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我们来到位于毒液箱前方的一个深约七米的大坑边,开始了召唤仪式。毒液箱为鲜黄色,正面上画着一张小脸和红色的大字:欢乐污水处理公司。这幅图案和我们这个召唤仪式的气氛并不大吻合。
月盈成圆,夜空中的云层被涂抹上一层银色的光辉,缓缓飘动。
尼克皱眉道:“现在已是深夜,迈诺斯也该出现了。”
“或许他失踪了呢。”我仍存有侥幸心理。
尼克将根汁汽水倒进坑内,又放入烤肉,然后开始用古希腊语吟唱。刹那间,树林里的虫鸣噤声一片。我口袋里的冥冰狗哨也变得更加冰冷,将同侧的大腿都冻僵了。
泰森悄声对我说:“让他别再唱了。”
我心里隐隐同意。这一切也太诡异了,夜晚的空气有种瘆人的冰冷。我正要开口阻止,第一批鬼魂突然出现了。硫黄雾在地面扩散开来。朦朦胧胧的黑影开始凝聚成人形。一个蓝色的阴影飘至坑边,双膝跪地,大口地进行啜饮。
“快拦住他!”尼克忽然中止了吟唱,“只有比安卡能喝坑里的饮料!”
我急忙拔出激流剑。群鬼看见精铜制作的激流剑,忙不迭地纷纷后退,嘴里齐声发出怒吼。但这时第一个鬼魂已经喝到了饮料,只见他的身影越来越凝实,最后形成一个身穿白袍的留胡须的男子。他的头上戴了一个环状的金冠,虽然是死人,但目光中仍然掩饰不住一种铭心刻骨的仇恨。
“迈诺斯!”尼克说,“你想干什么?”
“很抱歉,主人。”那个鬼魂说,但他的声音里并没有包含丝毫的歉意,“祭品的气味太诱人了,我无法经受住这种诱惑。”他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然后微笑道,“终于又见到自己的身体了。差一点就能凝成实体……”
“你打断了仪式!”尼克抗议道,“离……”
这时群鬼开始发出幽幽绿光,尼克急忙继续吟唱,群鬼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做得很好,主人。”迈诺斯饶有兴趣地说,“继续吟唱,不要停下来。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保护你,免得你被这些谎话连篇的家伙骗了。”
他转过头,像看一只蟑螂似的看着我:“波西·杰克逊……嘿嘿,几百年过去了,波塞冬的儿子还是一个个都不成器吗?”
我真想在他的脸上来一拳,不过知道自己的拳头只会从一团雾气中穿过,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我不客气地说:“我们找的是比安卡。这儿没你的事,快滚吧。”
鬼魂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曾经徒手杀死了我的几只牛头怪。不过,魔幻迷宫里还有更精彩的东西在等着你呢。你真以为代达洛斯能帮到你吗?”
群鬼中又开始产生骚动。安娜贝丝拔出匕首,和我一起拦阻他们接近土坑。格洛弗紧张地抓住泰森的肩膀不放。
迈诺斯警告说:“代达洛斯根本不把你们的事放在心上,混血们。你们不要信任他。他的年龄之大根本数不过来,正所谓老奸巨猾。他因为谋杀而内疚不已,他遭到了众神的诅咒。”
“因为谋杀而内疚?”我问,“他杀谁了?”
“不要岔开话题!”迈诺斯呵斥道,“你们想劝说尼克放弃自己的目标,那是误人子弟。我要让他成为王者!”
尼克命令说:“够了,迈诺斯。”
鬼魂嗤笑道:“主人,他们都是你的敌人,千万不要听信谗言!让我来保护你吧!我只要略施手段,就会像以往对其他人那样把他们都变疯。”
“其他人?”安娜贝丝倒吸了口凉气,“你说的是克里斯·罗德里格斯?是你把他变疯的?”
鬼魂说:“魔幻迷宫是我的,而不是什么代达洛斯的!那些侵入者活该变疯。”
“下去吧,迈诺斯!”尼克命令说,“我想见到姐姐!”
鬼魂强抑怒火,说:“遵命,主人。不过我可警告你,你不要信任这些英雄。”
说完,他的身形渐隐渐弱,化成了一团雾气。
其他的鬼魂又向前冲,但均被我和安娜贝丝挡了回去。
尼克吟诵道:“比安卡,现身吧!”他越唱越快,周围的鬼魂群魔乱舞。
格洛弗喃喃说:“比安卡随时都可能出现。”
忽然,一道银光在树林里闪现——那是一个鬼魂,比其他鬼魂要更明亮、更强大的鬼魂。她越来越近,隐隐有个声音对我说,不要阻拦它。那个鬼魂跪在坑边喝了一口饮料。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比安卡的模样。
尼克的吟唱霍然停止。我也垂下手中的剑。其他鬼魂开始向前涌动,但比安卡仅抬了抬胳膊,他们便立刻退回到了树林里。
“你好,波西。”比安卡说。
她看上去和生前一模一样:乌黑的长发,歪戴着一顶绿色的帽子,漆黑的眸子,白如凝脂的皮肤。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银色的夹克衫,这是阿耳忒弥斯手下狩猎者们的标准行头。一张银弓斜挎在她的肩膀上。她脸含微笑,浑身上下闪烁着银光。
我招呼道:“比安卡。”我的声音有些干涩。长期以来,我都感到自己对于她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当此时看见她站在面前时,我的内疚感更比平日强烈了数倍,好似她的死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我想起她为了打败巨铜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我想起自己在巨铜人的残骸中到处翻找她的遗体,却什么也没找到。
我说:“我对不住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波西。那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死而无悔。”
尼克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踉跄向前道:“比安卡!”
她转头看着弟弟,脸上充满了悲伤的表情,仿佛她一直在担心眼前发生的一幕。“你好啊,尼克。你都长这么高啦。”
尼克哭泣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回应我?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找你啊!”
“我本想等你放弃的。”
“放弃?”尼克的声音令人心碎,“你怎么能这么讲话?我在努力救你啊!”
“不,你救不了我,尼克,别再这样了。波西说得没错。”
“不!是他害死你的!他不是你的朋友。”
比安卡伸出一只手,仿佛想触摸弟弟的脸庞,但她的身体是雾气形成的。当她的手接近活人的皮肤时,立刻便雾了。
她说:“你务必要听姐姐的话。对于哈迪斯的孩子来说,心存怨气是非常危险的,这是我们的致命弱点。你必须学会宽恕。你一定要答应姐姐。”
“不,我决不,永远不。”
“波西一直在担心你,尼克。他能帮你的忙。我把你的近况通知给他,就是希望他能够找到你。”
我说:“如此说来,给我发送彩虹信息的人果真是你了。”
比安卡点点头。
尼克尖叫道:“你为什么帮他而不帮我?这不公平!”
比安卡对他说:“你终于说出实话了。其实你生气的并不是波西,而是我。”
“不是。”
“你生我的气是因为我离开你去做阿耳忒弥斯的狩猎者。你生我的气是因为我死后丢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对不起,尼克,真的对不起。但是你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别再因为我的选择而责怪波西了。这是你的命啊。”
安娜贝丝插言说:“你姐姐说得对。克洛诺斯正在崛起,尼克。只要他认为某个人对他的事业有用,他就会扭曲那个人的心灵。”
尼克说:“我才不管克洛诺斯呢。我只想要回我的姐姐。”
比安卡柔声说:“你做不到,尼克。”
“我是哈迪斯的儿子!我能做到。”
比安卡说:“别再尝试了。如果你爱我的话,不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群鬼又聚拢过来,他们似乎在发怒。他们的身影飘忽不定,到处是低吟的声音:危险!
比安卡说:“地狱深渊里发生了骚动。你的力量已经引起了克洛诺斯的注意。地狱才是死人的归宿。我们在阳间并不安全。”
“等一等,”尼克说,“求求你……”
“再见了,尼克,我爱你。记住我说过的话。”
比安卡的身体波动了一下之后消失了,群鬼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站在“欢乐污水处理公司”的毒液箱前的我们和天上那轮圆圆的、冷冷的月亮。
大家都不想走夜路,于是决定等天亮后再离去。我和格洛弗睡在皮沙发上,和在迷宫里的睡袋相比,沙发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噩梦却没有任何改观。
我梦见自己跟着卢克走在塔梅尔山上的黑暗宫殿里。宫殿已经完好如初,而不是上次见到那种断壁残垣。沿墙摆放的火盆内冒起绿幽幽的火焰。头顶露天,地面上则铺着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冰冷的穿堂风吹过,直吹向上方的夜空。天空中,乌云凝聚成黑压压的一片,缓缓旋转。
卢克全副武装:迷彩裤,黑色的t恤衫,黄灿灿的精铜护胸甲,不过他那柄取名“暗伤”的剑并没有随身带着,剑鞘中空空如也。我们走进一处宽阔的广场,那里有数十名武士和蛇女整装待发。
一干混血者和魔兽们看见卢克,立刻起立致敬,用手中的剑敲击着护盾。
一个蛇女问:“该出发了吗,大人?”
卢克说:“等不了多久了。继续干好你们的工作吧。”
“大人。”一个声音自卢克身后响起。只见艾婆萨凯莉笑颜如花,穿了一件蓝色的裙衫,令人有一种邪恶而美丽的奇特感觉。她的眼睛闪着光,有时是深棕色的,有时又是血红色的。她的头发披肩而束,仿佛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
我的心猛然一跳,生怕如前几次一般,被她发现后逐出梦境,不过这次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她对卢克说:“您有客人来访。”说完,她朝旁边站开。卢克抬眼一看,顿时愣了。
魔兽莰蓓从天而降。她的腿上缠着发出咝咝声的毒蛇,长在腰间的兽头们咆哮怒吼。出鞘的毒剑泛着蓝莹莹的光。当她的蝙蝠翅膀完全展开时,整个通道都被她占满了。
“是你啊。”卢克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是让你在阿尔卡特拉斯等候命令吗?”
莰蓓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皮不是上下分开,而是如爬行动物那般左右分开。她说的是一种奇怪的叽里咕噜的语言,但在我的脑海里却自动变成了:“我是来效力的。我要报仇雪恨。”
卢克说:“你是牢头儿,你的本职工作是……”
“没有人能逃出我的手心,他们全都得死。”
卢克迟疑了一下,然后一脸笑容说:“那好吧,你可以和我们在一起。你可以负责掌管阿里阿德涅的线绳,职责重大呀。”
莰蓓冲着天上的星星长啸一声,还剑入鞘,踏着重重的步伐离去。
卢克不满地说:“真不该放她从地狱深渊里出来。她固然实力雄厚,但却不守规矩。”
凯莉柔媚地笑着说:“您不该惧怕力量呀,卢克,要学会利用力量!”
卢克说:“我们要尽早出发。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嗯,”凯莉同情地说,用手指轻轻划过卢克的手臂,“你是不是不忍心毁灭混血营啊?”
“这话我可没说。”
“你敢说自己就没有什么,嗯,其他的想法?”
卢克板着脸说:“我一向忠于职守。”
“那就好。”凯莉说,“你觉得我们的攻击力量够吗?需不需要我向赫卡忒圣母求援呀?”
卢克冷冷地说:“不用劳她老人家操心了吧。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只要协商出一条能够顺利通过角斗场的路,交易就完成了。”
凯莉说:“嘿嘿,那好啊。我可不想看见你那颗英俊的头颅被悬挂在长矛上。”
“我不会失败的。魔鬼,你就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当然,”凯莉轻笑道,“我要除掉那些胆敢来偷听的人,说干就干。”
说着,她猛然直盯着我,利爪完全张开,顷刻间便撕裂了我的梦境。
我随即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是一座傍依大海、俯瞰悬崖峭壁的石塔,我就站在塔的顶端。年迈的代达洛斯弓着背趴在一张工作台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个航海工具,看外形像是个巨大的罗盘。他比我上次见到的苍老了许多,腰也弯了,背也驼了,一双手瘦得只剩下了骨头。他嘴里念念叨叨,用古希腊语咒骂着,手下摸摸索索,似乎即使在大白天,他也看不见自己手中的活儿一般。
“叔叔!”一个声音喊道。
一个与尼克年龄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儿蹦蹦跳跳地冲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匣子。
“你好啊,波迪克斯,”老人的语调很冷淡,“任务完成啦?”
“是啊,叔叔。太简单了!”
代达洛斯训斥道:“简单?不用水泵而将水汲取到山上的问题很简单?”
“嗯,没错!您看!”
男孩儿双手一翻,将木匣中的东西哗啦倒在地上,一通翻找之后,捡起一卷画满代码和附注的草纸给代达洛斯看。我看得一头雾水,代达洛斯却勉强地点了点头,说:“嗯,还算不错。”
“国王很喜欢!”波迪克斯说,“他说我有可能比你聪明!”
“这话是他现在说的?”
“但我不相信。很高兴圣母能派我来向您学习!我想学到您所有的本领。”
代达洛斯喃喃说:“是啊,这样你就能在我死后取代我的位置了,对吗?”
男孩儿吃惊地睁大眼睛:“不,不是,叔叔!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人会死呢?”
代达洛斯脸色阴沉地说:“这是自然规律,小伙子。除了神以外,所有人都会死。”
男孩儿儿固执地说:“那也未必。如果你能捕捉到‘灵思’这种灵魂变体……嗯,叔叔,您曾对我说过您发明的那些机器人,比如铜牛、铜鹰、铜龙啊,还有铜马。为什么不制造一个铜人呢?”
“不可能,孩子。”代达洛斯尖刻地说,“真是个异想天开的娃娃。那怎么可能呢?”
波迪克斯坚持道:“那可未必。如果要用上一点点魔法……”
“魔法?呸!”
“是啊,叔叔!魔法与机械相结合,哪怕就结合一丁点儿,就能制造出一个和真人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喏,这是我记录的一些想法。”
他递给代达洛斯一个厚厚的卷轴。代达洛斯接过来展开,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盯着男孩儿瞅了半晌,这才将卷轴合上,清了清嗓子说:“你的想法行不通,孩子,等你长大后,你就明白了。”
“这样啊。叔叔,我能帮您修理那个罗盘吗?您的膝盖又肿起来了吗?”
老人紧咬着牙说:“我很好,劳你关心了。你还有事吗?”
波迪克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对方的愤怒。他从倒在地上的那堆杂物里又抓起一个铜甲虫,然后跑到高塔边缘。塔台的边缘有一圈高度仅达男孩儿膝盖的围栏。
我好想对他说“危险,往后退”,但我根本发不出声来。
波迪克斯给铜甲虫上了几圈发条,然后将它扔了出去。铜甲虫展开翅膀,嗡嗡飞走了。波迪克斯笑了,笑得好开心。
“比我聪明。”代达洛斯喃喃道,声音低得令男孩儿无法听到。
“叔叔,您的儿子真的是死在飞行事故中吗?我听说您给他制造了一对大翅膀,可惜翅膀出故障了。”
代达洛斯攥紧了拳头,喃喃道:“让你取代我的位置。”
高塔上风大,男孩儿衣襟飘飘,发丝飞舞,说道:“我想飞到天上。我要做一对不会发生故障的翅膀。您觉得我行吗?”
或许在梦中也会眼花吧。忽然,我似乎看见双面神凭空出现在代达洛斯身旁,将一把银钥匙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低声对老发明家说:“选择,快选择呀。”
代达洛斯捡起另一只铜甲虫,气得满脸通红。
“波迪克斯,”他高声道,“接着。”
说着,他用力扔了出去。男孩儿满心欢喜,伸手去接,却没有接住。一阵大风吹来,由于男孩儿的身子探得过长,一下子被吹了出去。慌忙中,他抓住了高塔边缘,悬吊在半空。
“救命!叔叔,救我呀!”
代达洛斯面无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叔叔!”男孩儿终于抓持不住,松开了手,从高空坠入悬崖下的大海。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双面神不见了。忽然,一声惊雷震彻天空,一个严厉的女人声音响起:“代达洛斯,你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个声音很耳熟,我听出是安娜贝丝的母亲雅典娜在说话。
代达洛斯仰天怒喝:“圣母,长久以来,我都对您恭敬有加。为了遵从您的指示,我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可是这个男孩儿也获得了我的保佑,而你却害死了他。就为这个,你要付出代价。”
“代价,又是代价!”代达洛斯狂吼,“我已经无可付出了。我知道自己将会下地狱。可是……”
他拾起男孩儿的卷轴,审视了一番后塞进袖口内。
雅典娜冷冷地说:“看来你仍然执迷不悟啊。对你的惩罚不仅是在将来,现在已经开始。”
代达洛斯忽然打了一个踉跄。他的感觉随即传递到了我的身体。我立刻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把火钳卡住了脖子,眼前顿时一黑。
黑暗中,我惊醒过来,双手兀自掐着自己的脖子。
“波西?”另一个沙发上传来格洛弗的声音,“你没事吧?”
我急喘几下,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格洛弗的问题令我无法回答,因为就在刚才,我亲眼目睹我们多方寻找的代达洛斯杀害了自己的侄子。这种情况下,我怎么会没事呢?电视仍然开着,屋内闪着蓝色的光线。
“现在……现在几点钟了?”我的声音略带嘶哑。
格洛弗说:“夜里两点。我睡不着,一直在看自然频道。”他抽噎了一声,“我很想念茱妮弗。”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呃,咳……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格洛弗伤感地摇摇头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刚刚从电视上得知,今天是六月十三号呀。我们已经离开营地足足七天了。”
“什么?你该不是看错了吧?”
格洛弗提醒说:“魔幻迷宫内的时间要比外部的时间走得快。记得上次你和安娜贝丝掉到迷宫里,你还以为只过去了几分钟,对吗?实际上是一个小时啊。”
我说:“哦,没错。”我忽然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顿时感到喉咙又像被火钳卡住了似的,“偶蹄族元老会给的你期限到了。”
格洛弗把电视遥控器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咬下一截儿,含着满嘴的塑料渣说:“是啊。超过了期限,只要我回去,就会被他们没收搜寻者执照,我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说:“我们去说说,让他们给你多宽限几天。”
格洛弗咽了口唾沫,说:“他们做事很少通融。波西,整个世界都在凋亡,而且一天比一天糟糕。大自然……我能感觉到大自然在衰竭。我必须要找到潘神。”
“你会的,伙计。我对你有信心。”
格洛弗用他那双哀伤的羊眼看着我:“你真够朋友,波西。你今天所做的事,就是从吉里昂的手里救了那些牲畜,真太棒了!我……我真得好好跟你学学。”
“嗨,”我说,“别这么说。你本来就是个英雄……”
“不,我不是。我很努力,但是……”他叹了口气,“波西,没有找到潘神之前,我决不回去。你理解我的难处,对吗?如果失败,不要说面对茱妮弗了,我连自己都无法面对啊。”
我听了暗自难受。虽然我们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但我还从没从他的口中听过如此意志消沉的话。
我说:“办法总会有的。你一定能成功。半羊人中就数你最了不起了,对吗?茱妮弗知道这一点,我也知道。”
格洛弗合上双眼,丧气地喃喃道:“最了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睡着了,我却依然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墙面上反射的电视光线。
第二天一早我们步行下山,告别离去。
临去前,我忍不住说道:“尼克,跟我们一起走吧。”昨晚的梦境不断地闪现在眼前,看见尼克,我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叫波迪克斯的男孩儿。
尼克摇了摇头。虽然大家都没有在那座鬼气森森的牧屋里睡好,但尼克的脸色最为难看:红红的眼睛,面无血色。他穿了一件长袍,那件长袍想必是吉里昂的,因为袍子的尺寸即使对于成年人来说也足足大了三倍。
“我需要时间来考虑。”虽然他没有正视我,但我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仍然余怒未消。他的姐姐能因为我而出现,却一直回避见他,这肯定令他感到很不爽。
“尼克,”安娜贝丝说,“比安卡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说着,她伸手去搭尼克的肩膀,却被后者闪开了。他转身朝山上的牧屋走去。或许是错觉吧,我似乎看到一团晨雾也尾随而去。
安娜贝丝对我说:“我很担心他。如果他又和迈诺斯的鬼魂厮混在一起……”
欧律提翁拍着胸脯说:“我保证他没事。”这位牧牛人今早穿了件崭新的牛仔裤和干净的衬衣,就连胡子都被精心修理过,因此显得神采奕奕。他脚上的靴子显然是吉里昂的。“这孩子可以留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留多久都可以。有我在这里,他很安全。”
我问:“那你呢?”
欧律提翁轻挠着双头犬奥特休斯的下巴,缓缓说:“从今天起,这个农场要有一个翻天覆地的新气象,从此不再经营牛肉生意。我看卖豆馅饼就很好。而且,我还要善待那些食肉马,利用它们组织一些骑术表演什么的。”
这个主意令我汗毛都竖立起来了,我说:“这个嘛,祝您好运啦。”
“嗯。”欧律提翁朝草地里吐了口唾沫,“你们现在要去找代达洛斯的工作室吗?”
安娜贝丝眼睛一亮:“你能帮上忙?”
欧律提翁瞅了牛守卫几眼,我想他大概是对代达洛斯工作室的这个产品有所提防吧。犹豫了片刻,欧律提翁这才说:“虽然我不知道工作室的具体方位,不过赫菲斯托斯可能知道。”
安娜贝丝同意道:“赫拉也是这么说的。可我们上哪儿找赫菲斯托斯啊?”
欧律提翁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银项链,链子上坠着一个银色的小圆盘。银盘的圆心处有个大拇指肚大小的凹陷。
欧律提翁将项链递给安娜贝丝,说:“赫菲斯托斯是这里的熟客。他经常到这里观察动物的行为,以便制造出相应的机器动物。上一次,我……呃……帮了他一个小忙。其实也不过就是同我父亲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开了一个小玩笑啦。当时他送了我这根链子作为谢礼,声称只要我找他,这个银盘就能引领我到他的匠炉那里。不过银盘的使用是一次性的。”
安娜贝丝说:“那你还把它送给我们?”
欧律提翁红着脸说:“我这里应有尽有,不需要看他的匠炉,小姐。在盘子中心按一下,你们就能上路了。”
安娜贝丝依言轻轻按下,那张圆盘立刻变成了一个长着八只脚的金属活物,吓得她尖叫一声,赶紧扔到地上。
“蜘蛛!”安娜贝丝惊叫道。
格洛弗见欧律提翁一头雾水,于是解释道:“她,呃,有点儿蜘蛛恐惧症。可能是雅典娜与阿拉克涅之间的宿怨的缘故吧。”
“呃,”欧律提翁略带尴尬地说,“抱歉,小姐。”
唉,真后悔早些时候没有给机械蜘蛛拴上一根绳子。这个小东西八爪齐飞,在迷宫的通道里上蹿下跳,搞得我很难见到它的踪影。如果不是依仗泰森和格洛弗的不凡听力,我们早就跟丢了。
我一马当先,冲过又一个拐弯,忽然脚下一空,身体急速降落。幸亏泰森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提了上来。只见前方的路上横亘着一个宽度足足有一百英尺、深不见底的深渊。屋顶上嵌着一架横梯,那只机械蜘蛛喷出金属蛛丝,从一根梯梁荡到另一根梯梁,已经起劲地爬到了一半。
安娜贝丝说:“荡天梯呀。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说着,她一跃而起抓住了头根梯梁,和机械蜘蛛比赛起攀爬速度来。我紧随其后。泰森让格洛弗骑在自己背上,由于他手臂很长,所以仅用了三荡就通过了。只不过在最后一荡落地的时候,由于用力过大,将梯梁都拽了下来。
我们继续前进。路上,我们遇见一具零散的骷髅架。骷髅的身上罩着西装,打着领带。机械蜘蛛的速度丝毫不见放缓。我只顾埋头赶路,突然脚下一滑,顿时摔倒在地。我爬起来往地上照了照,原来是一堆被折成半截的铅笔。
通道尽头是一间光线通明的大屋子。等我们的眼睛逐渐适应过来,这才看见屋内的地板上散落着许多骷髅。有些白森森的骷髅显然已经年深日久,而有些骷髅则是新近不久产生的,因此看上去恶心得多。这里的味道虽然不如吉里昂的马厩难闻,不过也快有得一比了。
我看见屋内一个光闪闪的讲台上赫然坐着一个长着女人头和狮子身相结合的魔兽。她的头发梳成了一个小圆髻,本来还算漂亮的脸上涂着厚厚的妆。她的这个样子令我想起了三年级的那位合唱队老师。魔兽的胸口佩戴着一个蓝丝带勋章,上面写着:魔兽界杰出人物!
泰森悄声说:“她是斯芬克司。”
泰森小的时候曾经被一只斯芬克司袭击过,背上的那道伤疤至今仍未消退,因此当看到斯芬克司时,他仍然心有余悸。
聚光灯打在讲台上那只斯芬克司的身上。屋子内唯一前进的出口就在讲台后。只见机械蜘蛛已经爬过斯芬克司的指间,消失在她的身后了。
安娜贝丝向前走了两步,斯芬克司忽然大吼一声,面容变得狰狞可怖。接着,屋子里所有入口和出口的铁栅栏一齐落下。
斯芬克司立刻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容,大声宣布道:“欢迎来到这里,幸运的竞赛者们!请准备……回答那个谜语!”
天花板上传来预先录制的热烈掌声。聚光灯四下里乱扫,照在地上的白骨上,发出一闪一闪的光,当真有种迪斯科舞厅的感觉呢。
斯芬克司说:“奖品十分可观!如果成功过关,就能继续前进!如果过关失败,就要做我的腹中餐!你们谁来参赛呀?”
安娜贝丝抓住我的胳膊,小声说:“让我来吧。我知道她要问什么。”
对此我无话可说。虽然我不想让安娜贝丝冒这个危险,但在猜谜语方面,我们之中还有谁能比得上她呢?
她走到竞赛台上,一把将一具身穿校服、趴在讲台上的骷髅推开,说道:“不好意思。”
“欢迎参赛,安娜贝丝·蔡斯!”魔兽高喊,尽管安娜贝丝并没有自报家门,“准备好答题了吗?”
“是的,请提出谜语吧。”
斯芬克司欣然道:“本赛统共二十道谜题!”
“什么?可在过去……”
“哼,我们已经提高门槛了!要想过关,你必须答对所有的谜题。怎么样,够刺激吧?”
掌声立刻哗然一片,随即又静止下来,仿佛有人在掌控开关一般。
安娜贝丝紧张地朝我看了一眼,我对她点点头,以示鼓励。
她对斯芬克司说:“好啦,出题吧。”
一通击鼓声过后,斯芬克司的眼中闪动着兴奋的亮光:“请问……保加利亚的首都是哪里?”
安娜贝丝皱紧了眉头。我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她被问蒙了。
“是索非亚。”安娜贝丝终于回答,“但……”
“回答正确。”录音机里发出热烈的掌声。斯芬克司笑得合不拢嘴:“请用2B铅笔将你的答案记在答题纸上。”
安娜贝丝困惑地问:“什么答题纸?”话音未落,一份答题纸出现在她面前的讲桌上,旁边还搁着一根削尖的铅笔。
斯芬克司说:“请把答案旁边的圆圈涂满,记住不要涂到圆圈外面。若需要改正,请擦干净,不要留下痕迹,否则机器将无法识别你的回答。”
安娜贝丝问:“什么机器?”
斯芬克司指了指远处一个由齿轮和轴承组成的黄铜盒子,盒子的侧面印有古希腊字母“Δ”,那是赫菲斯托斯的标志。
“请听下一道题。”斯芬克司说。
“等一等,”安娜贝丝提出抗议,“你怎么不问‘什么动物早晨用四条腿走路’那道题呢?”
“你说明白一点。”斯芬克司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愠怒。
“就是那个关于人类的谜语啊!早上用四条腿走路,因为他是婴儿;中午用两条腿走路,因为他成人了;晚上用三条腿走路,因为老人走路要用拐杖嘛。这个谜语你以前经常问啊。”
“就是因为以前问过,我才要改换题目!”斯芬克司生气地说,“你都知道答案了,我还问个什么劲儿?听下一道题,十六的平方根是几?”
“等于四,”安娜贝丝回答,“可……”
“回答正确!哪一任美国总统签署了《解放奴隶宣言》?”
“亚伯拉罕·林肯,可是……”
“回答正确。第四道谜题。多少……”
“打住!”安娜贝丝叫道。
我真想捂住她的嘴,让她别再叫了。她回答得这么好,早通过早离开呀。
安娜贝丝说:“你问的不是谜语。”
斯芬克司斥道:“不得无理取闹!我问的当然是谜语啦。这张测试卷的设计者是大名鼎鼎的……”
安娜贝丝坚持道:“这张卷子考的不过是一些枯燥无味的事实罢了。真正的谜语是用来测试一个人的思考能力的。”
“思考?”斯芬克司紧锁眉头,“我怎么能测得出来你具不具备思考能力呢?真荒唐!继续听题,多少……”
“停住!”安娜贝丝固执地说,“你问的都是些假谜语。”
“咳,咳,安娜贝丝,”格洛弗神色紧张地插言,“你能不能先把题目答完,然后再发表不同意见呢?”
安娜贝丝说:“我是雅典娜的孩子。回答这种问题是对我的聪明才智的侮辱。所以我拒绝回答这些蠢问题。”
虽然我很钦佩她坚持真理的勇气,但她这么做会害死大家啊!
聚光灯骤然加强,斯芬克司开始目露凶光。
“为什么这样偏执呀,小姑娘?”魔兽淡淡地说,“如果你回答不完这张考卷,你们就算过关失败。而我又势必不能放你们回去,所以只有吃了你们!”
斯芬克司露出锋利锃亮的牙齿,后腿一蹬,朝讲台上飞跃而去。
“住手!”泰森立刻冲了过去。虽然我知道泰森一向很爱护安娜贝丝,但考虑到他曾经从斯芬克司爪下死里逃生的经历,我没想到他此时竟然英勇至此。
泰森在半空撞上斯芬克司,和对方双双跌落在骨头堆里。安娜贝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拔出了宝剑。泰森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已被扯成了碎片。
我拔出激流剑,奔到安娜贝丝身前,对她说:“快隐身。”
“我能打!”
“不成!”我急吼道,“斯芬克司的目标就是你!这事让我们解决。”
诚如我所预料,斯芬克司一头将泰森撞开,冲我身旁扑了过去。格洛弗拾起一根死人腿骨,朝她的眼睛戳去。斯芬克司痛吼一声,安娜贝丝借着这一线迟缓,立刻戴上了隐身帽。就在安娜贝丝消失的一刹那,斯芬克司已扑来了,利爪一捞,恰好打在空处。
“骗子!大骗子!”斯芬克司号啕大哭。
既然找不到安娜贝丝,斯芬克司自然将目标放在了我的身上。我拔出激流剑正要砍过去,泰森已经把答题记分器从地上拔了起来,对着斯芬克司的头砸去。斯芬克司的发髻被砸得乱蓬蓬的,记分器摔在地上,到处都是碎片。
“我的记分器!”斯芬克司心疼地喊道,“我的命根子啊!”
所有出口的铁栅栏都打开了,我们一起冲了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替安娜贝丝自求多福了。
斯芬克司正要紧追不舍,格洛弗已经拿出了芦笛,呜呜啦啦吹了起来。顷刻间,地上的铅笔回忆起了自己曾经是树木的那段经历,一个个都围聚在斯芬克司的爪边,开始生根、发芽、抽条,树枝紧紧缠住了魔兽的四肢。等到斯芬克司挣脱开的时候,我们已经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格洛弗刚被泰森拽进通道,只听咣当一声,栅栏在我们的身后落下。
“安娜贝丝!”我一下子急红了眼。
“我在这儿!”我身边忽然响起她的声音,“别停下脚步!”
我们一路跑过漆黑的通道,远远地,只听斯芬克司不是在大发牢骚,却是在抱怨以后记分的事只能靠自己亲自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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