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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绯之弱点

        我携着来喜蹬蹬地跑下菊花台,却看见霓绯冷着一张脸,站得离夏芸老远,而夏芸则是一脸无辜的表情冲我微笑。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道,两人的样子似乎不象是刚刚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的主角。

        “她会武功,我刚一接住她就发现她有轻功底子,似乎还不弱。”霓绯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冷。

        我惊讶,夏芸也会武功?怎么我一出了门,遇到的都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不过也难怪霓绯会冷着一张脸了,他曾说过他最讨厌和女子的身体接触,刚才对夏芸又是搂又是抱的已是十分的不情愿,事后又发现被耍了,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绯,刚才为了不被那两个呆子撞到身上,我只好自己主动飞了出去,却不料你会来救我,我不是有心隐瞒我会武功的事的……”夏芸讷讷地解释着,“你就别生气了。”

        “小芸,要不是你戏弄那两名公子,他们怎么会打起来?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来喜插了一句话进来。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大家别生我气。”夏芸的俏脸上浮起一抹羞赧。

        “我们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以后可别这么任性了,刚才真是把我们吓死了。”我有些苦笑地说道。

        “可绯的脸色还是很难看耶,他一定没有原谅我。”小妮子倒是很在意她的“救命恩人”。

        我扑哧地笑了,夏芸一定不知道霓绯真正生气的原因。

        “绯,今日重阳,我们几人已经登高、赏菊了,就差还没有饮菊花酒了。”我一边对霓绯笑言,一边冲他眨了眨眼睛,相信他听了我这话以后一定会很高兴。

        “秦大哥说得对,宛城的菊花酒声名远播,而且只卖重阳这一天,我们千万不能错过了。”夏芸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如我所料,霓绯眼底的阴霾顿时消失了,复又恢复了清亮和明净,还飘荡着丝丝喜悦。

        中午在酒楼里吃饭喝酒时,我竟然喝到了散茶。

        彦骐望着我的眼睛里有一丝得意:“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推广刚制好的新一季“韵新”,顺便考察基金会明年准备启动的几项慈善工程,许多酒肆茶楼、艺场教坊都同我们项家建立起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包括今天这家酒楼。”

        我听了暗笑,这彦骐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把我以前说给他听的经济术语用得头头是道。

        “项公子,你们项家制出来的这种名为韵新的茶叶真是非同凡响,喝下去唇齿留芳、回味悠长,确实应该大肆推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流传进我们凤国?”

        霓绯轻轻慢慢地在旁边开口了,喝茶的动作优雅无比,真真正正是在品茶。

        “我也想早点把‘韵新’卖到凤国去,可最近几年兰朝的商人在凤国越来越难做生意了,你们皇上给别国商人定的税银一年比一年高,摆明了是在排斥别国商人。我还是等‘韵新’在兰朝全面推广开来再做打算吧。”

        彦骐摇了摇头,继续道:“也许我会先去月城试试,听说原本闭关锁国的月城最近一年来刚好和凤国相反,降低了入城税,十分欢迎别国商人前去做生意。”

        “看来凤国应该做些改变了……”

        霓绯轻摇着手里的茶杯,绿色的叶芽儿随着旋转的茶水一起打转,映在他净如湖水的眸子里,好象搅起了无数涟漪。

        “凤国能有什么改变,你们皇上只有太子这么一个皇子,偏偏这太子长年体弱病多,听说最近几年更是卧榻不起,凤国的未来堪忧啊……”彦骐慢慢地说道。

        霓绯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茶杯,似乎没有听见彦骐的话。

        “哎呀,你们男人怎么老是谈论天下大事啊,今儿我们是来赏花、饮酒的,别再说那些沉闷无趣的话题了,还是多喝点这里的菊花酒吧,味道真的不错哦,还有点甜呢!”

        夏芸嚷着一把清脆的声音,手里高高地扬着酒壶,似乎已经喝了不少了,双颊酡红。

        “是啊,别说那些国家大事了,还是听饭饭的话,喝酒吧。”我也开口说话了,实在不想看见霓绯神情恍惚、一脸沉重的模样,他应该象这手里的菊花酒,清透飘香,而不是象酒里浸着的黄花,委靡焉凋。

        “饭饭!”就在这时,酒楼外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紧接着一名体型壮硕、虎目虬髯的高大男子来到了我们的酒桌旁。

        “三哥,怎么是你来了,我以为这次来的又是六哥呢!”夏芸语气轻快地对这名男子说道,但我似乎看见她的脖子缩了一缩,眼神有丝慌乱。

        “小六每次出门寻你都会被你拖着一起游玩,这次可由不得你俩任性了,府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立即跟三哥回去。”男子的语气颇为严厉。

        “可我还没有与我的新朋友话别呢。”夏芸有些不满地道。

        “多谢各位公子小姐对小妹的照顾,以后若是到了丽阳,请一定来夏府做客,到时候夏天再好好招呼各位。”这名叫夏天的男子抱拳对我们行礼,眼神锐利得象两把霍霍发光的尖刀,看那架势也是个会武的。

        “绯,秦大哥,项大哥,还有喜姐姐,饭饭就此作别了,你们以后可一定得来丽阳找我玩啊,我家很好找的,门口有两尊很大的石狮子。”

        夏芸说得依依不舍,我却差点被她的话逗笑了,这时代稍微殷实的人家都会在门口立两尊石狮子,这也叫好找?

        夏天、夏芸两兄妹骑马离开后,彦骐也跟着告辞离开了宛城。

        我写了一封书信给无间,托彦骐尽快给我捎回去。

        虽然离家才短短十多日,可我已经开始想念无间温暖的怀抱了。长亭外,他问我“若思念如昨夜长风,砭骨入髓,则如何才能自已?”

        当时我没有回答他,如今我把答案都写在信上了: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走在回客栈的街道上,霓绯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秦,你刚才在酒桌上写的那封书信也太简单了,只有十数字。”

        我莞尔:“没办法,大哥突然说起他要离开,匆忙间只能简短了。”

        “千里念行客……”霓绯轻轻浅浅地反复念着,声音宛若空中弥漫的花香,飘渺迷蒙。

        “绯,你的轻功很厉害耶,翩翩若轻鸿,飘飘如柳絮,让我大开眼界!”我终于有机会赞叹他的功夫了。

        “儿时曾拜过一位良师学艺,比起师傅他老人家的本事,我这些只能算三脚猫的把戏。”他颇有感情地说着过往,满目尽是儒慕之思。

        我默默地点头,大抵来说,师傅总是比徒儿强上几分。

        “两位公子,买个茱萸囊吧,可以避难消灾的。”路旁的小贩热情地叫住了我和霓绯。

        我驻足观望,除了前世学过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句诗,我对茱萸还真不了解。只见小贩摊上除了一些红色香袋还散落着好些紫红色小果子,想必就是茱萸的果实了。

        “茱萸雅号辟邪翁,你买个吧。”霓绯在旁边说道。

        “你不买?”

        “我从来不信这些。”

        “老板,给我四个。”我对小贩道。

        小贩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迅速地递了四个红色香袋过来。

        我把其中一个给了身边的来喜,另两个揣在了怀里,准备留给自己和无间,最后一个塞到了霓绯手上。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最终还是把那个有些粗糙的红色香袋揣进了怀里。

        我嘻嘻地笑道:“不管你信不信,讨个吉利总是好的。”

        老天好象故意和我作对似的,我的话音刚落,不吉利的事就来了。一大泼水突然从天而降,淋得我和霓绯还有来喜和小贩四人满头满脸都是水渍。

        我惊吓得连连后退站到了街道中间,仰头看上去,却见一肥头大耳、满脸凶相的男人双手叉腰站在二楼的护栏旁,身边还立着一个木桶,看来我现时的狼狈都是他的杰作了。

        “看什么看,楼下摆摊的,赶快撤走,别挡着大爷做生意,不然下次泼的可就不是水了。”二楼的男人恶狠狠地吼叫着,典型一副恶霸模样。

        我气得正欲发作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惊了!”有人大喊。

        我扭头看过去,正好望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朝我冲来,那感觉就象我前世过斑马线时遇到了闯红灯的跑车,完全不知道闪躲,只能傻傻地闭上眼睛等待那即将到来的巨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霓绯救了我。

        我好象是突地掉下了深渊又被人猛地一把拽了上来,巨大的心理落差激得我心脏狂跳,声声如擂鼓,额头倏地冒出了冷汗,和着刚才被泼到的污水,滴滴下落。

        “奴才们护主不力,请公子责罚。”刚才被我遣得远远的侍卫和随从们急匆匆地赶来了,整齐划一地跪成了一排。

        “不关你们的事,都起来吧。海叔,你带人上楼看看。”我冷着嗓子说道,相信海叔人老成精,一定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是,公子,我一定会‘好好’询问他的。”海叔的声音里有一丝寒厉。

        “绯,谢谢你。”我调整了情绪,向霓绯道谢。

        “先回客栈吧。”他哑着嗓子,声音有些不稳,洇湿的额发贴着他的眉眼,挡住了他眼底大半的情绪,我只看见点点若有若无的星光在跳动。

        “看来这茱萸囊还是管用的,刚才发生得那么突然的灾难也能被我避过了。”我一边走一边感慨。

        霓绯抿着双唇,两眼直直地平视前方,似乎并不想说话,表情也颇为沉郁。

        他平日里那么干净清爽的一个人,肯定多少有些洁癖,刚被污水泼到的倒霉事肯定让他闷闷不乐。

        想到这里,我开口道:“其实也算不上茱萸囊管用,主要还是绯的功劳,你简直就是超级无敌厉害的大英雄呢。”

        希望我的巴结能让他好过点,毕竟他也是为了送我回客栈才遭遇了这等冤枉气的。

        “看来只有把那头肥猪绑到你面前,让你狠狠揍一顿才能让你消气了。”我见他还是没有说话,便在嘴里念叨着另一个方法。

        “你别多想了,刚才那点小事我还没有放在心上,我是因为别的事。”他终于开口了,望着我的眼睛里升起了轻风薄雾,笼罩着淡淡的忧郁。

        “因为什么?”我随口接过他的话。

        他微微加快了脚步,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

        站在客栈房间的门口,我催促霓绯道:“我到了,你也赶紧回客栈洗洗,小心着凉。”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耳边飘来他低哑的声音,“因为,我发现了自己的弱点。”

        我听得十分茫然……

        过了重阳节,就是十月小阳春,天气会有一段时间的回暖。趁着难得的好天气,我吩咐众人昼夜不停地赶路,希望在立冬前越过齐鲁之地进入姑苏境内。

        凤国的姑苏城其实就是我前世里被史学家考证为中国第一古城的苏州,曾为三国孙吴的首都,让我早生向往之心。

        一个月的星夜兼程、风餐露宿,我们一行人终于在立冬后两日进入了风景秀美如画的姑苏城。

        接连数日的披星戴月,累得我和随行众人疲乏不堪,来喜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瘦得两颊深凹,我猜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肯定是黑眼圈、大眼袋。

        可是一路陪着我们南下的霓绯却是一个例外,只见他青衫素净,片尘不沾;举手间淡雅飘逸,不见丝毫疲惫;双眸里明净清亮,住进了姑苏城所有的秀丽山水。

        什么叫仙姿佚貌,如今我可是见识了。

        第四十一章     姑苏遇袭

        单焱改变了历史的轨迹,但并没有改变全天下所有的东西,也没有改变古人的情怀和审美观。从春秋时吴王的园囿开始,吴地的繁盛就注定了,而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典型江南景致在姑苏城里随处可见,与我前世去过的苏州有同样的柔婉精雅感觉,可惜现在的天下相当于前世的宋末,苏州最出名的明清园林建筑现时是看不到的了。

        我在客栈里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正值华灯初上。霓绯邀我夜航游姑苏,我兴致勃勃地答应了。吴地历来文化繁盛,文人的夜航十分平常,传说唐寅的风流韵事好大一半都发生在船上。

        城里水陆并行、河街相邻,不愧为后世所称的“东方威尼斯”。霓绯租来的是一艘画舫,装饰华丽,四角挂着鎏金宫灯,明红的灯光映得清幽的河水波光粼粼,也映得他绝美的五官无比柔和瑰丽,夜风袭来,红光舞动,掀起他眼底一片温柔之色。

        温柔?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我见过霓绯的妖娆、冷厉、澄净、淡雅甚至黯然和忧郁,就是没见过他的温柔,可此时他眼底随着明红一起跳动的流光,落在我的身上就象阳光在沐浴小草,海浪在洗刷沙滩,那么温暖,那么柔和,不是温柔是什么?

        记得他在路上曾经告诉我,过了姑苏再走两天就是丽阳了,也许他这种前所未有的温柔都是因为归家在际吧。

        画舫静静地在河面上航行,霓绯就着画舫里的一张古琴弹起了悠扬九天的曲子,清音曼曼,袅绕在夜空里,引得天上的月儿悄悄地从云层背后露出脸来。

        岸边的景物缓缓地后退着,河水偶尔拍打在船舷上,激起幽幽的水花声,仿佛在诉说船底那流淌了千年的江南情怀,抚慰了我被尘世影响得浮华的心灵,让我的身心由内而外得到了真真正正的休憩。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舫行出了城外,两岸望见的尽是山石林木,隐隐竟可以听见徐徐渡来的远寺钟声,嘡嘡的洪响伴着嗡嗡的余音,穿过沉沉的夜色,在我耳际回荡着那沉淀了千年的古韵,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句千古名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当然,这钟声肯定不是“寒山寺”的钟声。

        可惜无间不在我身边,江南不同于北方的婉约秀丽一定会让他文思如泉涌,作出许多好文章来,今夜的情景也一定能引起他心灵上许多的共鸣……

        画舫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和摇晃,惊醒了我沉醉的心思,我有些茫然地抬头,却看见许多黑衣人举着亮晃晃的大刀长剑从两岸的树林里跳出来,跃到了画舫上。而跟在我后面的四名侍卫和海叔所在的那艘画舫也被另外两艘画舫给截住了,同时也有许多拿刀的黑衣人从画舫里跳出来把海叔几人团团围住。

        我心里大骇,这是上演的哪一出戏?

        来喜和玉白玉净三人纷纷挡在了我的身前,霓绯也站在了我的身旁。我定了定神,一把扯过来喜娇小的身子把她藏在了我身后,这丫头,明明已经怕得全身发抖了,却还是坚定地挡在了我身前。我的心里一阵感动,我可是她的姐姐,我说过要照顾她的,怎么可能让她为我冒险。

        “这些人看来是有备而来的,一场厮杀难免了。待会你就靠着这窗户,千万别动。”霓绯低低地对我说道,眼睛里乌云密布。

        我点了点头,抓紧了来喜伸过来的手。

        “凤非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杀!”一个全身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只余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在外面的高大男子发话了,声音让我似曾熟悉。

        黑衣人蜂拥而上,一场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刀光剑影在我眼前活生生地上演了。

        玉白玉净手持匕首与黑衣人拼杀着,一攻一守,配合得亲密无间,似是训练了千百遍,匕首虽短,却被他俩舞得霍霍生花,不多时,好几个黑衣人便躺在了他们脚下。

        我稍微放下了心朝霓绯看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夺过了一把长剑,舞出了漫天重重叠叠的剑光,剑光到处,黑衣人的包围圈就被撕开了口子。

        最妙的是,霓绯手中的长剑好象长了眼睛,专挑黑衣人的手腕刺下,并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只让他们无力握住手中的兵器。

        飘逸灵动的青影或刺或挑,或卷或削,仿佛在我眼前跳着一场优美的剑舞,看得我目眩神迷。如果我会弹琴,我现在一定弹一首激昂的曲子来配合霓绯这场迷乱人眼、激荡人心的剑之舞。

        “姐姐,霓公子的剑法好厉害!”来喜在我身后激动地说道,似乎没了方才的胆怯。

        我不停地点头,对她笑道:“看来我们今晚是有惊无险了。”

        “小心!”我的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了霓绯的大喊。

        紧接着一把罩在我头顶的大刀被霓绯的长剑堪堪地架开了,我惊得一身冷汗,急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全部攻那窗户边的白衣男子!”那名领头的黑衣人突然大喊,然后使出了浑身解数攻击霓绯。

        原本围攻霓绯的黑衣人立即杀向了我这边,玉白玉净的压力顿时倍增,森冷的刀光不时从我眼前掠过,带起的刀风刮得我遍体生寒、心里发毛,一股名为恐惧和害怕的情绪终于出现在了我的心里。

        霓绯一边应付那名领头人一边帮我挡去数道不停罩上我头顶的刀光剑影,无奈黑衣人太多了,他开始有些分身乏术,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一声低呼传入我的耳朵,是玉净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玉白的低呼,我循声望去,他们果然是受伤了,手臂和身上都染上了鲜红的血渍。我的心里一紧,强烈的担心和不忍立即涌了上来,他俩都还只是十四岁左右的孩子啊……

        一股莫名的勇气突地从心头冒起,我飞快地拾起一把掉落在脚边的大刀举在身前不停地乱挥乱砍,我不能帮他们杀敌,总可以稍微保护一下自己吧,虽然我这样做并不一定管用,但做了总比不做好。

        就在这时,海叔从后面的画舫赶过来了,让我纷乱惶恐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只见他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大刀,招招狠厉地砍向了黑衣人,他可不象霓绯那么心软,大刀挥舞,攻击的尽是黑衣人的要害。

        那名领头的黑衣人见久攻不下又来了后援,似乎十分恼怒愤恨,凶狠的眸子里好象要冒出火来,不要命地更加疯狂地杀向了霓绯,看上去和霓绯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突然,他的眼光一闪,举刀向我砍来,我慌乱地举起手里的大刀,却被他一刀砍落在地,白晃晃的刀尖眼看就要刺入我的胸口,旁边横来一道青影挡在我的身前。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黑衣人嘴角逸出了得意的笑容,只见他手腕翻转,刀尖上扬,似乎早预料好一般,准确地刺进了霓绯的左胸。

        我顿时明白了,他并不是想真正的杀我,他的目的是霓绯,他算准了霓绯会在那种情况下挡在我的身前,他砍出的大刀早已预备好了刺杀霓绯的招式。

        海叔斜斜的一刀逼退了黑衣人,幽冷的大刀从霓绯的胸膛里抽出,带起一片血雾,纷纷扬扬地飘洒在空中。

        我的心被那一片血红揪得生生发颤发疼,巨大的愧疚和不安强烈地充斥在心头,如果不是我,霓绯就不会受伤了,而且伤在那么重要的左胸口,随时会危及生命……

        回到客栈后,海叔立即找来了城里的大夫。

        玉白玉净和四名侍卫都是些皮外伤,霓绯的伤势却不容乐观,大夫说那把大刀虽然没有刺中心脏却划破了肺叶,造成了胸腔和肺部大量积血,如果不及时排除积血就会有生命危险,而且伤在肺部会让霓绯呼吸困难,若是感染了风寒更是雪上加霜。

        大夫走后不久,霓绯就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原本红润如桃花含笑的脸庞此刻一片惨白,双唇也毫无血色,只有那对黑黑的眸子还是一如往昔地清亮明净。

        “绯,我……”

        “只要你没事就好。”他虚弱地打断了我的话。

        “唉,我倒宁愿受伤的是我。”我轻叹,心里萦绕着浓浓的愧疚。

        “你若受伤了,南下的事怎么办?”他有些喘息地说道,“何况,兰朝还有一人‘千里念行客’,正日夜期盼着你早日回去。”

        “绯,谢谢你。”我的眼睛里有些湿润,也许,霓绯并不愿听我原本想说的那句“对不起”。

        他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似乎是累了。

        霓绯那么重的伤势本来是不适合移动的,无奈他要回丽阳的态度十分坚决,我们一众人在客栈里停留了三天后终于起程了,本来姑苏到丽阳坐马车只有两天的路程被我们走了五天。

        进入丽阳后,我们并没有心思打量城里的景致,只是径直地朝着霓绯所说的长平街而去,他说他的家就在长平街的尽头。

        到了长平街的尽头却让我大吃一惊,眼前巍峨雄伟、庄严肃穆的城墙和城门口举着长枪、满身铠甲的士兵似乎都在暗示我这里是凤国的皇宫门口。

        我挑了挑眉,对着海叔无声地说出了“皇宫”两个字,他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起了黑衣人在画舫上称霓绯为“凤非离”,而凤是凤国的国姓,只有皇室族亲才能冠以凤姓,而能住在皇宫里的凤姓男子就只有凤国的皇上和皇子,可凤国就一位皇子也就是那位传言体弱多病的太子,那霓绯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这个谜底在我进入了凤国的皇宫后不久,就由霓绯亲口告诉我了。

        原来凤国的皇上和皇后在二十一年前中年得子,却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皇子,这在平民百姓的家中可是一件喜事,但在皇宫里就是一件悲伤的事了,因为皇后自那以后不能再生育,凤国将来的皇帝只能从双生子中选一个,也注定得杀死另一个没被选上的孩子,因为凤国将来的皇帝不能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分身。

        霓绯本名凤非合,是双生子中那个没被选上的孩子,因为他比另一个孩子晚出生了几分钟。可皇后不忍自己的亲生骨肉被活活地牺牲掉,于是便“狸猫换太子”,把霓绯抱给了凤国一位隐世高人抚养,那位隐世高人就是霓绯口中的师傅,霓绯的武功和琴艺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而双生子中被封为太子的那个孩子,也就是霓绯的哥哥凤非离,身体一直孱弱不堪,十二岁那年更被天下名医赫连裳诊断出活不过弱冠。在皇上焦虑不堪的时候,皇后终于说出了另一个孩子凤非合并没有死,皇上大喜,从此以后把凤非合当成了未来的皇帝暗中培养,且在凤非合十六岁那年告诉了他真正的身世,并让他出门游历各国,以增长见识和阅历,当凤非离身体不行的时候就马上回凤国接掌皇位。

        “所以你哥哥的身体现在是不行了?”我睁大了眼睛问霓绯。

        “恩,父皇给我的信中说他活不过这个月的月底了。”

        “那你不是还有十日就要成为凤国的皇帝了?”我惊呼。

        “是的,父皇年事已高,早有传位之意,一直因为顾及哥哥的感受才没有行动,哥哥他还一直不知道有我这个弟弟。”

        “那,那个黑衣人叫你凤非离应该是把你误认为你哥哥了?”我恍然大悟。

        “应该是。”

        “那你登基后用什么名字,凤非合?”

        “凤非离,国人只知道有个叫凤非离的太子,我也不介意顶替哥哥的名字,也算是帮他活完他没有机会再去享受的人生吧。”霓绯的声音唏嘘不已。

        “那你知道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杀你哥哥吗?”我十分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我有五年没有回过凤国了。”霓绯也很疑惑。

        我默然了,想不到常年卧榻、身体孱弱的太子也能招来仇家。

        第四十二章     登基为帝

        丽阳地处江南,山青水秀,风情万种,西子湖的风光更是美足了千年,情系天下众生。可能也只有这样的山水,才能养出霓绯这般精致绝妙的风姿。

        我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人儿,他身穿白色中衣,静静地躺在金色缂丝锦被里,就好象盛开在金色阳光里的一株白玉兰,晶莹清丽,如冰似雪。

        今日是他登基为帝的辉煌日子,可半月前的那一刀却让他至今虚弱不堪,离登基仪式只有一个时辰了却还躺在床上。

        他讨厌女人接近他,连服侍他的宫人都全是太监,他寝居所在的上和宫没有一个女人的身影除了我。

        等我明日离开丽都后,上和宫也可能出现另一名女子的身影,他的皇后贺兰雨馨。

        凤非离三日前昏过去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比名医赫连裳说的二十年多活了一年,终究还是不敌天命,并留给了霓绯一位“妻子”,也就是霓绯登基后要面对的“皇后”。原来为了帮助凤非离挺过弱冠那年的生命极限,凤国的皇帝和皇后为他择了一门亲事冲喜,点了凤国两大世族之一的贺兰家的长女贺兰雨馨为太子妃。如今霓绯要接替凤非离的一切,当然也得包括那个贺兰雨馨。

        我为霓绯的身世叹息,更为他今后要面临的尴尬唏嘘不已。

        “主子,该换龙袍了。”一名小太监匍匐在床榻前,手里高高举着一方白玉盘,盘里整齐地叠放着龙袍旒冕,明黄和莹白的流光注满了整个玉盘。

        “搁下,全都出去……”霓绯的声音很轻。

        “怎么不换上?时辰快到了。”我走近询问他。

        “我想你帮我换……”他幽幽地说道,清如湖水的眸子里烟波浩淼。

        不等我开口,他继续道:“只有你亲手把这件袍子加我身上,我才能穿得没有牵挂,我才能穿得心甘情愿……”

        我的心神有一刹那的慌乱,他的话很难不让我多想。几何时,他对我的友谊竟然变质了,可笑我却一直以为他把我当兄弟。

        也许,真的是我多想了,我转念又想。

        整理好情绪,我冲他莞尔一笑,大方地说道:“能亲手为凤国的皇帝披上龙袍,是我的荣幸。”

        他浅浅地笑了,笑意却怎么也穿不透眼中的迷茫雾气。

        专注地缚上最后一条束腰大带,我总算把眼前的龙袍侍侯规矩了。

        “好了!”我开心地笑道,后退了几步打量龙袍加身的霓绯。

        象征至善至美的帝德的十二章纹里九龙腾翔,间以五色祥云和蝙蝠,尊贵的图腾蜿蜒在绰约身姿上,恍若高高在上的九天之神。

        一弯清眉,一渟秋水,敛着欲语还休的惆怅,苍白的脸,苍白的唇,怎么也看不出喜悦。

        我不觉蹙起了眉:“怎么气色越来越差了,是不是我摆弄太久了?快躺下歇歇。”

        “不用了,”他扬手,“把旒冕戴上就行了。”

        我无奈地拿起十二旒冕冠给他戴上,垂旒上的白玉珠子瞬时遮住了他苍白的脸色,也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至此,帝王该有的装扮都在我手下完成了。

        我在霓绯的安排下,扮作一名小太监,立在崇华殿的一处角落里,准备观看即将就要开始的登基大典。

        大殿里,凤国的文武百官和各国前来朝贺新帝登基的使臣分立数列,静静地等候老皇帝和霓绯的出场。

        我进来崇华殿时,霓绯告诉我,早在三个月以前凤非离被诊断出绝对活不过十月底的时候,凤国皇帝就向各国发出了邀使观礼的帖子,太子登基的日子也早就定在了十一月初二的今日。

        我不得不说,这凤国的老皇帝还真是狠,可以一边办白事一边办喜事。当然,老皇帝为了让自己的皇位顺利传承,对于双生子调换身份的事肯定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国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凤非离其实已经死了。即使以后有什么流言传出也无妨,反正霓绯的血统无庸置疑,作为凤国唯一剩下的皇子,登基为帝也毫无争议。

        霓绯还告诉我,兰朝派来观礼的使臣是兰朝的太子,君洛北。

        所以,当我在那些使臣里看见了君洛北的身影时,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他静静地站在人群里,挺拔的身躯如山岳临渊,一派巍峨,一身石青色绛紫缘领袖的袍服十分正式隆重,高束的发髻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比平日锐利了几分,但依然还是那么讳莫如深。

        我移开视线继续打量大殿中的其他人,不乏看见一些明显不是汉族血统的外邦人,看来那些并不足以与兰、凤、月三国抗衡的小岛小国都派来了使臣,由此可见凤国的国力在这片天下十分强大,才能引来这么多使臣的朝贺。

        我把崇华殿打量得差不多时,老皇帝和霓绯终于来了。

        霓绯的步子极缓极轻,虽不至于浮晃但也不是多么稳实有力,倒也合得上外界传言的太子体弱多病的样子。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传位登基仪式,半个时辰后,霓绯终于坐在了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上,我悬得老高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不是担心他做不成皇帝,而是担心他还没有等到仪式结束就昏倒了。照顾了他半个月,他的伤势我最清楚了,一个多时辰前他还虚弱地躺在床上,还好,他最终坚持下来了。

        虽然密密垂下的玉旒挡住了他的脸,让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知道,垂旒后的脸现在肯定已是苍白之极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想起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画舫上突然出现的那伙黑衣人,心里老是觉得那名黑衣人头领的声音似曾听过,但就是想不起到底在哪儿听过的。

        “有道是,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余,而上不忧不足。所以,朕决定改年号为开源。”

        龙椅上的人轻轻地开口了,第一句话的内容就是改元,从新的年号上可以明显看出其强国富民的决心。

        “皇上英明。”凤国的文武百官无不俯首称赞。

        至此,凤国迎来了另一个时代,霓绯也成了凤国的开源皇帝凤非离。

        我来到上和宫时,凤非离已经重新躺在了榻上,脸色果然如我想象中那般惨白,找不出一丝血色,看得我实在不忍心向他提出告别,可我已经不能再在凤国耽搁下去了,离开兰朝整整两个月了,南下的路程我还没走到一半,如此下去,我半年内别想看到无间了。

        “要走了吗?”浅得不能再浅的声音飘在空旷的宫殿里。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来。

        “走吧……”幽幽的叹息,“我已经留了你半月了……”

        “绯,我真的很抱歉,连累你为我受伤,却不能多照顾你一些日子。”我讷讷地说道,心里十分愧疚。

        “叫我非离吧,我不能再回到以前了。”他闭着眼睛呢喃着。

        “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你都是我兄弟。”我感怀地说道,眼前浮起了胭脂楼里我和他两人称兄道弟的情景。

        “那为兄就送兄弟你一样东西吧,以做临别纪念。此一别,可能数年都不会再见了。”他睁开了眼睛,里面一片清透,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朵半透明的红褐色玉石雕成的琼花。

        我伸手接过,这玉石入手柔和细腻,看上去古朴醇厚、温润饱满,琼花的每一片花瓣无不精雕细琢,其上还有数滴晶莹剔透的晨露,鲜活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甚至还飘散着迷人的香气。

        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连忙把琼花凑到鼻子下再闻了一次,竟然真的能闻到浓郁的香味,而且很象我前世里的巧克力味道,心里无比惊讶,看来这块玉最大的价值就在这里了。

        “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玉石!”我发自内心地赞叹。

        “再闻闻你的手指。”非离神秘地笑道。

        “好香啊!”我开心地大呼,竟然在我的手指上也闻到了和琼花上一模一样的巧克力香味。

        “这是金香玉,集万物之精华而成,拥有它能消除痛苦和忧伤,你以后情绪不好的时候就拿出来闻一闻,而且把它放在身上能使你全身都盈满香气,从而感觉精力充沛,不知疲倦。”

        “这,这太珍贵了……”听了非离的话,我才彻底认识这朵琼花的价值,金香玉的珍贵我在前世也有所耳闻,都说有钱难买金香玉。

        “再珍贵也比不上人珍贵。”

        “非离,谢谢你,不过我却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给你呢。”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听了后漾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道:“你已经送给我了一样很珍贵的东西了。”

        “没有吧?”我十分纳闷。

        “看见我脸上的笑容没有,从第一次遇见你,你就把一种名叫‘快乐’的东西送给了我,你教我划的拳,给我讲的那些笑话,让我无数次回想起来都会笑得很快乐。秦,我也要跟你说谢谢。”

        我哈哈地笑了,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以后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要把我教你的东西多放在心里念念哦,不然时间久了就忘记了,我送你的快乐也没了。”我提醒他道。

        “我一定会的。”他缓缓地说道,眼睛里迸射出强烈的光芒。

        出了凤国的皇宫,我一路直奔来喜等八人所住的鸿运客栈,在宫里照顾了非离十天,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了。

        到了客栈时,却赫然见到了君洛北,他正跟着我身边的那四名侍卫围在一张桌子旁喝茶,而来喜和海叔还有玉白玉净也围坐在他们旁边的另一张桌子上。

        见我进了客栈,来喜最先冲到我身边嚷嚷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微笑地牵住了她的手,其余几人这时候也纷纷上前和我打招呼,君洛北却背对着我坐在桌旁没有动,我也就装着没看见他这个人,反正这里不是兰朝的皇宫,我没必要对他鞍前马后。

        “你们怎么都坐在客栈的大堂里?”我好奇地问道。

        “主子正在询问我们画舫遇袭的事。”黑玄回答道。

        我挑了挑眉,心里暗想,这种问询的事应该在房间里进行才比较合适吧。

        “你们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继续赶路。”我一边吩咐手下的人,一边携着来喜回房间。

        君洛北一直端坐在桌旁没有回头。

        吃晚饭时,夏芸竟然来到了客栈,这时候我才知道,自从她和来喜前两天在大街上很巧地碰上后就会每日来客栈里找来喜聊天吃饭逛街。

        “秦大哥,绯他没出什么事吧?”夏芸在饭桌旁一坐下就开口询问了非离,语气很是关切。

        “这么大一个人,能出什么事?”我一边吃着江南特有的泥螺一边回答她,心里却隐隐一动。

        “没有就好,我还以为……”她语气轻快了不少,似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

        “还以为什么?”我装做不在意地问道。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

        夏芸走了后,我问来喜:“你有没有告诉夏芸画舫上的事?”

        来喜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姐姐你进宫前不是吩咐我们八人对于画舫和霓公子的事都不能向外人提及吗?小芸确实有问起过你和霓公子的去向,我们都推说你俩去丽阳城外游山玩水了。”

        我听了后心里的怀疑更深了,在宛城和夏芸相处的那大半天里,我发觉夏芸性子活泼天真,是个心思比较单纯的女子。今日她一见到我就毫不掩饰对非离的关心,后来又说了那么一句若有所指的话,眼神也有些闪躲,这些无不表明她似乎知道非离会遇到危险。

        “黑玄,你家主子应该还没有离开丽阳吧,他如果真想调查画舫的事,你就让他去查查夏芸和夏天。”我对旁边的侍卫说道,相信他有办法联络上君洛北。

        夏芸肯定有问题,但我相信那些黑衣人绝对不是她派来的,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黑衣人的事,而她身边的人,我只见过她三哥夏天,所以夏天也得查查。

        希望夏家不会和画舫的事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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