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说不尽的爱慕之情。也许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有道理不伸手让拉乌尔吻以考验他。事实上,虽然他发誓要征服这少妇,虽然他决心恪守誓言,他仍保留着尊敬的态度和想法,只是大胆地向她倾吐爱慕之辞。
她听不听?有时候听,像听一个小孩在娓娓叙述他的感情。但有时她沉默不语,使拉乌尔感到窘迫。
最后,他大声说:“啊!我求您对我说话。我尝试开玩笑似地告诉您一些我不敢过于严肃地对您说的事。事实上,我怕您,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求您回答我。只要几句话,这会使我回到现实。”
“只要几句话?”
“是的,这就够了。”
“好吧。杜德维尔车站已近,火车在等着您。”
他两臂交叉,神色愤怒。
“那您呢?”
“我么?”
“对,您单独一个人时怎么办?”
“我的上帝,”她说,“我会安排好的,正像我直到现在一样。”
“不可能!您不能没有我。您已进入战场,我的帮助对您是不可少的。博马涅安、戈德弗鲁瓦·德蒂格、达尔科勒王子,这许多土匪会把您粉碎的。”
“他们以为我死了。”
“那更有道理需要我的帮助。如果您是死了,您怎么行动?”
“不要担心。我不让他们看见我在行动。”
“要是我当中间人,您的行动会容易得多!我恳求您,不要拒绝我的帮助,这次我是认真地说的。有些事一个女人是不能单独完成的。举一件简单的事实来说,您和男人们追求同一目标,您和他们斗争,而他们成功地组织最卑鄙的阴谋来对付您。他们指控您,表面上理由充足,以致我一时也认为您是博马涅安满怀仇恨和蔑视来打击的女巫和罪犯。
“别怨恨我。自从您反驳他们起,我就知道我看错了。面对着您,博马涅安和他的同谋者不过是一些可恶的刽子手和懦夫。您以您的尊严压倒他们。今天,我的记忆中再也没有他们造谣毁谤的遗痕了。您得接受我的帮助。要是我在诉说爱情时得罪了您,那就谈不上帮助的问题。我只要求能献身于您,如同献身于最纯洁的东西。”
她让步了。杜德维尔郊区已过去了。再远一点,在伊委多公路上,马车走到一个山毛榉和苹果树围着的农庄院子停下来。“下车吧。”伯爵夫人说,“这院子是属于一位诚实的女人瓦塞大婶的。她当过我的厨娘。她开的旅店在不远的地方。我有时到她家里休息两三天。我们在这里吃午饭……莱奥纳尔,我们一个钟头后动身。”
他们重新走上大路。她脚步轻盈地走在前面,好像一个年轻少女。她穿着一件束腰的灰色衣裙,戴着一顶配有天鹅绒带子和紫罗兰花束的浅紫色帽子。拉乌尔跟在稍后面,眼睛紧盯着她。转了第一个弯以后,出现了一间草顶的白色小房子。前面是本堂神甫的一个花园,里面正开满鲜花。他们平步走入房子前部的咖啡馆。
“有男人的声音。”拉乌尔说,同时指着里面墙上的一道门。“这正是她安排我吃午饭的地方。她大概是和几个农民在那里。”
她还没有说完,门打开了,一个年纪相当大,围着一条布围裙,穿着木头鞋的女人出现了。
看见约瑟芬·巴尔莎摩,她似乎惶恐不安,赶紧关上身后的门,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难懂的话。
瓦塞大婶坐下结结巴巴说:“快离开……快跑掉……快……”
“为什么?说呀!说清楚……”
接着他们听见这几句话:“警察……他们在寻找您……他们搜查了我收藏您的箱子的房间……宪兵快要来到……快跑,要不然您就完了。”伯爵夫人听了身体摇晃起来,一时头晕,不得不靠在一个碗柜上。她望着拉乌尔的眼睛,好像感到一切都完了,请求他帮助。拉乌尔大惑不解地说:“宪兵和您有什么关系?他们要找的不是您……怎么回事?”
“是的,是的,他们要找的是她……”瓦塞大婶反复说,“赶快救她。”
拉乌尔脸色苍白,还没有完全听明白她的话,但他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抓住伯爵夫人的手臂,把她拖到门口,推到外面。她刚踏出门,就惊慌地往后退,低声地说:“宪兵!……他们看见我了!”
两人赶快返身进来。瓦塞大婶浑身发抖,惊呆地低声说:“宪兵!……警察……”
“别作声,”拉乌尔低声说,他一直保持镇静。“别作声!我负责一切。警察有多少人?”
“两人。”
“还有两个宪兵。我们已被包围,用武力是不行的了。他们搜查的箱子在哪里?”
“在上面。”
“通到上面的楼梯呢?”
“在这里。”
“好。您留在这里,想办法不要暴露您自己。再说一遍,我负责一切。”
他抓住伯爵夫人的手,朝指过的门走去。门后的楼梯其实像一种桅梯,通向一个阁楼似的房间。里面摊放着箱子里原来装的衣服和布料。他们刚进房间,两个警察就走进咖啡馆。当拉乌尔悄悄走近开在稻草中的窗子时,他看见两个宪兵下马并把坐骑系在花园里的柱子上。
约瑟芬·巴尔莎摩一动也不动。拉乌尔看见她的脸变了样,忧虑使它缩皱变老。
他对她说:“快!您得更换衣服。穿上另一件衣裙……最好是黑色的。”他转身向着窗口,从那里看见警察和宪兵在下面花园里交谈。当约瑟芬·巴尔莎摩穿好衣服时,他拿了她刚脱下的灰衣裙,自己穿上。他本来瘦削,腰身苗条:那衣裙很合他的身材。他把裙子放下把脚盖上。他似乎对这副打扮很得意,而且十分镇定,伯爵夫人便显得放心了。
他们清楚地听到客厅门前四个人的谈话。其中有一个人——无疑是一个宪兵——用拖长的粗嗓门说:“你们肯定她有时住在这里么?”
“肯定。证据是……她在这里存放了两个箱子。其中一个上有她的名字:佩年格里尼夫人。还有,瓦塞大婶是一个诚实的女人,不是么?”
“再没有比瓦塞大婶更诚实的人了;本地人都知道!”
“那好!瓦塞大婶宣称这位佩尔格里尼夫人不时到她家来住几天。”
“当然!在两次偷窃行动之间。”
“正好是这样。”
“那么这位佩尔格里尼夫人是一条大鱼喽?”
“是条大鱼。重大盗窃行为、欺骗、窝藏,总之,一切罪恶……还不算一系列阴谋。”
“有她的体貌特征么?”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有她的两幅肖像,它们完全不同。其中一幅很年轻,另一幅显得年老。至于多大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四个人大笑起来。接着那粗大的声音说:“你们跟着她么?”
“难说。两星期前,她在鲁昂和迪耶普活动。在那里我们没找到她的踪迹。后来在铁路干线上找到她,但她又一次销声匿迹了。她是否继续朝勒阿弗尔去或是改道朝费康去呢?无法知道。她完全不见踪影了。我们不知怎么办。”
“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出于偶然。一个火车站的职员运送箱子时记起佩尔格里尼这个名字。它写在一个箱子上,本来是被一条标签遮住的,但这标签脱了胶掉下来了。”
“您问过其他旅客和旅店的房客么?”
“这里的房客很少。”
“我们刚才到达时注意到有一位妇人。”
“一位妇人?”
“没错。我们还在马上时,她从这道门走出来。但她突然又走进去,好像不想让人看见。”
“不可能!……一个妇人在旅店里……”
“一个穿着灰色衣裙的女人。这个女人认不出来,但可以认出那灰色的衣裙……还有帽子……一顶饰有紫罗兰的帽子……”四个人一时沉默下来。
他们的谈话,拉乌尔和少妇一声不吭地听着,相互注视着。每逢新的考验,拉乌尔的脸色就变得更严峻。伯爵夫人一次也没抱怨。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她低声地说。
“对,”他说,“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要不然他们会上来并发现我们在这房间里。”
她头上还戴着帽子。他把它取下,戴在自己头上;把两边稍为拉下好显露出那些紫罗兰。然后把带子系在颌下,遮掩了脸部。他最后吩咐道:“我替您开路。一旦通行无阻,您就悄悄地从大路走到农庄院子里。您的马车停在那里。您坐上车,让莱奥纳尔把缰绳拿在手里……”
“那您呢?”她说。
“我在二十分钟后赶去会您。”
“要是他们逮捕了您呢?”
“他们不会逮捕我,也不会逮捕您。不要慌乱,不要奔跑。保持镇静。”
拉乌尔走近窗口,俯身向前。那些人走进来。他跨越窗沿,跳到花园里,大叫一声,好像看见使他害怕的人了,然后拔腿飞跑。在他身后,立即响起呼喊声:“是她!……穿着灰色衣裙!……帽上有紫罗兰!停下,不然就开火了……”
他一个大步越过大路,跑进耕地,又从那里爬上一个农庄的山坡。他斜穿过农庄,又再爬上另一山坡。接着越过田野,走到另一个农庄两行荆棘树篱之间的一条小径上。他转过身来:追赶的人落在后面,看不见他了。他很快脱下衣裙和帽子,扔到树丛中,换上水手的帽子,点着了一支香烟,返身走回,双手插在口袋里。
在农庄一角,两个警察出现了,气喘吁吁地碰上他。“喂!水手……您遇到一个女人么?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女人。”拉乌尔说:“当然……一个奔跑的女人,对么?……一个疯子……”
“对……现在呢?”
“她进农庄去了。”
“怎样进去的?”
“越过栏栅。”
“进去很久了么?”
“不过二十秒钟。”
那些人匆忙走了。拉乌尔继续前行,友好地向那些赶来的宪兵打招呼,拖着懒懒散散的脚步,走上离旅店稍远、靠近转弯处的大路。
一百米之外,就是那种着山毛榉和苹果树的农庄院子。马车就在那里等候。
莱奥纳尔坐在车座上,手执马鞭。约瑟芬·巴尔莎摩坐在车内,把车门敞开着。拉乌尔吩咐:“莱奥纳尔,往伊维多去。”
“怎么?”伯爵夫人提出异议,“这样我们将从旅店前面经过!”
“要紧的是,不要让人看见我们从这里出去。现在大路上没有人。快利用时机……莱奥纳尔,让马儿小步跑……像拉着空车似的。”
他们的确从旅店前面经过。这时候警察和宪兵穿过田野走回来。其中有一人挥动着灰裙和帽子。其余的人在指手划脚。“他们找到了您的衣物,心中有数了,”他说,“现在他们不再找您,而是找我——他们碰见的水手,至于马车,他们没有注意到。要是有人告诉他们,我们在这轿式马车里,包括您这位佩尔格里尼夫人和我这充当同谋的水手,他们会大笑起来。”
“他们会询问瓦塞大婶的。”
“但愿她能应付!”
当他们看不见那群人时,拉乌尔催促马车快走。“噢!噢!”他说,“这两匹马在第一鞭后没冲出多远,以后就只能跑小步!”
“从今早起就是这样,”她说,“从我过夜的迪耶普起。”
“我们往哪里去?”
“到赛纳河畔。”
“天晓得!以这样的步伐一天走十六七古里。真叫人难以置信。”
她没有答话。
在车前两个玻璃窗之间,有一个长条镜子。他在镜子中可以看见她。她穿着一件颜色较深的衣裙,戴着一顶轻便的无边软帽,从帽上垂下相当厚的面纱把她的头遮住。她解开面纱,从放在镜子下面的一个杂物箱里拿出一个小皮袋,内中放着一面有柄的镶金边的古镜、一套梳洗用具、香水瓶、口红、刷子……拿着镜子,她长久地端详自己那疲乏变老的脸容。接着她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几滴药水,用一块绸布擦脸。她又再看看镜子。
拉乌尔起先不了解,只注意到她对着受损的形象那严峻的眼神和忧郁的表情。
她在沉默中过了十分到十五分钟,集中了思想和意志的眼神显然在作出努力。首先显现的是微笑,有点犹豫、胆怯,像冬天的阳光。过了一会儿,微笑变得大胆,显出一些细水的动作,使拉乌尔感到惊奇。她的嘴角翘起,脸色显出红润。肌肉似乎变得结实。双颊和下巴恢复了光洁的线条。整面镜子反射出约瑟芬·巴尔莎摩美丽而温柔的面孔。
奇迹完成了。
“是奇迹么?”拉乌尔思忖,“不是的,最多不过是意志的奇迹。这是一种明确而坚定的思想的影响,它不接受失败,它在混乱和退却中重建纪律。至于那药瓶、神奇的配剂,都不过是演戏。”他拿起她放下的镜子仔细看看。
这显然是在德蒂格审讯中所提到的东西,是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在欧仁妮皇后面前常用的镜子。它的边上刻有格状饰纹,金属背板到处是划痕。镜柄上,刻着伯爵的冠冕、日期(一七八三年)和四个谜。拉乌尔感到需要刺一刺她,便冷笑道:“您父亲给您留下一面宝贵的镜子。由于这法宝,您很容易从最坏的心情中恢复过来。”
“的确,”她说,“我一时昏头昏脑。这种情况我很少遇到,过去比这更严重的情况我都对付过来了。”
“噢!噢!比这更严重……”他带着讥讽的怀疑说。他们再没有交谈一句话。两匹马继续以匀称的小步前行。科城地区广阔的平原总是那么相似,又总是那么不同,将点缀着一丛丛大树和一座座农庄的广阔的地平线展现在他的眼前。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放下面纱。拉乌尔感到两个小时前这样接近他,让他愉快地献上爱情的女人突然间离他很远,甚至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接触。这神秘的心灵为浓厚的黑暗所包裹。他现在所看见的跟他以前所想象的是那么不同!这是一颗盗贼的心灵……鬼鬼祟祟惶惶不安的心灵,见不得阳光的心灵……这是可能的么?怎么能想象这天真无知的圣母一样的面孔,这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神竟只是虚假的外表呢?拉乌尔很失望,以致在穿过伊维多小城时,只想逃走。但他下不了决心。这使他加倍气恼。他心头冒出对克拉里斯·德蒂格的回忆,好一阵子,他都想着那高尚地献身于他的温柔少女。但约瑟芬·巴尔莎摩不放松她的猎物。不论她显得多么憔悴,她这偶像多么变了形,她仍然在这里!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醉人的香气。他轻抚她的衣服。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吻她那芳香的皮肉。她充满激情、欲望、肉欲,充满女人的令人烦乱的神秘。有关克拉里斯·德蒂格的回忆又再次消失了。
“约西纳!约西纳!”他叫着,声音那样低,她一点也听不见。再说,大声说出他的爱情和痛苦又有什么用处呢?她能够还给他失去的信任并在他眼睛里找回她失去的魅力么?马车走近塞纳河。在通往戈德贝克的坡地上头,马车转弯向左,穿过一座座树木葱茏,俯瞰圣旺德里尔山谷的山岗,沿着著名的修道院废墟,沿着它的水道,走到看见河流的地方,然后上了通往鲁昂的大道。
不久马车停下来。莱奥纳尔让两个乘车人在一个可以看见塞纳河的小树林边下车后,立即就走了。他们眼前是一大片芦苇荡,后面是塞纳河。
约瑟芬·巴尔莎摩把手递给旅伴,对他说:“拉乌尔,永别了。过去不远,就是马耶莱火车站。”
“那您呢?”他问道。
“我么,我的住处很近。”
“我看不见……”
“很近,就在树木间隐隐显露的那艘驳船上。”
“我送您过去。”
一道狭堤把芦苇荡从中分为两半。伯爵夫人走上堤,后面跟着拉乌尔。
他们走到一丛柳树遮着的驳船处。没人看见或听见他们。他们单独地站在蓝天下。几分钟过去了。这几分钟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中,会影响他们的整个命运。
“永别了,”约瑟芬·巴尔莎摩又说,“永别了……”对这只伸出来最后握别的手,拉乌尔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接。
“您不愿握我的手么?”她问道。
“愿意……愿意……”他低声说,“但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话可说了。”
“的确,没话可说了,但我们还没说过什么。”他终于双手握着那只温暖柔软的手,并且说道:“那些人的话……在旅店里的指控,是真的么?”
他希望得到解释,哪怕是撒谎,只要让他对那些话置疑就行。但她却显得惊讶地回答:“您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怎么?”
“是啊,好像这些话会影响您的行为似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啊,我的话太简单了。我是说,博马涅安和男爵愚蠢地强加给我的可怕罪名,我若是肯定,您感到不安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今天完全不是这回事。”
“但我仍想起他们的指控。”
“是他们对巴尔蒙特侯爵夫人的指控。他们以为我是那位夫人。但问题不在罪行。您偶然听到的话,跟您有什么关系?”这出乎意料的问话,使他愣住了。她对他轻松地笑一笑,带着一点讥讽说:“拉乌尔·当德莱齐子爵大概对自己的一些想法感到奇怪吧?拉乌尔·当德莱齐子爵显然怀有绅士道德观和高尚情操……”
“我什么时候是这样了?”
他说,“我感到失望时……”
“好极了!”她说,“重要的字眼说出来了!您现在失望了。您追求一个美梦,可美梦变得无影无踪。那女人如实地对您显出她的面貌。既然我们都说实话,那您坦率地回答我。您是失望了,对么?”
他声调生硬地说:“对。”
沉默了一会儿。她深切地看着他,接着低声说:“我是窃贼,对么?您想问的就是这句话。一个窃贼!”
“对。”
她微笑地说:“那您呢?”
由于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她就猛力抓住他的肩膀,专横地以你相称。
“是你,我的孩子。你是什么人?最后应当把你的把戏揭开。你是什么人?”
“我叫拉乌尔·当德莱齐。”
“笑话!你叫亚森·罗平。你父亲泰奥弗拉斯特·罗平教拳击。亦从事有利可图的欺骗。他在美国被定罪并死于监狱中。你母亲恢复她少女时用过的名字,作为穷亲戚生活在远亲德勒—苏比兹伯爵家。有一天,伯爵夫人发现一件十分宝贵的古旧珠宝不见了,这珠宝就是玛丽—昂图瓦纳特王后的著名项链。尽管千方百计地搜查,还是找不出是谁偷的。这人偷得那么大胆和灵巧。我,我知道是谁偷的。就是你,你那时才六岁。”
拉乌尔听着,气得脸色变白,咬牙切齿地低声说:“我母亲很不幸,受到凌辱,我想使她幸福。”
“通过偷东西!”
“我那时才六岁。”
“今天你二十岁了。你的母亲已死。你长得结实、聪明、充满精力。你是怎样生活的?”
“我工作。”
“对,在别人口袋里工作。”
她不让他有时间抗议。
“拉乌尔,不要说什么了。我知道你的生活直至最细微的细节。我能够告诉你的一切肯定不会比你刚才在旅店里听到的更美好。警察、宪兵、搜查、追捕……这些滋味你都尝过。而你还不到二十岁!为此自责值得么?不值得,拉乌尔,既然我知道你的生活,既然偶然的机会使你知道我生活的一角,那就让我们在上面蒙上面纱吧。偷窃行为并不美好:让我们转过眼睛去,保持沉默。”他沉默起来。他感到十分厌倦。他突然看见自己生活在浓雾迷漫、气氛悲凉的日子中,没有任何东西有颜色。没有一件美丽雅致的东西。他直想哭。
“拉乌尔,最后一次说永别了。”她说。
“不……不……”他结结巴巴说。
“必须这样,我的孩子。我只会伤害你。不要把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搅在一起。你有雄心壮志、精力和才能,你能选择自己的道路。”
她声音更低地说:“拉乌尔,我走的道路并不好。”
“约西纳,那您为什么走这条路呢?正是这点使我害怕。”
“太晚啦。”
“对我也是一样。”
“不,你还年轻。救救你自己吧。逃脱那威胁着你的命运。”
“但是您呢?约西纳……”
“我吗?这是我的生活。”
“可怕的生活,您为此而受苦。”
“要是你认为是这样,为什么你要分享这种生活?”
“因为我爱您。”
“那就更有理由离开我,我的孩子。我们之间的任何爱情事先就被判为罪过。你会为我脸红,而我也会不信任你。”
“我爱您。”
“只是今天。明天呢?拉乌尔,我们相遇的第一夜,我给你照片以后对你说:‘不要试图再见我。’你还是听我的话,走吧。”
“好,好,”拉乌尔慢慢地说。“您有道理。我还来不及产生希望,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完了,……还有,您可能不会记得我,想到这些,是多么可怕啊。”
“我不会忘记两次救我的人。”
“是不会,但您会忘记我爱您。”
她摇摇头。
“我不会忘记的。”她说。然后又深情地补上一句,只是不再称他为“你”:“您的热情,您的奔放……您身上所有的真诚和主动……还有我尚未细分出来的其他品质……一切都使我非常感动。”他们握着双手,眼睛盯着对方。拉乌尔充满柔情地战栗。她对他温柔地说:“当人们永远分手时,应当归还对方赠予的东西。拉乌尔,把我的照片还我好么?”
“不,不,永远也不还。”他说。
“那我,”她带着使他迷醉的微笑说,“我比较诚实,我要老实地还回您赠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约西纳?”
“第一天晚上……在谷仓里……拉乌尔,当我睡着时,您俯身向我,我感到您的嘴唇压在我的嘴唇上。”
她双手搂着拉乌尔的颈子,把年轻人的头拉过来,他们的嘴巴紧贴在一起。
“啊!约西纳,”他狂热地说,“……您要使我变得怎样就怎样吧,我爱您……我爱您……”
他们在塞纳河畔走着。芦苇在他们头上摇动。他们的衣服轻擦着微风拂动的细长苇叶。他们朝幸福走去,心里只有一种让相拥在一起的恋人们颤栗的念头。
“拉乌尔,还有一句话,”她让他停下来,说,“一句话。和您在一起,我觉得我感情强烈,容不得别人。在您的生活中没有别的女人么?”
“没有。”
“啊!”她痛苦地说,“已经撒谎了!”
“撒谎?”
“克拉里斯·德蒂格呢?对,你们经常在田野间相会。有人看见你们。”
他很不高兴。过去的事情……无关紧要的调情。“您敢发誓么?”
“我发誓。”
“这就好,”她声音黯淡地说,“对她来说这就好。但愿她永远也不要插在我们之间!不然……”
他拖住她往前走。“约西纳,我只爱您。我从来只爱您。我的生活是今天才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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