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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背叛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中秋节,出版局举行一年一度的职工气排球比赛,毛丽所在的出版社也组队参加了,每个部门都抽派了一名同事参加,一编室抽的是毛丽。气排球跟常规的排球有所区别,球很轻,是那种塑料的充气球,不容易伤着人,而且可以男女混打,很适合群体运动。南宁人爱运动是出了名的,在南宁最流行的运动除了篮球就是气排球了,很多人下班后吃过晚饭就找场子练球,每年各个单位还会组织比赛,一遇上赛季,各大体育馆的场地就被预订一空,比赛场面热火朝天,堪称南宁一景。

        那阵子每天中午下班后,社里参加球赛的同事都会集中到一起练球,如果中午凑不齐人,大家会在晚饭后再挑个地方练球,打得热火朝天筋疲力尽后再回家冲个热水澡,倒床就睡,一觉到天亮,很舒服。毛丽无疑是所有队员里最积极的,一下班就到处吆喝人去练球,不是她真有多喜欢打球,而是她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很害怕自己闲下来,尤其是赵成俊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常常整晚失眠,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很多难过的场景,醒来却又什么都记不起。

        那段时间赵成俊很少待在南宁,今天飞香港明天飞北京的,她为方便练球索性回自己的公寓住了,赵成俊偶尔回来她才会过去他那边。

        白贤德讥讽说:“赵先生大概把你这当行宫了吧,也不知道他晚上翻不翻牌子的。”

        毛丽丝毫不介意,她知道白贤德不怎么看好她与赵成俊的恋情,没当成媒婆她心里一直气不顺,毛丽非常理解她的失落和懊恼,所以平日白贤德怎么撩拨她都当做耳边风,顶多笑嘻嘻地回句,“翻牌子的是我,本宫最近比较宠幸赵生,爱人你要是寂寞了,我今晚也翻你牌子如何?”

        白贤德直翻白眼,“毛丽,你真不要脸!”

        “你才知道啊。”

        赵成俊确实太忙,每周总有几天要在往返机场的路上奔波,九月底博宇在槟城举行股东大会,他连续几日超负荷工作,身体支撑不住,凌晨时晕倒在槟城总部的办公室,幸亏当时还未到上班时间,除了大厦保安和彼得安以及司机,没有人看到他被抬出办公室。彼得安随即送他去henson的医院,到他醒来时已是傍晚,henson几乎要恼羞成怒,把他狠狠骂了顿,禁止他再没日没夜地工作,“你必须住院观察几天,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待在这里!”

        “不行,我明天还要出席股东大会。”

        henson立即翻脸:“你这个样子去会死在台上!”

        “那也得去啊,我是总裁,如果我不出席,明天股价就会大跌。”

        “股价大跌又不是世界末日,你的事业已经这么成功,还用得着拿命去拼吗?你要挣这么多钱干什么?”

        “henson,你知道我不是为钱。”

        henson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摇头道:“行吧,你要去就去吧,你以为这事能瞒得住?章世德已经在背后查你了,几次派人假扮成病人到我这来打听你的情况,你小心点吧!”

        赵成俊不再吭声,陷入沉思,他将面孔转向通透的落地窗外,此处是槟城最幽深静谧的升旗山,这所私家医院建在半山腰,可以俯瞰大半个槟城,视线极佳。此时正下着雨,山顶云雾蒸腾,气象万千,山下的槟威大桥星河璀璨,美轮美奂。凝神静听,山间的鸟鸣和簌簌的雨声似乎近在耳畔,落地窗外的庭院盛开着白茶花,三三两两的开在枝头,皎洁的花朵在雨中深深垂着,仿佛在缅怀着什么。

        良久,他叹口气:“他一直以为章嘉铭的车祸是我制造的,他想要我死。”

        第二天的股东大会很成功,赵成俊随身带着药,总算是掩饰过去,晚上的招待酒会他本不打算出席,可是副总裁罗森告诉他邀请了很多媒体记者,他作为当晚主角如果缺席,很难预料第二天的报纸会被记者写成什么样。

        赵成俊只得咬牙点头。

        回槟城后他还是住在哥灵顿大道的豪宅,在卧室对着镜子打领结的时候,彼得安敲门进来,跟他说:“刚刚我听企划部的人说,泓海前董事长章世德也会出席今晚的酒会,我不知道是谁邀请他的,估计是新来的员工不清楚情况,你看这……”

        “他出席很正常,应该邀请他,泓海哪怕是日薄西山,在槟城仍属商业巨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如果不邀请他反而不正常了,到时候那些记者又会大做文章,做事业不能心胸狭隘,要容得下整个世界,包括你的敌人。”

        说话间赵成俊已经系好领结,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服,每个细节都一丝不苟,他的气质是很适合穿西服的,沉稳内敛,又不失潇洒,虽然这阵子因为劳累又消瘦了许多,可是眉宇间丝毫不减凌厉的气势,他转身打量同样西装革履的彼得安:“阿杰,你要多学学,博宇以后要你挑重担的。”

        只有在私下里非工作场合的时候他才会叫彼得安的中文名安志杰,亲昵地称呼他“阿杰,”这个名字在公司里很少有人知道。

        彼得安一副没底气的样子,挠着头说:“我哪成啊……”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谁天生就会?”赵成俊又对着镜子整理衣服,冷不丁又问了句,“你下午消失了半天去哪里了?”

        “我,我去办点私事。”

        “买礼物给阿莫?”

        “……”

        赵成俊对着镜子里的彼得安笑,“当我傻子呢,今天是阿莫的生日,你一早在车上就给她发短信。”

        彼得安尴尬得满脸通红。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吗偷偷摸摸?喜欢就去追吧,女人是追来的,天上掉林妹妹这样的事轮不到你。阿莫不错,大家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都知根知底,你们俩倒是挺般配的。”说着他背着手踱到窗前,楼下的司机已经将车开来候着他了,他看着满院苁蓉的绿色说,“人这辈子总要爱过才会懂得生命的意义,我希望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幸福,特别是你。这栋宅子我已经转到了你的名下,留着你将来娶太太用,我以后回槟城的机会会很少,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送给你做结婚礼物,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吃了很多苦,一栋房子实在算不上什么,至于你娶不娶得到阿莫,就看你的造化了,阿杰。”

        彼得安瞪大眼睛,“brant,这,这……我不能要。”

        “已经给你了,你就收下吧。”

        晚上的酒会设在槟城香格里拉酒店,槟城商界大腕云集,赵成俊竟然还看到了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的苏燮尔的哥哥苏尧清,他身边相伴的清秀佳人很面生,并不是过去那位令他神魂颠倒差点把整个维拉潘给卖了的苏珊,赵成俊装作知情,举杯跟他寒暄:“尧清,别来无恙啊。”苏尧清含笑道:“我当然无恙,倒是你啊,brant,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否则我今晚不会来。”

        “是啊,要在这种场合见到苏大公子也不容易,这位是……”

        苏尧清介绍:“我女友景弦。”

        “哦,景小姐,幸会幸会。”赵成俊很有风度地点头致意。

        “赵先生,久仰。”那女孩子很乖巧,举止得体,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见他们很熟的样子,为避开他们的谈话适时地抽身去洗手间。赵成俊马上挤兑苏尧清:“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苏尧清见女友不在场,大方交底:“不是我移情别恋,而是人家根本就不恋我,苏珊跟我说,她从来就没爱过我,她跟我在一起是你的安排。”

        赵成俊大笑,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当然我是利用了苏珊,谁让你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他说的是那次苏尧清替博宇担保银行20亿贷款的事。

        苏尧清大方地说:“我没怪过你,不管怎么样终究还是跟她相处了一场,度过了一段很难忘的时光,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谢我?我利用苏珊可是在拆你们维拉潘的后台呢。”

        “这又何妨?你也知道的,我在维拉潘不被人待见,不做出点什么还真当我不存在,说实话,你没能收拾得了他真让人遗憾。”

        “他”指的就是苏燮尔,兄弟俩的积怨已深,看来不和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两人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赵成俊的女友毛丽身上,苏尧清调侃他:“你这次不回再变回‘它’了吧?”

        赵成俊耸耸肩:“谁知道呢?”

        苏尧清正要再取笑他几句,却又指了指他的背后:“瞧,你的亲戚来了。”

        赵成俊回头一看,是章世德。

        有多久没见他了?快两年了吧,他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佝,一进场就跟老熟人打招呼,可惜得到的回应并不甚热烈。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今时今日的章世德已不是过去那个杀伐决断呼风唤雨的章世德,泓海也不是过去的泓海,他被苏燮尔赶下台后在泓海只挂了名誉董事长,手中并无实权,他上不上班也没有人在乎,据说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海边的度假别墅钓鱼,加上唯一的儿子章嘉铭出事成了植物人,彻底断了后路,过去巴结他的人此番再见,笑容里已难掩那份疏离。

        赵成俊盯着那张面孔,本来很好的心情顿时变得阴郁,这个人到底是老了,连眼神都变得浑浊,走路也不似过去那么稳健,他也一眼看到了赵成俊,微怔了下,随即展露笑颜,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立即有记者将镜头对着他们,赵成俊也是场面上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失了风度,回报以微笑,以示欢迎。

        冤家路窄,相见这么和谐也算是难得了。

        两人友好地握手,继而碰杯,谈笑风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仇深似海,但两人的恩怨在槟城商圈无人不知,在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投向他们,连正在边上跟槟城市长高谈阔论的苏燮尔也扭望向这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大家形成了个半包圈将他们围住,问长问短,赵成俊始终保持微笑,将他的好风度发挥到了极致。

        有记者问:“章董,请问您对博宇今日的股东大会有什么要说的吗?”

        章世德笑声朗朗:“我很高兴啊,博宇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属不易,赵总裁年轻有为,槟城商界的未来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这把老骨头退位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博宇现在已经将事业的重心转向中国,听说还要将总部迁往中国,槟城这边只作为子公司,您对此怎么看?”

        “迁到哪里不都一样嘛,槟城永远有博宇的一席之地,对此我毫不担心,这就好比孩子长大了终究要远走高飞,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父母的孩子,我们还是一家人,虽然阿俊不姓章,可他终究是我们章家的人。”

        “……”

        如果可以,如果能够,赵成俊真想把手中的酒泼向这个老畜生,跟他是一家人?他什么时候跟他是一家人?!

        但他必须克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稍有失控就功亏一篑,他决不会让老东西的阴谋得逞,也不会让不远处幸灾乐祸的苏燮尔看他的笑话,可是到底身体不适,他背心冷汗涔涔,头晕目眩,眼前的人和灯也开始晃动起来。

        这时候章世德又靠近他两步,一边不露声色地与旁人举杯,一边凑到他耳根像是跟他悄悄话的样子,低声道:“你要是撑不下去了我们到后花园去说话,那里空气好。”

        不容他反应,章世德继而大声跟周围的人说:“我跟我贤侄要到后花园去说点私事,各位尽兴,先失陪了。”说着拉起赵成俊就走。人群自动为他们让开条道,有人起哄:“章董,有什么事非要到后面去说?”

        章世德镇定自若:“当然是娶媳妇的事嘛。”

        “哈哈哈……”众人笑成一片。

        姜还是老的辣!

        赵成俊知道,章世德肯定是查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体贴”地为他救场,这样也好,他索性也不藏着了,在后花园当着他的面吃药。章世德在边上冷冷地看着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热络,哼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是啊,做多了坏事的人终究没有好报,你,我,都一样。”赵成俊服下药,等着药效慢慢发挥作用,他坐在花园的藤椅上,仰着头看着章世德,“你应该很满意了吧?”

        章世德一声长叹:“我们章家真的是作孽太深,遭了报应,嘉铭是报应,你也是……”

        “你少把我跟你们章家扯在一起,我吃了你们的饭也不至于改姓!”

        “可你对嘉铭下这么狠的手,我不会原谅你。”

        “你对我母亲做过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你!”

        “这是你的误会,你一直对我有误会,我不怪你,但你竟然将我唯一的儿子弄成废人,你不知错还倒打一耙,你究竟还要走到哪一步才肯回头?就算我们章家欠你的,你冲我来好了,何苦害跟你同辈的嘉铭?”

        “说了这事不是我干的,你还要我讲多少次?章嘉铭作恶多端,想收拾他的人多了去了,还轮不到我出手,我赵成俊做过的事一定会承认,没做过你赖也赖不到我头上!”赵成俊脸色铁青,霍地站起来,“这事我不想再谈,失陪了!”

        章世德不甘心:“你母亲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你对得起她吗?”

        “你没资格提我母亲!”赵成俊转头瞪着他,目光森冷,“章世德,你知道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就是当年为什么没有把那把刀子捅向你的胸口,哪怕为此偿命,也好过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阿俊,你对我有误会,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解释吗?”

        “解释?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对我母亲又做过什么,这还需要解释吗?章世德,除非你到我母亲坟前以死谢罪,否则我跟你没完!”

        章世德说:“我何罪之有?对你父亲我多少还有歉疚,对你母亲我问心无愧!只有她欠我的,我不欠她!”

        赵成俊只觉脑门上的血管突突地在跳,他发誓如果这个老东西再多说一个字,他一定会将他撕成碎片剁成肉泥,然后将他踩进泥土让他腐烂生蛆,永世不得超生!但他终于还是沉住了气,“章世德,你真是死不足惜。别以为这世上没有报应,也别以为老天真的瞎了眼,章嘉铭只是个开始,你要遭的报应还在后面!”

        “你,你……”

        “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酒会没有结束赵成俊便抽身回到住处,一进门就看见henson歪在客厅的沙发上昏昏欲睡,茶几上放着药箱。见他回来,henson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说:“我猜你肯定不会去我那里,我就索性过来了,要是你今晚死掉,实在有损我的声誉。”

        赵成俊感动不已:“henson,你让我何以为报?”

        “难不成你还准备以身相许?”

        “那不行,我已经许给我女朋友了。”

        “所以我对你失望透顶!”henson佯装板起脸,“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这么不知死活,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量血压,你看你那张脸,白得跟死人似的!”

        这世上敢这么大声跟他说话的也就只有henson了,赵成俊乖乖地脱了外套挽起袖子,歪倒在沙发上。他实在太疲倦,很快便昏昏睡去,henson什么时候走的、彼得安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都不知道,直到被电话吵醒才从沙发上坐起,彼得安也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睡着了,两人狼狈不堪地四顾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在赵成俊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毛丽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南宁。

        “过几天就回去,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赵成俊揉着太阳穴强打精神,不明白这么晚了这丫头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阿俊,你讲故事给我听。”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听什么故事,早点睡。”

        “可是我想跟你说话,我一个人好无聊,今天都跟tom说了一宿的话了。”她说的是ipad上的那只猫。

        “那……那你说吧。”赵成俊只得由她去,她说了些什么他大多没印象了,只记得好像是她参加了一个什么比赛,希望他能赶回去给她加油,他梦游似的答应了,然后继续听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讲啊讲,一直讲到他的手机快没电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挂掉。

        赵成俊放下发烫的手机如释重负,抬头却瞥见彼得安在旁边充满同情地看着他,直摇头。他没好气地板起脸:“看见了吧,情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毛丽说的是气排球比赛,时间安排在周四上午。地点设在三中的体育馆内,场内可谓座无虚席,比赛一开始就打得很激烈,毛丽和队友冲锋陷阵,表现得异常活跃。因为是男女混打,容若诚也参加了,一身蓝色运动装,跟平日里的保守形象相比判若两人,不仅年轻很多,起跳和奔跑间还显出那么点卓尔不凡的风姿,他一出场就让社里的姑娘们惊叹,唐可心说:“哇,我们容总编好帅啊。”

        丛蓉瞪大眼睛,“你确定那是容总编?”

        “可不是,帅到姥姥家了。”杜鹃推推眼镜,“平常没觉得老容这么玉树临风啊,这还是咱们的容总编不?”

        “啧啧啧,活力四射,激情飞扬,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丛蓉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球场上说,“你们看,我们的容总编眼里好像没有球,只有毛丽耶。”

        咳咳,白贤德轻咳两声,瞥了眼丛蓉,警告她闭嘴。丛蓉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掩着嘴笑得东倒西歪……事实上,大家都看出来了,但都没吭声,就丛蓉的嘴巴快。其实球赛一开场,白贤德就发现老容同志好像关心的不是球在哪里,而是毛丽在哪里,他的目光就追随她到哪里,生怕她跌倒受伤,毛丽稍微晃动下步子,他就第一个冲到她的旁边,俨然成了守护神……

        话说毛丽和老容同志的绯闻如今可是社里的头号八卦,虽然毛丽已“另结新欢”公开了与赵成俊的恋情,但绯闻这东西既然传出来了,就跟空气中的尘埃一样,是没办法扑灭干净的。机关单位本来就忙碌而单调,大家闲时嚼嚼八卦绯闻是很好的调剂,所以无论两位当事人如何声明如何制止,绯闻不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平日开会或者饭局上,哪怕是电梯里,只要毛丽和容若诚两人有一位在场,总有人拿他们的事开涮,如果两人碰巧都在,那就不客气了,两人绝对是被围攻的主角。

        毛丽对此已经麻木或者是习以为常,大家怎么开涮她都稳如泰山,也懒得去解释,因为她深知男女之间的事只会越描越黑,索性打哈哈,反而更容易蒙混过关。可怜的是老容同志生性腼腆,本就不多话,每次被“点名”就满脸通红尴尬不已,又碍于非工作场合板不起脸,那样子真是十分不自在,他已经尽其所能避嫌了,无奈绯闻缠身的他越是避嫌越被人理解成“欲盖弥彰”,索性后来他学乖了,别人说什么他只装聋作哑不接茬,这样场面上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这会儿,白贤德瞅着老容不离毛丽左右,心里一个劲地叹气,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老容的心思也就白贤德一人知道,毛丽这丫头,或许知道,或许是装糊涂吧。

        “哎呀!”唐可心突然叫出声。众人望过去,原来是毛丽在扑救一个出界球的时候跌倒在地,像只螃蟹似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看样子跌得不轻。白贤德站起来,踮着脚往球场上看,只见容若诚已经箭一样冲过去,扶起摔得龇牙咧嘴的毛丽。

        她松了口气,有老容在,多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旁边的丛蓉和唐可心都站起来了,白贤德一声令下:“都坐下,看球!”

        还好只是蹭破了点皮,不是太要紧,毛丽坚决不肯上医院。比赛结束后大家都回了社里,毛丽一瘸一拐地被扶进编辑部的办公室,大家围着查看伤势。容若诚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球场上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所以他现在没有去编辑部凑热闹,回了自己办公室,但还是给白贤德打了电话,要她送毛丽去医院。毛丽死活不肯去医院,跟白贤德双手作揖:“大姐,我请假可以不?在家一样可以养伤。”白贤德戏谑道:“可是可以,就怕我们容总编心疼得内伤。”

        办公室笑哈哈的闹成一片。丛蓉最搞怪,搭上毛丽的肩膀,做深情表白状:“毛毛,噢,我的心肝,伤在你的身上,疼在我的心上,你不去医院,我背你去吧。”

        “死丫头,找抽是吧!”毛丽抬脚就朝她踹过去。

        丛蓉笑着跳开了。

        白贤德见她还能用脚踹人,估计问题不大,也就随她去了。“回家休息也行,正好可以安心看稿子,免得你上蹿下跳耽误工作。”说着将两部急着下厂的稿子放到毛丽的手上,“你把这些稿子看完,估计伤也好了吧。”

        毛丽眼睛都直了,惨叫:“贤德——”

        “叫我白主任。”

        因为腿受伤行动不便,周末两天毛丽都宅家里了。当然她没那么敬业地去看稿,总是看会儿稿就要玩上好一会儿,她先是到小区旁边的音像店买了一些碟,又去超市采购了大袋零食,回家窝沙发里,边嚼着薯片边看碟,一个下午就混过去了。碟看完了就上网偷菜,这玩意跟ipad一样真的能上瘾,毛丽现在是偷菜专业户了,经常三更半夜爬起来去牧场偷东西,偷完后爬上床继续睡,当然这是在赵成俊出门的时候,若和赵成俊在一起,她不敢半夜爬起床去偷,怕被他说。

        但因为太惦记“地里的东西”,毛丽做梦说梦话都离不开“偷”,赵成俊发觉后问她,“你晚上嘀嘀咕咕在说什么,什么熟了,什么偷的……”

        毛丽脸红不已,只好解释是在玩游戏。

        回想周四的球赛,还是让毛丽尴尬至极。

        因为当时腿疼得厉害,她没办法走路,容若诚竟然径直将她抱出了球场,惹得现场一片尖叫,丛蓉和唐可心在看台上激动得简直要晕过去。

        事后容若诚给毛丽发过短信,解释说当时心里太着急,一急就脑子发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对自己的冒失表示道歉。毛丽没回短信,她心里确实不爽,这几天她沉溺于网游其实也是不太高兴的缘故,跟白贤德嘀嘀咕咕的,意思是怪容若诚不注意影响,害她丢脸。容若诚估计是察觉毛丽生气了,就想通过白贤德来圆场,白贤德这才打电话过来要毛丽过去吃饭,说老容也在,毛丽推说有别的应酬婉拒了。容若诚不知道,他越这样越让毛丽难堪,根本不想见他。

        可是,晚上容若诚到底还是登门拜访了,说是路过,顺便买了点食物过来,如果毛丽没吃晚饭他就给做点吃的。赵成俊不在的时候,毛丽的生活很没有规律,饥一顿饱一顿,所以这两天她的qq签名就改成了“姐这两天闲,有请吃饭的抓紧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容若诚估计是看到了毛丽的签名,知道她男朋友这几天又出门了,她的饭肯定又没了着落,于是上门给毛丽做吃的,这让毛丽受宠若惊。

        “算是赔礼道歉好不好?”容若诚提着那一袋食材可怜兮兮地站在玄关,毛丽过意不去了,只好指了指厨房,“你去弄吧。”说完又窝回沙发上看碟去了。

        容若诚得到指令,赶紧屁颠屁颠地进厨房给毛丽做吃的。这次做的是南宁有名的小吃——老友粉,又辣又鲜,毛丽吃出满头的汗,吃光了一大碗,连辣汤都喝个精光,看在填饱了肚子的分上,她接受了容若诚的道歉。两人抢着收拾碗筷,最后还是容若诚抢了先,“要不要给你洗个苹果?晚上吃苹果有助睡眠的。”收拾完碗筷,容若诚在厨房里问她。

        “不了,我已经很饱了。”毛丽摸着肚子,觉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容若诚这才走出来,瞅着茶几上摊得到处都是的零食叹气:“你看你,一没人照顾你,就不好好吃饭,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就猜你没吃晚饭,你这个样子早晚饿死。”

        那说话的腔调跟毛丽她妈如出一辙,毛丽嗯嗯啊啊的,眼睛还盯着电视机。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容若诚马上识趣地告辞,毛丽礼貌地送他下楼。容若诚要她别送了,“你的腿上有伤,待会儿怎么上来?”

        毛丽跟着他走到街上,实话实说:“其实没那么严重,就蹭破了点皮,又没瘸。”她思忖着,知道有些话不说也得说了,不然这以后就更难相处,她不想事情越搞越复杂,“容总编,您以后别这样了,我是说……”

        容若诚本来准备上车了,听到这话又转过身,凝神看着她,“毛丽,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没有太多的幻想,只是在你需要照顾的时候帮帮你而已,你不要想多了,也不要听别人乱说。”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就是很简单的同事关系,如果在此之外能成为你的朋友,就像你跟白贤德一样,在生活中给予你帮助和照顾,这将是我莫大的荣幸,真的。”

        容若诚目光诚恳,橘色的路灯自他头顶罩下来,让他周身焕发出一种融融的暖意,说的话也是格外的窝心,“你不要因此有负担,我们共事这么久你应该多少了解我,我这人一向务实,不切实际的事情从来不去过多幻想,凡事但求无愧于心。当然我不否认对你的好感与喜爱,这很正常,因为你本来就这么招人喜爱,如果一定要说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我是个寂寞的人,工作之余大家都不太肯跟我亲近,想来我不是很招人喜欢,唯独你……还有贤德会在工作之余跟我说笑,所以本能地让我有靠近你的念头,你真的不要想多了,毛丽。”

        一直到目送容若诚的车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毛丽还在发愣,她有这么招人喜爱?容若诚这么费尽心思地跟她解释,真的只是想跟她做朋友?唉,也许大家都寂寞吧,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很寂寞,她的生活看上去热闹喧嚣,其实夜深人静时的那种冷清和孤独却很少有人知晓,就是赵成俊在身边的时候,她也是寂寞的,因为赵成俊很少对她袒露心迹,相处这么久,他仍然是个谜,毛丽只觉无力。她在街头站了会儿,正准备转身进小区,忽然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对面一片隐蔽的树影下,尽管是深夜,但那样的车无论摆在哪里都是光芒四射的,她顿觉心跳加速,他不是回槟城筹备什么股东大会吗,怎么就回来了?

        赵成俊缓缓将车开了过来。

        但他并没有下车的意思,缓缓放下车窗,露出一张冷冰冰的脸,“毛丽,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不希望你背叛我。”

        赵成俊与毛丽陷入前所未有的冷战,一连半个月,赵成俊没有打过电话给毛丽,毛丽打过去,要么被掐断,要么无人接听。

        难道仅仅是因为容若诚深夜拜访毛丽被他看到?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毛丽没有想到,球赛那天赵成俊也去了现场,那阵子毛丽没有住在他的公寓,说是社里有气排球比赛为方便练球就搬回自己的住处,两人在煲电话粥的时候毛丽将比赛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了他,顺口说如果他有空就去帮她加油,毛丽想他很忙大概不会有时间去看比赛,所以也就没指望他会去,但是赵成俊偏偏去了……

        他那天结束在槟城的工作后连夜飞回来,没有事先打电话就跑去体育馆看他们的比赛,想给毛丽一个惊喜,喜谈不上,但的确是够“惊”的。

        赵成俊形容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毛丽倒在地上时他本想冲过去,结果有人比他更快,容若诚抢先抱起毛丽离开。现场人很多,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他脸色有多难看。之后数日他没有联络毛丽,毛丽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她以为他还在槟城。

        毛丽的确是够马虎的,两人数日没有联络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问题,也不怪她,平常两个人忙起来,三两天不联络也是常有的事,毛丽似乎对这段感情太过有把握,以为赵成俊不过是吃点小醋,别扭两天,她回头再哄哄他就没事了,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赵成俊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他这人对什么都淡定自若,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

        然而,毛丽忽略了,恋爱中的男女无论多大度都会变得斤斤计较,赵成俊看似淡定从容,在感情上却是非常敏感的,他最动怒的时候往往是默不做声,一句话也不说,却叫人害怕,所以之后他不接毛丽的电话,也没有质问她或是与她争吵,他不理她了,就表示他对她的耐心已经到了顶点。

        毛丽非常不安,赵成俊半个月了都不接她的电话,终于让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特别是比赛结束后出版社官网论坛发布的一个专题,图文并茂,简要介绍此次比赛的情况,其中有张图片恰恰是毛丽受伤后容若诚抱起她的情景,显然是抢拍的,却意外地清晰,灯光和角度都像是精心布置好的。这张照片一发布,立即在qq群里炸开了锅,编辑部的人一个个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上班时间公然八卦,白贤德居然也睁只眼闭只眼。毛丽那几天在家休息没有开工作群,她看到这张照片时正跟赵成俊僵持着,初瞟了眼她只觉难堪,细看时惊出一身冷汗,因为照片是在球赛现场抢拍的,除了容若诚抱着她的近景,还有不远处略为虚化的观众席,有个熟悉的面孔赫然映入眼帘,穿着黑色的衬衣,白色的休闲裤,冷冰冰地注视着她与容若诚。绝对不会错,就是他!因为赵成俊个人太独特了,气质卓然,站在人群里很难让人忽略,从照片的角度看他应该就在她不远处,而她竟然没有看到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毛丽当时在办公室,她狠狠捶着键盘,大叫“浑蛋”,然后气冲冲地跑出办公室,刚好跟白贤德撞了个满怀,“喂,你去哪里啊?”

        毛丽根本不理她,哭着直奔电梯。

        “她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招惹她了?”白贤德被弄得莫名其妙。

        唐可心指了指毛丽的电脑,显示器上赫然是那张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英雄救美”的照片。白贤德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咕噜道:“也没什么吧,一张照片而已……”

        但毛丽知道,这绝对不单单是一张照片的问题,因为她忽然想起之前赵成俊问过她容若诚这个人,那是在从钦州回南宁的路上,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要问的,可能是在微博上看到过她提起跟老容的绯闻,毛丽解释说老容是她的领导,一直很关照她,他们的绯闻不是真的云云。赵成俊当时也没说什么,漫不经心的样子,毛丽也没有把这事放心上,但现在她意识到这事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赵成俊显然很早就对容若诚留了心,只是他这人一向不显山露水,外人很难察觉他的内心,以他的个性,断不会容许众目睽睽之下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抱起这样的事,而且偏偏是被老容抱走!

        糟糕就糟糕在他从槟城回来了毛丽竟然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目睹容若诚从她的公寓楼里出来无疑让这阴差阳错的混乱局面雪上加霜。“毛丽,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不希望你背叛我”这样的话显然不是他随口说的气话,毛丽真是恨死自己,事情这么严重了她还以为两人只是闹闹小脾气!

        从出版社冲出来后,毛丽在街头发了会儿愣,决定亲自去找赵成俊解释清楚,既然错在自己就应该去说明白,她是个急性子,一刻都等不了。

        毛丽与赵成俊同居已有段时间,她当然有他公寓的钥匙,但她没有贸然进去,只在门口等他,她觉得这样比较妥当,否则会显得自己太没教养。

        也没有等太久,一个小时不到赵成俊就回来了。除了刚见她时两秒钟的诧异,他脸上又是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你来干什么?”

        “阿俊,我……”

        “回去吧,我不想见你。”赵成俊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的脸色很差,似乎又在生着病,才说一句就咳嗽起来,冲她不耐烦地摆手,“走吧,我要休息了。”

        毛丽急了,“阿俊,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可以明说。”

        “咳咳咳……”赵成俊剧烈地咳嗽,本来掏出钥匙要开门的,这会儿只得扶着门框喘气,声音嘶哑,非常虚弱,“毛丽,我对你没意见,真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实在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另有选择我不怪你,只是拜托你先跟我打个招呼,我纵然没有能力爱下去,也不想戴绿帽子。”

        毛丽骇然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怎么了我?不过是总编见我受伤上门看望了一下我,什么事都没有啊,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赵成俊不理她,自顾自开了门进去,毛丽用手挡住门,眼泪刷地一下就出来了,“阿俊,如果你真的想结束我不会强求你,当初是我主动要求复合,活该我自取其辱,你不喜欢我了讨厌我了你都可以说,但你不能让我背这样的黑锅,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是清白的!”

        “没你想的这么复杂,我只是累了,想一个人静下。”大约是毛丽的眼泪起了点作用,赵成俊的态度有所缓和,“回去吧,我感染肺炎了,不想传染给你,这段时间我们都好好冷静下。有些事情我也确实需要好好想想,坦白说我给不了你将来,如果我这么拖着你未免太自私,等我想明白了,我会给你个答复的,再见。”

        说着就关上了门。

        毛丽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装饰奢华的大理石墙面光亮如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又有了当年被章见飞抛弃时的凄惶和无助,冷冰冰的走廊静得只听见她一人的呼吸,她双膝微微发麻,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

        走出大厦时外面刮着很大的风,天气预报说有台风,看来是真的了。狂风卷起满地的落叶,路边楼宇上的广告牌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她迎风站在街头,几乎被那风穿透,感觉人像浸在冰窖里,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这时候白贤德打电话过来了,她根本不想接,直接掐了电话驾车离去。而就在她将车驶出小区门口时,另一辆车迎面驶进来,那驾车的人显然认出她,将车停下来,放下车窗探出头张望她离去的方向……

        毛丽回北海了,除了逃回来,她别无选择。北海是台风的中心城市,她一路驾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路边随处可见被狂风拦腰折断的树木,铅色的乌云像顶锅盖似的罩在天边,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似的。到北海的时候,下起了雨,空气中有很重的雾气,海景大道上的路灯透出来的光也是朦胧的,晦涩的,远远的可以看见海天苑的斜屋顶掩映在密林中。毛丽一看到那熟悉的屋顶就涌出满眶的泪,就像流落在外的孩子见到阔别已久的家园,那一刹那,满心都是难言的委屈和酸楚,她只想痛哭一场。

        屋子里很暗,仿如提前进入黑夜,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客厅里坐了许久,她却哭不出来,只觉非常非常的疲倦,她上楼去卧室躺下,希望能尽快入睡。这时候台风可能已经来了,窗外狂风大作,风吹得窗下那株樟树几乎要被拦腰折断,一会儿向东倒,一会儿又反弹了回来。卧室的伸缩天花板是开着的,轰隆的雷声在头顶滚过,每一次闪电都将屋内照得通亮,照着床上的她宛如死人。明明是在卧室,但感觉就像漂浮在海面上,冰凉的海水漫上来,她像只虾子似的蜷缩在被子里,冻得瑟瑟发抖。

        其实现在海天苑严格来说都不是她的,已经租给了赵成俊,她本没有资格进来。但是除了这里,毛丽想不出来她还能去哪里。

        没有争执,没有吵闹,没有质问,没有恶语相向,赵成俊这个人果然是特立独行,上次毛丽提出分手时他既不解释也不挽回,听之任之,好像一段感情的结束对他来说就像是他在看一部片子时中途退场,退出就退出,他毫发无损。这次虽然他没有明说分手,但却把主动权抢在了自己手里,他说想明白了再给她答复,这还需要答复吗,他没有直接提出分手只不过不想让场面太难看,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分手也会保持他的好风度。而且他坚决不给毛丽解释和挽回的机会,他避开她半个月,不闻不问,像是等着一锅沸水彻底凉透了,他才淡定地亮出底牌,那感觉就像是说“这片子我不想看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不看了就是不看了。

        毛丽算是真的领教了这个男人的骄傲和狠绝。他从不让人看到他内心的东西,他是愤怒、悲伤,还是绝望,别人通通都看不到,毛丽知道他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肯定经历了一个抉择的过程,这个过程对所有的人来说是个谜,她或许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他的心。

        “叮咚……叮咚……”

        恍惚中,似有铃声在响。

        毛丽起先没有在意,可是那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尤其显得突兀,她屏息静听,不是电话铃声,也不是手机,是门铃!她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深夜12点,这么晚了,谁会来这找她?她拧亮床头灯,摸索着下床,卧室门口有可视对话机,她摁下按钮,小小屏幕上显出一张模糊而焦虑的脸,她顿时僵住,是容若诚!

        “怎么是你?”她对着对话机问。

        容若诚在大门口的对话机上看不到她,但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说:“是我!贤德说你可能来了北海,很不放心你,我也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毛丽犹豫了下,摁了开锁键。稍顷,她就听到汽车开进来的声音,她站在二楼露台上去,看到容若诚的车子缓缓绕到了前院。

        她下楼替他开了门,站在门边看着他进来,沉默不语。

        “毛丽,你还好吧?”容若诚头上和肩上都淋湿了,眼眶深陷,看上去很疲惫。毛丽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吧。”她引他进入客厅,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给他。

        “谢谢。”容若诚擦拭着头上的雨水,看到毛丽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你这可让我好找,白贤德只给了我个大概的地址,打你手机又不通。”

        “手机没开。”毛丽给他泡了杯茶搁茶几上,“喝杯热茶吧,外面挺冷的。”

        “是啊,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差点以为开不到北海了。”容若诚憨厚地笑着,从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可以料想他一路开过来有多惊心动魄。两个人在沙发上相对坐下,很久都没有说话,雨越下越大了,敲在窗上簌簌作响,容若诚望了望窗外的雨,终于还是表明心里的担忧,“我们都怕你出事……白贤德很急,非要我过来看看你……”

        毛丽耸耸肩:“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容若诚诚恳地说,“我已经叫人把论坛的照片全部删除了,太不像话了,这种事情真不应该发生,我下午都狠狠批评了管理员。毛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这件事让你男朋友误会,我可以当面跟他解释或者道歉……”

        “不用了,没你说得这么严重。”毛丽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跟他之间是有些问题,但跟别人没关系,问题不在你。”

        容若诚还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可我很难过,我看你这阵子精神状况不太好,一定是这件事给你带来的困扰,都怪我那天太冲动,看你受伤,心里一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也是才听说,你男朋友那天也去了现场,有人认出他的车,我真是很抱歉,毛丽……”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吗?”毛丽哀求。

        “好,我……我不提了……”

        “真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两个人之间有问题多半是自身的原因,因为彼此不够信任才会有误会发生,我就是这么想的。”毛丽双手绞着,脸色在灯下尤显得苍白,这些日子她一定是过得很不好,乌沉沉的大眼下透着青,说起与赵成俊的隔阂,她十分茫然而焦虑,“坦白说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我不信任他还是他不信任我,总之我们之间缺少那种维系彼此感情的至死不渝的东西,所以才这么脆弱,经不起一点波折。上次是我听信他妹妹的一面之词而跟他提出分手,后来我主动要求复合,他也没有拒绝,这次他误会我倒让我反思自己,我们之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毛丽,他误会你是因为在乎你,越在乎才越介意,感情的世界容不得沙子,好好跟他沟通,他会理解的。”容若诚这时显出过来人的成熟,也许因为是旁观的角度,反而看得更清楚,“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很中肯,恋人间最重要的不是你爱我有多深,或是我爱你有多深,而是彼此的信任有多牢固,如果感情不是建立在对彼此的忠诚和信任上,的确是很脆弱的,你得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不信任他呢,又或者他为什么不信任你呢,找到问题的症结才好对症下药。”

        毛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容总编你说得对,我们对彼此这么不信任,我想多半是我的原因吧,我过去在感情上受过伤害,被人骗过,骗得很惨,所以我总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待我,我男朋友其实对我很好,我潜意识里却总要说服自己去相信他,而不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这就是我最大的问题,我为什么就不相信他是真爱我呢?”

        “是啊,好好想想。”容若诚笑了,看她的样子应该已无大碍,他总算放下了心。这阵子她精神上的包袱一定很重,瘦了许多,坐在沙发里发着抖,他猜想她可能没吃饭,于是又提出给她做吃的。毛丽也没拦着,因为她确实饿了,来北海她没敢跟妈妈打电话,台风天气开长途车过来,让老妈知道肯定又是一顿好骂,她都饿了一天了。

        因为厨房没有太多的食材,容若诚只好给她下面条,他自己也没吃,面条下好后陪着毛丽一起吃。毛丽是真的饿惨了,吃光了一大碗,把汤喝得一点不剩。

        容若诚看着就揪心,“还饿吗?我再给你下点。你总是不好好吃饭,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你这会儿出去肯定能被风刮走。”

        “你煮的面条真好吃。”毛丽抹着嘴,意犹未尽。

        “要按时吃饭啊,毛丽。”容若诚瞅着她直摇头,她这个样子让他觉得她真的像个孩子,他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想保护她,为她抵挡风雨。他知道和她不会有结果,可是这有什么关系,远远地看着她幸福,他也会觉得幸福。

        “晚上就在这住吧,楼上有客房,下这么大的雨开车不安全。”毛丽吃了东西,恢复了些精神,脑子也开始缓过劲了,外面风刮得吓死人,这会儿让老容开车出去很不安全,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她可没法跟白贤德跟社里交代。说到底毛丽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姑娘,老容大老远冒险跑来北海看她本就让她过意不去了,她做不来这样狠心肠的事。

        “这……这不大好吧?”容若诚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都热了起来。

        毛丽很大方地上楼为他收拾房间,扭头看他站着没动,叹了口气:“这么晚开车要出点什么事,白贤德不把我活剐了才怪。上来吧,客房还是去年贤德来时住过一次,你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吧。”

        容若诚局促地笑了:“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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