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结交到新朋友,很是开心。“亲爱的小伙子,我们都很欢迎你。这段日子,很少能看到生面孔,更别提合我心意的了。不管怎么说,你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你会住下来吧?我希望。”他们四周是一片宽广的草坪,在明媚的春光下,茵茵绿草看起来如天鹅绒一般柔软。花床上,园丁们正忙着除草松土。“你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詹米尼的那宗案子。”吉尔斯说道。
“哦,是这样,你知道,我十分热衷于破解谋杀谜案。我这一辈子,听到过很多凶手坦白认罪。”他想了想,“詹米尼,那个律师?名字很耳熟,可是这些年,我的记性已经大不如前了。我隐约记得他是个好人。”他那颗上了年纪的大脑,在近几个月的记忆中搜索着,“我的确记得报纸上提到过这个名字。密室杀人案,他们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他在办公室里,门闩是从里面插上的,窗户被打破了——碎玻璃还在颤动。可他的办公室在四层。他被勒住了脖子,绑在了椅子上,最后,又被刺了一刀。当警察破门而入时,他显然刚被刺不久,伤口还在流血。可是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哦,我的天啊!”他那只粗糙苍老、血管暴突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臂,“我们爬上这个小山坡,到那棵桑树底下的长椅上坐坐——如今的花园很少有种桑树的,值得炫耀,对吧?——你也可以把这件事仔仔细细地告诉我。我都忘了,现在我总是忘事儿,所以,你可以从头说起。”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考考我吧!我们来做个游戏,就像那种寻找顶针的游戏——我们来寻找凶手,如果你愿意的话,把事件完完整整地告诉我,把警察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线索、证据——不一定非得是真的,你知道,警察也会得到虚假线索。让我来辨明真假,破解案件,看看我能不能打败警察……”
这时,吉尔斯的心中升起一阵恐惧,一想到要再次从头到尾地回忆一遍。想到要再次把海伦的名字浸透在血腥、恐惧与猜疑中,他就觉得难受。可他们却说,他应该尽可能多地谈论这件事,好让自己逐渐习惯,然后才可以慢慢忘记。慢慢忘记我吧,海伦曾经这样说,慢慢忘记……这样才能……
他们走到长椅前。吉尔斯·卡巴瑞和这位老人并肩坐下,开始向他讲述詹米尼的案子。
老詹米尼的办公室四四方方的,面积不大,家具摆设也不多。房门厚重结实。正对着门,有一扇窗户——一整面玻璃,中间被打破了,形成一个直径约两英尺的洞。窗台下面,散落着少量的玻璃碎片,更多的落在了楼下废弃仓库的院子里。吉尔斯之前说过,这扇窗户位于四层。
房门与窗户之间,放着写字台。七十岁的托马斯·詹米尼——这位律师主要接办刑事案件——被人用从百叶窗上扯下来的一截绳子绑在椅子上,身子歪向一旁,半趴在铺满纸张的写字台上,因为窒息而发紫的脸冲着大门,他自己的丝质手绢缠绕在脖子上,肩胛骨的骨缝间被扎了一刀,不偏不倚。现场血迹不多,可伤口仍在渗血。平日总是放在写字台上的裁纸刀不见了。
当警察脚步沉重地跑上楼梯时,鲁伯特·切斯特正站在门口,挥着双拳,用力砸着门,大声嚷着说门下面有烟冒出来,詹姆叔叔却一直不应声……
“鲁伯特·切斯特?”
“鲁伯特是他监护的孩子之一。我们都归他监护——他守护着他所接触过的各种各样的孩子——当然,这些孩子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你一定记得吧?反正,我之后也会告诉你。鲁伯特是他们中的一个。”
“好吧。那么……”老人沉思着,在脑海中描绘着现场,“现场的大环境呢?对面的大楼?”
吉尔斯在沙石小径上画出了大致方位图:“这是办公室所在的大楼。事实上,这座大楼有些年头了——我们租下了最高层。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周六下午肯定没有其他人在工作——而且那天还有世界杯的决赛,还有什么比看比赛更重要的!这里是街道。这是我和鲁伯特的办公室,从这里望过去,街对面就是警察局。詹米尼叔叔的房间在楼层尽头的角落里。只有一扇窗户,下面就是仓库的院子,与这条街刚好形成直角。”
“那个院子很小吗?”
“很小,但是不要想从对面的屋顶上搭个绳桥,再利用滑轮什么的滑过来。爬墙或是使用油漆工吊篮这类把戏也不可能。他们早都想到并且排除了这些可能性。”
“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老人就像是个沉浸在游戏中的孩子,说道。
“嗯,不过这些都是事实。不像是证词,有的真,有的假。事实就是那扇窗户距离地面五十英尺,而且没有人能从玻璃碎裂的洞口钻过去。”
“好吧。还有呢?”他转着两根粗糙的拇指,“这个鲁伯特·切斯特呢?你说,他是老詹米尼监护的孩子之一?”
“监护的孩子,收养的孩子,你想怎么叫我们都行。他的‘小蟋蟀’,鲁伯特、我还有海伦。当然像我们这样的还有很多……”
一个好人,老人曾经这样说过。事实上,他的确如此。托马斯·詹米尼——善良、和蔼、慈悲为怀。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整日与罪犯打交道,不忍看到无辜受到牵连的家庭面对世人的责难与歧视。他给他们提供经济援助,帮他们找新工作、新房子,有时甚至将他们送出英格兰,逃离过往的是是非非……“我们曾经以为他鼓励移居国外的那些人都是大案要案的相关者,”吉尔斯说,“可是当然了,我们谁都不敢肯定。我们从不打探彼此的过往,他说,那样不公平。”他的妻子在世时,他自己家的大门也对这些可怜的孩子敞开着。常常是一些不知自己身世的年幼儿童。他管他们叫做‘詹米尼的蟋蟀’,这只是他的一个善意的玩笑。他建立了詹米尼蟋蟀信托基金,所有他帮助过的孩子,都可以在需要时,请求援助。他也在遗嘱中写明,将身后一切财产都留给信托基金。(所以这边是死路一条。你可以将财产从可能的动机中排除了。)他竭尽全力掩盖他们痛苦的过去,甚至设法让他们自己忘掉。(可这对吉尔斯却不适用——惨案发生的那个晚上,吉尔斯已经懂事了。在那个晚上,吉尔斯的父母被一个疯子用斧子活活砍死了——托马斯·詹米尼照顾的孩子不仅仅来自于罪犯家庭,还有一些来自于受害家庭。)
在他晚年生活中,有三个与他最为亲近——吉尔斯,鲁伯特和海伦。吉尔斯和鲁伯特已经能够帮助他处理公务,而海伦是他的小宠物,他的宝贝儿,是他妻子去世前,他们最后领养的孩子。那时,海伦那一头柔软的黑发遮盖着脸颊,一双大眼睛无所畏惧地张望着……
“他的‘会说话的小兰花’,他曾经这么叫她。”吉尔斯说,“但是,其实她是个很坚强健壮的女孩儿。她一天到晚跟着我们这帮男孩子,我们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很多事情甚至比我们做得还要好……”笑意从他眼中消失了,“在审判时,她都表现出来了。”
“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老人又说道,“让我猜猜。”他机敏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你爱她?”
他的心又揪紧了。每当他想到海伦,心口就好像被捅了一刀,疼痛难忍。可他还是努力保持着轻松的语气,说道:“您觉得呢?”
“鲁伯特呢?”
“鲁伯特也爱她。”
“她更喜欢谁?”
鲁伯特,爽朗温柔的鲁伯特,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蓝眼睛,还有那一头浓密的红色卷发,无论如何梳理,都不会乖乖服帖……他自己呢,身材消瘦,不苟言笑,心中却充满幽默感……“今天喜欢我,明天喜欢他,她把我们都搞糊涂了。后来,第三个人出现了——”
“噢,还有第三个人?不仅牵扯到你们三个?——当然,我是说谋杀案。嫌疑人一号,二号,三号和四号:你,鲁伯特,海伦和——另外那个人?”老人手臂一撑,跳起身,“咱们走走吧。坐着不动有点儿冷。不是说还有个警察被杀害了吗?老詹米尼给警察局打了电话,留下些信息?——不久后,又有一个警察打过来了?”
托马斯·詹米尼被困在密室中,奄奄一息。他给街对面的警察局打了电话,慌乱急促地求救——说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凭空消失了”,又说什么窗户,最后他恐惧地尖声喊叫着什么“长手臂……”,一个小时后,在两英里外巡逻执勤的巡警克洛斯也打来电话,发疯似的叫着“勒住了我的脖子……”,还说到了“窗户”、“凭空消失”,同样惊声嘶喊着“长手臂……”。最后,他们找到一个玻璃碎裂的电话亭,一百码之外,有一家正在拆除的工厂,他的尸体就浸在那儿的一个水桶里。手脚被绑着,脖子上勒着绳子,那把从詹米尼先生办公室里消失的裁纸刀刺在他的背上……
“他隶属于同一个警察局?”
这个小镇只有一个警察局——就位于办公室的对面,他们彼此之间很熟悉:詹米尼和他的两个年轻助手每天进进出出,替那些受到怀疑的委托人向警察求情,为他们据理辩护。当第一个电话打来时,有六个小伙子正在地下室的餐厅里喝茶——透过他们所在房间的窗户,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五层楼之上,詹米尼办公室的窗子。他们一听到詹米尼出事了,立刻放下一切,等不及许可,更不用说命令了,抓起头盔,就冲到了街上。“所以,他打来电话之后不到两分钟——”
“他到底都说了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了。当时他已经快不行了。接线员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勒住了他,还说他的写字台起火了,需要他们立刻赶来救他。此外,他还说什么‘穿过窗户’,然后又说‘凭空消失’。接线员试图打断他,想问出姓名和地址,终于,他咳喘着说出詹米尼这个名字,然后便凄厉地大喊‘长手臂’。我说了,不到两分钟,就有一名警队队长带领至少五名手下赶到现场,并试图破门进入办公室。”
但是鲁伯特已经抢先一步赶到了,他挥着拳头砸门,肩膀撞得都青紫了,嘴里还大喊着:“詹米尼叔叔!詹米尼叔叔!”警队长派了一个人守在楼梯口,以防有人逃跑,然后召集剩下的人一起撞门。最后,鲁伯特嚷道:“门一定是闩上了。这扇门上下都有门闩。”于是门板上下分别被撞开两个洞,他们把手臂伸进去,打开了上下两道门闩。此时,门内仍上着一把坚固的锁,他们退后一步,再一次共同发力,撞向不肯松动的大门——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异响打破了屋内的死寂,那是窗户玻璃碎裂的声音。
门终于松动了,朝着屋内轰然而开,弥漫着烟雾的房间里突然挤满了穿着蓝色制服的身影。房间里没有人,一个活人都没有。
一个活人都没有,只有一具尸体:脖子上勒着绳子,隔着起火的书桌,望着他们,他背后的伤口仍在渗血,身后被打碎的窗户玻璃仍然颤动着,好像有个人刚刚破窗跳下。
可是,玻璃碎裂的直径只有两英尺,而窗户距离地面有五十英尺。
鲁伯特·切斯特和另外两个人冲到尸体旁,警队长带着其他人涌到窗户前。楼下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院子是属于仓库的,平时用于装卸货物,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是封死的,三堵白墙和一扇高高的铁门将小院子圈了起来。“盯着,”队长对一个人说,“别把你的视线转开。”但是,他知道楼下一个人都没有。此时,他内心的恐惧感已经聚拢而来,恐惧中还混杂着不解。房间中央一片混乱,起火的书桌冒着黑烟,呛得他们不停地咳嗽。几个人扑打着燃着的纸张。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鲁伯特·切斯特突然凄厉地大喊道:“我的天啊!——看这个!是海伦——她有危险。我必须去救她。”
于是他匆忙离开了。“要不要我去追他?”其中一个人喊道。可是,“不,不用了。”队长大声回答道,“让他去吧,开始干活儿。”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多余的人手,况且,他们毕竟认识鲁伯特·切斯特,他不会像不明身份的嫌疑犯那样消失无踪。再说——房门是锁死的,他一直在外面,试图破门而入。这时,烟更浓了,一个人突然大叫说火烧到尸体了,一个声音叫道:“天啊,难道没有灭火器吗?”另一个声音嚷着说:“我去叫消防队……”应该怎么办?将尸体和所有可以帮助破案的线索移出火海,还是冒着一切化为灰烬的风险,保持不动?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燃着的写字台前,匆匆看了看老人的尸体,试图将现场的一切都牢牢地印在脑子里,然后,他下令道:“好的,把他连同椅子还有其他东西一起,移到房间外面去。”现在没有工夫为鲁伯特·切斯特担心,即使海伦·克莱思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至少有人去应付了。不管怎样,谢天谢地!——消防队到了。
“房间被焚毁得严重吗?”
“大部分木质品都烧得差不多了,”吉尔斯说,“家具、房门等等。还有纸张,当然了,房间里有大量的文件。灭火水枪冲刷过后,留下的线索不多了。当然,也找不到那张字条了。”
“什么字条?”
“那张鲁伯特一看到便匆忙赶去寻找海伦的字条。据他说,一个便签本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海伦——危险——差不多这样的话。”
“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他说他给其中一个人看过,但他们都矢口否认见过那张便条。”
“我想也是。”老人平淡地说。
吉尔斯惊讶地多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我已经知道很多事了。如果你想说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作案手法——”
“我还没给你讲到那个被害的警察呢。”
“我想即便又发生了另一宗案子,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加复杂。现在我们所有的嫌疑人——所有人,”老人别有深意地眨眨眼,“都在密室之外,可以来去自由地杀害那个警察或是干些别的勾当。不过,还是给我讲讲他那宗案子吧。”
“他大约在五点钟遇害。詹米尼叔叔往警察局打电话时差不多是差三分钟四点。五点时,遇害的警察打来了电话。他几乎和詹米尼叔叔说了一样的话——什么长手臂啊,什么凭空消失啊。所以这案子才那么蹊跷。电话一接通,他就说:‘乔治吗?’——这是那个接线员的名字。——‘我是丁恳。’丁恳是他在警局的绰号——然后,他报出了他的警员号,说明了打电话的地点,此时,他听起来似乎被什么事困扰着。紧接着,他突然骇人地大喊起来,和詹米尼叔叔一样,说有人勒住了他的脖子,还提到‘窗户’和‘凭空消失’——他发出几声痛苦的嘶喊,接线员只听清了‘长手臂’这几个字……之后发生的事,我都跟你讲过了。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玻璃碎裂的电话亭,并在附近搜索,在一百码以外的一间近乎废弃的工厂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他们走到了沙石小路的尽头,然后转身返回。“凶手似乎很幸运,在完全没有受到干扰的情况下,实施了他的计划。”
“是啊,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对吧?计划得多么周到!选在周六的下午动手,当天又有世界杯决赛,小镇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守在电视机前——此外,当天又恰好狂风大作,阴雨绵绵,全国其他城市都是一片晴朗,唯独我们这里风雨交加.”
他们回到长椅前,又坐了下来。这位老人年老体衰,易感疲劳。小山坡下面,电动割草机发出隆隆巨响,所过之处,草坪已被修剪齐整,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绿色条带。老人的心思却在那间密室里:门上了锁,又插上了门闩,窗户破裂,一个人被匕首刺中,奄奄一息——可房间里不可能有其他人。而在那个电话亭中,一位乡镇警察被勒住了脖子,呼喊求救,推测起来也不过几分钟,也一命呜呼了。“两起案件之间有确实的联系吗?”
“他们说了同样的话——‘凭空消失’啊,还有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长手臂’。此外,作为凶器的刀子来源于詹米尼叔叔的办公室,在那个警察身上沾着一点儿他的血。血被水稀释得很淡——他被浸泡在一个破烂的水桶中,绑住手脚的钢丝是很早以前就丢弃在那里的。”
“我清楚了。好吧,这些都是事实。”老人搓着双手,说道,“那么,说说不在场证明吧。”
“鲁伯特、海伦还有我的?——”
“还有另外那个人的。我们可不能落下海伦的第三位追求者。”老人接着说道,“据我推测,如果财产纠葛已经被排除的话,那么杀人动机一定和海伦有关了。”
于是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了海伦身上。而这次,他是躲不过了。“警察也由此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吉尔斯说。
“很好,我们本来就想从警察的角度出发。不过,首先要搞清——詹米尼先生对海伦有怎么样的权利?我指的是在她的婚姻大事的决策问题上。他有权阻止吗?”
“从法律上讲,大概没有。如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但他可以给出建议,而他是根据个人的过往背景给出的建议。他可以加以劝阻——通过对她、我们俩,还有其他人发出警告的方式。我们的身世背景、家庭情况他都清楚……”
“为了封住他的嘴。这足以构成动机了。事实上,这比实际的权力更有说服力。”
“有人是这样想的。”吉尔斯冷冷地赞同道。
“非常好。接下来,我们梳理一下案发的全部过程。”他像个热切兴奋的孩子似的,在长椅上笨拙地换了一个舒服点儿的坐姿,“判断真假——这是警察必须得做的。让我来判断,必须得判断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切要从克洛斯警官说起。他在餐厅吃过午饭后,就开始了例行巡逻。一切如常,直到他在五点钟的时候打来电话,大约一个小时后,他的尸体在那个废弃的工厂被发现。
“我们所知道的下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就是我去办公室,和詹米尼叔叔见面……”
詹米尼先生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因为他有话要和他们谈——和吉尔斯和鲁伯特,而且是分开谈。“他和我约在两点半,和鲁伯特约在四点。他不想在家谈,是因为有可能海伦在——她仍然跟他住在一起。我和鲁伯特住在一起,从我们的公寓到办公室大约有十五分钟的车程。反正事情是这样的。追求海伦的第三个人出现了,老人不喜欢他。这家伙是谁我们不知道,但我想他一定知道,或者大概猜到了,而他并不乐意让海伦与他交往。他觉得她昏了头,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管怎么说,他暗地里是希望把海伦交给我或者鲁伯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他的想法是先把事情和我们俩交代清楚,在采取进一步行动前,问问我们俩对她是否有意思。你知道,谈话很平和——只是家人之间的谈话罢了。”
“好的,那么,两点半的时候,你一个人去见他了?”
“嗯。鲁伯特留在公寓里。老先生和我的谈话气氛很友好,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了——”
“他没告诉你另一个人是谁吗?”
“没有,他没告诉我。”吉尔斯说。
“好吧,没关系,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理出来。然后呢?”
“然后,三点半的时候,我离开了,那时他还好好的。不要怀疑,因为他的确好好的。我离开后,他给鲁伯特打了电话——直到四点,他打电话报警求救。”
“好的。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车回家了。我停好车,走向公寓的前门,刚转过弯,就看到鲁伯特从楼梯上跑下来,没戴帽子,手里拿着雨衣。外面下着雨,可他似乎是在匆忙之中随手抓起了雨衣。他冲进他的车里,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他们不是约在四点吗?”
“据他说,詹米尼叔叔刚刚给他打了电话——”
“请复述他们的原话。”
“好的。”他答应道,“‘你出门了吗?’鲁伯特说:‘正要出门,吉尔斯还和您在一起吗?’詹米尼叔叔说:‘没有,三点半的时候他就走了。’之后他只是说‘谈得很愉快’一类的话。然后,突然间,他停下来,说道:‘又来了。我可不喜欢这一手,鲁伯特。窗户外面似乎发生了些有趣的事。’”
“五十英尺高的地方?”
“嗯,他就是这么说的。之后,他又说,‘快点过来,鲁伯特。有点儿不对劲儿。’所以,鲁伯特才会连雨衣都来不及穿,匆忙赶了过去。”
“也没有时间打电话报警吗?——警局就在你叔叔办公室的对面啊。”
“若照我说,谁也不会想到报警的,您说呢?”吉尔斯说,“他说他根本没想到要报警。”
老人仔细思考着,语气平淡地说道:“小伙子,对你来说,很方便啊!因为如果你在公寓外看到了鲁伯特,那么你肯定无法跨越十五分钟的车程,赶回办公室,杀害你叔叔——对吗?”
“如果我看到了鲁伯特,”吉尔斯说,“警察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用担心!他们想,如果我早前注意到了他停车的地点,也大致可以推理出他是跑下楼的——他做什么事都是跑去跑回的。其实,这个不在场证明可以是伪造的。可是有那件雨衣。”
“你不可能猜到,在这样的天气里,他没有穿雨衣。我想这就能排除了你的嫌疑。”
“还有鲁伯特。因为我在公寓外面看到他了,所以他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英里外的办公室,杀害詹米尼叔叔。”
“你叔叔是在鲁伯特赶到以后才断气的。”
“话是没错,可在那之前,事情就已经发生了。他是这样对鲁伯特说的。”
“关于这点,我们只有鲁伯特一个人的证言。”老人说道。之后,他改变了话题,“那么事发当时——海伦呢?”
“海伦与事件无关。”吉尔斯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时,她在荒野散步——那片荒野在十五英里外。”
“什么,整个下午吗?在这么一个刮大风下大雨的天气里?”
“她用这种方式健身。她是个电影演员——准确地说,是特技演员,也就是当替身,拍的都是骑马、潜水、滑雪、射击这类较为温和的动作镜头。我告诉过你,她和我们这帮秃小子们一起长大,身体很健壮。”
“我敢说,荒野里一定有很多人看到她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在那种鬼天气,还有谁会在那儿?”
“那么,谁能说她当时在那里呢?”
“是我说的。我本来和她约好在那儿见面的。”
“你们见到了吗?”
“没有。”吉尔斯说,“可那是我的错。是我搞错了约会的地点。那片荒野面积广阔。我告诉她我会去那儿和她见面——当然是在我和詹米尼叔叔的会面结束后,可我不能对她实话实说,因为她不知道我要见他。我只说四点半在贝尔见面,那是一个酒馆。可她却听成了黛尔。我们有时去那里野餐。如果你吐字含糊的话,两个地名听起来差不多。”
“那么当时你吐字不清吗?”
“是的,因为我不想让鲁伯特听见。事实上,我本来盘算见过詹米尼叔叔后,我可以抢先一步,向她表白。一切竞争手段都是公平的。”吉尔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
“好吧。差一刻四点。海伦在荒野中,没有人可以作证,你和鲁伯特在你们公寓外相遇了,彼此间互相可以作证。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故事?”
“我的故事?您这么说真是太恭维我了。之后,我回到公寓,给自己沏了杯茶——我和她约在四点半,而且我提早结束了和詹米尼叔叔的谈话,所以时间还很充裕——之后,我开车去了贝尔。鲁伯特的情况是这样的。他被锁在詹米尼叔叔办公室的外面,警察赶到时,他正在砸门。他们把门撞开后,他跟他们一起进了屋,并在写字台上看到了那张字条。詹米尼叔叔遇害令他震惊不已,他一时间无法冷静思考,只是冲出现场去找海伦。她不在家,他像发了疯一样给一些朋友打电话,也找不到她。于是他回到车上,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寻找着——”
“他猜想她可能会去的这些地方中,有没有靠近警察遇害现场的?”
“几个地方离得都不远。”吉尔斯简洁地说,“相隔两英里左右。当然除了她所在的那片荒地。距离那几个地方都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最后,鲁伯特终于找到那儿去了,他知道她周末常常去那里散步。可是就像我刚才说的,那片荒野十分广阔,最终我们三个还是错过了。”
“也就是说,在那个警察遇害的时候——你说是五点钟左右——海伦和鲁伯特其实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那么你呢?”
“恐怕你又会觉得这对我来说很方便了。”吉尔斯说,“但是的确,这次我也有不在场证明。我等海伦等了二十分钟左右,仍不见她,所以我猜想天气这么糟,她可能决定不来了。于是我往家里打电话询问。管家可以向你证明这一点。”
“这通电话可能是你从任何一个地方打的。”
“说得没错,不过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是在贝尔外面的电话亭里打的电话。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当时我看见酒馆里的人都挤在电视机前——酒馆已经关门了,可是我们经常去那里,所以里面的人都认识。我敲了敲窗户,打着手势问他们比分,他们也比画着说正在上演加时赛,于是我知道双方打成了平手。然后我们还隔着玻璃,做了祈祷的手势……”
“嗯,我必须得说这听起来很确凿。”
“警察也是这么想的。”吉尔斯平淡地说。
“那么就剩下鲁伯特和海伦了。”
“还有您那位亲爱的朋友,第三个追求者。也许您需要向我说明的不是杀害詹米尼叔叔的凶手的身份,而是他的作案手法。房门上着锁——顺便说一句,钥匙在书桌焚烧后的残骸里被发现了——还从里面上了门闩。窗户距离地面五十英尺高,玻璃被敲碎的地方连个孩子都钻不过去。可窗户确实是在那一刻被打碎的,詹米尼叔叔也同时被刺中。所以,在我们指控凶手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老人耸耸宽肩,肩膀几乎碰到了厚厚的耳垂:“哦,好的,可能的作案手法有五六个。我一下子就能想到三个——一人一种,鲁伯特、海伦和我的那位朋友,也就是你所说的第三个追求者……”
一听此话,吉尔斯立即反驳:“海伦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您刚才还说这宗命案是因她而起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有谁会比她自己更加关心此事呢?”老人一挥手,阻止了吉尔斯插嘴,“托马斯·詹米尼要商量他那头宝贝小绵羊的婚姻大事。他知道所有人的身世背景——只要他开口,海伦和某人结婚的念头就将永远化为泡影。于是——某人要他永远也开不了口。不仅如此,他放火烧了存放危险文件的书桌。”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么我要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老人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阳光透过桑树光秃秃的树枝,在他的秃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吉尔斯终于忍不住开了腔,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另一个人身上:“说说鲁伯特——”
他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了:“好吧,当然可以。说说鲁伯特!鲁伯特谎称在接到那个电话后才急匆匆地赶过去,提早到了办公室。也可能他确确实实接到了老人的电话,只是告诉他你已经走了,他可以现在就过去——无论是哪种情况。可以肯定的是你都已经离开了。他勒死了老人,又把他绑在椅子上,然后把刀子藏在自己身上,出了房间,锁好房门。见警察赶到就开始砸门。他告诉警察,房门内侧门闩是插上的,门板被砸破后,他抢先将手臂伸进去,假装拉开了门闩。门闩其实根本没有插上。门被撞开后,他们一拥而入,他也混在其中,把钥匙扔在燃着的书桌旁。目的就达到了。”他像个沉浸在游戏中的孩子,问道,“我接近了吗?”
“差得远。”吉尔斯说,“比如,那个刀伤又要怎么解释呢?”
“小伙子,这是罪案小说中最古老的诡计。弯腰检查尸体时,假装慌张无措,趁机刺上一刀。因为死者刚刚断气,会有少量的血液流出来。”
“就当着五六个警察的面儿?”
“房间里充满浓烟,拥挤不堪,大家都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吉尔斯仍不放弃:“可是窗户呢?他们闯进房间时,刚好听到房间里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们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那完全是另一码事,和案件无关。”老人说。
“破碎的玻璃还颤动着呢。”
他又耸了耸肩:“鲁伯特趁着把手臂伸进去拉门闩的时候,随便扔了什么东西——很可能是一块碎门板。事后也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或者之前就砸碎了窗户,为了同样的目的,藏起一块碎玻璃。窗台里面不是有一些玻璃碎片吗?他把手伸进砸破的门板,其他人看不到,扔出玻璃碎片,幸运地打中了破窗,使得玻璃开始颤动。其实他需要的只是声音而已。”
“上帝啊!”吉尔斯说。他对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您真的破解了作案手法。”
“你刚才说没有办法可以做到。我告诉你的只是五六种办法的其中一种。如果凶手是鲁伯特,这就是他的作案手法。”
“那好吧——就算是鲁伯特。那么那张字条又怎么解释呢?”
“根本就没有字条。只是他找的借口,好让自己离开房间。”
“为什么?”吉尔斯说。
“啊,为什么?去对付那个警察!可能那个警察在巡逻的途中看到了什么。”
吉尔斯又产生了怀疑:“看到了什么?没有什么可看的啊。鲁伯特提早到了办公室——那又怎么样?他也没打算隐瞒,只要说詹米尼叔叔给他打了电话,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了。他没有杀害那个警察的动机。”
“我同意,”老人镇定自若地说,“如果他没有杀害警察的动机,那么毫无疑问,他也不是杀害詹米尼先生的凶手。”
“你认为凶手不是鲁伯特?”
“我告诉你了,这只是鲁伯特可能完成的杀人手法。”
“可是,如果他的嫌疑被排除了——那么就确实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海伦有危险。”
“我敢说,的确是有的。”老人说。
“可是海伦并没有遇到危险。”
“那么——这张字条是谁放在那儿的呢?”
“海伦放的。”老人说。
一个健壮有力的女孩儿。从小就能骑善射,爬树投掷样样精通——一个让男孩子都自愧不如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恋爱了,却遭到了监护人的反对,并且监护人有能力扼杀这段感情——他知道很多人过去的秘密。监护人的两次会面之间,她有半个小时可以利用……“我暖和起来了吗?”
吉尔斯又打了个冷战。每当海伦的名字被牵扯到罪恶之中,他心里就一阵难过。“差得远。”吉尔斯说,“简直是胡说八道。她怎么能做到呢?房门被撞开时,她都不在附近。而且房间里的门闩确实是插上的。”
“哦,那个——你知道,从门下面拉一根线——不用多说了。房门连同那根线一起在大火中烧毁了。这也是纵火的一个好理由。”
“可是还有刀伤呢?被打碎的窗户呢?”
“窗户是事前就被打碎的,当然了——直径两英尺的一个窟窿。被害者被绑在椅子上时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他背向着窗户上的那个洞。接下来嘛——对面仓库的屋顶,下面狭小的院子。她可以把东西扔过来,是不是?——当然了,是一把刀,其他东西也有可能。至于被打碎的窗户——在他们听到碎裂声的时候,凭什么假定窗户是从屋里被打破的呢?毕竟,窗台里面也有一些碎玻璃,我们刚才也看见了。我敢说,她一定很会玩弹弓!你们这些小伙子一定清楚。”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为什么做这种事?为什么要玩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
“为了迷惑我们。为了让这一切看起来是在她不在附近的情况下发生的。”他好奇地望着这个年轻人苍白的脸,“这只是一场游戏。”他说,“我们只是在玩游戏。可你连听也不愿听到。”
“我已经听别人说过很多次了。”吉尔斯说,“而且不是在玩游戏的情况下。你也知道,警察可不是傻瓜,那么他们就会问自己两个问题。为什么要留下那张字条?——”
“鲁伯特的反应,正是凶手的目的。他冲出现场,那个巡警被害时,他就没有了不在场证明。”
“——我们又绕回来了。为什么要杀那个巡警呢?”
“这个巡警隶属于办公室街对面的那所警察局。当他巡逻执勤时,可能抬眼看到仓库房顶上有个女人拿着一把弹弓……谋杀案的消息传开后,他就会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对吧?所以她就得封上他的嘴。她能认出他来。和你们其他人一样,不管距离多远,她认识局里所有的警察,不管多远都能认出来。”
“是的,我们都认识他。说到这儿,他是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那么她是怎么——”
“你告诉过我,她是个很健壮的女孩儿。”老人说。
“健壮到不管他是生还是死,都足以把他从电话亭拖到一百码外,再把他浸在水桶里……”
“说得也有道理。”老人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承认道。
“还有那把刀——如果她是将刀子掷过去的话,那么当警察进入房间时,刀子应该还插在伤口上。她不在房间里,不可能将刀子拿走。”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的味道,“您不会想说她用绳子把它拉回去了吧?或者可能她用的是某种回飞镖?”说完这些,他竟然可笑地松了口气,把身子靠在了坚硬的长椅背上,“您这只老狐狸!您从未相信过是她杀了詹米尼叔叔。”
吉尔斯眼神晶亮,是因为饱含嘲弄,而且是不太友善的嘲弄:“没有,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
“那么,我们就只剩下那第三个追求者了。”
“还有回飞镖。”
“回飞镖——什么回飞镖?我刚才说的是回飞镖吗?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不是真正的回飞镖。只是这个词。”他说到这儿,就停下了,静静地坐着,思考了很长时间,“到目前,我想警察需要整理分析所有得到的信息,判断真假。所以……我把自己放在警察的位置上思考,那么我想我要做的就是问问自己,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我想我会这样回答:第一,巡警为何被害?第二,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杀害他?为什么两个人都是以这种方式被害的?勒住脖子,绑住手脚,此时被害人可能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最后在后背刺上一刀。第三,他们两个为什么都在电话中留下怪异的语句,说什么凭空消失?还有他们凄厉大喊的‘长手臂’又是什么意思?第四,鲁伯特说他给一个人看了那张纸条,为什么事后没有人承认?之后还有第五、第六、第七,多得数不过来。但是,最重要的问题是:那天下午,在那个房间中——死者被反锁在房间中,伤口还在流血,窗户刚刚被打破,写字台上着了火等等。为何有人大喊说要去找消防队?”他像个在客厅里玩耍的孩子,又问道,“我是不是暖和起来了?”
“现在很暖和,”吉尔斯说,“非常暖和。”
“那通报警电话中说了,房间着火了。那么当警察冲过街道赶去救人时,他们完全可以让留守人员按照理所应当的程序,请求消防队支援。”
“无论有没有火,你要是再热下去,能把自己烧着了。”吉尔斯说。
“而克洛斯巡警吃过午饭后就出去巡逻了,之后再没有人看到过他。”
“要被烤焦了。”吉尔斯说。
“你看,我们就又回到回飞镖的问题上了。”
“我不懂你说的回飞镖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说,这个词是来源于澳大利亚的。你刚才说到这个词,启发了我。因为‘丁恳’一词也是来源于澳大利亚,对吧?而‘丁恳’正是这位巡警的昵称。丁恳·克洛斯。”
我们曾经以为他鼓励移居国外的那些人都是大案要案的相关者。
一个家庭背景不好的孩子,为了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和健康的心态,被远送到国外。长大成人后重返家乡,在善良的老监护人的帮助与鼓励下,加入了警队——他也是詹米尼蟋蟀的一员。之所以没有承认,只是为了防止过去的事情影响到他。在工作中,他认识了那些蟋蟀兄弟们,进而结识了他的蟋蟀妹妹海伦,并坠入情网。可由于他的家庭出身,他们的监护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他们两个结婚的。
“海伦一定把那天下午你们安排见面的事情告诉了他。你们要商量的事情和她有关,又都对她守口如瓶,她心里一定十分好奇。他藏在仓库院子的转角处,看着你来,看着你离开。詹米尼先生发现了他,便给鲁伯特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窗户外面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完全可以给对面的警局打电话。”
“可是他仍然想为这个年轻人保守秘密。”
“是的。”吉尔斯赞同道,“他就是这种人。然后呢?”
“然后他给鲁伯特打了电话。在通电话的过程中,凶手进入了办公室。”他突然转开话题,“还热吗?”
“非常热,但也非常冷。”吉尔斯说。
“那我们回到正题。他——我们的凶手——动作必须得迅速。因为他可以利用的时间比他预估的要短。鲁伯特收到了信儿,正往这边赶。他勒住老人,又补了一刀,再把书桌点燃,打碎玻璃窗,让风刮进房间,助长火势。如他所愿,他的秘密化为了灰烬,世界上唯一的知情人也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连海伦都不知道他和托马斯·詹米尼有关系,更不会怀疑他是凶手。他关上屋门,正要下楼,却听见——”
“我猜他是听到鲁伯特赶到了。”吉尔斯说,“来不及从楼梯逃跑了,可又没有其他的出路。”
“他会怎么办?”老人说。他也不慌不忙地仔细想了想,“我想他会躲进最近的一个房间,是不是你的办公室?哦,是鲁伯特的。好吧,都一样,反正他躲进去,想等鲁伯特冲进烟雾弥漫的房间,发现尸体。然后他再趁机溜出来,下楼去报警。可是——”
“可是?”
“可是他把门锁上了。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含义颇深。他想把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和犯下的罪行都关在房间里。他想也没想,就把凶案现场的房间锁上了,所以,鲁伯特无法进去。”
“而他就在几英尺外鲁伯特的房间里——也无法出来?”
“直到?——”
“直到一大群和他一样穿着蓝色警服的人脚步沉重地上了楼梯,并且开始撞门。浓烟已经从门缝下滚滚冒出,谁还会注意在那个狭小的楼梯平台上,另一个警察混入他们其中,低着头,和他们一起撞门。一,二,三,用力!这时,有人说起门闩,他脑子转得很快,在门板上砸开一个洞,伸入手臂,假装拉开了门闩。可是,难道他真的没被认出来吗?”
“房间里火势正盛,充满浓烟,如果你用手绢捂着脸,也难怪没有人认出你——大概所有人都是这样。憋着嗓子发出的声音谁也分辨不出来——不是有个声音说到灭火器,还说去找消防队……”
“借这个机会离开房间吗?”
“你都明白了,小伙子。多么高明的手法!你看,逃跑的不是嫌疑犯,只是他们中的一员,还对守在楼梯口的那个人通报说他是被派去叫消防队的。他本来还有个更好的方法。当他被困在另一个房间里时,他匆匆写下了那张关于海伦有危险的字条。他预料到鲁伯特一见字条,就会慌忙离开。他希望自己会被派出去追他。可这计划失败了,所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用消防队做了借口。作为临时想到的救急办法,还不算太坏。”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笑着问,“热吗?”
“有些部分。”吉尔斯说,“但是,在内心深处,又觉得一阵阵发冷。那么詹米尼叔叔给警察打的那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些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凭空消失’,‘长手臂’……”
“你的詹米尼叔叔——我的天啊,我亲爱的朋友!你还没完全明白。你不会以为……”他停下来,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自鸣得意地轻声笑着,“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小伙子!鲁伯特用力砸着门,凶手就躲在几英尺外,鲁伯特自己的房间里。很快,鲁伯特会怎么做呢?他会镇定下来,亲爱的小伙子,他会开动脑筋,认真思考。然后,他会走进自己的房间,给街对面的警察局打电话。只有一件事可以阻止他——那就是在他打电话之前,警察就到了。所以……凶手从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餐厅里坐着六个警察。根据他自己的经验,一旦有紧急情况,他们会立刻站起身,赶往事发现场——只要情况足够紧急。于是——他假装呼吸困难,痛苦抽气——使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再胡扯些什么‘长手臂’、‘凭空消失’一类的鬼话,故弄玄虚。他们果然迅速赶到,我们也看到了,没过多久,他也成功逃脱!”
“然后他找到一个电话亭,绑住自己的手脚,勒住自己的脖子,给警察打了电话,留下和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信息后,又就近找了个藏身地,静悄悄地自杀了。”
“自杀?”老人说,“你管这叫自杀吗?”他扭过宽宽的肩膀,直视着那张紧张苍白的脸,“我想,你应该称它为——处决。”
吉尔斯僵直地坐着:“你是在暗示是我——”
“你当时人在荒野上,亲爱的小伙子,你有不在场证明,如果那些人确实证实曾经在那儿见过你的话,那么这就是牢不可破的证据。”
“那么是鲁伯特——”
“可鲁伯特会知道是谁杀害了你们的监护人吗?”
“那时谁也不知道。”吉尔斯说,“除了警察,甚至都没有人知道詹米尼叔叔已经遇害了——当然,还有凶手知道。在无人知晓凶案发生的情况下,怎么会有人以复仇为动机,杀死了凶手呢?”
“也许凶手自己告诉了某个人?”
“告诉谁?他不可能来找我或者鲁伯特——”
“没错,”老人说,“那么他会去找谁呢?”
“我的上帝啊!——你想说他告诉了海伦?”
“他用得着告诉她吗?但是……你看,有没有可能当天下午他和海伦约好见面呢?——在那个事关重大的下午,有人商讨着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她本来和你有约在先,可她却临时变卦了,假装自己听错了见面地点。然后……她在那个电话亭附近等着他。也许是察觉出他的神色有异,或者是他举止不同寻常,我们都知道他的警服上沾有血迹——虽然他的尸体被浸在水里,但还是有迹可循的。”
“血迹是由那把刀子蹭上去的。他为什么要把刀子带走?”
“可能是为了自卫。鲁伯特没有在楼梯上遇到他,也许是侥幸逃过了一劫。也有可能是他害怕留下指纹—一我们知道,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只能仓促行事——詹米尼先生很可能警告过他,鲁伯特很快就会赶到。大概那位老人并没有很快断气,于是他一把抓起了那把刀子——这正好解释了凶手为什么使用绞杀和刺杀两种手段。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有没有小心地避免留下指纹?要是被他们发现了那把刀子,他就死定了。于是,他拔出刀子,包好后,藏在了警服外套下面……”
“那么海伦呢?”
“海伦走过去拥抱他——感觉到他胸口前揣着的硬硬的刀子……要么就是他不小心把刀子掉出来了——他当时肯定特别紧张。不管真实情况如何,反正她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她从他身上夺过刀子,在得知叔叔被害后的极度悲伤与愤怒之下,刺向了他——”
“死者被勒住了脖子。”吉尔斯的嘴唇毫无血色。
“他们能够确定先后顺序吗?——尸体被浸泡在水桶里,我敢说要想确定很难。在一个男人的背后下刀,对谁都轻而易举,一旦他被刺伤后,一个年轻力壮的女人也可以很容易地结果了他。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她是如何将他带到最终的藏尸现场的——当时,他还活着,却因为伤口的痛楚而无力反抗,她一路拖着他,到了那里之后,把他捆起来,这样一来,他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我的老天啊!”吉尔斯说,心里努力排斥着这个令人厌恶的想法,“那通电话——”
“在刀子的胁迫下。也许他向她讲述了他是如何伪装成詹米尼给警察打电话的,也许他完完全全地对她坦白了——不管是自愿的还是在刀子的胁迫下,就像我说的。于是她逼着他再给警察打一个电话,说同样的话,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匪夷所思。”他突然转过来,热切地望着那张虚弱惨白的脸,“我亲爱的小伙子——这只是一场游戏,是不是?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你肯定无法继续喜欢这样一个女人,甚至只是将她的名字和事件联系起来,都会让你受不了。”
“您体会不到我的感觉。”吉尔斯说,“我这一辈子都是爱她的。要让我接受……”这个可怕的想法令他浑身发冷,头晕目眩,“即使是为了复仇,即使她是在盛怒之下才做出这种事来——”
“总比有预谋的强一点儿吧。如果她并不是在悲伤与愤怒的冲动下犯下罪行,而是经过冷酷无情的精心策划呢?”他接着问,“毕竟,你完全了解这个女人吗?万一詹米尼先生并不是要向海伦告发她的恋人,而是要向她的恋人揭开海伦的秘密呢?”
太阳渐渐落山了,渐起的晚风带来一丝寒意。“我们再走一圈,然后就进屋去喝茶。”说着,他站起身,扶着吉尔斯的胳膊,又开始和他在沙石小路上散步,“这位年轻的巡警——他的身世背景不会糟糕到哪儿去。他回到了家乡,在你叔叔的鼓励或是单纯的允许下加入了警队,可不管怎么样,你叔叔一定是知道的。要不是当事人的另一方也有问题,老人为什么如此坚决,毫无转圜余地地反对这桩婚事?或者,继承了罪恶基因的只有海伦一方,也许他知道她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她就像金子般纯真善良。”吉尔斯说,“就像金子一般。”
“可我们现在说的不是她的罪恶,而是她祖辈的罪恶。”吉尔斯抽回了手臂,却又被老人伸手牢牢地抓住。“假如海伦爱的不是那个警察呢?假如她爱的是你和鲁伯特中的一个呢?——她表现得若即若离,欲擒故纵,只是为了让你们争风吃醋。可詹米尼先生并不清楚。他看到那个年轻人守在楼下,望着办公室的窗户。因为他想搞清你们是如何谈论他和海伦的。他打电话把他叫上楼,然后告诉他,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海伦,他们俩是不可以结合的。于是,隐藏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罪恶因子显露出来,他杀死了詹米尼先生。和她见面时,他手上还沾着她敬爱的监护人的血。她意识到,他知道了自己过去的秘密——如果她对他有所不从,难道他不会以公开她的秘密为要挟,阻止她嫁给别人吗?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还会娶她吗?鲁伯特会吗?难道你不会一直暗自担心你们的孩子可能……”他再次沉默了,“我认为这根本不是一次行刑式的处决。”他说,“那不过是凶手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我想,这和放火烧毁书桌的目的是一样的——以防万一的安全措施。”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再次转向吉尔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我现在是不是很热?”
“您冷得像块儿冰。”吉尔斯也冷冰冰地说,“您刚才差点儿被真相烫到手指,可你却把手拿开了。现在你又冷下来了。”他接着指出了矛盾之处,“詹米尼叔叔之所以反对他们在一起,是因为他想让她在我们这个‘家族’中选择结婚对象——他希望她嫁给我或者鲁伯特。如果她的出身如此恶劣,甚至不惜犯下谋杀罪行来掩盖过去的秘密,那么他不可能抱有这种期盼。”
他们走到了小路的尽头,转过身,又向着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桑树和下面的那张长椅走去。他们慢慢走下小山坡,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锣响,园丁们都直起了身子,双手叉着腰,活动身体,四下张望着,收拾起他们的工具。“那么,”老人说,“我们就得排除海伦的作案嫌疑了,是吧?”
“当然,”吉尔斯说,“好像海伦……”每当海伦被指责为凶手时,他的脑子里就好像腾起一阵炽热的白雾,像毒气一样,令他无法思考,浑身难受。他从雾气中脱身后,老人又回到了他那五个问题上,“从重要程度来看,这五个问题可能要重新排序。我们问过自己,为什么没有人承认见过那张有关海伦的字条,还有,为什么有人要特意去找可能已经赶往现场的消防队。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凶手用来逃离现场的诡计失败了,只好另寻他法。我们还提出了这个问题,那些诡异的话——‘凭空消失’和‘长手臂’——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些话只是用来故弄玄虚,混淆视听的。此外,为什么你的叔叔是以这种方式遇害的——手脚被绑,勒住脖子,又被刺了一刀——我们知道了这也是混淆视听的手段。仍在流血的伤口,刚被打碎的窗户还有插上的门闩,每一个细节都是为了引发混乱,让人误以为他是在那一刻被密室中的某个人杀害的,可事实上,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是,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没有答案,而现在,它就变得至关重要了。那就是,巡警为什么会被杀?因为当我们推测鲁伯特是凶手时,这一点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否则,那个推理是滴水不漏的。鲁伯特没有杀害那位巡警的动机。”
吉尔斯和他并肩而行,扶着他缓缓地走下山坡:“您现在很热了。没错,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个巡警为什么会被杀?”
“为了复仇,因为他杀害了你的詹米尼叔叔。”老人说,“除此之外还可能会有其他动机吗?这也就说明——凶手是你们三个人中的一个。你,海伦或者鲁伯特。你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了,我们已经确定了。我也同意排除海伦的嫌疑——其实刚才的推理都是胡说的,只是因为你向我挑衅,说她不可能是凶手。那么,我们又回到了鲁伯特身上。”
“还有之前您问过的那个问题,鲁伯特为什么要杀害那个巡警?您说是复仇。可他是怎么知道那个警察是凶手的呢?”
“在四处寻找海伦的时候,他察觉到了。”老人说,“他拦住遇到的每个警察,问他们是否见过海伦。他认出了在命案现场,看过那张字条的警察。”
他松开吉尔斯的手臂,转过身,面对着他,一张棱角分明的大脸上透出胜利的喜悦。“现在我热吗?”他说。
那团泛着白光的雾再次向吉尔斯涌来。他无法思考,心中一阵刺痛。浓雾之外,吉尔斯听到自己回答道:“是的,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鲁伯特——她同样爱着的鲁伯特,虽然也许有人会说她并不是自始至终钟情于他。鲁伯特被他们的监护人选为了结婚对象。此时,在吉尔斯的脑中,白光迸发,白雾愈浓,刺眼的光辉带来了剧烈的痛楚。“我现在热吗?”老人问道。他仍然沉浸在这场游戏中。这场寻找凶手的游戏突然变得丑恶骇人,求求你,上帝啊,让这一切消失吧,让我们遗忘吧——可是除非最终得出了确切的结论,否则,一切永远也不会被掩盖,不会被遗忘——这个动作迟缓的老头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残酷无情,像一只戏弄老鼠的猫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揭开别人痛苦的记忆。就这样,他说:“我现在热吗?”接着,吉尔斯认输了:“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游戏结束。”
“是啊,”老人说,“游戏结束。回到现实。”他伸出那只血管暴突的手,紧紧抓住他颤抖的手臂,踏上漫漫长路,朝着那杯热气腾腾的香茶踱步而行。“我之前告诉你说我听过很多凶手坦白认罪,”他说,“现在让我听听你的吧。”
没有回答,只是不住地颤抖,被他抓在手里的胳膊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头昏昏的,脚步也不稳了。他等不及,继续说了下去:“首先,那个警察被害的原因可能是我所知道的最奇怪的谋杀警察的动机。因为你要借用他的警服。你事先就知道你的詹米尼叔叔要说什么——”
事先就知道詹米尼叔叔要说什么:因为你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清楚地知道多年之前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在你的心里埋藏着家族遗传下来的罪恶的种子。从儿时经历了恐怖的夜晚之后,那炽热的白光就不时在他的脑中闪现,而此时,它已经完全占据了吉尔斯的全部思想,刺目的光芒令他头晕目眩——思路混乱却又清晰,所有的情感通通消失了,一心一意地专注于思考……一个念头占了上风——他将失去海伦。鲁伯特一如往常,赢得了海伦。她将离开他,回到她同样爱着的鲁伯特身边去……
计划浮现在脑海中。这个计划已经精心策划了很久,并且反复思量,不断完善,它是一个愿望,一个梦想,一场游戏。而今天,就在此时此刻,它将化为实际行动,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杀死一个警察——不,不能立刻杀死他,在用过他的警服,并且物归原主之前,要让别人觉得他还活着。那么就先把他绑起来——得找个认识你的人(那家伙最近总是色迷迷地盯着海伦——就是他了!他活该!)——一个认识你的人。如果你对他说那栋废弃的大楼里有点儿不对劲儿,他就会毫不起疑地跟着你走进去查看,更会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你。穿上他的警服,去了办公室——世界杯决战日,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况且,不管怎么样,谁会注意一个穿着警服,例行巡逻的巡警呢?杀死詹米尼叔叔,永远地封住他的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埋藏在你身体中的疯狂种子,只有他知道你不可以结婚,不可以把你那些被罪恶基因玷污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把他绑在椅子上,说到这儿,那个警察也一定是你故意绑起来的,之后再补上一刀——两宗谋杀案惊人的相似,这样一来,案情更加扑朔迷离。接着进行必不可少的一步,拨打电话报警。只要随意抛出几句诡异的话,整个事件就会笼罩在一片阴魂作祟的恐怖气氛中。
然后,给鲁伯特打电话,叫他快点儿过来,你对詹米尼叔叔的语气语调再熟悉不过了,再假装慌张失措模糊你的嗓音。十分钟后,他就会匆匆忙忙地赶到这里了。你敲碎了窗户,取走了一块儿碎玻璃。放火点燃了书桌。估计鲁伯特快到的时候,你打电话到警察局,慌乱地描述了一宗诡异的人身攻击,事态紧急,他们全体出动,匆匆穿过马路,赶过来。你以前常常隔着你房间的窗户,观察过他们,了解他们的行动方式。接到紧急情况的报告后,他们抓起头盔,你推我搡,乱作一团。而且出警的人数很多,这是你计划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此时,书桌已经烧起来了,整个房间里浓烟滚滚,房门也插上门闩。鲁伯特开始挥拳砸门时,你把刀子刺入他的身体,看到血液缓缓流出,你十分满意,因为这样就说明伤口是刚刚造成的。你拔出刀子,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布包裹好,然后揣在警服外套里面。万一詹米尼叔叔的血迹沾在了警服上,也只能说明两宗命案使用的是这同一把刀。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身警服曾在詹米尼叔叔被害时出现在案发办公室里。
你走到门后,贴着墙,等待着。他们终于砸破了门板,退后一步,准备最后一次发力——就在此时,你扔出之前留下的那块碎玻璃。很幸运,你刚好击中了残破的玻璃窗,引发玻璃震颤,但其实,你需要的只是声音而已,让人听起来好像有人打碎了玻璃,从四楼一跃而下。
门被撞开了。你紧贴着墙壁,弹开的门板刚好把你挡住。众人鱼贯而入,你乘机混入他们中间。房间里浓烟滚滚,穿着蓝制服的警察挤作一团——有谁会注意一个穿着蓝制服的人不是从门外进来,而是从门后混入他们中间的……
当然,鲁伯特是和他们一块儿进来的,这时,你又碰上了好运,可以用在公寓外见他离开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你之前就查看了他停车的位置,接下来,你只要稍作推理就能知道他走得很匆忙——那个电话是你打的,而你十分了解鲁伯特。(就算他提早到达也无所谓——你只想为自己伪造不在场证明。你只要能够描述出他匆忙离开公寓,并且知道当时的准确时间就够了。你还可以推算出他到达的时间,更加有利于自己的行动。)此时你还注意到他甚至没顾上穿雨衣。在一片浓烟与火光中,你用手绢捂着脸,站在他身旁。当他把那张有关海伦的字条拿给你看时,你可以看到他身上的薄外套,肩膀的位置都湿透了。(你一定环视房间,发现虽然他没顾上穿雨衣,却随身带着。)同时,他看到字条后的反应正如你所料——丝毫没有多加考虑,就冲出房间去找海伦。你原本希望队长会让你去追他,可事与愿违。所以,你只好含糊地大叫说要去找消防队,不等他同意或是反对,就跑了出去,给守在楼梯口的警员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在那之后,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脚步匆匆地赶去执行任务。当你远离那栋大楼后,便放慢脚步,仿佛正在例行执勤。回到那个废弃的工厂后,你让那个警察换回他的制服——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就会容易一些。否则,就会死沉死沉的,难以摆布。结果了他之后,你把尸体浸在水桶里,他们越晚发现尸体,就越难推测死亡时间。被水泡过之后,就更难确定了。正如你计划的那样,他们以为制服上老人的血迹来源于同一把凶器。
马路上空荡荡的,你把车开得飞快。二十分钟后,就到了荒野。你本来打算敲敲酒馆的门,请他们给你换点儿零钱好使用外面的公用电话。可透过窗户,你看到他们都挤在电视机前,观看世界杯决赛。你和他们很熟,那么你可以敲敲窗户,做出询问的表情,在窗户上画个问号,再开玩笑似的双手合十,假装祈祷。他们打着手势回应你说,“平分,加时赛。”之后又转向电视。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呢?
海伦当然不会在那儿碍事。你告诉她在黛尔见面。这样你就可以到电话亭里,合情合理地往家里打电话,询问她是否在家,之后……
五点钟,那个警察已经断气半个多小时了——可有人冒充他,打来电话找“乔治”——你很清楚今天是乔治负责接听电话——你叫着他的绰号,难辨真假。你突然停下,言辞含混地求救,惊慌失措地尖叫说遭到攻击……就这样,下午五点,克洛斯巡警还活着,还给警察局打了电话,而此时,有人看到你出现在距离案发地点十五英里的地方。
他本来打算让鲁伯特背黑锅,却不想海伦受到了怀疑——这可实在太糟糕了……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白光越来越可怕,无论白天黑夜都在他的脑子里闪现,搅乱他的思想。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睁大眼睛直视太阳,看到的却只是一片黑暗。但他看到的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更加骇人的空白——可怕的光线吸走了一切,只留下了这些天来的痛苦与恐惧。他们考虑到他的童年经历,大发慈悲。所有人都那么仁慈。他们告诉他,他不会被判死刑,也不会进监狱,但要去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他可以逃离脑中的白光。这正是他所害怕的。当他的眼睛不再被那道白光蒙蔽时,他害怕自己将面对的真相。可他们说他不需要“负责”——他们用了“负责”这个词。因为一切都是祖辈遗传下来的,这也正是詹米尼叔叔想说的——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孩子。那天,他凄厉地尖叫,拼命地逃离他的祖父。后者突然堵在了门口,沾满鲜血的手里拎着一把斧子,血顺着利刃,滴落在他面前……
此时,园丁们已经离开了花床,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警觉地盯着他们。此时,其他人也都三三两两地朝着前面那栋圈着铁栏杆的大楼走去。钥匙碰撞,哗啦作响,像赶羊吃草一样将他们负责的看护对象送进房间。老人站在一旁,彬彬有礼地催促着新来的年轻人走进那扇巨大的房门——门上的窗户是抗裂的,而且加装了电网。“好了,谢谢你,我和你聊得很开心。找一天,我会给你讲讲我的案子。一晚上杀光了我全家,你知道,用斧子干的。不是我的错,在我之前,我父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我的天啊,是的!——事情发生时,你还不过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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