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案头的日历,左边已翻过了一大摞,右边只剩薄薄的几张纸。窗外朔风呼啸,又是“急景凋年”时节。去年年终,我在写的怀念日本朋友的短文中,还曾提到有吉佐和子。怎能料到今年此日,她已成了古人了!
我和她的初次会面,是在一九六一年的春天。我参加“亚非作家紧急会议”到了东京。
日本朋友在椿山庄设宴招待我们。致欢迎词的就是有吉佐和子。那时她风华正茂,穿着一身淡素的衣裳,更显得她双颊红润,身材丰硕。她会英语,我们可以直接交谈。她知道我到过广岛,特地在风雨交加之日,到我们住的镰仓旅馆来看我。我们谈得很深。当我谈到我和年轻的原子弹受害者的谈话时,她忍不住哭了,我也很激动,当时就做了一首词送她,调寄“卖花声”:椿树山庄欢迎会上互飞觞淡素衣裳灯彩里玉润珠光何事最难忘热血柔肠纵谈广岛泪双行者是论交开始地春雨镰仓当年秋天,她来华访问,就带来一把泥金摺扇,让我把这首词写了上去。
我和她相熟,是在一九六四年,那时她带了女儿和一个保姆,来华休养,住在城内和平宾馆的中国式小院子里,廖公吩咐我好好地照应她。因此我常从西郊进城,有时陪她到医院看病。她年轻,住不惯清静的病室,往往在我和医生说好安顿她住院之后,过不了三天,当我从城外带了花束去看她时,她却已经出院,回到宾馆去了!
有吉佐和子是个才华横溢,而又多产的作家。她曾告诉我,她能同时为三种报刊写三种长篇连载!她又极富于同情心和正义感。她从不吟风弄月。她在留美期间,看到白人对黑人的歧视,她十分愤怒,写了《非色》。她同情老年妇女的悲惨的遭遇,写了《恍惚的人》。
她对于因工业现代化而引起的污染问题,尤为愤慨,写了《复合污染》。她写了许多这类的小说和文章。虽然我看不懂日文,每出一本书,她必定送我一本。
她来华不止一次,这其间我也多次访问日本,我们不断地会面,每次会面,都有说不完的话。我最后的一次访日,是在一九八○年春夏之交,我和她又晤谈了多次。我访问了她的新居和摆满书籍的书房,会见了她的母亲和长大了的女儿。
当我在今年九月初,得到她突然逝世的消息时,我惊诧而又悲痛,我万万没有想到像她这样年轻、前途无量的作家,会比我这个老人,先走了一步!
有吉佐和子是廖公发现的一位人物,他珍重地把她介绍给我。如今廖公也不在我们中间了!一衣带水的两岸,少了这么两位热情、爽朗、才气纵横的人物,叫人怎能不感到寂寞呢?甲子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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