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定是把全身重量都倚靠到门上了,因为当史黛拉打开门时,她差点儿一头栽进门厅。她说:“我服用了过量的吗啡。”
史黛拉心中涌起一阵恐慌。应该怎么办?应该采取怎样的急救措施?嫁给一位医生已经十五年了,她却依然对此一无所知。她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从没有留心学习过。那带着满身病痛与苦难的可怜人,走过了她的花园小径,占用了一楼最好的两个房间。她连拖带拽地把女子扶进诊室,让她坐在扶手椅上:“我丈夫不在家。”不过,她可以给弗雷德里克打电话,“我去把他的合伙人找来。”她说。
那女子紧闭双眼,躺在大椅子上。她身材娇小,发色姜黄,眼皮如灌了铅般紧闭着,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但那双匀称修长、向前伸着的腿,却和她娇小的身材不成比例。一双小手脏兮兮的,无力地摊放在腿上。难道她昏迷了?此时应该浪费时间去打电话,还是对她实施催吐急救,让她服下解毒剂……
弗雷德里克不在。她绝望地挂上了电话听筒。医院!——她应该首先想到给医院打电话的。只是,看在老天的分上,那该死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的?她又想了想,盲目地在电话簿里翻找着,她甚至不知道丈夫医院的电话号码……
就在这时,她看到那女子的一只小手悄悄移动,偷偷将丝袜向上拽了一拽。毫无疑问,当她跌跌撞撞穿过门厅时,丝袜滑下来了,此时正别扭地套在她那白皙而圆润的大腿上。突然间,史黛拉恍然大悟。她说道:“你就是那个女人,医院的护士凯莉!”
女子睁开双眼,露出一个虚弱、甜美却又不怀好意的笑容。她说道:“我猜你就是他的妻子?”她的声音很小,近乎奄奄一息的呢喃。
史黛拉放下电话,走近她身旁:“你根本就没吃吗啡——对吧?你只是演戏罢了。你来这里,不过是想闹事。”
那女子又笑了,仍是那不怀好意,却又透着一丝嘲讽的微笑。她没有开口。
史黛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想把女人那软弱无力的身体拉起:“别用那么神秘莫测的眼神看我,亲爱的,没有用的。我不是男人,不吃这一套。你既没吃吗啡,也没吃别的什么药,你现在就可以站起来,夹着尾巴溜回医院去。”她再次用力拉了一下那只软绵绵、松垮垮的手臂,“快点儿——出去!”
女子抽回手臂,又躺倒在椅子上。浅金却略微发红的眉毛下,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望着她。她说:“理查德会怎么说呢?”接着,又气若游丝地补充道,“你知道他和我恋爱了?”
“我知道从你来到医院的那天起,你就四处追着他跑。”史黛拉说,“可是每个医生都会遇到这种事。若我打碎了你的幻想,那我非常抱歉,但是对理查德来说,你不过是个惹人厌的白痴罢了。那些憋着嗓子打来的骚扰电话,字迹潦草的字条……傻丫头,我丈夫比你大十五岁,而且结婚了,他工作又那么忙——他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女子靠在椅子上,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她睁开了眼睛:“你一定最后一个知道的,是不是?”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我才不吃这一套。这个愚蠢固执又神经兮兮的小荡妇不过是想引我上钩罢了。史黛拉失去了耐性:“好吧,随你的便吧。我已经厌倦你了,就像理查德厌倦你一样。能不能请你站起来,离开我家?”
女子依旧气若游丝,可说话的语气却得意扬扬地带着嘲讽:“可我怀孕了。”她撩起身上那件廉价却样式风骚的外衣,然后又轻轻地合上了。
史黛拉坐在诊疗床边,悲伤绝望一下子涌上心头。就为了满足自己渴望受到关注的欲望,这个可恶的小东西会将他们推入一个肮脏污秽、令人绝望的泥沼中,他们永远也爬不出来。一个医生……曾经,这个卑鄙的女人可以算作是他的患者,她曾因为手指感染而住院两天,接受他的治疗——事实上,这就是一切祸事的开端。如果她曾是他的病人——那么,那就意味着医学总会对此事倍加关注……不可否认,这女人的确怀孕了。想到随之而来的风言风语,旁人的侧目与窃窃私语,医院职工的兴奋骚动,有火必有烟的一系列后果,以及这女人没完没了的要挟吵闹,永无休止的自杀闹剧,她感到一阵恶心。说实话,嫁给理查德后,她的生活枯燥乏味,可是现在看来,那种单调却平静的生活是多么宝贵啊。万一医院的患者数量减少,生活中又会增添贫穷困苦。在以前,他们的患者数量日日攀升,手术一个接一个,连晚上都电话不断,不得不取消聚会,去哪儿都会迟到……我无法面对这些,她想,我不能回到从前那种生活:穷困潦倒,节衣缩食,整日与厚颜无耻的小贩打交道,还有那一点一滴、慢慢积累的债务……但如果这女人死死咬住他们……
门厅传来一阵脚步声。理查德的合伙人弗雷德里克·格莱汉走进诊疗室。
如果是理查德,他也许会茫然无措、犹豫不决地站住脚步,退缩不前。可这是快乐爽朗的弗雷德里克,他只是挑起漂亮的眉毛,微笑着说他很抱歉,不知道这里有人……
如果这个愚蠢的小荡妇非得套住他们中的一个,为什么不是弗雷德里克呢?——毕竟,他比低调害羞、少言寡语的理查德迷人十倍。弗雷德里克仍然单身,所以这类勒索要挟对他来说不是那么敏感。可是……毕竟,他还是单身,这样一来……想到这里,她似乎感到心中扎入了一根刺。弗雷德里克躺在这小东西那白皙柔软的怀中——她明白,自己无法忍受脑海里出现的这个念头。从几个月以前,当她与理查德的夫妻生活令她忍无可忍的时候,她就会幻想她是在与弗雷德里克……事实上,她心想,我比这个可怜的荡妇强不了多少。但至少,她没有出丑撒泼,装疯卖傻——对于她的白日幻想,理查德被蒙在鼓里,弗雷德里克更是一无所知。
坐在椅子上的女子睁开眼,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弗雷德里克,“我认识你!你是格莱汉先生,那个外科医生。”接着又用婴儿般稚嫩的声音补充道,“我是安。”
弗雷德里克飞快地皱紧眉头。“这是医院的护士凯莉,对吧?她在这儿做什么?”但他很快就猜到了真相。他说,“不会仍然在追求理查德吧?”
“她和他马上就会有个可爱的小宝宝了——”史黛拉说。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
“——她还服用了过量的吗啡。你能够想象吗?”
他用锐利而专业的眼光瞥了一眼那女子:“吗啡?多长时间了?”
“我离开医院前。”安·凯莉挑衅地说。
“她在这儿已经有一刻钟左右了。”史黛拉说,“到这里时就这么昏昏沉沉的,我半扶半抱才把她弄进屋。所以我猜,症状与说法相吻合。”她的语气透着得意,暗讽在这种情况下,她现在这副精神亢奋的样子很有意思,不是吗?
“精神亢奋是最初阶段的一个症状。”那女人暂时清醒过来,为自己辩护道。
“我亲爱的,那也不会持续一个小时,这连我都知道。而且你忘了还应该有口干舌燥的症状。”
“瞳孔也应该缩小。”弗雷德里克说着,弯下身子,趁她来不及阻挡,掀起了她的眼皮。他直起身子,“好了——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那女人再一次慢慢掀起大衣,又将大衣合上。“理查德·哈里森是这孩子的父亲。”她说。她把头转向史黛拉,“她果然不肯相信。”
“没有人会相信的。”弗雷德里克说。不过,过量服用吗啡的要挟暂且被放到了一边,他开始认真思考眼下的情况。史黛拉见他皱紧了眉头,身子微微一震,知道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对她和理查德的影响,对他自己的影响以及对医院经营的影响。
“我得努力劝说他们相信,是不是?”那轻柔的声音说道。
这时,理查德回来了。他站在门口,犹疑谦卑、单纯质朴全都写在脸上……“这到底——上帝啊!她在这儿做什么?”
“哦,理查德。”安·凯莉哀叹着,跌跌撞撞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一下子扑倒在他的脚边。
史黛拉勃然大怒:“哦,我的上帝啊!——这个装疯卖傻的小荡妇!”两个男人弯下身,想把她扶起来,史黛拉把他们推到一旁:“别管她!她根本没事。刚才她跟我玩这一手的时候,我还看到她偷偷提她的丝袜。真的要昏过去的人是我。”她气势汹汹地厉声说,这个白痴荡妇的裙子都掀起来了,两条丑陋的大腿暴露在外,要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多丑,她就应该马上自己站起来,别再向她亲爱的理查德展示她那污秽不堪的内衣了。那女人果然挣扎着爬回到椅子上。史黛拉解释道:“她来这儿装疯卖傻,说自己服用了致命剂量的吗啡,还说你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噢,我的天啊!”理查德叫道,好像一分钟都站不住了。
“没关系,亲爱的。这事儿是挺招人烦的,不过也没有那么糟糕。她给自己惹了大麻烦,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假装自己是个受害者,引入同情。别理她,没有人会在意的。”
“那咱们走着瞧。”女孩儿说。
理查德僵立着,痛苦地低头看着她:“你不是想毁了我,对吧?”
“如果我陷入了泥潭,”那女人说,“我要知道,有你陪着我。”
“只要你别犯傻,根本不会有什么泥潭。”
“可我希望有一个泥潭。”那女人说道,“我喜欢泥潭。我想看到你身陷其中,因为你一直那么冷淡,那么无情,把我的爱当做垃圾,丢在一旁。还有她——今天晚上她一直自作聪明对付我,识破了我所有的辩护说辞。她信心满满地嘲笑我,讽刺我——可是,占上风的人是我,而且我也会善加利用。她的嘲笑,她的讽刺,我都会还回来的,你走着瞧吧!”谩骂令她精疲力竭。她又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唇边仍然带着那狡诈恶毒的甜笑。
理查德没有理会她的怒骂,只低头冷冷地看着她。史黛拉觉得他眼中透着愠怒,又带着一丝怜悯。他说:“你没吃吗啡,对吧?”
“我吃了——剂量多得足够要我的命。”
“多长时间了?”
“在我离开医院前。我从第二病区的危险药品柜里拿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我留了张字条,说明是我偷的。”
“告诉他们原因了吗?”弗雷德里克随意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眨着眼睛对理查德说,“没有人知道。”但她又恶毒地看了一眼史黛拉,“到目前为止。”
理查德弯下身,重复着之前弗雷德里克的检查步骤,摸了摸她的脉搏,用拇指拨开她的嘴唇,查看牙龈和舌头,然后又扒开她的眼睑看了看。她傻笑着扭动身体,而他则好像一位兽医,正检查着生病的牛羊。“好了——你肯定没吃药。”他对史黛拉说,“我得走了。我只是趁着那位产妇的阵痛间隔,偷空出来抽根烟、喝杯茶。她最好回医院去。不过先得给她点儿东西——最好是一杯热咖啡,浓浓的,不加奶;多放点儿糖。”他迟疑了一下,“弗雷德里克——你可以送她回去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我觉得需要有个人看着她,省得她耍花招……”
弗雷德里克送她回医院……领着她回到医院,大家都会把她看成悲情英雄或是凯旋的战士;戏演砸了,她会破口大骂哈里森夫人冷酷无情,哭天喊地地指责理查德让她怀了孕,让她陷入如此境地……厨房里,壶里的水滚滚沸腾,史黛拉绝望了,她的内心将永远不会平静。什么都阻止不了那女人,什么都阻止不了。这次不成,她还会有下一次。她会在他们的家门口闹上吊,将矛头指向病人和朋友,在医院黏着理查德,在病房里大吵大闹……最终,护士长会把她赶走,这点毫无疑问,可那时,就已经造成损失了。恳请哀求没用,威胁命令也没用——这女人恬不知耻、软硬不吃;人无所失,便占了上风。史黛拉一边把热水倒入盛有咖啡粉的壶中,一边心想:上帝啊,我希望她真的吃了吗啡。刚才我还那么努力想挽救她的生命!现在,我恨不得亲手下毒杀死她!仔细想想这个疯狂的念头——心急之下,她下定了决心,分析了可行性,想好了行动计划,最终明白了——她必须这么做。她的心剧烈地跳动,手心开始冒冷汗,但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罪恶感,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安·凯莉告诉所有人她一心寻死,服用了过量的吗啡。那么,就让她去死吧。
她的大脑一分为二,各司其职:一半用于感受,一半用于思考。一切都简单明了,没有丝毫的风险。她给医院留的那张字条会在调查中出示。如果医院药品柜里的吗啡没有丢失,她的吗啡也有可能从别的途径得到。这女人一向疯疯癫癫、精神错乱,好出风头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又怀孕了。不过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又一次自杀了。而且,她也说了,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理查德·哈里森是孩子的父亲……
此时,她冷静坚决、不再犹豫,走进了诊疗室,“理查德,我想你们最好把她扶到休息室去。我可不想有人进来,看到她在这儿。”她没有给两个男人反对的机会,催促他们,半拖半拽地拉起那女人,走进另一个房间。“让她坐在沙发上。咖啡用不了半分钟就好。”她走出休息室,关上门,迅速打开诊疗室药柜的锁,取出了装有吗啡药片的瓶子。
多少颗?她往手里倒了六颗小药片,放回了药瓶,锁上药柜,将钥匙放回了原处。回到厨房,她不容自己多加思考,把药片放进了杯子里,倒入热腾腾的浓咖啡,加入足量的糖粉后,搅拌着——她走进休息室,把咖啡举到那女人鼻子底下:“快点儿——把这个喝了!”
那女人把杯子推到一边:“我不想喝。”
“喝了!”史黛拉说。两个男人紧张地抬起头,被她声音中的凶狠与坚决吓呆了。女人接过杯子,慢慢地啜饮,直到杯子见底,只剩下一些残渣。史黛拉从她手里接过杯子,回到了厨房。一进厨房,她就用滚烫的开水冲洗了杯子,却小心翼翼地留下了杯子外壁上那女人的唇膏印,还有她们两人的指纹。之后,她搅了搅壶中的咖啡,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儿咖啡残渣,把杯子放在水池里,转身回到了休息室。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半分钟。她小心地隐藏起得意嘲讽的姿态,说:“我想你现在好多了?”然后,便站在一旁,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冷酷决绝。残忍无情支配了她的一切感受。
他们三个站立着,低头看着那女人,弗雷德里克不耐烦了,理查德也急着离开,因为他早就应该回去继续接生了,而史黛拉外表看来冷若冰霜、镇定自若,内心却忐忑不安。此时,她的另一半大脑重新开始运作了。她这才明白其中所蕴涵的风险,应该精心计划、小心行事才对。如果这女人现在回医院去,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她确实服用了吗啡,就会对她实施急救。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被抢救过来,那么事情就会比之前的情况糟糕十倍。因为这女人并不是真的想服毒自杀,她会意识到有人想要自己的命。之后——她又会编出怎样的故事呢?——经过调查,就可得知医院里没有丢失吗啡。如果她保持沉默,看起来她就是真的企图自杀——因为考虑到她服用了超过致死量的吗啡——无论她怎么说,都会被采信。不,第一步已经迈出了,从此就没有回头路了。我是个凶手,史黛拉心想,一个凶手——从我动手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回头了。
她突然间又下定了一个决心。她把两个男人叫出房间,来到餐厅门前,“你觉得我们让她直接回医院,是个明智的决定吗?今晚把她留下来是不是更稳妥?我可以打个电话,跟护士长说一声,找个借口骗过她。明天早上,这女人会理智一些,到那时,我们再和她讲道理。大晚上的,她回到医院,得意扬扬地把发生在哈里森医生家的这精彩一幕四处宣传一番,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个错误吗?等明天清晨,再把她打发走,交给护士长去骂她。我一会儿就去把空房间的床收拾好,我们可以让她在睡梦中打消那邪恶的念头。”
“我想你说的对。”弗雷德里克说,“只可惜,我们让她喝了黑咖啡。”他瞥了一眼沙发,“她好像已经清醒过来了。”(这一定是最初的症状,昏迷之前的异常兴奋。时间很紧迫了。)
理查德第一百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必须得走了。没错,史黛拉,我想这是最好的办法。等到白天,一切都明朗了。护士长那边我自己去应付。她可是个好人!”他转过身,面向瘫倒在沙发上的身影,“你听着,我妻子觉得你最好在这儿过夜,明天一早,我们可以更冷静地谈。很可惜你喝了咖啡,不过,我会给你一些镇定药,这样你就能睡个好觉,然后你就会感觉好多了。”他不容她反对,径直走进了诊疗室,拿来了六颗白色的小药片。“史黛拉,让她用温牛奶,把这个吃了。”他把捧在手心的药片倒在了高高的壁炉台上。
“六颗?”弗雷德里克有些怀疑地盯着那些药片,说道。
“这些只不过是速可眠。药性非常温和,再说,她还喝了那么一大杯咖啡。现在我得走了。”他没有再多看那女人一眼,脚步匆匆地出了门。他们听见屋外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
“他们会觉得很稀奇,是吧?”沙发上传出那冰冷而甜腻的声音,“——你让我留在这儿过夜。我猜,他们会认为哈里森太太不想放我走,怕我再去寻死,因为我肚子里怀了她丈夫的孩子。他们还给我解毒药什么的,要我在清醒之前,一直待在这儿。”
“他们这种想法正合你的心意,不是吗?”弗雷德里克毫不留情地挖苦道。
“当然了。”安·凯莉说着,又露出了那个微笑。
史黛拉的忍耐力终于崩溃瓦解了。突然之间,就好像她的衣服被人撕开,她赤裸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这个无耻的荡妇!你这个卑鄙龌龊的骗子!专门敲诈勒索的妓女!”她逼近那女人,浑身颤抖着,一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好像要打她似的。弗雷德里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开。她一下子倒在他怀里,靠在他胸前不停地抽泣颤抖着,“哦,弗雷德里克!哦,上帝啊,弗雷德里克,这简直太卑鄙,太可怕了……”令她感到卑鄙可怕的是她仰起的小脸,脸上带着那冷酷嘲讽的微笑,犹如一朵邪恶的小百合花儿一般;同时还有自己内心的想法,知道这个恶毒的微笑很快将永远消失……最令她感到可怕的,是自己的无动于衷,是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普通人心中的怜悯与良知,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弗雷德里克拥紧了她,他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暖有力,安抚人心。“嘘,亲爱的,嘘,别难过,不要为了这件事伤心。你把事情处理得那么好,表现得那么完美,亲爱的,明天一早你就会知道,一切都会好的。”他轻轻将她推开,掏出一块儿手绢,擦干了她那张惨白小脸上的泪水,“好了,快把你那双漂亮蓝眼睛里的眼泪擦干,其实没有那么糟糕。”
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把头靠在他那坚实温暖的胸前,第一次尽情享受着与他肢体接触,第一次沉溺在他的温柔中,“哦,弗雷德里克——”
“哦,弗雷德里克……”那个充满嘲讽的声音轻轻地模仿着。
他们迅速分开了,好似两人中间猛然劈入一把利剑。史黛拉怨恨地瞥了一眼沙发,然后走出了房间:“我去给护士长打电话。”
得知护士凯莉在哈里森医生家中的消息,护士长似乎只是略微有些惊讶。“护士长,医院那边没出什么荒唐事吧?她说她留了一张字条,说她偷走了一些吗啡——”
“是的,的确有那么一张无聊的东西,”护士长说,“不过危险药品并没有丢失,我也逐渐习惯了这个小丫头的鬼把戏——不用说,我也受够了。她找你做什么?”
“是这样,您知道她迷上了我那倒霉的丈夫。”(最好轻松随意地实话实说……)
“她们都是这样,”护士长安慰地说道,“法律也没禁止她追求有妇之夫。”
“她怀孕了,您知道吗?”
“哦,”护士长的反应很冷淡,又马上补充道,“你确定吗?”
“如果她让你看过——”
“我想我早就应该有所察觉,”护士长说,“好吧,明天我就让这丫头收拾东西走人。他也一样。如果我有证据的话,可惜我没有。”
“他?”
“是啊,孩子的父亲肯定是那个叫贝茨的小伙子。他们一直走得很近,而且也没有其他人了。”
那孩子的父亲肯定是……一切都毫无意义——这个凶手白忙了一场。所有恶毒的要挟一下子化为乌有、烟消云散了。史黛拉对事件有了新的认识。原来没有人会相信那些针对理查德的污蔑诽谤。强势坦率的护士长会在丑闻诞生之初,就将它彻底粉碎。那女人还来不及找麻烦就会被她遣走,也许还会强逼那个小伙子对此事负责。原来他们有惊无险,安然无事。而现在……
太迟了。如果她现在采取行动,挽救那女人的生命,安·凯莉就会意识到在这栋房子里,曾有人企图谋害她的性命。好吧,既然她用愚蠢与恶意签署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那么死刑非得执行不可。她已经做出了口头和书面的声明,清楚地表示要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护士,她也有机会偷取药品,并毁灭证据。只要她没有反驳否认的机会,那么警察就会认为她是自杀的。丑闻的威胁一旦解除了,那么也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将她的死与哈里森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了。
护士长觉得让那女人留下过夜是个好主意。明天早上,她也许不再这么歇斯底里,也就好对付一些。她们达成了共识,友好地结束了通话。
一挂断电话,史黛拉马上来到诊疗室,找到了危险药品记录册。记录册中总是夹着一根圆珠笔,方便使用。她连灯都没敢开,拿起笔,随意翻到前面一页,改动了几个数字。
安·凯莉勾引着格莱汉医生,仰着头,望着他,眼睛越来越亮。她嘴里喋喋不休地叨念着,一双手上下挥舞,史黛拉觉得她的手好像利爪一般。弗雷德里克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她好像有点儿过于兴奋了。”他对站在一旁的史黛拉说,“我觉得最好把她扶到楼上去。”他从壁炉台上捡起那六颗药片。“别忘了这个。”
“我不想吃。”那女人说道。像个固执的孩子似的看着史黛拉,不时卖弄风情地斜眼瞄着弗雷德里克。
“哈里森太太会给你拿点儿好喝的热饮——”
“我不想再要哈里森太太好喝的热饮了。她可能会往里面放砒霜,如果她没在之前的那杯咖啡里下毒的话。”但她一看到那两道渐渐皱紧的浓眉,又改口说道,“好吧,好吧——为了你,格莱汉医生。”她说。
他把药片放在她手里,她一仰头,一口干吞了下去。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喝水的母鸡,史黛拉厌恶地心想。
弗雷德里克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肘,送她上了楼,可她根本就不需要帮助。“我不要她在我身边乱转。”她说着,朝正忙着铺床的史黛拉扬扬头,“如果你们都离开,留我一个人,我就乖乖地去睡觉,我保证。我——有点儿筋疲力尽了。”她最后模作样了一番,“真是打了一场硬仗。”
“那好,浴室在那儿。”史黛拉说。她从壁橱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领着那女人进了浴室。当她回到卧室时,发现弗雷德里克正飞快地翻着她那个破旧的小手袋,又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我们不能担风险。”但里面什么也没有。等她简单梳洗过后,他们留下她一个人,离开了。已经救不了她了,史黛拉想。但其实半个小时前,她就已经踏上不归路了。
她由他扶着,下了楼,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凌乱的沙发上。他给她倒了杯酒,然后就静静地坐在她身旁,让威士忌帮助她振作精神。期间,他上了一次楼,把头探进了黑漆漆的卧室。“有点儿不安稳,可睡得挺熟,还不太优雅地打着鼾。”他说着,走下楼,咧嘴一笑。理查德回来后,他也是这样对他说的。睡着了……有点儿不安稳……像一艘被厄运笼罩的船,史黛拉心想,上下颠簸,随波摇摆,最终还是会沉入死亡之海。“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最好……”可是最好——做什么呢?眼下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打鼾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和理查德上了楼。她让他先走,自己假装进入卧室查看那女人的情况。“她这会儿安静多了,只是打着小呼噜。”她回到他身旁。“我敢说,这个蠢丫头一定累坏了。”他说,“明天一早,她就会好多了。”紧接着,他又感激而谦顺地说道,“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是太好了。”然后吻了她。她却把脸转开了。
第二天一早,那女人已经死了。安·凯莉再也不会露出那样透着恶意与嘲讽的奸笑了,史黛拉·哈里森也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转眼之间,房子里挤满了高大强壮的警察,动作缓慢,言语亲切。领导他们的是一个身材矮小、雷厉风行的男人,他们称呼他为考克瑞尔警探长。“我对此表示抱歉,哈里森夫人。这对您来说一定非常痛苦。您说你们几乎不认识这个女人,您和哈里森医生……”
医院里,护士长给出了她的证言:显然,他们都低估了这个女人渴望被关注的病态欲望——或者说,这个女人高估了演戏所需的安全用药量……在家中,他们按照常规,进行调查取证。咖啡杯果然派上了用场,成为重要证物。考克瑞尔警探用小拇指蘸了一点儿,放进嘴里尝了尝——“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黑咖啡。”然后下令,先倒出几滴,再把剩下的送到实验室去,“警官,我们就在这儿做一个快速化验分析。我敢说,医生家里一定有些试剂。可能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可是最好还是确定一下。小心一点儿总是好的,哈里森夫人,对您和医生都好。她也许私藏了一些药,带到你家里。”
“正好,这杯子我没洗。”史黛拉说,“不过昨天那么乱……”
这天是周日。理查德和弗雷德里克垂头丧气地并排坐在沙发上。“我发誓,她那时什么药也没吃过。”理查德说。
“我也可以肯定。”弗雷德里克说。
“你们仔细检查过她了吗?”
“是这样——您看,我们俩心里都认定,她没有服药。我了解她这种人。”理查德说,“他们从来不会玩真的。再说,她假装陷入昏厥的时候,史黛拉还看到她偷偷提丝袜呢。如果她真的服了那种东西——早在我们见到她的一小时前,药效就应该发作了,她也应该早就表现出毒发的症状了。”
“我也同意。”弗雷德里克说。他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当然了,理查德,我们的推理都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这个假设就是她是在离开医院前服下药的——这都是她自己说的。可是——假如她是在走进你家前吃下的药呢?那时,她正处于最初阶段,我们自然查不出任何症状啊!”
“我当时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可是……”理查德说道。
这愚蠢的白痴!史黛拉心中暗想,他就不能闭上嘴别添乱?
“我必须承认,”弗雷德里克回忆道,“她上楼去睡觉时,我确实觉得她有些兴奋过度。我还跟你说了,史黛拉,对吧?——不像之前那么委靡不振,很有精神。可是……是的,我以为她又在耍花招——我当时坚信她是在做戏……”他说不下去了,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夺去了一条人命。
当理查德犹豫不决、内心挣扎时,史黛拉只是生气,甚至蔑视他。此时,弗雷德里克一反常态的沮丧失落,她心中却充满了保护欲。她在一旁提醒道:“我让她喝了一杯咖啡,就是想让她清醒一点儿。”
“哈里森夫人,您让她自己上床睡觉的?”
“她不让我帮她,我们就离开了。”
“她说,她——筋疲力尽了,这是她的原话。”弗雷德里克思索着说道,“还说,她经历了一场硬仗。所以——你看,我们很自然就相信了。但现在想来,那其实是症状之一——兴奋,躁动……”
“而且,她呼吸很粗重。”理查德说,“我应该进屋看看的……”这两个男人!他们好像非得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似的。“我进屋了。”史黛拉说,“她还打呼噜呢,没错儿,她看起来睡得很熟。”
就这样——你问我答,在和平友好的氛围中,他们讲述了经过——时间,地点,说过的话。他们给护士长打了电话,死者迷恋这位医生的说法,从她那里得到了印证。“毫无疑问,你有很多那种东西了?”
“医生都会有。”理查德说道,言简意赅。
“这案子中还涉及到一个男朋友?”
他们完全没有起疑心,和蔼亲切——她是安全的。此时,警察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可他们能找到什么呢?考克瑞尔警探长一直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看似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信手涂鸦。他合上本,站起身,“也许哈里森夫人可以带我在房子里四处转转,让我有个了解。”上楼的时候,他跟在她身后,“发生这样的事情,您心里一定不好受。”
“太可怕了。可我以前从未见过这女人,说不上喜欢她。我也不想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说话要小心!)
“至少,她不会再纠缠您那位医生了。我听说,她在医院经常制造传闻。”
她耸了耸肩:“大家都知道,搞大她肚子的是她男朋友。”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我猜,没有别的说法吗?”
她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可不管怎么样,理查德早晚会说出来的。她决定大胆面对:“我敢说,她一直假装我丈夫是孩子的父亲,不过,她肯定也没指望有人会相信她。”
他们走到了楼梯间的平台。他站住脚步,面对着她。作为一名警察,他的个子稍嫌矮小,也上了年纪,充满智慧的脑袋上顶着一头银发:“可您还是有些担忧?人们的看法总是很难改变。如果她到处散播此类谣言——”
“如果她死了,就不会到处乱说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考克瑞尔警探长说。
她有点儿慌了:“反正我们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医院的那个小伙子。”
“哦,您很清楚,是吧?”
“我和护士长通电话时,她告诉我的。”
“但那时已经接近深夜了吧?在此之前,您心中一定十分惶恐不安吧?”
突然之间,气氛不再轻松友好。她领着他看过了那女人睡过的房间,还有她去过的浴室。她恍然大悟,原来气氛一直很紧张,从未轻松友好过。她心中升起一阵恐慌。当他跟随她下楼时,他抓着栏杆的手好像一只巨大骇人的无毛蜘蛛,跟在她身后,仿佛要盘踞在她的生命中。她强忍住心中的恐惧,逼着自己保持冷静,可她的头脑里好像塞满了棉絮,乱作一团。她无法回忆,无法想象,无法思考……
回到客厅后,理查德走过来,把她拉到一旁:“史黛拉——我敢肯定,诊疗室里的吗啡少了一些。”
“胡说八道!”她尖刻地驳斥道,“绝不可能。”他们很快就会问到这个问题,他必须,必须冷静果断地做出回答。
“万一她趁着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偷了一些呢?”
“她从来没有独自在那个房间里待过,理查德。我一直跟她在一起,一秒钟都没离开,而且你和弗雷德里克也在。再说,钥匙——”
“护士知道钥匙放在哪儿。我们都把钥匙藏在那么几个地方。”
“但是,我告诉你,理查德,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别犯嘀咕了,否则他们会起疑心的。为了让你安心,过后我们可以合计一下记录册上的药品数量。”
但是,理查德不会罢休的!他肯定会自责地找到探长,把刚才对妻子说过的话告诉他,说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诊疗室里的吗啡少了一些……“你看,史黛拉,”他压低声音对她说,“她服用的吗啡一定是从哪儿偷来的。如果她是从我们这里拿的,我们不能让别人替咱们背黑锅。”
这时,诊疗室门外起了一阵骚动。有个女人坚持说自己的孩子在门口被车撞倒了,她知道不能移动他,所以不能去找其他医生。理查德看到守在门口的警察要把那女人打发走,脸色变得铁青。“你们去吧。”考克瑞尔见到这一幕,说道,“我会拿你的危险药品记录册,翻翻看。”他坐下身,把记录册摊在膝盖上,像个翻看图画册的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浏览着。弗雷德里克见这边情况稳妥,便出门帮忙救助那个哭喊的孩子了。片刻之后,探长抬起头,“他们两个合伙人都可以接触到这本记录册吗,哈里森夫人?”
“当然了。”史黛拉说。
“我发现他们是用一根圆珠笔做记录的。”
“我们就把一支圆珠笔夹在记录册里。”
“嗯,圆珠笔是很有用,”他说,“只是一旦没水儿了,不能灌墨水。我看到他们直接换了一根蓝色的。大约有一个星期吧,之前一直都是用黑色的。”
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光线昏暗,她分辨不出那两种脏兮兮的灰蓝色,若是在白天,她一定会注意到的。她随机选择的数字,两个月前,三个月前,六个月前——用不同颜色的墨水篡改过的数字清晰地显现出来。
她的语速加快,语气也有些激动:“您的意思是有人篡改过药品数量?”
“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说。
“嗯,我的意思是……你是在暗示这些数字是用新的蓝墨水修改过的。可是……嗯,我丈夫不会做那种事的,我们谁都不会。我是说,我们都知道墨水的颜色换了,对吧?所以,一定是那个女人。一定是她自己从危险药品柜里拿了吗啡,然后篡改了记录册上的数字——”她绝望地说着。
“为什么?”考克瑞尔警探说。
“为什么?您是问,为什么要篡改数字?嗯,我猜她不想给我丈夫惹麻烦。毕竟,她深爱着他。”
“我以为您不相信她爱他呢。”
“那么,看起来是我想错了,是吧?毕竟,她说要自杀,我们都以为是吓唬人的,可她的确是认真的,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当护士的很清楚——探长,平时,其他人也是有机会接近危险药品柜的。只有患者不知道那把小钥匙藏在哪里——”
“您让别人感觉您的丈夫不太可靠啊,哈里森夫人。这本记录册就放在药品柜旁边吗?”
“是的,圆珠笔就夹在中间。至少,当时它就放在那儿——”
“昨晚吗?”探长说。
“昨晚就放在那儿。您看,那女人发现了这本记录册,拿起它,更改了一些数字,从很久以前,他们不会留意的地方——”
“您怎么知道她更改的是很久以前的数字?”
“您刚才看的是很久以前的记录啊。”她拼命地辩解,脑子里的棉絮似乎消融了一些,“我只是想说,这点常识那女人还是有的。而且,她一直假装在与我丈夫谈恋爱,所以一定是以这种方式思考的。她还说过,她留了张字条,说她会偷拿一些吗啡——”
“字条上写的是,她已经偷拿了一些吗啡。”
“可是我们知道她当时还没有,否则,他们就能看出有症状发作了。而且,医院里也没有丢失吗啡,因此,她一定是从诊疗室偷的。”
“就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哈里森夫人?”她哑口无言。他继续穷追猛打,“您早前是这么对我说的,不是吗?您说您一分钟都没离开过她。”
“我是说……我当时的意思是……总体来说没有离开过,当然,我进进出出过几次……”
可是理查德会出卖她的。出于他那愚蠢的诚实,他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的。他会告诉警察,当他追问她时,她向他保证那女人不可能偷拿吗啡……她一想到他之前惹出的麻烦就怒火中烧。她被警察逼入危险绝境,而后绝处逢生,巧妙地逃脱了,现在却要因为他那恼人的正直诚实而一败涂地。该死的是,追根究底,这到底是谁的错?他的记录册?他的危险药品柜?他做出的诊断结果?他的风流韵事?
他的风流韵事。
事实上,有谁知道,有谁能够肯定理查德是清白无辜的呢?无风不起浪,他肯定给了那个荡妇一些暗示,她才会如此疯狂地追着他。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难道这一切不是他自找的吗?——他欺骗了她,和这个不知廉耻、肮脏下流的小婊子一起欺骗她……而且,如果没有了碍事的理查德……她一想到弗雷德里克的拥抱,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热流,不由得陶醉其中。他是爱我的,她想。既然他也钟情于我,我们两个就可以——哎呀,简直太棒了,就这样,让理查德牺牲一下吧。她又想起了那双坚实有力的臂膀,还有赞美她的话语……他是怎么说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的?看到我身陷这场下流的闹剧,看到我被那个可怕的女人侮辱,他多么心疼啊——这一切都是因为理查德,都是因为他禁不住诱惑,搞上了护士,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她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了。她知道此时已经真相大白——凶手摘下了面纱,在他们家里游荡,她必须得演场戏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理查德,完全是为了他。这都是他用自己的罪恶种下的苦果,可她却偏要救他脱困。好吧,如果一定要有人付出代价的话,肯定不应该由她来!无论他是否清白,这个可怕的悲剧都是因他而起,无论他是否清白,他都应该付出代价。她抬起头,一双蓝眼睛盯着考克瑞尔警探那双炯炯有神的棕色眸子。
她说:“探长——您怀疑谁?”
他眼睛发亮,回望着她:“夫人,侦查讯问是我的职责。”
她低下头:“我该怎么说呢?好吧——是的,当然,我说我从没离开那女人半步,这不是真的。我只是想……”她再次扬起那双充满痛苦的蓝眼睛,脱口而出,“每个人都必须保护他所爱的人。”
“您是指您丈夫吗,哈里森夫人?”
“我丈夫?”她愣了一下,才说道,“对,当然了。但探长——千万别以为我相信我丈夫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哦,我不会这么想的,夫人。”他模仿着她的语调,带着细微的嘲弄说道。
“当然了,这件事挺让人恼火。她威胁说要在医院里大闹一番,你之前也说了,直到后来,我和护士长通过电话后,我们才知道其实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又故意自相矛盾地补充说,那时,她丈夫已经回医院照顾病人去了。
“还留下镇定剂给那位姑娘服用?”
她假装不知所措地向上瞄了一眼,然后又垂下眼帘:“六颗小药片。我怀疑,那么大的剂量是否也和她的死亡有关。当然了,他是没有恶意的——就怕这药和她自己服用的吗啡加在一块儿——”
“夫人果然聪明过人。但是,这样就无法解释记录册上被更改的数字了,是不是?”
“我希望您不要称呼我为夫人。”史黛拉说道,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干吗突然这么严肃?我想,您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吧?”
“我怎么会呢?”他说,“您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不是吗?”
“我给那女人煮了咖啡……”
他摇摇头:“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大致检查过了。”
她的呼吸顺畅了一些:“话是没错,可一开始,我们两个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
“只有几分钟而已。来不及喝茶或是喝咖啡,而且如果您直接给她吃了药片或者药粉,我想她一定会提到的。之后,至少有一位先生或者两位一起陪着她,您没有亲眼盯着她上床睡觉,而是和格莱汉先生一起下了楼。”
“后来,我们回房睡觉时,我顺便去了趟她的房间。”史黛拉说到这儿,顿了顿,“当然了,在那之前,格莱汉先生就发现了最初的症状——对吧?”
这一番话让他吃了一惊。他仔细打量她,眼睛闪闪发亮。“毫无疑问,”史黛拉说,“她一定把药偷偷带上了床,所以才不要我们留下陪她。”
“可您刚才还说——当时格菜汉先生已经看出了症状。而且,这也无法解释记录册的事情。”
最后的希望消失了,她却欣喜异常,没有了理查德这个阻碍……她说:“探长,说实话,现在您有怀疑的对象吗?”
他冲她笑了一笑,似乎是说“你不想知道”。他向前翻着他的笔记本,眯着眼睛,在一些字句底下画了线。她看不到他标记的是哪些话,可她不妨一猜。
“他把六颗药片放在壁炉台上……”
弗雷德里克之前说的:“剂量是不是有点儿大?”
理查德不假思索地解释:“这种速可眠药性十分温和。”
可万一那不是速可眠……
两个男人为那个孩子诊断过伤势后,从诊疗室走出来。他们刚洗过的手湿漉漉的,有些泛红。考克瑞尔警探站起身:“医生,不介意的话,和你说句话?”理查德毫不怀疑地默许了,跟着他走进了诊疗室。房间里只剩下史黛拉和弗雷德里克。他怜惜地说道:“你看起来被折腾得够戗。”
可她现在已经缓过来了。熬过了那充满陷阱与紧张的半个小时,她松了口气,只是仍然感觉头晕乏力。她走到他身旁,一下子倚在他身上,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他用一只手臂圈着她,轻轻晃了晃她:“挺住啊,亲爱的!现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猜,他只是想和理查德核实一下那个记录册的事情。然后,他们就会离开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那样。”
她一动不动,轻声说道(出于半残忍半自嘲的心理,她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个念头,现在的自己就像已经去世的凯莉小姐的翻版):“经过昨晚那些事之后,弗雷德里克,一切都无法回归从前了。”
他松开她,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微笑着低头凝望着她的眼睛:“我亲爱的,不要这么绝望消极!那个可怜的女人死了,可我们对此无能为力。这——”
她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说——你和我。”
“你和我,史黛拉?”
她恍然明白了,当他以这种迷惑不解的语气反问她时,她就明白了。“你和我,史黛拉?”——她知道了,他根本不爱她,继续说下去只会自找难堪。可她忍不住,还是继续说下去了。“既然我们——彼此相爱,弗雷德里克,我们就不要继续装下去了。我受够了,真的,我不能再忍了。”她感到了他的退却、抗拒与震惊。可她无法接受事实,不愿让这个美梦破灭,“昨晚你抱着我,你称赞我了不起——”
“你确实很了不起。”他说,想趁彼此陷入尴尬前,将一切拉回正轨,挽回她的脸面,“你的所作所为好像天使一样——”
她扑到他怀里,抓紧他的手臂。“不要抗拒我,弗雷德里克,不要再装作……”她乱了阵脚,慌乱急促地口不择言,一边为自己辩解开脱,一边说着理查德的坏话。理查德这个伪君子一直背着她和那个肮脏下流的婊子鬼混……那女人来到她面前,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她一看到这一幕,就觉得反胃。她痛骂着那个罪魁祸首,过去几个小时中一切痛苦与麻烦都来源于她。她一股脑地将心中的愤恨厌恶发泄出来,滔滔不绝地抱怨着多年的婚姻生活早已名存实亡,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与空虚,“他凭什么妨碍我们,我们欠他吗?——他欺骗我,背叛我,搞上了那么一个小贱货,还让她跑到家里来闹,等她放出狠话说要找麻烦时——就杀了她,杀了她,我觉得他为了让她闭嘴,会痛下杀手的……”他挣脱了她,她又搂住他,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的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能放开他,必须拉住他,因为一旦放开他,那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哦,弗雷德里克!至少我们两个与这起案子无关,我们属于彼此……”她失去了控制,浑身颤抖着,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
他抬起手,一把将她推开,挥手打在她那张惨白的脸上,转身冲出了房间。
她倒在沙发上,昨天晚上,那个可恶的小东西也正是懒洋洋地坐在这张沙发上,嘲笑她,挖苦她,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毁于一旦。现在,她确实输了。她杀了人——却落得一场空。她背叛了她的丈夫,一个清白无辜的老实人。其实她心里明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昨天晚上她还担忧他们夫妇可能会深陷贫困——没有了他这个顶梁柱,情况又是怎样的?若是丈夫因为谋杀被判终身监禁,她可怎么办?离婚?但是当这场桃色美梦破灭后,离婚还有什么用?——此时,她才意识到,那场美梦不过是她自己贪婪病态的幻想罢了。她捂着脸颊,站起身,望着倒映在壁炉台上的镜子里的自己…
那上面曾经放着六颗小药片。最初,正是这六颗白色药片让他蒙上了怀,疑的阴影——这危险的暗影渐渐扩大,已经危及到一个人的性命,而这个人是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哦,天啊——理查德!”她对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说,“我对他做了什么啊?”
但是……她忽然发觉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她想到一个一石二鸟的方法,既可以救出理查德,又可以偿还这一耳光。她听见弗雷德里克冲出房子,用力关上大门,气冲冲地和守在屋外的警察争论着。她匆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抚平了身上的连衣裙,稳住了仍然颤抖的手,然后走进门廊:“警长——我可以借一步和您说句话吗?”
理查德就站在走廊上。他惶恐而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痛苦的眼神里透出责备与难以置信。好吧——一会儿她得解释清楚。对她来说,应付理查德易如反掌。而且……“请坐,探长,我必须得——告诉您件事。”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沿,膝盖紧紧地并在一起,“对我来说,这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请允许我先问问您——我认为您在怀疑我丈夫,我说得对吗?我是说——记录册被篡改——”
他好奇地望着她:“说到记录册,我可以告诉您,您的丈夫只是说对此毫不知情,没再说别的。”
“还有那些药片。那六颗药片本来应该是速可眠的——但也可能是吗啡——”
他仍然不发一语地望着她。
此时,她已经镇定下来了,可依然用上扬的语调说:“可那不是我丈夫亲手喂她服下去的。”
他抬起头:“没有亲手把药给她吗?”
“您不记得那些证词了吗,探长?他把药放在壁炉台上然后——就出了家门。我到另一个房间去给护士长打电话。回来时,壁炉台上仍然放着六颗药片。事实上,是格莱汉先生把药递给那女人的,然后看着她吞了下去。”她坐得笔直,“探长,我丈夫身陷危险之中,他是我的丈夫啊。谁敢说那就是他留给格莱汉先生的那些药片呢?”
考克瑞尔警探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当他开口时,语气和缓:“您的意思是,格菜汉先生可能趁您去打电话时,悄悄溜进诊疗室,偷了一些吗啡药片,拿起笔,更改了记录册上的数字——然后又在那女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药调包了?”
滴水不漏,完美无缺。“您已经想到这种可能性了?”
“我必须考虑到各种可能性。”探长和蔼地说。
“我去打电话时,谁也说不好他有没有离开过房间。”
“可他做这种事的动机是什么呢?”
“你知道,那女人要散布丑闻,这样会毁了诊所的。”见他不甚赞同地瞥了自己一眼,她又说,“但是当然,探长,那不是动机。”她放平肩膀,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指节都泛白了,接着说道,“这件事令我难以启齿,可我必须保护我丈夫。你看,探长——格莱汉先生深爱着我。”
他惊得跳起身:“深爱着你?”
“我想他暗恋我已经好几年了。”她说,“可他从未向我表白过。我一直不知情,理查德也不知道,只有老天知道。但是昨晚——开始的时候,他很温柔地安慰我,然后——我猜他失去了理智。他抱住了我,夸我是个非同一般的女人,痴痴地称赞我的蓝眼睛,差不多都是那些东西,你知道。我——真是被吓到了。要是我丈夫知道了,他会怎么说?……”
探长再次陷入沉默。最后,他终于开口道:“但这也很难构成谋杀那女人的动机,是不是?”
史黛拉有些激动:“您了解那个女人吗,探长?她是个恶毒的女人,卑鄙下流,疯狂偏执。她恨我,因为她幻想与我丈夫谈恋爱——她会不择手段地玷污我的名声。而且,她——都看到了,你知道。我想,他可能以为她昏睡过去了,反正就像我说的,他失去了理智,根本不在乎她在不在旁边。可是这样一来……她就能毁了我们,探长,她可以毁了我们所有人。她到处散播谣言,说怀了我丈夫的骨肉,这就已经够糟糕的了,要是她再加上说他妻子和他的合伙人暗中偷情呢!一切都不费吹灰之力!别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可这件事谁也不知道,最不可能受到怀疑的就是他。毕竟,她这个一无是处的东西一心寻死,她到处宣扬说她想自杀……”她的思维清晰得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每一个迂回曲折的细节都顾及到了,可她也意识到这是远远不够的。她能做的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无法抢占先机,化解危机……“今天早上,当我意识到您怀疑我丈夫——对,探长,这宗案子只牵扯三个人,我也清楚我丈夫和我一样清白无辜。于是,我借故让他离开房间,我知道关于危险药品记录册,您有些问题要问他。您看,我,嗯,我想做个试验。我开始和格莱汉先生聊天,慢慢靠近他,让他回忆昨晚对我说过的话——我觉得没什么尴尬的。他立刻就回应了我。他搂住我,说我是他的天使,我更加卖力,说了些我丈夫的坏话,假装相信了他和那女人之间确实存在奸情。我说——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的脸。探长,接着,我就说如果我丈夫被判为谋杀她的凶手——那么,我和他就可以双宿双飞了。他立刻就会意了。看到我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他就明白了。而我也猜出了真相——他早就有同样的想法。是他杀了那个女人,知道理查德会替他背黑锅。他再次失去了理智,一把把我推开,给了我一耳光——你还能看见他的手印,在这儿——然后就冲出了我家。天知道他去哪儿了!我猜,他是想办法编造借口去了!他肯定会说是我主动向他投怀送抱,我甚至希望我丈夫被控谋杀!不过,探长,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他要什么花样,您心里都有数了。”
“没错,”他说,“不管耍什么花样,我心里都有数了。”
此时,她精疲力竭。她的思维在怀疑与恐惧搭建起的迷宫中穿梭,她却要竭力保持镇定,平静安稳地坐着,将颤抖不止的手藏在裙兜里,低垂着一张苍白的脸,不敢抬起视线。“这——可不是个美好的故事。”她说。
他坐到她的身旁,将身子靠过来,捏住了她的手腕。这一举动令她吃了一惊。他说:“您知道吗,哈里森太太,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之间产生了分歧。我真的觉得这个故事很美好,是我所听过的故事中,最美好的一个——甚至比您之前讲给我的那个更加美好。”
恐惧如涌起的狂潮般向她席卷而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故事?”
“关于您丈夫的那个故事。”他说道。他那双干瘦粗硬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好像一位母亲轻拍着她的孩子,思绪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您真的很聪明,哈里森太太。您总是据实而言,这是一般人很难做到的。至于刚才您和格莱汉医生之间的谈话——我的一名警官就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我敢说,他能够证实你们之间所说的每句话。问题是如何理解罢了。如果仔细思考的话,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您同意我说的话吗?”他调侃地将他的笔记本丢在一旁,严厉地说:“比如说——那杯咖啡?”
“咖啡?”她支吾道。不过,没关系——她不会有事的。整个过程没有出一点儿差错。杯子边缘的唇膏印,她和那女人的指纹,都完好无缺地留在上面,她才不会愚蠢到把所有指纹都擦得干干净净呢——对此,她颇感自豪。“没错,我按照我丈夫的吩咐,给她煮了一些咖啡。”
“正是这样。是他吩咐您的。两位男士留在诊疗室里看着那女人,您走进了厨房。我想,您就是在那时下定了决心。不一会儿,您回到他们身边,把他们打发到休息室去了。事实就是这样,对吧?这是您自己的证词。”
“是的,没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觉得他们待在休息室会更舒服。诊疗室里只有一把舒服的椅子。”
“您之前解释的原因是您担心可能被急诊病人看到。”
“也有这个原因。这些细微的考量我都顾及到了。”
“还有一个细微的考量就是:这样一来,诊疗室里就空无一人了。”
“我想您是想说,我趁机进入诊疗室,拿了些吗啡药片?——”
“谢谢您。”他说着,眼睛里的光芒再次闪现,“吗啡药片——把它溶在热腾腾的浓咖啡里,再多加点儿糖,她根本喝不出来:您回到休息室,把咖啡递给她——”
——大声命令她喝下去!——喝了!这会儿,弗雷德里克会不会回忆起了一些不利于她的细节,准备站出来告发她?棉絮再次充满了她的思想,用混乱与无措将她的大脑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拼死挣扎着理清思路:“那么我可以问问吗——我什么时候篡改了记录册呢·”
“什么时候都可以。”他说,“可能在拿药的同时,也可能在那之后。我觉得这不重要。您让她喝了那杯咖啡,就像那句诗说的,‘我在杯中下了毒’。”
她强打精神,反唇相讥:“真是个有学问的警察——多么了不起!”
他调侃地向她微微鞠了一躬,似乎在说,让这只可怜的耗子得到些许的安慰吧,之后,它就会命丧猫爪了。
可是,毕竟……他有什么证据呢?她心想。他只是虚张声势,吓唬我罢了。他知道了真相,没错,可如果我拒不承认,他也束手无策。好吧,可能是我偷拿了吗啡,可能是我篡改了记录册,可我是在什么时候让那女人服下的呢?不可能是我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否则她一定会说的——她自己也说了,我可能会在下一杯热饮中放入砒霜。之后,直到她表现出毒发的症状,我再也没有与她单独相处,也没有动手的机会。只有那杯咖啡,他也许猜到了真相,可他也不能确定——那个杯子没有问题。我要做的,只是坚定立场,绝不能让自己妥协退让……想到这儿,她松了口气,于是,她开口调侃他。这只耗子突然强势起来,它不再是一只弱小的耗子,而是一只露出白色尖牙的巨鼠,足以对付任何一只笨猫。“请允许我问问您,探长——就像那句诗所说的——你在那个杯子中发现毒药的痕迹了吗?”
“没有,”他说,“您已经仔细冲洗过了。”
“可是杯子里还有咖啡渣呢。”
“毫无疑问,是从咖啡壶里倒出来的。”
“天哪!”她讥讽道,“简直无懈可击!”
“是的,的确无懈可击。”他说,“顺便问一句,其他人不会有机会在那个杯子上做手脚吧?您可以证实这一点吗?”
“当然,”她说,“我一点儿都不怕那杯子有什么问题。我一个人负责——我把杯子放在水池里,之后,就没有人进过厨房。杯子里只有一些咖啡渣,其他什么都没有——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探长,您用手指蘸了一点儿,尝过了,然后您说——”
“我说这只是单纯的黑咖啡,没有别的。”他说道,“事实的确如此。”他轻轻抓着她手腕的手突然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金属手铐,“您忘了在咖啡渣里面加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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