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上帝会保佑您,会为您祝福的!
长尾猴、鹦鹉、小梳子和饰带,全都准备好了,阿勒菲尔德伯爵夫人就等着弗烈德里克中尉归来了。她还花大价钱让人弄来了著名的斯居德丽最新出版的小说。人家根据她的指令替这本小说装潢了带镀金搭扣的富丽的封面,放在饰有木镶嵌的金脚豪华梳妆台上的一大堆香精瓶和假痣盒中间。她把这张梳妆台放在了她的宝贝儿子弗烈德里克的未来的小客厅里。当她察看了一番这透着母爱的小天地时,暂时地忘了自己的恨,感到自己除了坑害舒玛赫和艾苔尔之外,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的了。勒万将军一走,这两个人就只好听任她的摆布了。
近期,孟哥尔摩主塔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而她却对此不甚了了……那个农奴、仆人或农民是谁?听弗烈德里克那模棱两可、吞吞吐吐的口气,前首相的女儿爱上了这个人?……奥尔齐涅同孟哥尔摩的两个囚犯是什么关系?……联合王国正在操办奥尔齐涅同乌尔丽克·阿勒菲尔德的婚事,然而,他好像不屑一顾,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么奇怪地不见了,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还有,勒万·德·克努德和舒玛赫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伯爵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为了弄个水落石出,她决定冒险去孟哥尔摩走一遭,这既是出于女人的好奇,也是出于仇家的利益。
一天晚上,艾苔尔独自一人在主塔的园子里,刚刚第六次用戒指上的钻石在奥尔齐涅出去的暗门黑柱上刻下不知什么神秘的数字,门就开了。艾苔尔浑身一颤。自奥尔齐涅走后,这扇门一直关着,这还是第一次打开。
一个高个子女人,面色苍白,穿了一身白,出现在艾苔尔的面前。她向艾苔尔绽开一个像下了毒的蜜似的甜甜的微笑,可在她那平静祥和的目光中,却透着一种仇恨、气恼和不得不赞赏的表情。
艾苔尔惊诧地、几乎是害怕地看着她。自从在她怀里咽气的老奶奶死了之后,她是艾苔尔在孟哥尔摩这座阴森森的监狱里看见的第一个女人。
“孩子,”陌生女人温和地说,“您是孟哥尔摩囚犯的女儿吧?”
艾苔尔不禁将头扭了过去,她心里有某种与陌生女人格格不入的感觉,觉得那女人的温柔声中吐出的气里含着毒液……艾苔尔回答道:
“我叫艾苔尔·舒玛赫。我父亲说,我在摇篮里的时候,大家都管我叫童斯贝格伯爵小姐和渥琳公主。”
“您父亲对您说这个了!”高个子女人气急败坏地嚷道,但她立即压制住了,又假惺惺地说,“您吃了不少的苦哇!”
“我生下来就落在不幸的禁锢之中,”年轻女囚回答,“我尊贵的父亲说,我只有死了才会摆脱不幸。”
陌生女人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怜惜地说道:
“您难道不恨把您年纪轻轻地就投进这座监狱中来的人吗?您不诅咒那些使您遭此不幸的人吗?”
“不,我怕我们的诅咒会给他们带来他们让我们忍受的同样的痛苦。”
“那您知道是谁让您受这番折磨的吗?”陌生女人不动声色地问。
艾苔尔思忖片刻后说:
“这都是天意。”
“您父亲从没跟您谈起过国王?”
“国王?他是我一早一晚为之祈祷而却不认识的人。”
艾苔尔不明白陌生女人为什么听了她这句答话后在咬嘴唇。
“您不幸的父亲在他气愤时从没跟您指出他的不共戴天的仇人阿伦斯多夫将军、斯波利森主教、阿勒菲尔德首相?”
“我不知道您跟我说的是谁。”
“您知道勒万·德·克努德这个名字吗?”
前天夜间,特隆赫姆州长和舒玛赫之间出现的那个场面对艾苔尔来说仍历历在目,所以勒万·德·克努德不会不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的。
“勒万·德·克努德?”艾苔尔说,“我觉得我父亲极为尊崇、极为爱戴的就是这个人。”
“什么!”高个子女人嚷道。
“是的,”年轻姑娘说,“我的父亲大人前天针对特隆赫姆州长激烈为之辩护的正是这个勒万·德·克努德。”
这番话使对方更加惊讶不已。
“针对特隆赫姆州长!您别耍弄我,姑娘。是为了您的利益我才来的。您父亲站在勒万·德·克努德将军一边,反对特隆赫姆州长!”
“将军!我觉得是上尉……不,您说得对。”艾苔尔继续说,“我父亲好像对那位勒万·德·克努德感情极深,而对特隆赫姆州长则恨之入骨。”
“这又是个奇怪的谜!”高个儿女人自言自语地说,她面色苍白,好奇心越烧越旺,接着问道,“亲爱的孩子,您父亲和特隆赫姆州长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种询问令可怜的艾苔尔十分疲劳,她定睛望着这个高个儿女人。
“您这样审问我,难道我是罪犯不成?”
陌生女人好像被这简单的一问给问住了,她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计白费了,但她声音微微有点儿激动地又说:
“如果您知道我为什么和为了谁而来的话,您就不会对我这么说话了。”
“什么?”艾苔尔说,“难道是他让您来的?您有没有给我带来他的信?”
艾苔尔血往上涌,满脸绯红;她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充满了焦急和不安。
“谁的信?……”对方问道。
年轻姑娘正要说出那心爱的名字,但却打住了。她看见陌生女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快乐,仿佛是地狱之光。她忧伤地说:
“您不知道我想说的是谁。”
陌生女人那张和蔼的脸上又一次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可怜的姑娘!”她大声地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艾苔尔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的心已飞到北方山峦那边,去追随那个冒险的旅行者了。她把头垂到胸前,双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
“您父亲希望走出这座监狱吗?”
陌生女人问了两遍这个问题,艾苔尔才回过神来。
“是的!”她说着,一颗泪珠在眼里滚动着。
陌生女人听见这个回答两眼放光。
“您是说他希望出狱!可怎么出去?用什么办法?什么时候?”
“他希望走出这座监狱,因为他希望离开人世。”
有时候,在一颗单纯的温柔年轻的心中,有着一种威力,在戏弄着一颗老谋深算、狡诈险恶的心。这个想法似乎扰乱了高个子女人的思绪,因为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用冰凉的手搭在艾苔尔的胳膊上。
“听我说,”她以一种几乎坦率的腔调说,“您父亲的生命又受到了威胁,司法方面正在调查他。他被怀疑在北方矿工中策划反叛,这些您听说了没有?”
“反叛”、“调查”等字眼儿艾苔尔并不很清楚。她抬起她那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陌生女人。
“您想说什么?”
“我是说您父亲阴谋反对国家,他的罪行几乎是公开的了,这一罪行要判他死刑。”
“死刑!罪行!……”可怜的孩子嚷道。
“罪行和死刑!”陌生女人严肃地说。
“父亲呀!我尊贵的父亲!”艾苔尔说,“唉!他整天听我读《埃达》和《福音书》的!他会谋反!他到底怎么你们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跟您再说一遍,我绝不是您的仇人。您父亲被怀疑犯了一个大罪,我把这事告诉您。您也许不该这么恨我,而应该感激我才对。”
这个责备触动了艾苔尔。
“哦!对不起,尊贵的夫人!对不起!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见到的人有谁不是我们的仇人?我起先是不相信您的。您原谅我了,是吧?”
陌生女人莞尔一笑。
“什么!姑娘!您至今从未见到过一个朋友?”
艾苔尔顿时满脸绯红。她迟疑了片刻。
“是的……上帝了解真相。我们见到过一个朋友,尊贵的夫人。唯一的一个!”
“唯一的一个!”高个子女人连忙说,“求求您,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您不晓得这有多么重要。这都是为了救您父亲。这个朋友是谁?”
“我不知道。”艾苔尔说。
陌生女人脸色苍白。
“是不是因为我想帮您一把您反而想耍弄我?好好想想,这关系到您父亲的性命。说,您刚才跟我说起的那个朋友是谁?”
“尊贵的夫人,老天爷知道,我只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奥尔齐涅。”
艾苔尔说这句话真不容易,正如我们在一个不相干的人面前提及能唤起我们全部爱的那个神圣名字一样的艰难。
“奥尔齐涅!奥尔齐涅!”陌生女人极为激动地重复着,两只手还拼命地揉搓她那面纱的白色花边,“他父亲叫什么?”她声音慌乱地问。
“我不知道。”姑娘回答,“他的家庭、他的父亲又有什么相干?尊贵的夫人,那个奥尔齐涅是世上最豪爽的人。”
唉!艾苔尔说这话时的语气让陌生女人看透了她心中的全部秘密。
陌生女人装出平静而一本正经的神气,眼睛始终盯着姑娘问道:
“您听说过没有,总督的公子和现任首相阿勒菲尔德的千金马上就要结婚了?”
必须再重复一遍这个问题,才能使艾苔尔的思绪回到她似乎毫不感兴趣的一些问题上来。
“我想我听说过了。”她只这么回答了一句。
她的平静、她的漠不关心的神态似乎颇使陌生女人感到吃惊。
“那好!您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
艾苔尔回答时,大眼睛里很难看出有丝毫异样:
“说实在的,没有看法。但愿他俩婚姻幸福!”
“男女双方的家长盖尔登留伯爵和阿勒菲尔德伯爵是您父亲的两大仇人。”
“但愿他们子女的婚姻幸福!”艾苔尔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我倒有个主意,”狡诈的陌生女人继续说道,“如果您父亲的生命受到威胁的话,您可以趁这桩重大喜事之机,请求总督伯爵的公子为您父亲求情。”
“尊贵的夫人,神明会补报您对我们的这种种关照的;不过,我的请求怎么才能让总督的公子得知呢?”
这句话说得极其真诚恳切,使陌生女人不禁怔了一下。
“什么!您不认识他?”
“那个有权势的公子!”艾苔尔大声说,“您忘了,我的目光还从未越过这座监狱的高墙哩。”
“这倒不假。”高个子女人悄悄地嘟囔着,“勒万那个疯老头都对我说了些什么呀?她不认识他……不过这不可能呀!”她提高嗓门说,“您应该见过总督的公子的,他来过这里。”
“这有可能,尊贵的夫人;所有来过这里的人中,我只见过他,我的奥尔齐涅。”
“您的奥尔齐涅!”陌生女人打断了她,然后,她似乎并未发现艾苔尔满脸绯红,又继续说道:
“您认识一个年轻人吗?面孔很高贵,身材挺拔,步履坚定有力?他的眼睛既温柔又冷峻,肤色鲜亮得像个姑娘,一头栗色头发?”
“哦!”可怜的艾苔尔大声嚷道,“是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心爱的奥尔齐涅!告诉我,尊贵的、亲爱的夫人,您给我带来了他的消息吗?您在哪儿看见他的?他告诉您他很爱我,是吧?他也告诉您我深深地爱着他!唉!一个不幸的女囚在这世上也只有他的爱了。这尊贵的朋友!一个星期前,我还在这同一个地方见过他哩,他穿了一件绿大氅,一颗豪爽的心在大氅里跳动着,还有那根黑羽毛,极其优雅地在他漂亮的额头上晃动着。”
她说个没完。她看见高个子陌生女人在发颤,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突然,一声炸雷似的吼声传到她的耳朵里:
“你这个可怜虫!你竟爱上了奥尔齐涅·盖尔登留,爱上了乌尔丽克·阿勒菲尔德的未婚夫、你父亲的死敌、挪威总督的儿子!”
艾苔尔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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