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诺的办公室在一栋名叫霍根的大楼里,房号很不吉利:六六六。和L.A.博内尔在灰色瓷砖铺就的过道中停下来时他比往常更烦恼,过道里的瓦楞纸箱都码到了天花板上,他房门上的三个六像是在指控他的人品,警告相关人等保持警惕。
“嗯,好吧。”博内尔一边说一边往上看,“我不能在这里干活。别的不说,光这房号就让人闹心。如果你相信有些东西会带来霉运,它就会。我一定要走。”
他打开了那扇淡棕色的门,门把手四周都很脏,边角的油漆脱落,中国食物的气味铺天盖地。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迫不及待地啃着香脆鸭肉春卷和美式烤小肋排,很高兴博内尔点的外卖也大同小异,红烧牛肉、面条,没有生食,没点那些叫他会想起鱼饵的寿司。博内尔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原本以为她是个个子小巧、生龙活虎、会趁人毫无防备把你撂倒在地板上然后双手铐在后背的女人。而博内尔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她身高近六英尺,骨骼粗大,大手大脚,胸部丰满,是那种能把男人完全压倒在床上踢他屁股的女人,就像穿着职业装的武士公主齐娜,只不过博内尔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留着淡金色短发,马里诺确定她头发的颜色是天然的。带着她出现在“高速轨道”,马里诺感到扬眉吐气,他看到有几个家伙艳羡地盯着他们,推彼此手肘。马里诺真希望自己当时滚了几个保龄球,大显一番身手。
博内尔把袋装外卖拎进马里诺的办公室,说:“也许我们应该去会议室。”
他不确定这是因为门上的“六六六”房号还是因为他的工作空间混乱如垃圾堆,他说:“伯格会打我这里的电话,我们最好还是在这边静候。再说了,我需要用电脑,也不想让人听到我们的对话。”他放下案件现场资料箱——一个带四个抽屉的青灰色用具箱,完美符合他的需要,他关上门。“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他指的是他的房号,“别认为那暗示我本人什么。”
“我为什么要认为这和你本人有关?难道这间办公室的房号是由你决定的?”她把一张椅子上的文件资料、一件防弹衣和一个用具箱拿开,坐了下来。
“想象下他们第一次带我看这间办公室时我的反应。”马里诺在他金属桌上堆积如山的杂物后面坐了下来,“你想等接完电话后再吃吗?”
“好主意。”她环视四周,好像找不到地方吃东西,事实并非如此。马里诺总能见缝插针地放块汉堡或一个碗或一个泡沫盒。
“我们先在这里等电话,然后去会议室吃东西。”他说。
“这样更好。”
“实话说,我几乎要放弃了。我真的考虑过。”他又扯回刚才没讲完的话题,“他们第一次带我看这间办公室,我的感觉就好像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他当时真以为杰米·伯格是在跟他开玩笑,以为门牌号是刑事司法部门的人惯常玩的黑色幽默。他甚至想过也许她是想让他认清他之所以能和她共事的真相——她雇他是卖他个人情,是在他犯错后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每次他走进办公室,那个门牌号都会提醒他:他和斯卡佩塔共事了许多年,他居然那样伤害她。他很高兴自己记性不好,自己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醉成那样,他绝没想过要把手伸到她身上,做那种龌龊事。
“我不认为自己迷信。”他对博内尔说,“但我是在新泽西贝永出生的。上的是天主教学校,已经确立了坚定的信仰,甚至当过祭坛助手,但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总是跟人打架斗殴。我可不是拳王穆罕默德·阿里,在拳王手下走不过十五轮,但有一年我进入了全国金手套杯半决赛,我想过做职业拳击手,结果却成了警察。”他想让她对自己有所了解,“人人都认为‘六六六’这个数字是野兽的象征,要不惜一切代价避而远之。反正我素来如此,无论是地址、信箱、车牌号或日期。”
“日期?”博内尔反问道,马里诺分辨不出她是否感到好笑,很难预测或破解她的行为举止。“没有六点过六十六分这样的时刻。”她说。
“但有一个月的第六天的六点零六分。”
“她为什么不给你换间办公室?没有其他地方供你办公用吗?”博内尔把手伸进手提包,掏出一个U盘抛给他。
“所有资料都在里面吗?”马里诺把它插进自己的电脑,“公寓、犯罪现场和音频资料?”
“除了你今天在那里拍的照片。”
“我会从自己的相机里下载。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许你和犯罪现场小组的那些家伙在那里都看到过。伯格说我住在六楼,我的办公室按顺序是六十六号。我对她说行,好吧,这个数字在《圣经》中也有。”
“伯格是犹太人。”博内尔说,“她不看《圣经》。”
“这就好比说如果她昨天没有看报纸就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能这么说。《圣经》讲的不是发生过的事情。”
“它讲的即将发生的事情。”
“预测、盼望或恐惧即将发生某事。”博内尔说,“不是事实。”
他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他拿起话筒说:“马里诺。”
“我是杰米。我想人都到齐了。”杰米伯格的声音。
马里诺说:“我们刚说到你。”他看着博内尔,发现很难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也许是因为相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块头不是一般大,在任何部门都异常引人注目。
“凯?本顿?大家都在吗?”伯格说。
“我们在这里。”本顿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我把你连接到免提电话上。”马里诺说,“重案组的侦探博内尔和我在一起。”他按下了电话上的一个按键,把电话挂了。“露西在哪里?”
“在飞机库,准备起飞。希望我们能在几个小时内出发。”伯格说,“大雪总算停了。如果你们登陆过邮箱就应该会发现她在去飞机场之前给你们发了两个文件。依照马里诺的建议,我们让RtCC的分析员连上了管理托尼·达里恩公寓大楼外监控摄像头的服务器。我相信你们全都知道,纽约警局和几个中央电台的安全摄像头主要供应商签署了一项协议,因此纽约警局不必找系统管理员要密码就能获取监控录像记录。托尼住的大楼恰好涵盖在这几家供应商之内,所以RtCC能够进入这个网络摄像服务器,并已经浏览过了一些涉及的录像,主要查找上周的,将录像和托尼最近的照片做对比,包括她驾照上、Facebook上和空间中的照片。不知道他们得到了什么结果。我们将从标号录像一的文件着手。我已经看过了,也看过了第二份,我所看到的和几个小时前收到的信息相吻合,这点我们几分钟后详细讨论。你们应该能下载录像打开来看。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明白。”本顿的声音,他听起来没好气。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这样。
马里诺发现了伯格谈到的邮件,打开了截取的录像片段,与此同时,博内尔从椅子上站起,走过来看,就蹲在他身旁。没有声音,只看到托尼·达里恩位于第二大道上的砖墙大楼前面的车辆画面,背景里全是小汽车、出租车和公共汽车,行人穿着抵御寒冬雨天的衣服路过,有的撑着雨伞,对正在拍摄他们的摄像头浑然不知。
“她就要出现了。”伯格的声音素来饱含统领全局的魄力,就算她用正常的语气说话,不管说什么,都是如此。“穿着深绿色的皮大衣,戴着黑手套和一条红围巾,肩上挂着黑色大提包,穿着黑色短裤,脚上穿着跑鞋。”
“最好仔细看看她脚上的跑鞋。”斯卡佩塔的声音,“看看是否和她今早被发现时穿的一样。亚瑟士避震跑鞋,白色,带着一条红色闪电条纹,鞋跟项圈上有红色高光。尺码九点五。”
“录像里的鞋子是白色夹杂着些许红色。”马里诺说着,意识到了博内尔离他有多近。他能感觉到她的温度靠近自己大腿和手肘。
穿着绿色皮大衣的影子是从背后拍到的,因为她和摄像头的位置关系,以及她头上戴的皮风帽,看不到脸。她向右转,跳上了公寓大楼湿漉漉的前台阶,已经掏出了钥匙,马里诺看出她做事有条不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解周围环境,具有安全意识。她打开门锁,消失在了里面。录像上的时间是昨天——十二月十七日下午五点四十七分。接着是停顿,然后画面中出现同一个穿着绿色皮大衣的女人,同样戴着风帽,肩膀上挂着同样的黑色大提包,人从大楼出来,走下台阶,向右转,走进了雨夜里。时间是十二月十七日下午七点零一分。
“我很好奇。”开口的是本顿,“既然我们看不到她的脸,RtCC的分析员怎么知道那是谁?”
“我也想过同样的问题。”伯格说,“但我相信那是因为先前的画面明显证明那是她——你们很快就能看到了。根据RtCC提供的资料,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她最后的图像,这是摄像头最后拍到她进出这栋大楼。图像显示她回到公寓,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离开了。问题是那之后她去了哪里?”
“我想补充。”说话的是斯卡佩塔,“格雷斯·达里恩从托尼手机接到短信的时间距离第二段录像大约一个小时,是晚上八点左右。”
“我给达里恩夫人留了一条语音信息。”马里诺说,“我叫她给我们打电话,看看她手机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否想现在就调查这点。但短信和录像带上显示的时间跟我检验尸体时的发现相矛盾。”斯卡佩塔说。
“让我们先集中讨论RtCC发现的情况。”伯格答道,“然后再来讨论解剖结果。”
伯格刚才这番话无疑表明她认为RtCC发现的案件情况比斯卡佩塔要报告的更重要。一名证人提供的证词,难道伯格全弄清楚了?但马里诺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博内尔告诉他的那些。可是博内尔含糊其辞,马里诺最终只得认定她和伯格在电话里谈过,伯格交代她不能把她们之间讨论的内容告知任何人。马里诺只从博内尔口中套出有一位证人主动提供了消息,这个消息非常清楚地表明了托尼的公寓和她被谋杀没有关系。
“我看这个录像片段时,”马里诺说,“再次忍不住想起她的外套呢?那件绿色的皮大衣不在她的公寓里,一直没有出现。”
“如果有人拿了她的手机。”斯卡佩塔还在揪住那个话题不放,“他或她就能给托尼通讯录中的任何人发短信,包括她妈妈。就本案来说,不需要密码,所需要的只是把像托尼风格的短信发送到想要发送的对象的手机上。如果有人拿走了她的手机,看过她发送和收到的信息,如果此人想要让某人相信短信是托尼发的,如果他的目的是想让人相信实际上已经死了的托尼昨晚还活着,那他就知道该写什么内容、该如何措辞。”
“根据我多年的探案经验,凶手通常不会这样精心策划或像你说的那般聪明。”伯格说。
马里诺简直不敢相信。伯格这话实际上是在告诉斯卡佩塔,此案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写的小说,不是什么神秘谋杀案。
“就算是普通案子,我也会这么认为。”斯卡佩塔答道,没有表示出丝毫受辱感或怒气,“但托尼·达里恩的谋杀案并不普通。”
“我们会努力去查查那条短信是从哪里发出的,地理方位。”马里诺说,“我们只能做到这样。既然她的手机丢了,那我觉得医生提出这点合乎逻辑,我表示同意。如果是有人拿走了手机,冒充托尼给她母亲发的短信呢?听上去也许有点儿牵强,但我们怎么知道不会有这种情况?”他后悔自己用了“牵强”这个词,听上去他是在批评斯卡佩塔或怀疑她。
“我在看这份录像时也在问自己,我们怎么能知道那个穿着绿色皮大衣的人就是托尼·达里恩?”说话的是本顿,“我看不到她的脸,在两段录像里都看不到。”
“我只看得到她面色苍白。”马里诺把录像往回倒,再次查看,“我只能看到她的下颌,瞥见了她的下巴,因为她戴着风帽,外面天又黑,而且她不是面对摄像头。摄像头是从后面拍到她的,她走路的时候低着头。她走进大楼和离开时都是如此。”
“如果你们打开露西发的标号为录像二的第二份文件,”伯格说,“你们就会看到从更早时间的录像带里剪切下来的许多定格画面,是前几天的录像,同样的外套,同样的身材,只不过在那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托尼的脸。”
马里诺关闭了第一份文件,打开了第二份。他点击幻灯片,开始看托尼在大楼前的录像定格画面,进去,出来。在所有画面里她都系着一条鲜红色的围巾,穿着同样的绿色皮大衣,大衣上有皮毛风帽,只不过在这些画面里没有下雨,她的风帽拉下了,深棕色的长发蓬松地披在肩上。在几幅定格画面上,她穿着运动裤,另有几幅画面她穿着休闲裤或牛仔裤,有一幅画面里,她戴着橄榄绿和棕黄色相间的连指手套,所有画面里都没有看到她戴黑色手套或挂着一个黑色大提包。每一次她都是步行,除了一次下雨天,摄像头拍到她坐进了一辆出租车。
“这符合她的邻居对我描述的。”博内尔说,身子轻轻摩擦着马里诺的胳膊,这是第三次了,虽然感觉不到,但显而易见。“他向我描述的正是这件外套,”她继续道,“他告诉我她穿着一件绿色皮大衣,大衣上有风帽,手里拿着信件,那些信件肯定是她在下午五点四十七分进大楼时直接拿回来的。我想她打开了邮箱,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然后上楼去了,她的邻居正是这个时候看到她的。她走进了公寓,把邮件放在厨房柜台上,我上午和犯罪现场小组的人在她的公寓看到那些信放在那里。信件没有拆开。”
“她走进大楼后风帽还戴着?”斯卡佩塔问。
“那位邻居并不确定,只说她穿着一件带风帽的绿色皮大衣。”
“他名叫格雷厄姆·图雷特。”马里诺说,“我们需要和他核实下,也要找管理员乔·巴斯托核实。他们都没有出现在录像带里,背景里只看到几起交通违规案,抗拒指挥、无效登记、尾灯损坏、车辆倒开,全都没有被逮捕。我会让RtCC把这栋大楼的每一个人都调查清楚。”
“格雷厄姆·图雷特告诉过我他和他的男性同伴昨晚去看电影了,有人送了他们两张《魔法坏女巫》的票。”博内尔说,“那我想问韦斯利医生……”
“不可能。”本顿说,“一个同性恋男人犯这种罪的可能性很小。”
“我在她的公寓里没有看到任何连指手套。”马里诺说,“犯罪现场也没有。她没有戴黑色手套,也没有背我们在刚才那些定格画面中看到的黑色手提包。”
“依我看,这是一起性谋杀案。”本顿补充道,好像马里诺没有参与这次电话会议。
“解剖有没有发现性骚扰的迹象?”伯格问道。
“她的外生殖器受了伤。”斯卡佩塔答道,“有瘀痕,发红,有些插入的证据,是外伤。”
“有没有精液?”
“我没有看到。我们等等看实验室会找到什么。”
“我相信斯卡佩塔医生提出的可能性,也许犯罪现场,包括这起案子本身实际上是伪造的。”马里诺说,他还在懊悔自己刚才不该用“牵强”一词,希望斯卡佩塔不会认为他这么说有何用意。“如果这样,就有可能是个同性恋男人干的,对不对,本顿?”
“据我所知,杰米。”本顿没有回答马里诺的问题而是直接对伯格说,“我想凶手伪造犯罪现场是为了掩盖案子的真正目的和动机、案发时间以及受害人与凶手之间的关系。就本案来说,凶手伪造现场的目的是为了躲避责任。谁干了这样的事都害怕被捕。我得重申,凶手的目的是强奸。”
“听你口气你不认为是陌生人干的。”马里诺说,本顿没有搭理他。
“如果证人所言属实,那在我看来凶手正是陌生人。”博内尔对马里诺说,再次碰了碰他,“我认为凶手不是她的男友,也许在昨晚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们要把图雷特叫来做个面谈。还有那位管理员。”伯格说,“我想和他们两个谈谈,尤其是管理员乔·巴斯托。”
“为什么乔·巴斯托是重点?”本顿想知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生气。
也许本顿和斯卡佩塔医生在闹别扭。马里诺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正在发生什么,他有好几周没有看到他们了,但他厌倦了刻意讨好本顿。长久以来他受够了他的羞辱。
“我手头上有一份从RtCC得到的信息,和马里诺那份一样。你有没有注意到巴斯托的就业经历?”伯格在问马里诺,“在几家同业公会做过,当过出租车司机,除此外还零零碎碎做过许多其他工作。酒吧侍者,服务员。他最近一次在出租车公司工作是二〇〇七年。就我看到的,貌似他在过去三年业余上曼哈顿社区大学期间做过许多兼职工作。”
博内尔已经站起身,站在马里诺身边,翻开了一本记事本。
她说:“他想获得录像艺术和技术的副学士学位,他弹低音吉他,曾在一个乐队弹过,他想参加摇滚音乐会,至今依然期盼在音乐上有所成就。”
她读笔记时大腿碰触着马里诺。
“最近,他一直在一家数码制作公司做兼职。”她继续道,“做杂活,主要是做些文书工作,当跑腿的,他自称是制作助手,要我说,他是去搜集信息的。他二十八岁。我跟他谈了约十五分钟。他说他只在这栋大楼里和托尼接触过,引用他的原话就是他从来没有约过她,但并非没有想过。”
“是你直接问他是否约过她或想过要约她,”伯格问,“还是他自己招认的?”
“他自己主动说的。他也主动说他很多天没见过她。他说他昨晚都在自己公寓里,点了一份外卖比萨,看电视,因为天气太坏,加之他也累了。”
“提供了很多不在场证明。”伯格说。
“你这么总结很合理,但在这样的案子里这也不算异常。人人都怕自己遭到怀疑。就算没有犯案,他们的生活中也总有些事情是不想被我们知道的。”博内尔答着,翻动着页面,“他说她很友好,不爱抱怨,他不觉得她是爱参加聚会或会带人到公寓来的人,比如——我再次引用他的原话——许多男人。我发现他极其紧张害怕。貌似他现在不做出租车司机了。”她补充道,好像这一点很重要。
“这点我们还不确定。”伯格说,“他是否在做出租车司机我们尚未可知,比如说,他也许在做黑市的生意,这样就不必交税,城里很多自由司机都这么干,这种做法如今很流行。”
“那条红围巾看起来很像我从托尼的脖子上解下来的那条。”斯卡佩塔说。马里诺想象她和本顿坐在某个地方,看着同一台电脑屏幕,也许是他们位于中央公园西边的公寓里,离不远。“纯红色,非常鲜艳,是用薄却很暖和的高科技织物制成的。”
“她系的那条围巾看起来就是那样。”伯格说,“这些录像和她母亲手机上收到的短信似乎表明她昨天七点零一分离开大楼时还活着,一个小时后,八点左右也还活着。凯,你刚想说你对她的死亡时间有不同看法,和录像片段暗示的时间不同。”
“我认为她昨天晚上就已经死了。”斯卡佩塔的声音,就好像她刚说的话不会激起任何涟漪。
“那我们刚才看到的人是谁?”博内尔问,皱起了眉头,“冒名顶替的?有人穿着她的外套走进了这栋大楼?那人有她的钥匙?”
“凯?你现在看了录像片段,是否明白了?你还是持同样观点吗?”伯格问道。
“我的看法是基于我对她的尸体进行的检查,不是录像片段。”斯卡佩塔答道,“基于她死后的尸体现象,尤其是她的尸斑和死后僵直情况,我可以确定她的死亡时间远早于昨晚,应该在周二。”
“周二?”马里诺大吃一惊,“也就是前天?”
“我认为她的头部是周二某个时候受伤的,也许是下午,她吃了一份鸡肉沙拉后数小时。”斯卡佩塔说,“她胃部的东西里有部分消化的长叶莴苣、番茄和鸡肉。被击中头部后,她的消化系统会停止运作,因此她死时食物还没有消化,我想,根据伤口的剧烈反应程度,她的死亡过程应该持续了数小时。”
“她的冰箱里有莴苣和番茄。”马里诺想起来,“因此有可能她最后一顿饭是在公寓里吃的。貌似她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你真确定她不是昨晚在公寓里吃的?就是我们刚在录像片段中看到的那段时间?”
“说得有道理,”博内尔说,“她先在那里吃东西,几个小时后,我们就说在九点或十点吧,她出门遭遇了袭击。”
“这没有道理。我检查她的尸体显示她昨晚已经死了,她昨天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斯卡佩塔声音平静。
她的声音几乎从不会慌乱或尖锐,也不傲慢,当然了,她有权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说话。马里诺的职业生涯都是在城市之间游荡,在和她共事了这许多年后,经验告诉他:如果一具死尸告诉了她什么,那就肯定是真的。但他很难接受她正在说的话,听上去似乎没有道理。
“好吧,我们有许多要讨论的问题。”伯格开口了,“我们一个一个来。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我们刚在录像片段上看到的。让我们假设那个穿着绿色外套的人不是冒名顶替的,实际上就是托尼·达里恩,她昨晚也真的给她母亲发过短信。”
伯格显然不买斯卡佩塔的账。她认为她弄错了,所言不可信,马里诺也有同感。他忍不住想也许斯卡佩塔开始相信自己的神话了,真认为自己能推断出任何事情的答案,从不会出错。—直以来使用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那个夸张描述她的破案能力的词?斯卡佩塔因素。简直就是放屁,马里诺想。他亲眼看到这种现象一再发生,人们相信了别人对自己的娱乐评论,放弃脚踏实地的工作,然后把情况弄得一团糟,自欺欺人。
“问题是,”伯格继续道,“托尼离开公寓大楼后去了哪里?”
“没有去上班。”马里诺说,努力回忆斯卡佩塔是否犯过质疑专家、在法庭里毁掉一场官司这类错误。
他一次都想不起来。但一直以来她并不习惯出名和上电视。
“让我们开始工作吧,就从‘高速轨道’开始吧。”伯格的声音响亮地从免提电话中传出来,“马里诺,你和博内尔侦探先来吧。”
当博内尔站起身挪到办公桌另一端时马里诺无比失望。他做了个喝东西的动作,示意她把健怡可乐拿出来。他看着她,注意到她脸上的气色,眼神明亮,活力无限,心头产生了异样的感觉。尽管她不再靠近他,他依然能感觉到她贴着他的手臂,她紧致的丰满,她身体的重量靠在他身上,他想象她的模样、她的感觉,他专注而警觉,他有一阵没有这样过了。她贴在他身上摩擦时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首先,让我们来描述下这个地方,因为它不是普通的保龄球馆。”他说。
“更像是维加斯的。”博内尔说,打开了一个纸袋子,拿出了两罐健怡可乐,递给他一瓶,她的眼神瞬间碰到了他的,火花四射。
“对。”马里诺边说边打开了罐子,健怡可乐喷了出来,四处飞溅,滴到了他的办公桌上。他用几张纸擦了擦,把手在裤子上揩了揩。“显然是供有钱人打保龄球的场所。霓虹灯,电影屏幕,皮沙发,一间华丽的休息室,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镜台酒吧。二十几条球道,撞球台,还有着装要求,你不能穿得像个流浪汉一样走进去。”
去年六月为了庆祝他和乔治娅·巴卡尔迪认识六个月的纪念日,他们去过“高速轨道”。他们不太可能会庆祝周年纪念了。他们上次见面是这个月的第一个周末,她没心情做爱,说来说去都是老调重弹,这种事还是忘记为好。她感觉不好,太累了,她在巴尔的摩警局的工作像他的一样重要,她有热潮红,她既气恼也厌倦了他的生活中还有其他女人。伯格、斯卡佩塔,甚至露西。包括巴卡尔迪,这就是马里诺生命中的四个女人,他最后一次做爱是十一月七号,几乎间隔了六个月之久。
“那地方很漂亮,打保龄球时服侍你的女人也一样。”他继续道,“她们中很多都想进娱乐圈,当模特儿,结交真正有身份的顾客。里面到处张贴着名人照片,甚至洗手间也不放过,至少在男士洗手间里有。你在女士洗手间看到没有?”他问博内尔。
她耸耸肩,脱掉了西装上衣,怕他对她衣服下面的身材有任何怀疑。他痴痴凝望,明目张胆。
“在男士洗手间有一张海普·贾德的照片。”马里诺补充道,因为伯格会感兴趣,“显然不是张贴在最体面的地方,是贴在一个小便池的上方。”
“知不知道拍摄时间,他经常去那里吗?”伯格的声音。
“他和许多住在本市的其他名人,也许是他们在这里拍电影的时候拍的。”马里诺说,“‘高速轨道’的内部装修颇像牛排馆,里面到处是名人照片。海普·贾德的照片也许是去年夏天拍的,我询问的人没有一个能准确记得。他去过那里,但不是那里的常客。”
“那里有什么吸引力?”伯格问,“我没想到名人那么热衷打保龄球。”
“你没有听说过?”马里诺问。
“没有。”
“很多著名人士都喜欢打保龄球,但‘高速轨道’也是个时髦的游乐场所。”马里诺说。他思维迟钝,好像头脑中的血都被吸干了,全都朝南流向了博内尔所在的地方。“店主在大西洋城、印第安纳、南佛罗里达州、底特律和路易斯安那州经营酒店、商场和娱乐中心。他名叫弗雷迪·曼斯特,老得像玛士撒拉。所有名人照片都是和他合影的,照此看,他在这个城市待的时间应该很多。”
他把视线从博内尔身上移开了,好集中注意力。
“关键是,你不知道会遇见谁,这是我得出的结论。”马里诺继续道,“对像托尼·达里恩这样的女孩来说,这有部分吸引力。她想赚钱,那里的小费很高,她想在那里拉关系。她的班次是黄金时间,夜晚,通常是六点左右开始,直到第二天早上近两点才结束,从周四到周日。她会步行或打的去上班,她没有车。”
他啜饮了一口健怡可乐,把视线锁定在门边墙上的白色书写板上,上面的一切都是用颜色标记的,已经做好审讯准备的案子标绿,那些尚未准备好的标蓝,出庭日期标红,随时候召的性犯罪对象标黑。盯着白色书写板看很安全,他能更好地思考。
“你说的是哪种关系?”伯格的声音。
“我猜,在那种租金奇高的地方,你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马里诺说,“因此有可能她在那里碰到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人。”
“也有可能‘高速轨道’和案子没有丝毫关系,和她发生的不幸完全无关。”博内尔说出了她的看法,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对照片或保龄球馆里大幅录像屏幕上播放的内容或看到的权贵无动于衷的原因。
博内尔确信托尼·达里恩被杀是随机的,她被歹徒盯上了,一个逍遥法外的连环凶手。她穿着那身衣服也许是为了跑步,但她在错误的时间死在错误的地点时并不是在跑步。博内尔说等马里诺听过拨打911的证人提供的证词后就会更清楚。
“她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哪儿去了,我们至今毫无头绪。”斯卡佩塔的声音。
“还有她的手提包或是钱包,”马里诺提醒他们,“貌似也不见了。在她的公寓里没见到,也不在犯罪现场。现在我在想她的外套和连指手套也不知所踪。”
“那些丢失的物件等我们了解了那位拨打911电话的证人提供的信息就能明白了,电话是博内尔侦探接到的。”伯格说,“根据证人说的,也许托尼上了一辆出租车,因为某种原因身上带了那些东西,因为她不是出去跑步。她外出有事,也许是先要去某个地方,稍后再去跑步。”
“除了笔记本电脑和手机的充电器外,其他充电器在不在?”斯卡佩塔说,“她公寓里的其他东西呢?”
“我只看到这些。”马里诺说。
“比如,一个USB接口?其他任何需要充电的设备,比如她手上戴的手表?”斯卡佩塔问道,“貌似是某种数据接收设备,名叫呼吸描记器。露西和我在网络上都没有搜到。”
“怎么会有叫那种名字的手表,在网络上还找不到?肯定有人卖对不对?”马里诺说。
“不一定。”每每本顿开口回答马里诺,语气不是否定就是侮辱,“如果它在研发阶段或是某个特殊项目的一部分就有可能没有卖。”
“那也许她是该死的中央情报局的卧底。”马里诺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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