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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战前准备与战斗部署

        事情的发展给马莱斯卡尔提供了意料不到的协助。奥蕾莉闭门不出,这就意味着拉乌尔的计划失败了;无法逃走,就只能等着可怕的揭发。再说,马莱斯卡尔立即采取了措施:奥蕾莉病床前的看护就是他的人。正如拉乌尔所了解的,这个看护每天向他汇报病人的情况。只要病情有好转,他就会采取行动。“是的。”拉乌尔心想,“不过,他没有行动,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阻止他公开揭发奥蕾莉,觉得还是等她康复以后再说为好。他在作准备。我们也作准备吧。”

        尽管拉乌尔反对作那些貌似合乎逻辑、实际上却无法实现的假设,但他还是从中得出了某些可以说是违背心愿的结论。他开始隐约看出了无人想到的,既奇怪又简单的事实。这不是靠动脑子,而是根据事件发展的趋势推测出的。他明白果断进攻的时刻到了。

        “万事开头难。”他经常这么说。

        不过,他虽然看清了某些行为,那些行为的动机依然捉摸不透。这出惨剧里的人物在他看来就像几个自动木偶,在狂风暴雨之中乱奔乱跑。如果他想取胜,消极地保护奥蕾莉就不够了,而应当去查访过去,发现促使他们行动,在那悲惨的一夜犯罪的深层原因。

        “总之,”他心想,“除我以外,还有四个前台演员在奥蕾莉身边转悠。这四个人是:吉约默、若多、马莱斯卡尔和布莱雅克,他们都在迫害她。这四个人当中,有的是爱她而缠她,有的是为了夺取那个秘密。爱情与贪心结合在一起,就引发了这起案件。不过,眼下,吉约默还没有介入。只要奥蕾莉没好,布莱雅克和若多就不必担心。剩下马莱斯卡尔。这倒是需要防备的人。”在布莱雅克家对面,有一套屋子空着。拉乌尔住了进去。另外,既然马莱斯卡尔雇用女看护,他就注意女佣人的行动,瞅准机会收买了她。有三次,女佣人趁看护不在,把他领进奥蕾莉的房间。

        姑娘好像认不出他来了。她发高烧,身体极为虚弱,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说不了几个字,就又闭上眼睛。不过,他相信她听见了他的话,并知道是他在用这种温和声音跟她说话。这声音就像一股磁力,使她身体放松,痛苦减轻。

        “是我,奥蕾莉,”他说,“您看到了,我是守诺的。您可以完全相信我。我向您发誓,您那些敌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会拯救您的。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呢?我一心只想着您。我在想象着您的一生,它慢慢地如实地在我眼前出现,那是单纯正直的一生。我知道您是无辜的。我一直这样认为,甚至在我指控您的时候。在我看来,连那些不容置疑的证据都是假的。碧眼女郎不可能是罪犯!”

        他现在敢于向她表露心意,敢于向她倾诉柔情了。她不能不听。他在这些话里插入一些劝慰:“您就是我的全部生命……我从没见过像您这样优雅妩媚的女人……奥蕾莉,相信我……我只求您一件事,您明白,就是信任。如果有人问您什么,您不要回答。如果有人给您写信,您也不要回信。如果有人要您离开这里,您要拒绝。要有信心,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不要失去信心。我会守在您身边的,我将永远守在您身边;因为我只为您活着,也是因为您才得以活下去……”

        姑娘的表情平静下来。她睡着了,好像做着一个美梦。这时,他溜进布莱雅克的房间,想发现一些能对他有所启发的书信或线索,但毫无所获。

        他也潜入马莱斯卡尔在里沃利街的套房,作了极为仔细的搜查。

        最后,他又到两个人在内政部的办公室里作了严密的调查。这两个人的竞争和仇恨是众所周知的。他们俩在上面都有靠山。那些有权有势的上司在上头也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因而使他们常常不是在内政部就是在警察总署碰钉子,受挫折。他们的工作也受了损害。他们公开指控对方犯有大罪。有人已经打算让他们退休。到底哪一个会成为牺牲品呢?

        有一天,拉乌尔躲在一个门帘后面,看见布莱雅克守在奥蕾莉的病床前。

        这人脾气暴躁,面黄肌瘦,个子相当高,风度尚可,不管怎么说,比俗气的马莱斯卡尔要高雅出众一些。奥蕾莉醒来以后,看见布莱雅克低头看着自己,就冷漠地说:“让我一人待着……走开……”

        “你这么厌弃我,”他低声说,“这么乐意伤害我!”

        “我从来不伤害我母亲嫁的人。”她说。

        他看着她,满脸痛苦的表情。

        “你长得真美,可怜的孩子……可是,唉!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的爱呢?是啊,我知道,我原来错了。好久以来,我只是受到你毫无理由向我隐瞒的那个秘密吸引。不过,如果你不是那么固执,愿意说出来,我也不会想到别的事情。因为那样做对我来说也是折磨……既然你永远不会爱我……既然你不可能爱我。”姑娘不想听下去,把头扭开。可是他仍然说道:“你在谵妄中,几次说到要告诉我一些事情。是这件事吗?或者是糊糊涂涂跟吉约默逃跑那件事?那坏家伙到底领你去了哪里?你在躲进修道院之前干了什么事?”

        她没有回答,因为没有气力,也可能是出于蔑视。布莱雅克不说了。等他走了以后,拉乌尔看到她在哭泣,也离开了。

        总之,经过两个星期的调查,换一个人早泄气了。概而言之,除了几点倾向,他可用自己的方式去解释之外,那些大问题仍然悬而未决,至少表面上看不到解决办法。

        “但是,我没有浪费时间。”他寻思,“这是主要的。有时不行动本身就是行动。现在,空气淡薄一些了,我对一些人一些事看得更清楚,更准确了。虽然缺少新的事实,但我正处在事件中心,在激战前夕所有死敌都会投入战斗。战斗必须的条件以及寻求更有效的武器的需要,必然导致意想不到的冲突。从冲突中会迸出火星来。”

        有一个火星迸发得比拉乌尔估计得要早,照亮了黑暗的一隅。不过,他认为那里不会有什么重大的突破。一天早晨,拉乌尔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眼睛盯住对面布莱雅克家的窗户,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破衣服捡破烂的若多。这一次,若多扛着一个布袋子,把捡来的破烂扔到里面。他把袋子放到布莱雅克家的墙边,坐到人行道上,开始吃东西,一边在离他最近的垃圾箱里翻寻着,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可是过了一会儿,拉乌尔便看出他专门找出那些揉烂的信封和撕碎的信纸,心不在焉地扫一眼,又接着找下去。毫无疑问,他对布莱雅克的通信很感兴趣。过了一刻钟,他背上袋子走了。拉乌尔跟着他到了蒙马特尔。他在那里开了一个旧货店。

        一连三天,他都来了。每次都重复这种可疑的动作。不过,第三天是星期天,拉乌尔发现布莱雅克也在窗子后面窥视若多的行动。若多一走,布莱雅克也小心翼翼地跟踪。于是,拉乌尔远远地跟着他们。他是否会发现那两人之间的联系呢?他们一个跟一个,穿过蒙索街区,过了旧城墙,来到比诺大马路尽头的塞纳河畔。这里地势空旷,错落地建着几座简陋的别墅。若多来到一座别墅旁边,放下口袋,坐在地上,吃起东西来。他在那里呆了四五个小时。布莱雅克在离他三十米远的一家小饭馆的棚子里吃午饭,监视着他。

        拉乌尔躺在岸边抽烟,也在监视他。

        若多走了以后,布莱雅克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似乎对这件事不再感兴趣了。拉乌尔走进饭馆,跟老板闲聊,得知若多背靠的别墅,属于几星期前在去马赛的快车上被三个人杀害的卢博兄弟。司法当局封了这座别墅,托一个邻居看管。这位邻居每星期天都出去散步。

        听到卢博兄弟的名字,拉乌尔浑身一震。他从若多这些伎俩中看出一点名堂了。

        他又深入打听,得知卢博兄弟被害之前在这座别墅里住得很少。这座房子主要用来存放他们推销的香槟酒。那时他们跟合股人分了手,干自己的。

        “合股人?”拉乌尔问道。“是的,那个人的名字还刻在门边铜牌上:‘卢博兄弟与若多合股公司’。”

        拉乌尔压住自己的激动。

        “若多?”

        “对,一个红脸大块头,像个赶集市的大汉。有一年多没见他来过了。”

        “非常重要的情况。”拉乌尔走出门来,心想,“这么说,若多过去是卢博兄弟的合股人,后来把他们杀害了。再说,司法当局没找他的麻烦也不足为奇。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这案子还有若多的份,而且马莱斯卡尔坚信第三个同谋就是我。不过,杀人的若多为什么跑到被他杀的人以前的住所来呢?而布莱雅克又为什么监视他这个行动呢?”

        一个星期过去了,平安无事。若多再没有在布莱雅克的私邸前露面。星期六晚上,拉乌尔相信若多星期天早晨还会到卢博兄弟别墅来,就翻过围墙,从别墅二楼一个窗子爬了进去。在这层楼上,有两个房间还有家具。有些确切的迹象表明这里被人搜查过。谁来搜的呢?检察院的人?布莱雅克?还是若多?为什么搜查呢?

        真相只出现在那些强行把它拖出黑暗的人面前。他们认为真相还很遥远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便突然把它安放在人们正好为它准备的恰如其分的位置上。拉乌尔醒来以后,又看到刚才读过的那本书。硬壳面上包着一种丝光棉布,好像是从摄影师包照相机的那种方块黑布上剪下来似的。

        他寻找起来。在一个塞满破布废纸的壁橱里,他找到了这样一块布,上面被剪去了三块,每块都是圆的,有盘子大小。“好了。”拉乌尔激动地低语,“我来得好,快车上三个强盗的蒙面布就是从这上面剪的。这块布是无可否认的证据。它可以说明所发生的事情。”现在,在他看来,事实是如此自然,与他从未说出的直觉是如此吻合,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它简单得可笑,以至于使他在寂静的房间里笑起来。

        “好,好,”他说,“我要的材料,命运主动送来了。从今以后它将为我效力。我一声呼唤,案件的全部细节就会立即拥来,排列在光天化日之下。”

        早晨八点,负责看房子的人来进行他星期天的巡视,在一楼转了一圈,把所有的门都堵好。九点钟,拉乌尔下楼来到餐厅,没有打开护窗板,只把那天若多坐的地方上面的一个玻璃窗打开了。若多背着口袋,准时来了,把袋子靠在墙根,就坐下来吃东西,一边吃,一边低语。声音太低,拉乌尔一句话也听不清。他吃了猪肉和奶酪,掏出烟斗抽了一锅。烟气一直飘到拉乌尔这里。接着,又抽了一锅,然后又抽第三锅。就这样过了两个钟头。拉乌尔搞不清他为什么在这儿耽搁这么久。透过护窗板缝隙,可以看到他那穿着破裤破鞋的腿和脚。再过去,河水奔流,行人来往。布莱雅克大概正在饭馆棚架下监视他。

        最后,将近中午时,只听见若多说道:“怎么样?没有新东西吗?说实在的,这真是有点怪!”

        他似乎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跟身旁的某个人说话。可是并没有人与他会合,他身边没有人。

        “妈的,”他低声骂道,“我告诉你,肯定在那儿!我不只一次亲手拿过,亲眼见过。你完全照我说的做了吗?地窖右边都仔细搜了吗?就跟左边一样?那么……那么……你应该找到了……”他停了好久,又说:“也许应当到别处试试,把范围扩大到房子后面那块空地上。说不定他们乘车之前,把瓶子扔在那里了。那是个露天藏东西的地方,比别处也不会差。即使布莱雅克到地窖找过了,也不会想到外面。快去找,我等着。”拉乌尔没有再听下去。从若多说地窖起,他就动脑子,开始明白了。地窖应该跟房子一样长,临街的一面和背面各有个天窗。有了它,联系就很方便了。

        他立即上了二楼,有间房子俯瞰着那片空地。他立刻发现自己假设正确。

        在一块没有建筑物的空地中间,竖着一块写着“待售”两字的木牌。在一堆堆废铁、破酒桶和碎玻璃瓶中间,有一个七八岁的瘦弱孩童,瘦得叫人无法相信,身上贴着一件灰色汗背心,正在像松鼠一般敏捷地钻来钻去,在寻找什么东西。他搜索的圈子非常狭窄,似乎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找到一个瓶子。

        假如若多没有估计错,不会寻找很久。果然才十来分钟,那孩子拖开几个旧箱子,就站起身来,拿着一个破了瓶口的灰蒙蒙的脏瓶子,立刻朝别墅跑去。

        拉乌尔冲到楼下,打算钻进地下室,把孩子找到的东西夺走。可是,前厅地下室的入口打不开,他只好回到餐厅窗前,继续监听。

        若多已经在低语:“完了?找到了?好哇,太好了!我这下不怕了。布莱雅克那家伙别想缠我了。快,钻进口袋。”

        小家伙是钻进口袋的。显然,他要把身体从地窖天窗铁条中间钻过来,然后像白鼬似的钻进口袋里,口袋纹丝不动,根本看不出他钻了进去。

        若多立刻站起来,把口袋背在背上,走了。

        拉乌尔毫不犹豫,揭开封条,撬开门锁,走出别墅。在离他大约三百米远的地方,若多慢慢走着,背着那个小同谋。那孩子先为他搜了布莱雅克私邸的地下室,然后又搜了卢博兄弟的别墅。

        他们身后一百米左右,布莱雅克在树木之间弯来绕去跟着走。拉乌尔又发现,塞纳河里有一个钓鱼的人,也在朝这边划船。那是马莱斯卡尔。

        这样,若多被布莱雅克跟踪,他们两人又被马莱斯卡尔跟着;拉乌尔又跟在他们三人后面。

        大家的目标,都是那个玻璃瓶。

        “真是扣人心弦。”拉乌尔心想,“若多掌握了瓶子……但他不知道别人正打他的主意。后面这三个觊觎者当中谁最狡猾呢?要是亚森·罗平不插进来,我敢打赌,最后的赢家一定是马莱斯卡尔。可惜亚森·罗平插进来了。”

        若多停下步子。布莱雅克也跟着停步。马莱斯卡尔也停下桨。拉乌尔也如此。

        若多把口袋平放在地上。让孩子舒服一些。然后,坐到一张长椅上,仔细打量着那个瓶子,摇晃着,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布莱雅克动手的时候了。果然如他所想,布莱雅克悄悄走了过去。

        他撑着一把阳伞,像盾牌似的挡住自己的脸。船上的马莱斯卡尔也戴上一顶大草帽。

        布莱雅克走到离长椅三步远的地方,收了伞,不顾来来去去的行人,冲上去抢过瓶子,转身就跑上一条通往旧城墙的大街。这一切干得准确,迅速。

        若多先是一惊,犹豫了一下,叫喊起来,一把抓起袋子,随即又放下,怕背着袋子跑不快……总之,他这么一耽搁,就追不上了。

        马莱斯卡尔料到布莱雅克会下手,跳上岸就去追。拉乌尔也抬腿就跑。

        如今只剩下三个竞争者了。

        布莱雅克像个优秀的长跑冠军,一心只顾朝前跑,连头也不回。马莱斯卡尔一心想追上布莱雅克,也不回头看后面,因此,拉乌尔也就根本不必躲闪。躲闪有什么用呢?

        十分钟后,最前边的那个到达泰尔纳城门。布莱雅克跑得浑身发热,脱掉外衣。跑到入市税征收站附近,一辆有轨电车停了下来。有很多人等在那儿搭车回城里。布莱雅克混进人群,马莱斯卡尔也跟着混进人群。

        售票员在叫号上车。可是人群拥挤,马莱斯卡尔毫不费力地把瓶子从布莱雅克口袋里抽出来,布莱雅克却毫无察觉。马莱斯卡尔立刻穿过入市税征收站,拼命跑起来。

        “我的对手在进行淘汰赛,已经淘汰两个了。”拉乌尔嘲笑着说,“他们都为我服务。”

        拉乌尔穿过入市税征收站,看见布莱雅克在电车上拼命挣扎,要挤下车来,去追赶那个扒手。

        马莱斯卡尔进了与泰尔纳平行的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街,狂跑不止。跑到瓦格拉姆大街,他停下脚步,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了。他满头大汗,两眼充血,额头青筋暴起。他擦了一会儿汗,再也跑不动了。

        他买了一张报纸,扫了一眼,就把它包了瓶子,夹在腋下,像靠奇迹支撑起身体的人一样,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确实,英俊的马莱斯卡尔站都站不直了。他的假领子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两撇胡子变得尖尖的,直往下淌汗。

        快到星形广场时,一位戴着大墨镜的先生叼着一支烟,径直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路。当然这一次不是向他借火,而是一言不发,朝他脸上喷了一口烟,微笑着,露出满口尖牙。特派员眼睛睁得溜圆,讷讷地说:“您是谁?您要做什么?”

        可是,问有什么用呢?难道他不知道这就是那个蒙骗他的人,就是他称为第三个同谋的人,奥蕾莉的情人,他马莱斯卡尔的终生仇敌吗?

        这个在他看来就是魔鬼的人,伸出一个手指,指着那个瓶子,像开玩笑似的说:“喂!拿来吧……对我友好一点……拿来吧。你这样有地位的特派员拿个瓶子闲逛,像样吗?来,罗多尔夫……拿来吧……”马莱斯卡尔顿时泄气了。他本该叫喊、呼救,让行人围住这个杀人犯,可是,他好像着了魔。这个魔鬼般的家伙夺走了他的一切力量。他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了,就像窃贼觉得把赃物还给失主是自然的事情一样,傻乎乎地让人家把那个瓶子拿走了。这时,布莱雅克赶到了。他也是气喘吁吁,没有丝毫力气,既没法向这个坐收渔利的第三者冲过去,也不能质问马莱斯卡尔。两个人都站在人行道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戴圆眼镜的先生叫住一辆汽车,坐上去,并且在窗口向他们挥帽致意。一回到家,拉乌尔就打开包装纸。这是一个装矿泉水用的一升装瓶子,很旧,没有瓶塞,玻璃颜色黑乎乎的;不透明。在那张脏乎乎的蒙着灰尘的但因此反而没被日晒雨淋损坏的商标上面,几个印刷体的大字还清晰可见: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好不容易才认出来,显然是说明这种矿泉水成份的:

        不过,瓶子不是空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一种很轻的东西,发出纸一样的声音。他把瓶子倒起来,摇着,没有东西掉出来。于是,他拿来一条细绳,在一端打了个大结,塞进瓶子里,耐着性子勾了半天,终于取出一个红线捆着的纸卷。打开一看,发现只有半张纸,下半张被剪掉了,或不如说被撕掉了,因为断口很不整齐。上面用墨水写了一些字,有些已经不全了,但仍然可认读出这样几句话:

        指控是真实的,我承认;我是所犯罪行的唯一责任人,若多或卢博兄弟无罪。

        拉乌尔一眼就认出这是布莱雅克的笔迹,但年深月久墨水褪色了。再加上纸的状况,可以看出这是十五到二十年前写的。那么,这里究竟指的是什么罪呢?谁是受害人呢?他想了好久,喃喃自语说:

        “案件之所以扑朔迷离,就因为它具有双重性,两个事件交织在一起。

        “两场惨剧相互联系。第一场决定着第二场。这第二场,就是快车惨案。主要人物有卢博兄弟、吉约默、若多和奥蕾莉。第一场发生在过去,其中的两个演员若多和布莱雅克如今发生了冲突。

        “目前的形势,对那些不了解底细的人来说,是越来越复杂;而对我来说,是越来越明确了。决战的时刻已经临近,而争夺的目标就是奥蕾莉,或确切地说是她美丽的碧眼深处闪烁着的秘密。谁能在短时间内,通过暴力、欺骗或者爱情,控制她的目光和思想,就能掌握这个已叫那么多人丧命的秘密。

        “在这个报复和仇恨的漩涡里,马莱斯卡尔出于情爱、野心和积怨,搬来了司法机关这架可怕的机器。

        “在漩涡对面,我……”

        他开始细心准备。由于每个对手都加强戒备,他也就更加小心谨慎。布莱雅克虽然没有掌握证据,表明女看护为马莱斯卡尔报信、女佣受拉乌尔收买,还是把两人解雇了。他家临街的窗户都关上了护窗板。另外,马莱斯卡尔的警察开始在街上露面。只有若多没有再出现。丢失了布莱雅克承担罪行的认罪书,大概躲进了某个安全角落。

        这个时期延续了半个月。拉乌尔用了一个代名,让人把自己介绍给内政部长夫人。部长夫人公开为马莱斯卡尔充当靠山。拉乌尔跟部长夫人很快搞得很熟。这位夫人已经上了点年纪,醋心很重。对丈夫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拉乌尔的殷勤使她非常高兴。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再说,也不了解马莱斯卡尔对奥蕾莉的情意,花了一个又一个钟头把特派员的意图,把他对奥蕾莉耍的阴谋,以及他在部长帮助下,企图怎样推翻布莱雅克和他的后台的事,都告诉了拉乌尔。

        拉乌尔害怕了。敌人的进攻准备得如此周密,以至于他寻思是不是应当先下手为强,劫走奥蕾莉,挫败敌人的阴谋。“那又怎么样呢?”他心想,“逃跑有什么好处?冲突依然存在,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于是,他顶住了这个诱惑。

        一天黄昏,他回到家里,看到一封快信。部长夫人告诉他几条最新决定,其中一条是定于第二天,七月十二日下午三时,逮捕奥蕾莉。

        “可怜的碧眼姑娘!”拉乌尔心想,“她到底会不会如我所要求的,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信任我呢?这又不是让她流泪和不安的事!”他像一个临战前的大将,安安稳稳睡了一夜。直到早晨八点才起床。决定性的一天开始了。

        中午,他的保姆、老奶妈维克图瓦提着一网兜食品,从便门进来时,六个守在楼梯上的人闯进厨房。

        “你的主人在家吗?”其中一个粗暴地问道,“说吧,用不着说谎。我是马莱斯卡尔特派员,我有逮捕证。”

        她脸色苍白,浑身直发抖,低声说:“在工作室。”

        “领我们去!”

        他用手堵住维克图瓦的嘴,防止她向主人报警。他们推着她在走廊里走,走到尽头,她指了指一个房间。里边的人猝不及防,就被扭住手腕,打倒在地,像个包裹似的被捆起来。马莱斯卡尔简单地对他说:“您是快车上作案的强盗头子。名叫拉乌尔·德·利梅齐。”然后,对手下人说:“押到看守所。这是逮捕证。当心点,嗯!一个字都不要提这位顾客的身份。托尼,你负责看好他,听清了吗?还有你,拉邦斯!把他带走。下午三点钟,准时到达布莱雅克家门前,逮捕那位小姐和她的继父。”

        四个人把顾客带走了。马莱斯卡尔留下第五个人索维努。他立即搜查工作室,拿走一些文件和几件价值不大的东西。但是,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手下索维努,都没有找到要找的那件东西,也就是半个月前,马莱斯卡尔只来得及在人行道上看了一眼的写着“儒旺斯矿泉水”几个字的瓶子。

        他们到附近一家饭馆去吃了午饭,回来又仔细搜查。两点一刻,索维努终于在壁炉的大理石板底下找到了那个宝贵的瓶子。瓶口塞上了,并且用红蜡封严了。马莱斯卡尔摇着瓶子,把它拿到电灯下照了照,里面确有一个细纸卷。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看看呢?

        “不……不……还不到时候!……要当着布莱雅克的面看!……好样的,索维努,你干得很好,小伙子。”他喜不自胜,一边走出来一边低语:“这一回,我们离目的不远了。我已经把布莱雅克捏在手心里,只要使劲就行了。至于那个小姑娘,再没有人保护她了!她的情人已经关在黑房子里了。就我们俩,小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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