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十一点半到一点半,银顶饭店里坐得满满当当。生意人从广场附近的店铺鱼贯而出,循例来到饭店主餐厅,加入平时里各自所属的午饭小队。正值打野鸭的时节,也是橄榄球赛季期间,人们一进来就挨桌打听谁打的鸭子数量已经达到了限额,野鸭协会是否会在红雀饭店地下室里举行一年一度的颁奖大会暨饭局。随后话题就转到橄榄球上,尽管在伊利诺伊州,芝加哥熊队在橄榄球联盟北区傲视群雄,但奥尔比特地处伊利诺伊州南部,当地人都把期望与关注放在圣路易斯公羊队及其战绩上。公羊队会不会重返季后赛?来自锡拉丘兹的伟大四分卫杰夫·金特里在上周日比赛中被撞昏迷并抬出赛场,他是否还会上场?
聊完野鸭和橄榄球,这些生意人便开始对比今年与去年、甚至五年前、十年前的销售状况。没错,许多人从做生意的第一天起,就将买卖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无论是经营格兰特文具店的小格兰特,还是施尼泽尔鞋铺的老板里奇·塔丁格尔都是如此。而里奇·塔丁格尔是他们中间记账时间最长的人,他的账目甚至可追溯到1976年,其中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父亲。鞋的销售与气候变化挂钩,里奇可以断定气温的骤降会使防水鞋和高帮鞋销量上升,而篮球赛季期间耐克和阿迪达斯的销量会增加。的确如此,他并非先知,但他能准确判断人们的消费习惯。
服务员将一份份食物从厨房端出来,大家转而埋头用餐。突然,小格兰特大声说:“对了,我听说萨帝厄斯·墨菲今天早上把维克多·哈罗给告了。都说维克多这次真的有麻烦了。”
“不是萨帝厄斯告的,”书记员办公室的一位小职员回应道,“是艾米琳·兰赛姆告的。萨帝厄斯是代表她。她才是原告。”
“指控什么?”一位在学校做行政工作的人问道。他到镇上来是为了与希卡姆郡教育局长商谈学校里某个班长怀孕的事。
“萨帝厄斯称维克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那个姑娘胸口上!”
“什么?”
“再说一遍?”
小职员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起诉书说,维克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艾米琳的乳房上,还在上面涂了墨水。”
“洗不掉了吗?”里奇·塔丁格尔问。今天上午他的鞋铺迟迟没有生意,终于有件事情,或者说有条小道消息,激起了他的兴致。这事听上去好像挺有意思。
“老天,不知道贝蒂·安妮·哈罗怎么想?”
“维克多的老婆怎么想并不打紧。关键是维克多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巴德·莱纳格律师匆忙走进饭店。他刚刚结束一场庭审,所以很晚才过来。巴德示意一位顾客挪个位置,等那人移开盘子和冰茶,他便弓起身子挨着坐下。“我刚从头到尾把那篇起诉书读了一遍。简直无耻!”他遗传了父亲洪亮尖锐的嗓门,“萨帝厄斯·墨菲最好已经付清了过失保险费。”
“你是维克多的律师?”一个人问巴德。
“现在不是。以后可能也不是。我受利益冲突原则约束。”巴德绝不会承认,是比尔·约翰森得到了这个香饽饽。为了保住面子,他用所谓的利益冲突原则来假意推托,这样一来,人们就会以为别人请过他出任代理律师,只是出于律师职业道德的考虑,他拒绝了。巴德拉长脸瞪着周围满心疑惑的人。维克多·哈罗当然需要他的热心和他那缜密的律师头脑相助,但律师职业道德令他忍痛割爱。他要让在座的每位都知道,他自己为此也很懊恼。
“起诉赔偿多少呢,巴德?”
巴德匆匆向塞茜点了烤鸡、嫩土豆和奶油菠菜,加一壶咖啡,按医生吩咐,不放奶。“超重了。”他拍拍自己肥大的肚子,向听众们解释,然后才回答道:“一千万美元。”
“一千万美元,和一百万的律师费用。”
“挨千刀的!”乔治·宾厄姆叫了出来。他曾是鸿美家具店老板,也是“诚信金融”组织的发起人。他知道被起诉的感觉,因为他曾因用高尔夫推杆打破另一名高尔夫球手的头而受到起诉。《希卡姆新闻报》曾讽刺说乔治没把敲别人头这一杆记在得分卡上。当时巴德是他的辩护律师。最终,法庭判他赔偿,但并未公布赔偿金额,并封存了记录。昆丁·欧文以该案发生在私人场所——红苹果乡村俱乐部——为由,拒绝提起公诉,但他知道赔偿的具体金额,而且传得人尽皆知。因为一时火气而打碎了别人的脑袋,乔治最终不得不将自己的房子鸿美家具店都抵押了出去。
“这种感觉你肯定不陌生,乔治。”有人大声嚷了一句,旋即埋下头。
《希卡姆新闻报》的老板奥尔·佩蒂正色问巴德:“起诉的法律依据是什么?”
“法律依据可不少,奥尔。”巴德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将两块糖丢进热气氤氲的咖啡中搅匀,“第一条指控是未尽法律义务,没有为客人提供安全的场所。”
“这么说艾米琳是在维克多的住所?”有人问。
“是的。艾米琳声称当晚去了维克多的办公室,也就是那辆巴士。”
听到这里,有人发出不满的嘘声,有人吹起了口哨。一个人大声问:“是晚上几点的事情?”
“事情的确发生在晚上,”巴德继续说,“要是你们相信起诉书的话。反正我不信。维克多不可能大晚上把艾米琳叫到他办公室。绝不可能。他婚姻幸福,又是第一基督教会执事,还得过银星勋章——”
“这些我们都知道,”那个学校行政人员插话道,“但指控什么?”
“很简单。当晚十点之后艾米琳在那辆车里,维克多给她下了药。”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巴德把一块鸡胸肉塞进嘴里,说话声含混不清。他舔了舔手指,满意地点点头,朝吧台那边正忙着为新到顾客倒水的塞茜喊道:“烤得恰到好处,塞茜!各位,我强烈推荐这道烤鸡。”
奥尔·佩蒂将一小撮阿尔伯特王子牌烟草塞进烟斗。无论是希卡姆郡还是奥尔比特的餐馆都没能真正实施禁烟,任何反对他人吸烟的人,总会遭到大家的嘲讽。这是个自由的国度,即使烟雾熏瞎了你的眼睛,毁了你的午餐,人家还是有权利抽。这里是林肯的故乡,人手一张选票,诸如此类的道理多得很。奥尔打燃那只印着海军陆战队标志的银色打火机,问道:“你刚才说维克多没有提供安全的场所。还有其他法律依据吗?”
“去你的,奥尔,”巴德满嘴土豆回应道,“你怎么不去书记员办公室把起诉书复印一份?这样你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有内容了。”巴德还在为他的朋友——时而的客户——维克多·哈罗说好话,但他心里也有点不快,因为周四报纸上将不会出现他的名字,遇见这种好事,维克多从来不会找他。巴德帮维克多处理了很多合同问题以及劳资纠纷,但这些大案总没他的份,这让他很沮丧。
“我已经复印了一份,巴德。”奥尔反驳道,“我不过是在这儿试水读者的反应。对于由当地人组成的陪审团而言,这可是个新奇的案子。”
巴德没有回应,只是气呼呼地将另一块鸡胸肉切成小块。
“有照片吗?”
“起诉书上吗?”小职员说,“没有。大概只有陪审团有资格看照片。之后会被封存。”
“艾米琳的胸到底成什么样了?那字是刻在是乳房上,还是胸口?”
“乳房!”巴德突然爆发了,“起诉声称有人在她的乳房上刻字!”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哪个正常人会这样对待艾米琳·兰赛姆?这事真得严肃讨论,仔细调查,真相不是他们刚才那样三言两语能概括的。也许萨帝厄斯是对的,没准这个案子就值一千万美元。
“那维克多有一千万吗?”小格兰特满腹狐疑地问道,“他付得起巨额赔款吗?”
“萨德很聪明,”巴德说。他故意用“萨德”来称呼萨帝厄斯,以示自己与这位年轻上进的律师私交颇好。“萨德是以疏忽罪起诉的,这样一来,保险公司也被牵扯了进来。保险公司的赔款可以用来支付对艾米琳的赔偿,维克多并非孤立无援。萨德的索赔额刚刚达到规定上限,一分不少。”
“那么维克多聘谁为他辩护?是波尔克郡的比尔·约翰森吗?”
巴德若有所思地嚼着东西,“请哪位律师为维克多辩护是保险公司的事。不过没错,好像就是约翰森。”
“他从来没输过。”
“他在希卡姆郡从未输过官司,是吧?”
小职员肯定地说:“从来没有。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输过。”
“说不定这就是第一次。”
“那萨帝厄斯呢?他经验够吗?他不还是个菜鸟吗?”
“他确实是个菜鸟,”巴德表示,“可要赢这个案子,用不着法律天才。起诉的事实是否真实,这才是关键。”
“挨千刀的。”
“天啊。”
“那些刻字可以祛掉吗?”
“做除疤手术。”学校行政职员建议。
“没错。”一个刚做过脸部皮肤手术的女人说,“如果只是真皮,也就是最外层的皮肤受损,就还有效。但如果墨水进入了里层皮肤,就袪不掉了。可怜的姑娘。得赔她两千万才行!”
“至少得赔这么多。”塞茜一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托着三杯水,匆匆经过。
“这样的伤害至少得赔两千万。艾米琳在这里上班,她人非常好,而且还有个孩子。”
“她前夫还来吗?也许这就是她去维克多那里的原因?和他约会?”
“不,完全是谈生意。”巴德说。
“唷,当然啦,她要雇维克多给她修一条高速公路。胡扯!”
就在这时,查理·奥尔迪曼警长和两名警员进来了。等服务员清理桌子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他们一坐下,餐厅里立刻喧哗起来。大家都想知道,维克多·哈罗是不是被提起了公诉?他有没有被捕?昆丁·欧文会不会指控他?找到真相了吗?警长有没有去维克多的办公室?有没有在那里发现证据?案发时是否有他人在场?维克多有没有作什么声明?维克多现在在哪里?往常他都会和大家一起吃午餐,但今天他没来。
等大家安静下来,奥尔迪曼警长举起一只手说:“明天中午在法院门口有一场新闻发布会。在此之前,我无可奉告。”
大家纷纷抱怨起来。报社的奥尔·佩蒂拿出手机,在日程表上做了备注。他放宽了心,警长精明地选择了及时召开新闻发布会,让调查结果赶上刊登周四的报纸。明智之举。话说回来,这可不正是奥尔迪曼连续五届当选为警长的原因。精明?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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