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濑哥,你确定那个制服男是冒牌的?”
“如果只要三套,我还可以准备……”
“可是,我没办法纵容冒牌警察。”
“算了吧,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干——”成濑毫不动容,只说着:“没必要去招惹他。”
“嗯!我们有同好的聚会,在那里很容易就可以拿到手。”说到这里,男人显得格外亢奋。
男人把枪放回腰际,然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跨上停在一旁的脚踏车离去了。
“怎么可能……同伙的话怎么会没察觉?”
歹徒仔细勘查地形后,着手抢劫银行
“是可以这么说……”
男人没有回答,不过他显然听到了。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们弄一套!”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步道,仰起脸庞,感觉阳光无比温暖。夏天的脚步依然遥远。街道上也依然一片祥和安宁。三十公尺外的邮筒旁,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叫住了从他面前走过的路人。制服男的体型十分壮硕,宛如强悍的格斗选手。
这时,久远突然开口:“喔——原来你叫范夫啊!”
“混蛋!你不要把它和宴会里的玩具枪相提并论。”男人愤怒地吐了一口口水。
“冒牌警察会扰乱社会秩序!”久远理直气壮地说着,开始兀自往回走。
“如果你们想要,制服和枪全都有。”男人得意得连鼻孔都要朝天了:“你们想要几套?三套以内,完全没问题!”
“他到底是怎么搞的?”久远无法理解地说。
成濑耸耸肩,径自朝准备勘查的银行走去。
“成濑哥,你今年几岁?”
对方的脸色相当不耐烦,似乎在警告他们——我在执行非常重要的任务,干嘛无故干扰我?
男人涨红的脸,因为愤怒膨胀了起来:“哪!我还有鉴别证!”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像车票夹套对折的东西,垂直地展开来。
“应该说‘我已经离婚的太太’才对吧!”他纠正对方的说法。
呵呵——久远打量着手中的警察手册:“我打个电话问问看好了!”说着就拿出行动电话:“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个名字,还有这个识别证号码,一通电话一切都搞定。”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冒牌的呢?”
成濑不由得深思,对于制服狂这类人种,难道真的没办法让他们对社会产生一点什么贡献吗?而后他说道:“不行!我们一伙共有四个人,所以至少需要四套……”
“嗯……比真的还像真的!”久远加强语气补充:“什么都不必做,你光站在那里就够了!”
正如有些人能很自然地察觉地底流动的水脉一样,成濑就是有能力分辨出人的谎言。从他人的动作、表情和说话的模样,他马上一目了然。
“如果我打扮成警察的样子走在路上,你一定会对我敬礼,甚至还过来问路呢!要不要来打个赌呀?”
“真正的警察是不会这么随便掏枪的。”成濑慢慢地接近对方。
靠得这么近,才察觉他是一位相当年轻的男性,体格一级棒,只可惜额头上还残留着几颗青春痘痕。他有年轻人特有的表情,也就是掩藏不住将感情封箱的晦暗。
“所以喽!外表是很重要的。不久以前我才听说,某地方的犯罪团体成员,开玩笑地装扮成警察的模样去会他的伙伴——就像刚才那家伙一样穿着警察制服。”
“说过什么?”
“就在他现身的那一瞬间——脑袋就开花了!”
“那家伙绝对是冒牌货。”
男人的脸色陡然一变,一只手在警察制服底下胡乱摸索着。
成濑早就注意到这一点:“这……可以发射子弹吗?”
成濑非常佩服久远,他刚才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久远是怎么偷到那本警察手册的。
成濑也同样感觉不悦,根本不想再理他。
“如果你穿上警察制服,一定没有人会发现是你。”
“然后呢?”
“成濑哥,你和响野哥高中时代是同学吧!”久远感兴趣地问着。“他从以前就是一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人吗?”
“搞什么嘛,只不过是纸弹罢了!”一直到刚才都还被枪口对准的久远,非常肯定自己有权利责备他。
制服男站在马路正中央,自信满满的表情里参杂着可疑的眼神,正环视着四周——他的外表看起来的确是个警察,警帽也工整地牢牢戴在头上。
制服男的脸颊顿时泛起一阵红潮,声调变得十分激动:“你胡说些什么?看看这个。”他把左胸往前挺出,展现他制服上的徽章:“这可是警徽喔!”
才刚意识到他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的同时,不料他的左手已经揪住久远的前襟。
成濑和久远不约而同地吐了一口气。
“我们没有瞧不起你啊!我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做过任何瞧不起你的举动啊!我投降!我投降!”久远睁大眼睛,用力挥动双手。
“冒充警察恐怕是要吃官司的吧!”久远大刺刺地指着对方。
随即他又用右手掏出腰际佩戴的手枪,指向久远。
“别冲动,我们真的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不过……你真的不是警察,对吧?”
久远双眼露出极不安的神情,投向成濑,仿佛希望跟他再度确认:“这家伙真的是冒牌货吗?”的确,从警帽到制服,还有挂在腰带上的手铐和无线电话,以及停在一旁的警用脚踏车,加上他威风凛凛的站姿,怎么看都像一个正牌警察。
“你刚才叫住路人,说:‘我是警察。’并对他们做职务上的盘查不是吗?这样就是欺骗。你应该说:‘我是很像警察的人。’比较妥当吧!”成濑扬了扬单边的眉毛,脸上浮现出同情。
“是真的!”久远不禁吓了一跳。
“不是如果,这家伙根本就是冒牌货。”
“所以根本不应该去招惹他们。”
成濑顿时感到一阵错愕,心想,这家伙也未免太善变了。
“他简直是浑然天成,信口胡说的次数远超过说真话的次数。”
“欺骗……?”
“一下活灵活现地像个警察似地,一会儿又激动得几乎无法自制,没料到下一刻马上变得温驯无比……真是个搞怪小鬼头!”
“呃……这个吗?”男人边往前伸出右手,边自豪地摸摸鼻子:“这可是仿真枪做的唷!你看,它跟一般模型枪不一样,枪口可是开了洞的!”
她真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女人——至少在成濑的眼里这是真实——无论是拍婚纱照时比出胜利的V字,或是得知忠志罹患自闭症,哭泣着说:“真糟糕!”的时候,还是数年前微笑着说:“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还是希望忠志当我的儿子……”然后半戏谑地轻抚着忠志的头:“因为他实在太可爱了。”总之,无论她做什么,都和虚假绝缘。
久远被这男人抓狂似地举止和近在眼前的手枪,吓得两腿发软:“等一下……等一下……”
“那我们来证明看看吧!”
“你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吧?”
成濑面向久远轻轻点头示意:错不了,是个谎言,这个男人在撒谎。
【勘查】:事先对目标地周围的状况详细观察。有时也是想比别人提早去玩乐旅行,或想先去吃东西时的说辞。“去勘查那天,好像是个大晴天吧!”
“人是很容易被外表欺骗的,这就是最好的例子——外表是非常重要的!”
“你看!你这样把枪举得高高的,路过的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说不定他们会去报警哦!万一你真的开了枪,恐怕我也不得不通报警察,你说对不对?这样一来,你我不是都很麻烦吗?对我来说可能会浪费很多时间,对你来说以后就很难再玩警察扮装游戏了。何况——万一你不小心开枪打中了我的朋友,那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可是相当麻烦的……”
成濑板着脸,他不喜欢年轻人发出这种哭泣的声音。
“那只是看起来像真的罢了。”
“不管我怎么说,鲸鱼是哺乳动物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少啰嗦!”男人的声音显得更粗暴,并且跨出一大步,俨然要逮捕成濑的模样。就在这时,久远介入他们之间,制服男壮硕的上半身前往一扑,久远踉跄地倒退了几步。男人怒气冲冲地大骂道:“真是太乱来了!”
成濑天生就知道什么是谎言。
“怎么做比较有利,你应该非常清楚吧?”
男人一时静默,嘴巴蠕动着不知道叨念什么——最后他好像决定放弃了;握着手枪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来:“我只是很想尝试看看……”他用近乎哭泣的声音说着。
一种是被当面指责为冒牌货时,立刻恼羞成怒拔枪相向,另一种则是反其道而行的人。
成濑也配合着这种情绪,把手轻轻放在男人的背上,仿佛在鼓励他似地说:“你看起来真的很像个警察!”
“对一支只会飞出纸屑的假枪,都有人举手投降了,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成濑这时感觉糟透了,怎么会惹上这个麻烦的家伙呢?他无奈地搔搔头,最讨厌这种不观察四周状况,也没办法思考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突然失控的莽撞年轻人。
诸如冒汗、表情僵硬、没必要地挤出多余的笑容、无意识地用手搓弄鼻子、皱眉、鼻孔膨胀……甚至还有人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宣称“我绝对没说谎”。其实,人们使用各种方法,向别人表达自己正在说谎。对成濑而言,相信“自己的谎言绝不会被戳破”的人,简直不可思议。
“什么嘛,你是在嘲笑我吗?”
警察迅速转过身来,怒视着久远,脸上的表情清楚地传达着——别在我背后鬼鬼祟祟。
“是——是——!”久远嘴巴抿成一条线,显得非常不高兴。
“光凭一套制服真的就会被骗吗?”
他手上拿着皮质的警察手册——正确说来,是像警察手册的东西。
“别冲动。”成濑淡淡地说。
“不,证明他是不是警察。”
“才不可能!”二十岁的久远,像只好奇心旺盛的猎犬般雀跃地说着。
男人激动地叫骂:“不要瞧不起人!”
“你一向对谎言很敏感吗?三十七年来如一日?”
“你不会自己看吗?你到底想干嘛?”对方以不耐烦的口气回答。
“才怪!”
久远一脸困惑,成濑也同样地歪头盯着男人。
“如果你现在马上收枪,然后骑着你的脚踏车离开这里,再也不这样骗人的话,这些不愉快的状况当然就不存在了,对不对?和平可以持续下去,这样对你、对我都比较开心吧!”
“呃——不好意思!”久远开口对他说。
“嗄!你真的会开枪吗?”久远发出惊慌的声音。
“我们最重要的是去勘查银行的地形。”
久远挺起肩膀:“不过,打扮成那样,真的没人会怀疑他,我想大家都当他是真的警察吧!”
“成濑哥,我打赌穿警察制服的那家伙,保证是警察。”久远在旁边噘着嘴嘟哝着。
他的左胸前的确别着一个小小的警察徽章,上面还有英文字母和识别号码。
“你瞧,他现在正在和人说话吧?那张脸根本摆明了在说谎。他只不过是随便逮住一个人就地盘问,假装他正在执行勤务。”
高中时在唱片行里遇到的女孩,边指着成濑手里的CD,边走近他说:“我也喜欢这张。”当时,成濑也知道那是假的。
还记得小时候,妈妈仿佛快哭出来地说:“没有你,我怎么活得下去?”当时成濑就知道,那根本不是真的。她说完这话不到一年,就抛家弃子远走高飞……想必现在依然健康快活。
“不可能的事!”
“我没有要骗人的意思!”男人咬牙切齿,连牙龈都露了出来。
“这世界上奇怪的人还真多!”
“证明?鲸鱼吗?”
“嗯,等我们想要的时候再拜托你啰!”他垂下眉毛敷衍地回答,不可能有这个需要的。“这枪……也是真的吗?”
“是啊,久远,我们还是快走吧!”他压根儿不想淌这趟浑水,还是赶快去勘查现场,对他们比较有意义。
“可是……他干嘛这样做呢?”
“你真的是警察吗?”成濑提出质疑。
“最糟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在信口胡说,对吧!”
这时,男人紧绷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刚才附在他背上的“恼怒之神”似乎也悄悄爬下。
“只不过是狂热的警察狂嘛!在收集制服的过程当中,逐渐产生一股幻想,所以就真的到街上来,尝尝警察盘查路人的滋味。”
他比成濑他们几乎高出一个头,肩膀宽大,胸脯也显得相当厚实。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冒牌警察,那岂不是滥用权限,非法盘问他人吗?”
这时成濑心里想着,冒牌警察或许还可以归类成两种:
成濑耸耸肩膀:“打扮成圣诞老公公的,多半不是圣诞老公公。”
“开玩笑!”男人不屑地笑了笑,把枪指向车道的方向——他的体型虽然像个格斗家,但脸上依然透露出年少的稚气。
“这样不太好吧!”
久远伸长脖子观察了好一会儿。
就在成濑他们感到不安的那一瞬间,男人突然扣下扳机——随着“砰”的声响,枪口飞散出一些纸屑。
男人的表情依然十分激动,狠狠地瞥了这边一眼。
“不!不!”制服男露出不安的神情。
“没错吧!果然是冒牌警察。”
“三十七。”
“真可惜,我看那不过是冒牌警察别的冒牌徽章罢了!”成濑指责人的态度依然不慌不忙。
“这倒让我想起来,响野哥的确说过——”久远开口道。
“全世界,只有成濑哥的太太不会说谎。”
“你就原谅他吧!”
男人听了这话,脸上立刻绽放出光彩。
“大概吧!一开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人这种动物,企图掩饰或弥补什么的时候,马上会隐藏真正的自己。”
“胆敢侮辱警察!”男人发出近乎歇斯底里的斥责,用力挥挥手,要他们赶快滚远一点。
久远用大拇指指向来时的方向,再重复一次:“不可能,怎么看他都像个警察。”
但愈靠近他,成濑对自己的判断愈充满信心——那家伙绝对不是警察。
“你的意思是……他是警察狂?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和普通警察没两样啊!”但他随即改口,轻轻点头说:“不过,既然成濑哥你这么说,八成错不了。”
而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是属于前者。
男人的嘴唇颤抖着,或许是久远说话的方式对他造成挑衅,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凶恶。
戴眼镜的上班族露出谄媚的笑容谦卑地鞠躬后,从制服男身边缓缓离开。
成濑恨不得立刻离开现场,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引来不必要的争执。当然,他也不喜欢看到这个继续强词夺理,掩饰谎言的年轻人。
“我只是很想尝试看看……”男人的肩膀松垮下来。
这实在不像银行抢匪该说的台词。强忍着叹息声,成濑也只好迁就他。看看手表,离银行打烊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个小时。
久远仿佛起了怜悯之心,他牵动嘴角摇了摇头说:“也没错啦!从制服到腰带一应俱全,当然会想尝试一次看看!这个……我可以理解。”
“相反地,响野这家伙,只要一开口就是漫天谎言。”
七年前,得知儿子忠志罹患自闭症时,情况也一样。当丈母娘说:“我一点都不在乎!”的时候,很遗憾——事情总在离事实非常遥远的地方开始发生。
“这制服……很容易买得到吗?”成濑随口问道。
“你只是想过过警察的瘾,对吧?我们可没兴趣管你想装扮成警察或邮差,你有你的工作要做,我们有我们的事情要办,随便干涉别人的工作,我觉得是相当没品位的行为。不过你在人行道上欺骗一般老百姓,实在不太好吧!”
“别瞧不起人!”他的眼睛充满血丝。
“我以前看过一则新闻,说铁路狂假扮成列车长,混在列车车厢里,还煞有介事地替乘客验票……他应该就属于那一族群吧!所谓的狂啊迷啊,就是热衷于某种特定事物,而且充满激进和好学心的人。不管什么人,在累积了一定的知识后,就会渴望把这一切付诸实现。”
“狗吠的,未必都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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