭,烙了一大筐芝麻胡饼,全都吃得精光。
吃饱喝足之后,波罗蜜却不走了,说是要留下来住。
离奴很高兴。
白姬大惊失色,元曜又急忙开解她。
“二舅难得来一趟,住就住吧。他毕竟对离奴老弟有养育之恩,我们不能伤了离奴老弟的心。”
“好……吧。”
波罗蜜在缥缈阁一住就是两天,每天吃吃喝喝晒太阳,偶尔逛逛西市,似乎不打算回大慈恩寺了,也不提它师父了。
元曜闲聊时提一句处寂禅师,波罗蜜就很生气,看样子是师徒俩吵架了。不过,元曜发现,波罗蜜在屋檐上晒太阳时偶尔会望向大慈恩寺的方向,神色颇为牵挂。
第三天上午,吃过早饭之后,白姬在里间焚香读佛经,离奴买米买菜去了。元曜在大厅整理货架上的物品,波罗蜜百无聊赖,也帮着元曜排布货物,玩赏各种西域宝物。
一个缁衣僧人走进了缥缈阁。
僧人十分年轻,不过弱冠之年,长得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他的身姿清瘦挺拔,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步履轻缓,仿如芝兰玉树。
正是处寂。
处寂走进缥缈阁,疑惑地四处张望,喃喃道:“奇怪,刚才眼前明明是一堵墙,怎么眨眼间就进了一家店?”
波罗蜜一看见处寂,愣了,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处寂看见波罗蜜,眼眶不由得一湿,道:“阿弥陀佛!总算是找到你了!波罗蜜,你不打一声招呼便走了,也不回来,为师日夜悬心,还以为你出事了!”
波罗蜜道:“师父,您嫌徒儿吃得多,丢您的脸,还帮着五观堂那群贼秃说话,责备徒儿。徒儿大不了离开,不吃他们的斋饭,不住他们的寺庙便罢了!”
处寂道:“阿弥陀佛!波罗蜜,你在五观堂撒泼,把人家的粥桶掀了,为师说你几句还说不得了?”
波罗蜜道:“是那群贼秃不给徒儿吃的,还嘲笑徒儿,徒儿气不过,才失手打翻粥桶……师父,您可以私下说徒儿,但不能在那群贼秃面前说,还要徒儿给他们道歉,徒儿一把年纪了,也是要面子的。”
处寂气道:“阿弥陀佛!你年纪大,食量大,脾气大,还要面子,不如你来当师父好了!”
波罗蜜道:“这……还是您是师父……”
元曜在旁边听明白了。原来,波罗蜜跟五观堂的布斋僧们闹翻了,处寂当众责骂了它,它就负气出走,住在缥缈阁里,不肯回大慈恩寺。处寂担心波罗蜜,找来了。
处寂气得说不出话来。
波罗蜜道:“师父,夏天炎热,您看上去走了不少路,衣襟都被汗水打湿了,不如进里间来喝杯凉茶,歇一会儿吧。”
处寂道:“阿弥陀佛!波罗蜜,这是人家的店,你怎么这么不见外地就做起主来了?”
“师父,不必见外啦。我外甥在这店里当伙计。”波罗蜜一指元曜,道:“这后生也是我外甥,叫我二舅呢。”
元曜回过神来,急忙笑道:“处寂禅师,不必见外,请进里间奉茶。”
处寂行了一个僧礼,道:“多谢施主。咦,施主看上去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元曜道:“几天前,小生有幸在大慈恩寺的雁塔之中见过禅师,当时禅师正好来向玄奘禅师求解空明禅之惑。”
处寂想起来了,道:“是了。贫僧记得,当时与你同在的还有一位龙施主?”
元曜笑道:“白姬在里间读佛经呢。禅师请进。”
处寂走进里间,转过屏风,看见白姬跪坐在青玉案边,低头读一本《金刚经》。
上次见到的是男装的龙公子,这次看见的是女装的白姬,处寂心有所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所谓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生住坏相、男相、女相,是名十相,无如是相,故名无相。”
白姬抬头一看,笑道:“原来处寂禅师来了。请坐。”
处寂行了一个佛礼,跪坐下来。他有些疑惑,道:“弥陀佛!敢问龙施主……不,白姬施主,男相,女相,何为实相?”
白姬笑道:“无相之相,名为实相。男相女相,都非本相。”
处寂陷入了禅机之中。
元曜端了凉茶进来,奉给处寂。
波罗蜜端了一盘马乳葡萄,一盘蜜瓜进来,道:“师父,这葡萄和蜜瓜都是西域舶来的,甜美多汁,大慈恩寺里可没有,咱们的德纯寺也吃不着,您尝尝。”
处寂肃容道:“阿弥陀佛!波罗蜜,出家之人,当养心修性,不堕口腹之欲。”
波罗蜜十分委屈,他坐下来,一边吃,一边道:“师父别生气,徒儿只是想让您尝尝好吃的。”
处寂道:“波罗蜜,跟为师回大慈恩寺吧。”
波罗蜜道:“既然师父亲自出来找徒儿了,徒儿就勉为其难地回去吧。不过,得等阿离回来,打一个招呼了再走,师父你也见一见徒儿的外甥。”
处寂见时间还早,回大慈恩寺也没什么要做的事,便道:“也好。”
“顺便吃了午斋再走,缥缈阁里的斋菜比大慈恩寺强多了,徒儿亲自下厨,师父您一定要尝一尝。”
处寂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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