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子和小岚来桐生这里避难(同居),几天后,两个陌生男子登门造访。他们将手中黑色的证件轻轻一晃,自称是北泽警署的藤冈警官和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栋居警官。小岚见到陌生人就叫了起来。
一听说是警察,桐生和翔子心里一怔。前天晚上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了?那个自称是藤冈的年轻人仔细地道明了来意:
“二十五日深夜到第二天凌晨,北泽五丁目的一块空地里发生了杀人案。我们正在找有关的目击证人。推定作案时间是凌晨零点到三点左右,我们估计可能存在目击者。请问二位有什么线索吗?”
经他们提醒,桐生想起前阵子曾听到过警笛声,附近似乎很是嘈杂。他平常总是夜班,对社会新闻也毫无兴趣,根本未曾留意报纸电视上的报道。
事发当天桐生正在宾馆上夜班。翔子对警察的询问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哦,我们没什么特别的线索。”桐生回答。
藤冈问话的同时,那个叫栋居的警官,用精明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这房子。
“如果想到什么,请和这里联系。”藤冈递上名片,就到隔壁去了。看来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打听。
“杀人案?这一带可真够恐怖的。”警官走后,桐生心里嘀咕着,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翔子,你被弓箭袭击的那天,不就是杀人案发生两天后的晚上吗?”桐生问。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直呼翔子的名字,足见两人的关系已经亲密无间了。
翔子点点头。
“你,会不会在凶杀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
“什么?看到什么?”翔子不解桐生话里的意味。
“当然是和案子有关的什么东西。说不定你看到了凶手!”
“我,不记得什么了……”
“也许你不记得了,可凶手认为他被发现了。”
“所以凶手就要对我……”
“有这个可能。你看到了凶手。袭击你也许是为了灭口。”
“凶手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说不定他作案后跟踪了你。也许你并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你!”
“怎么会?!……我不认识凶手,凶手却认识我?”
“可能性完全存在。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你也许看到了凶手,或是什么和案子密切相关的场面。也许你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
“可是这么说……”翔子一脸困惑。
“如果你看到了凶手的脸,他一定要在你想起来之前堵住你的嘴。他还可能来找你。你一定得想起来。”
“难道是那时候……”翔子的神情像是在记忆中苦苦搜索。
“那时候?怎么回事?”桐生紧盯着翔子。
“那天夜里零点以后,我打工回来,有一辆汽车,为了避让突然窜出来的小猫,打滑了,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我还以为是小岚,赶紧跑了上去,就在那时候,我和开车人眼光相对过。”
“那人什么样?”
“男的。年纪不轻,四十多快五十了吧。”
“如你再看到他,能认出来吗?”
“我不知道。才那么一会儿,又很黑。”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吗?”
“司机身边好像还睡了个人。”
“后来那车呢?”
“马上就开走了。”
“记得车型车号吗?”
“我怎么会记得车号?根本没在意。那车是黑色的,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不过不像是进口车。”
“开车人的表情是不是好像认识你?”
“不知道。不过,现在想来,见了我,他像是慌忙逃走的。”
“你还记得他撞的电线杆在哪儿吗?”
“这我记得。”
“这个开车人实在可疑。”
“你是说,他就是杀人犯,也是袭击我的人?”
“有这可能。如果是作案前被你看到,他不可能再下手。他杀了人,逃跑途中撞上了电线杆,又被你看见了。他认识你,也知道你的地址。即便不知道地址,也可能在放学路上跟踪你。”
“那样的话,他在路上下手不是更方便?”
“也许是因为周围有人,下不了手吧。所以,他一直在你屋外,等你到阳台上来。”
“我害怕!”也许翔子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恐怖场面,一把抱住了桐生。桐生搂着她温暖柔弱的身子,抚着她的背,说:
“别担心,有我呢。”
翔子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根据初步调查和尸体解剖的结果,调查总部在北泽警署召开了第一次案情分折会。
参加会议的有北泽警署的警员、警视厅搜查一课那须组的成员、四个重案中队成员,周边警署调来的特别调查员、参加现场调查的机动调查队员、鉴定人员、以及被害人所在的新宿警署的几名警员,到会人数约有一百八十人。由于是在职警官被害,警视厅任命刑事部长亲自担任调查总部长,调动人员规模也超乎常规。
“二十五日,在北泽警署管区内发现的被害人,是我们的一员。为了警察的威信,大家务必努力,集中全力缉拿凶犯。
“因为是在职警官被害,媒介和社会都在关注调查的进展。想必警方的动向会成为媒体争夺的目标。大家应牢记谨慎行事,切莫因为些许小事招致市民的误解。从案件情况分析,很可能是熟人所为。调查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现在还不得而知。诸位,大家要做好面对任何情况的心理准备,努力投入调查!”
会议开始前,刑事部长的训话意味深长。
如果杀害在职警官的是熟人,凶手就可能潜藏在内部。被害人是负责暴力团问题的所谓“暴字号”刑警,也就很容易让人想到与暴力团之间存在的关联。
调查总部长的训话结束后,担任副部长的警察署长发了言。
两人说完,由当时负责现场指挥的警官介绍了初步调查的概况。
根据他的说明,被害人二月二十四日晚九时从新宿警署下班。当时,辖区内并没有暴力团之间的争斗,相对平安无事。他回家后,并没有异常举动。
“暴字号”警官必须拥有同暴力团的联系。既然要以毒攻毒,就要有深入毒穴的管道。由此,可以获得有关情报,与此同时,自身机体也可能受到毒害。等自己回过神来,已经身陷毒穴难以自拔了。
最简单的例子,辖区内的餐馆酒店大多设有“P账(警察价)”警官因为巡逻或调查,到店里喝杯咖啡,不少地方是分文不取的。按店里的说法,平日多受关照,这也只是一点小意思。
现在常见有人标榜警官亲民爱民,如果这点小事都斤斤计较反倒会被人厌烦。从一杯咖啡到酒水款待,再到礼品进出,逐渐扩大。要是再有个伶俐的小姐服侍着,警察也是人,谁会拒绝呢?
辖区内拥有众多大企业、饭店酒馆的警察署长一旦退休或是调动。常有饯行之礼涌来,单看这阵势,一眼便能明白这“警民关系”是何等亲近。
自己出钱去不起的那些店,靠着“P账”便也出入自由,日子一久,受人供奉的感觉也就迟钝了。
尤其是四课(“暴字号”)和保安部门都常和暴力团打交道,离腐败也就咫尺之遥。“暴字号”里的人不少都可以够上黑道标准。事实上的确有被黑道挖去的人。
那些腐败警官再怎样自我检点,花钱总会大手大脚,身上穿的也会逐渐与他的收入不相适应。如果一个人想要洁身自好,就搞不到有用的情报。如果陷身泥潭却又想抗拒浸染,就绝对无法剔除罪恶的根源。这便是“暴字号”警官所要面对的矛盾。
然而,被害人身边却没有腐败的气味。即便受到居民的款待,也仅限于答谢日常的关照。生活也合乎身份。
分析会议开始气氛便十分紧张:
“被害人回家后,被一个电话叫走,可以认为打电话的就是凶手,或都是和案情有重要联系的人。被害人把警察证留在家里,轻装外出,可见他准备马上回来。
“凶手将被害人的尸体抛在离被害人家不远的地方,说明他并不想隐藏被害人的身份。正巧接电话的是被害人自己,如果是家人先接,应该能够听到凶手的声音。犯人敢于冒险给被害人家打电话,说明凶手即便被听到声音也没有危险。就是说,只有被害人认识凶手,和被害人家属并无联系。被害人妻子也说她完全不了解丈夫工作上的交往。可见凶手在被害人的交往范围内,基本上不属于私人生活中的关系。大家有什么意见,请尽管说。”
负责指挥现场调查的那须组首领那须警部首先发了言。
“立桥警官在‘暴字号’里也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暴字号’有不少人搞‘黑白通吃’,可他却公私分明。没有正当理由,连一杯咖啡的款待都不会接受。本地的暴力团成员都怕他,背地里叫他‘鬼桥’。他们都清楚,如果暴力团杀了警察,会有什么下场。
“聚集在歌舞伎町的大约五千家餐饮娱乐场所是暴力团的钱箱。以歌舞伎町一带为据点的暴力团约有四十家,成员超过一千人。为了争夺利益,他们可是真正的‘交锋’,不过最近,各种争斗相对减少,原本在这里争地盘的暴力团订了绅士协定,采取共存共荣路线。从以前的暴力中心,走上了现在的经济优先轨道。
“但是,这只是表面,近来,外国人的势力开始侵入歌舞伎町,特别是台湾帮、大陆帮的权利争夺日趋激烈。顺便提一下,歌舞伎町一带三分之二的土地房屋都被中国大陆、台湾、韩国和其他一些外国人占据着。
“由于外国人间的纷争频繁,大家已经看到,警视厅防止犯罪部门、公安三部和新宿警署协作建立了‘新宿地区环境净化综合对策总部’,旨在彻底铲除犯罪。因此,表面上,外国黑社会销声匿迹了,但他们潜入了地下,或是扩散到东京都内乃至外地,犯罪的魔爪伸向了四方。再加上日本的暴力团,歌舞伎町的犯罪正在国际化。这里一场看似简单的吵架,也都会有复杂的根源。我们不得不怀疑立桥警官被害的国际背景。”
来自搜查四课暴力团特别对策总部(俗称“特暴”)的山野警部介绍了管区内的背景情况。
“这么说,是否可以考虑外国人作案的可能性?”那须代表大家提问。
“中国大陆和台湾的黑帮,加上最近迅速发展起来的泰国、菲律宾的人口买卖、毒品交易,伊朗、拉美人,还有偷渡入境的和其他一些东南亚人,他们根本不像日本的暴力团那样惧怕警察。我认为应当将外国人列入嫌疑对象的行列。”山野回答。
会场内出现一阵骚动。若要将搜索网扩展到外国人,谁都知道其中的困难。况且,他们都拥有枪械武装,根本不把日本的警察放在眼里。
过去要说大范围搜查也不过是跨府县的行动。新宿歌舞伎町这片方圆不过半公里的土地上,却凝聚了全球的黑暗社会。警官们又一次体会到:灯红酒绿的背后,人类的欲望和随之而来的权利如蛛丝般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复杂险恶的犯罪温床。
“会不会是冲动型犯罪?”
北泽警署的藤冈一开口,全场的视线聚集到他身上。
“可以认为案发前的那个电话和凶杀有着密切联系。即便被害人家属不认识凶手,但他毕竟存在被家人听到声音的危险。作案现场和作案时间也不安全。也许凶手把被害人叫出来,因为一时言语不合才导致了凶杀。”
“可能凶手先打了被害人的移动电话,因为被害人已经关机,这才不得已给他家里打电话的。”搜查一课的山路插话说。
但是,即便他曾打过被害人的移动电话,关于作案时间和作案地点的危险性仍未排除。
“对于凶手,也许将被害人骗到远离他家的地方危险反而更大。凶器是事先准备好的,这说明凶手早有预谋。”栋居开口了。
“若是冲动犯罪,可能会将身边的什么东西当作凶器。然而凶手在下手之后,连续击打了两到三次,即使是冲动行为,既然动手,便骑虎难下,他必须将被害人置于死地。”山路说。
这场讨论就这样侃侃谔谔,众说纷纭。
最终,当天的会议确实了进一步调查的方针:
⑴调查被害人生前的社会关系;
⑵在现场周围通过询问发现目击者;
⑶调查现场周围的暴力团成员、可疑人等以及打工者;
⑷调查被害人生前负责的有关暴力团分子;
⑸以新宿·歌舞伎町为中心调查外国人。
栋居和北泽警署的藤冈搭档,负责在现场附近挨家挨户询问。
这一带和涩谷区相邻,小路错综复杂,小型住宅和公寓紧密相连。公寓一多,居民的流动性就大,还有许多人家没人,要做到挨家询问有很大难度。
走到双脚发直,大多都是铁将军把门。真不知都上哪儿去了。有的人家屋内明明有动静,却毫无应答。
好容易有人答应,也常常是个困倦的声音,没好气地叫他们以后再来。好多人似乎都是晚上工作。一圈奔波下来,几乎是徒劳,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成果。
案发几天后,两人从一处公寓出来,栋居的神怀若有所思。
“有什么问题?”同行的藤冈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表情。
“刚才那两个人……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姑娘。”
“那两个人怎么了?”
“不是父女。可也不像夫妻和恋人。年龄也相差太大。”
“我也搞不懂他们的关系。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任何一方都不像是做客的。两人都穿着睡衣。门口只有两双拖鞋,没有其他鞋子。再说如果是来做客的,他们一定会告诉我们。”
虽然才短短一会儿,藤冈的观察力的确不凡。
“两人是在同居,还养了猫。”
他们想起了墙角里的那只冲他们叫的白猫。
“那个男的,有问题。”栋居反复着刚才的记忆。
“什么问题?”
“那个男的,有股火药味。我看,查一查肯定有问题。”
“我没什么感觉,不过经你一说,那家伙好像心里有鬼。”
“调查的时候,常会碰到形迹可疑的人。不过大多和案子没关系,真要去查,也多半是其他问题。”栋居苦笑着说。
刚才的调查对象并没什么异常举动。对待突然到访的警员,他们的态度客气,言辞也很平常。
但是,栋居的职业嗅觉闻到了什么。不,说闻也许不确切。是那男子体内隐藏的危险信号触动了栋居警觉的天线。既然藤冈并未察觉什么,那是栋居过虑了吧。
刑警走后,桐生和翔子来到那天晚上发生撞车事故的现场。这是离凶杀现场并不远,在一条小路上,四周都是安静的住宅区。
咫尺之遥,是一个小小的儿童乐园,孩子正在嬉戏。看着秋千上、沙坑里的宝贝,年轻的母亲们正在开“公园碰头会”。
“就是这个电线杆。”翔子指着水泥电杆的根部,那里能依稀辨认出一丝痕迹。
桐生想在电杆周围找寻一些车上掉下的碎片,并没发现什么。
“那车是从什么方向来的?”桐生问。
“那边。”翔子所指的方向,与凶杀现场正好相反。
“啊,小猫!”翔子突然惊叫起来。一只家猫正慢悠悠地从两人面前走过。
“小猫怎么了?”
“那天差点被压着的,就是它!”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那时候不是很黑吗?”
“车灯亮着,虽然就那么一瞬间,印象还是很深。”
小猫从两人面前穿过,悠然自得。
“虽然不能确定那个开车人就是凶手,但确实可疑。在这儿,你能想起点什么吗?”桐生问。
“没什么特别的。”
翔子摇摇头。那小猫走过两人面前,向聚集在公园里的主妇们走去,它轻轻偎在其中一人身边,周围的主妇们纷纷夸奖小猫的乖巧。
桐生走到她们身边,问那位太太:“请问,您是它的主人吗?”
“是的,米罗是不是做坏事了?”那位主妇的回答透着担心。
“哦,不不。您知道,二十五日凌晨,这附近发生了杀人案是吗?”
“对,知道,刚才我们还在说呢,这儿如今也不太平了。”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太太们。
“那天夜里,您的小猫差点被车压了,您没察觉什么吗?”桐生的语气像是在问身边的所有人。
“哎呀,我们米罗呀,太贪玩,一到晚上就往外跑。它差点被车压了,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小猫的主人惊讶地说。
“那辆车为了避开您的小猫,撞在了那里的电线杆上。现在还留着痕迹呢。”
“您这一说,那天晚上很晚了,我听到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大概就是汽车撞上电线杆了吧。”另一个主妇突然想了起来。
“是呀,一定没错。你家不就在这电线杆子附近吗?”
“就在那旁边,那儿。”那主妇手指着电线杆旁的一户住宅。
“可是,您怎么知道这些?”小猫的主人看着桐生,眼中显出怀疑的神情。
“其实,那天晚上她正好经过这儿,目击了您的小猫躲过一难,汽车撞上电杆的全过程。”
“哎呀呀。”主妇们的视线集中到翔子身上。
“对了,那天晚上,米罗项圈上标志牌不见了。”小猫的主人又想起了一些。
“标志牌?”
“就是写着名字和地址的小牌,挂在项圈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一定是那时汽车开过来,它一害怕,勾在哪儿,掉了吧。”
“我的笔记本也不见了。”翔子从小猫的标志牌中得到了启发。
“笔记本?”桐生的眼光从主妇转到翔子身上。
“是买化妆品送的。可以一张一张撕下来。我本来用它记些备忘录和电话号码什么的。没写什么重要东西,所以丢了也没在意。大概是那时一慌,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笔记本里有你的地址或者其他你个人的信息吗?”
“夹着我给朋友的挂号信收据。”
“就是它!凶手捡了它,知道了你的地址才追来的!”
“可他没有下车呀。”
“他又回来过。因为害怕车上撞下的东西会惹麻烦,他回来收拾。找到了你的笔记本,就用弩弓袭击了你。”
两人光顾着进行推理,忘记了身边那群主妇的存在。
“太太,杀人案发生以后,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这里转悠过?”
桐生转而又问那些主妇。可是她们却没有反应。被害人的尸体一早就被发现,现场周围被警察严格控制了。
虽然这电线杆离现场还有些距离,但凶手要回到这里,是会冒很大风险的。
案发两天以后,翔子就遭到了袭击。说明凶手在两天内已经弄清了翔子的情况,找到她的住处,并在确认是她本人的情况下开弓放箭。凶手也是铤而走险。
虽然无法确认凶手是否捡到翔子的挂号信收据。但这很可能给了凶手追踪的线索。
此后,并未发现令人不安的迹象。桐生与翔子奇特的共同生活依然持续着。翔子那生怕受人窥探的自卫的围墙,逐渐被拆除了。然而,桐生却绝不向墙内踏入半步。
既不是恋人,更不是妻子,却有着超越家人的亲密。失去对方,两人都已无法继续生存。
“我们究竟是什么呢?”翔子提出了这个问题。
“朋友吧。”
“朋友?没劲。一到这时候就说:‘让我们做好朋友吧。’”翔子有些不满。
“你想甩了我?”
“大叔,是你想甩了我!”
“哪儿的话,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呀。”
“那就把我当做大叔的恋人吧。”
“别说傻话!”
“为什么?我又不要你娶我。至少把我当恋人,好吗?”
“我都可以做你爹了。”
“年龄不是问题。再说世上能做父女的夫妻和恋人有的是。”
“不仅仅是年龄。我们这样就很好。我没有信心给你幸福。”
“现在,我就很幸福。”
“所以,就要保持现在的样子。现状一旦改变,幸福也就没了。”
“为什么?”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能跨越这个界限!”
“男人和女人相遇之前,都住在不同的世界里呀。”
“你还年轻,还有许多机会在等你。不能和我这样的人牵连在一起。”
“大叔你一定是讨厌我。”
“我喜欢你!正因为喜欢你,才不愿看到你遭遇不幸。”
“可是,男女的关系,要是从开始就四平八稳,多无聊呀。看不到两人的未来这才有趣呀。”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会给你带来不幸。”
“这话太滑稽了!”
“就当你是我的恋人吧。你是个玻璃做的,一旦把你抱紧,就会粉身碎骨。”
“那么,你就抱抱我呀,看看究竟会不会碎。”
“我不能冒这个险,太可怕了。碎了的玻璃就再也不能恢复原状了。”
“那大叔为什么和我住在一起?”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一对男女,不是父女,不是夫妻,又不是恋人,也不是兄妹,就这样一起住着,不自然的!”
“我觉得没什么不自然的。比如说夫妻吧,有不少就是‘无性夫妇’。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只有性关系。”
“那是他们事先约定才结为夫妻的吧。这种人毕竟很少,也是不自然的。我,太喜欢大叔了。你就收下我吧。”
“你又不是一样东西。你现在的想法并不是你真正的意志。等你真正长大成人再说吧。”
“大叔你为什么要逃避我?”
翔子的这句话击中了桐生的要害。他找来了各种理由,他确实是在逃避翔子。他感到恐惧。
对于桐生来说,翔子是年轻女性的代表与象征。他本已对人失去了兴趣,就在这时翔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正因为这样,如果失去翔子,他再也不可能爬起来了。
过去,他一直抗拒爬起来。是翔子打破了他抗拒的大门,给了他再生的能量。他曾经害怕死水般的安定生活泛起波纹,可翔子带来的涟漪却给了他活力。这对桐生是一种全新的冲击。
因为翔子,他已经在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但他告诫自己:不能太贪!总有一天,翔子会离开他的身边,尽管不会走远。如果那样,他要尽量推迟这一天。无论翔子如何想要接近他,靠的太近,就会加速她的远离!
不!即便翔子不离开,有朝一日,桐生也必须走。和翔子的共同生活并不是现实。这只是一场梦!
即便桐生依靠翔子站了起来,并不等于就此洗脱了浑身的淤泥。他不能用侵入自己身心的泥浆去玷污翔子!
他害怕失去翔子,同时,他预感到为了翔子的幸福,诀别时刻总会到来。桐生有着这样的矛盾心理。这些年死气沉沉的生活,似乎把他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宾馆就是大城市的缩影。而且,这缩影夜夜都在变幻。发生再大的事件,上演再深刻的人情剧,每过一夜都会被替换下来。没有任何连续性,整个世界都会改变。
人群聚集的警察局、电视台、电台、报社、医院、剧场等等,多少都存在着连续性。而车站和百货店虽然同样是城市的缩影,却并非夜夜不同。这样的缩影,只有在宾馆才看得见。
宾馆里上演的人间活剧,大多由客人担任主角,不少员工也担负着重要责任,可这都仅限于幕后。
宾馆员工绝对不能登上客人们靓丽的舞台,正是所谓的幕后英雄。在这里,桐生也默默地恪尽职守。
要说宾馆员工从事幕后工作,警卫与前台、客房部相比,不接触顾客,真是幕后英雄中的幕后英雄。
即使客人能记起前台或客房服务员的脸,也绝不会记得警卫的长相。因为他们很少在客人面前出现,根本不会被记住。
对桐生来说,最不愉快的工作,就是检查员工的更衣箱。宾馆是各种高价餐具、银器、家具、摆设、饮料食品、设备的宝库。为了防范内盗,时不时会对更衣箱进行突击检查。
曾经有一令员工提出抗议。
“这不是违反宪法侵犯住宅吗?要搜查,要没收,都该有搜查令才行!”
对此,指挥检查的警卫科长说:“更衣箱是公司的东西。公司检查自己所有的更衣箱是理所当然的权利。作为员工,配合公司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那位员工仍然不依不饶:“更衣箱是公司的财产,可现在员工从公司获得了使用权。客房也是宾馆的东西,只要有客人在,宾馆人员任意闯入就是侵犯住宅!随意检查员工的私人物品难道不违反宪法?”
警卫科长被他驳得一时语塞,说:“你,这么讨厌检查,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吧。”
那个员工忿忿地回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要说明宾馆进行员工物品检查是违法的。我问心无愧,但要检查我更衣箱里的私人物品,令我感到不愉快!”
最终,双方各执一词,检查还是进行了。结果,从一些员工的更衣箱里搜出不少餐具、银器以及其他的东西,这一来,似乎证明了公司行为的正当性。
作为警卫,桐生不得不完成检查任务,但他实在抹不去窥见他人隐私后的那份不快。即便是从员工那里发现了公司财物,也没人接受这种做法。宾馆上下,都把警卫看成是叛徒。
尽管不是从宾馆里拿来的,也时常搜到一些淫秽照片、像带、避孕套,还有男职工的更衣箱里搜出了女性内衣。这些不可告人的隐私被人乱翻一气,他们的主人就此无脸见人了。
桐生忠于职守,可惟有这检查更衣箱的工作,令他敬而远之。
案件的调查从一开始便困难重重。被认为嫌疑最大的暴力团方面并未发现可疑对象。也没有异性问题。现场周围撒开的周密调查网更没能打捞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由新宿警署协作开展的外国人调查也是一无所获。于是流窜作案说和个人原因说在调查总部内渐渐抬头。
流窜作案说的关键在于凶杀之前打给被害人的那个电话,虽然还不能确认打电话的就是凶手,或者和凶杀存在一定联系。但如果是被暴力团分子叫出去,为什么不带警察证?据此,有人认定这是流窜作案或个人原因造成。
针对这一看法,反对者则提出:如果和暴力团关系密切,不带警察证临时外出也完全可能。况且,若是与暴力团存在勾结,私人时间外出与他们见面并不能看作工作。关于个人关系,首先可疑的就是女性问题。可被害人周围找不出一丝一毫女人的气味。被害人又是出了名的坐怀不乱,即便是因为工作进出那些风月场所,也从未有过流言蜚语。
辖区内那些有小姐的店,都有几个被称为“专用级”的姑娘。若有警官因私前来,这几位小姐就会一脚踢开其他客人,将警官老爷伺候得舒舒坦坦。警官也是人,自然欣然接受服务。和这些小姐日渐热络,不用多久,“捉鬼人”便也和大鬼小鬼无甚分别了。
刑警大多好酒。在不少警官眼里能够舒缓查案辛劳的,非此君莫属。然而,立桥却是滴酒不沾,据说他因公到了那些店里,只喝掺了颜色的水和果汁(小姐们称作“魔术酒”)。即便在庆功会或是新年联欢、欢送同事的时候,也总是果汁不离手。
刑警们在一起常喜欢唱这样一支歌:
如果笑对同伴举杯,果汁可就大杀风景了,立桥便常常使用“魔术酒”来应付这些场面。
能够腐蚀警察的三大毒素是美酒、女人、金钱。三者中,又首推美酒之毒。风月场中靠着“P账”享受美酒佳肴,手也伸得理所当然。再来上个把“专用级”。有了女人,钱就不够花。至此三毒均已侵入体内,一个不良警官就此诞生了。
可是,立桥的金刚不坏之身完全抵御了这些毒素的侵袭。暴力团、色情娱乐、高利贷、游戏机房、地下赌场,背地里都叫他“千早城(日本的一座古城堡,1323年楠木正成将军镇守,令镰仓幕府大军久攻不下。)”,也就是久攻不下的意思。
常规情况下,总是根据犯罪动机、现场遗留物品、作案手法、案发现场、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凶手的行踪、被劫钱物等等展开调查。
而如今,犯罪动机不明。现场周围尽管进行了周密侦察,也未发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线索,凶器还未曾找到。
作案手法和凶器都很普通。被害人生前的关系中也未出现什么可疑人员。至于凶手的行踪无人知晓,也没有钱物被劫。从这几点,流窜作案的可能性被否定了。即便是,动机也不明确。有人提出了复仇的可能性。可被害人生前,经办的案子中找不到类似的人员。
“这案子也成了‘千早城’了。”藤冈一连几天和栋居搭档在外调查,也感慨起来。
“凶手就躲在被害人的城堡里。可是,千早城也有百密一疏。凶手也在冒险。肯定能有突破口。”栋居的话像是自言自语。
两人在分管的区域内一遍遍徒劳地询问。他们的调查网以案发现场为中心不断扩大。十天以后,两人来到一处公园,这里离现场已有一定距离。沙坑、秋千、独木桥,这个儿童乐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群小孩子正在玩耍,旁边,几个主妇正聚在一块,专心地开着“碰头会”。
对于警官来说,主妇可是绝佳的调查对像。而且人越多,嘴也就越杂。也许是为了争个面子,连你不问的事情,她们都会争着告诉你。
两人走进公园,主妇们的视线就集中过来。两人的模样和这环境显然格格不入。
藤冈微微点头致意,主妇们也向他还礼,动作中怀着戒备。
“我们是警察,请问太太,前几天,这儿附近的空地里发生了杀人案,大家都知道吧。”藤冈问。
主妇们点了点头。
“我们想了解些情况。那天夜里,或者在那前后,大家是不是发现可疑的人,或者其他什么情况?”
听完藤冈的问题,主妇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哪怕一点也好。市民的协作对破案是大有帮助的。”
藤冈的语气带着催促。主妇们却欲言又止,互相使着眼色。
其中一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凶杀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不过因为是深夜,大家睡得早,后来看了新闻,都吓了一跳。所以,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可就前些日子,有人跑来问我家米罗的事情。”
“米罗?”
“是我家养的小猫。那人说凶杀那天晚上,米罗差点被车给压了。”
“凶杀的那天晚上?”藤冈和栋居的眼神泛起了光彩。
“他们还说开车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他们凭什么说那个差点压着小猫的人就是凶手?”
“和那人在一起的女孩子,好像当天夜里看到小猫差点出事。他们还说,是因为凶手杀人以后慌忙开车逃跑,为了避开米罗,才撞在了那儿的电线杆子上。电线杆上还留着碰撞的痕迹呢。”
“对呀,他们好像说,那个女孩子因为看见了凶手,受到追杀了呢。”另一个主妇开口了。
“真的!?”栋居转而问那主妇。
“他们在一边说话,听得不很清楚,我总觉得他们是在说这个。”
“那两个男女什么样?”藤冈问。
“挺不般配的。男的四十多都快五十了。女的好像还不到二十岁,不像是父女,可又不像是夫妻或者恋人什么的。”
“为什么说不是父女、夫妻和恋人呢?”藤冈又问。
“两人之间总是挺客气的。而且女孩子叫男的大叔来着。要是女儿、老婆、女朋友会叫大叔?”
“那会不会是叔侄关系?”
“不过看得出,那个女孩子挺喜欢大叔的。”
“喜欢?”
“她看他的眼神哪,火辣辣的。初恋少女的眼光,当年呀,我也是那样的啦。”
“哟,那该是哪朝哪代的事儿了呀。”旁边有人故意损她。
“哎呀,您这话什么意思?”
主妇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如果再见到那两个人,还能认识吗?”藤冈追问。
“认识认识,那么特别的一对。”
两位警官来到主妇们提到的电线杆旁一看,果然找到了碰撞的痕迹。
“要在水泥电杆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冲力应该很大啊。”栋居一个人分析着。
“可是,那对男女那么不般配,女孩子又被人追杀,这实在太蹊跷了。”
“就算那是真的,她看到了凶手的脸。可这对凶手并不危险。说不定地认识凶手。”
“既然认识,为什么没说?”
“也许只是凶手认识她吧。即便她不认识凶手,只要她看到了就是一大威胁。”
“刚才那些主妇说,女孩看到那个人开车经过,是在这电线杆附近,这儿离凶杀现场还有些距离,即使凶手在这里被人看到,也并不危险。”
“也许凶手正载着被害人到现场去。”
“如果有人看到被害人坐在车上,凶手应该中止犯罪才对啊。”
“如果当时被害人已经是死尸了,该怎么办呢?”
“死尸……?”藤冈一惊。
“被害人并不一定是在现场被杀的。也可能是在别处被害,然后被运到现场抛尸。因为被害人就住在附近,我们一直以为他是在现场被害的,可是,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听了那些主妇的话,我才想到了这些。”
“是啊,因为被人发现,他才放弃了把尸体运到远处去的念头,抛尸附近了。可是,那女孩子目睹了凶手和尸体难道不起疑心?”
“那是半夜,车里又黑。也许她没发现车上有个死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以为那人是睡着了。”
“可是,对于凶手来说,女孩目击了他和死人在一起,这就是巨大威胁。所以他会继续追杀女孩。这么说,凶手知道女孩的身份。”
“应该如此。可女孩并不认识他。他们到撞车现场,就是为了寻找凶手的线索吧。”
“为什么不找警察?”
“不知道。也许有什么原因要回避警察吧。”说话间,栋居的眼神像是在空中搜寻什么,渐渐地,他眼前亮了起来。
“藤冈,前几天调查的时候,不是有一家,五十岁的男人和二十不到的女孩?”
“对,没错。你还觉得不对劲……难道是那两个人?”
“看那样子不是父女也不是夫妻,和主妇们说的完全一致。”
“查一查肯定有问题。如果那对男女就是刚才主妇们提到的人,他们和这个案子有关联,至少对案子感兴趣。”
“再去找他们一次。”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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