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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史湘云三宣新酒令 刘姥姥再醉荣国府

        话说薛姨妈同邢岫烟到了荣府,原来薛宝琴因送喜蛋到梅翰林家去,方才晓得,今儿也来了。李婶娘也因送蛋晓得,就带了李纹过来道喜。李绮也从甄府来了。又有贾(王扁)之母带了喜鸾,贾琼之母带了四姐都来了。大家会见,请安问好,道喜已毕,大家归坐,丫环们捧上茶来。王夫人先提起香菱来,叹息了一番,宝钗、宝琴、岫烟都淌下眼泪来。因怕薛姨妈伤心,即忙忍住,拿话岔开。接着,各家都送了礼来。外面是小史侯、冯紫英、甄宝玉、周姑爷、梅姑爷、李婶娘子、薛蟠、薛蝌、詹光、程日兴等一班亲友。里面因人多,分作两处坐席。王夫人正房外间摆了两席,让薛姨妈、李婶娘坐,邢夫人、王夫人、贾(王扁)之母、贾琼之母、尤氏、胡氏、喜鸾、四姐儿陪坐。宝钗新房子里也摆了两席,是刘姥姥、邢岫烟、薛宝琴、李纹、李绮、史湘云、探春、李纨、平儿、宝钗、巧姐儿坐。

        惜春仍在王夫人屋里吃素。探春道:“太太们都不在这里,刘姥姥也不是外人,我们把桌子并在一处,大家说话倒不热闹些么。”平儿道:“很好,就是这么着。”丫环、媳妇们便上来把椅子拉开,将两张桌子抬了并在一处,然后大家团团围坐,丫环们斟上酒来。

        饮酒中间,刘姥姥忽然瞧见穿衣镜了,乃指着笑道:“众位姑奶奶们,我记得那一年老太太在日,留我在园子里逛过一天。那时,我因吃多了酒,到山子后头走了一走,回转过来,我就迷了路了。不知怎么绕了几个弯子,就走到一个屋子里去了。谁知鸦没鹊静儿的一个人儿也没有,只有一个大镜子嵌在里头,我不知道是镜子,猛然看见照出我自己的影儿来了,我心里一恍惚,只当是我们亲家母也来了呢。我就和他说了好一会的话,怎么我说什么,他也说什么,我笑了,他也笑了呢?”

        说到这里,大家都笑起来了。刘姥姥又道:“后来我摸到跟前,碰了我的脑袋,才知道是镜子。我推了一推,又摸了一摸,不知怎么‘哗啷’的一声,门儿开了。我走进去一看,好鲜明齐整的床铺,也不知道是谁的,我倒下身去就睡着了。后来有个容长脸儿、高挑儿身量的一位姑娘来了,才把我叫醒了,仍旧送我到席上去了。怎么这几回我来了,留心看着这些姑娘们里头,总没见那一位姑娘了呢?”探春听了,就知道他说的是袭人,乃答道:“姥姥,你不知道,那个姑娘就是我二哥哥屋里的人,因为我二哥哥出了家,所以太太把他打发出去嫁了。”

        刘姥姥点头叹息道:“说起宝二爷来,也难怪太太们想起来就淌眼抹泪的。你们记得那年他拉着我尽自追问抽柴火的女孩儿,把我勒掯的没了法儿了,只得顺着嘴儿胡诌罢了。直到如今,我想起他那个怪撩人爱的小模样儿来,心也觉怪酸的。”

        说着,便取手帕子擦眼泪。

        史湘云听见刘姥姥提起旧事,忽想起当日鸳鸯说的牙牌令来,又见刘姥姥说起宝玉淌眼泪,忙拦道:“今儿大喜事,你不用提这个话,仔细看招的太太们听见了,又要伤心呢。我的意思,咱们今儿也还像那年,行个酒令儿玩玩儿罢。”刘姥姥笑道:“好姑奶奶,你们饶了我罢。难道我的丑还没丢够么?”

        探春、宝钗齐笑道:“姥姥,你那会子说的就很好,也不过是大家说说笑笑,免得吃点儿东西闷在心里。史大妹妹,你有个什么新鲜酒令儿要行呢?”湘云道:“我倒有个酒令儿,还是头里你妹夫在衙门里得的,虽算不得什么新鲜,倒也有点儿趣儿。”说着,便向翠缕道:“你把那个酒令儿拿来。”翠缕答应,去不多时,拿来递给湘云。

        大家看时,只见是四颗牙骰子,上面刻的并非红绿点数,乃是一面镌着两个字,每骰六面共十二个字。头一颗骰子上镌的是,公子、老僧、少妇、屠沽、妓女、乞儿十二个字;第二颗骰子上镌的是,章台、方丈、闺阁、市井、花街、古墓十二个字;第三颗骰子上镌的是,走马、参禅、刺绣、挥拳、卖俏、酣眠十二个字。掷下去合成六句成语是:

        公子章台走马。老僧方丈参禅。

        少妇闺阁刺绣。屠沽市井探拳。

        妓女花街卖俏。乞儿古墓酣眠。

        “行此令时,若掷出本色成语者,合席各饮一杯公贺;若掷出参差综错名目时,即酌量其人、其地、其事之轻重,以定罚酒之多寡。第四颗骰子上镌的是,拇战、觅句、飞觞、雅谜、笑语、泥塑十二个字,乃是令底。同三颗色样骰子一齐掷下,如色样参差,应罚酒若干杯,再看令底是何名色:如遇拇战,受罚者将罚酒与同席一人拇战豁拳,输者饮酒;如遇觅句,受罚者席上生风,或诗文成语说一句,恰当的免罚,不通的加倍罚;如遇飞觞,受罚者将罚酒随意飞与同席之人代饮;如遇雅谜,受罚者说一雅谜给同席人猜,猜不着者代饮,如皆猜着或不能谜者,加倍罚;如遇笑语,受罚者说一笑话,同席人皆笑免罚,皆不笑加倍罚;如遇泥塑,受罚者将罚酒慢慢自饮,随意指同席一人令其泥塑,其人即就当下的情形,凡眼、耳、口、鼻、手、足一如泥塑之状,不许稍动,俟酒饮完才罢,如笑而动者代罚。设此六样,不过为罚酒之人酒多易醉,取其活泼变通热闹的意思。”

        湘云将酒令讲明,大家俱各欢喜愿行。惟有刘姥姥攒眉蹙鼻道:“姑奶奶,这个酒令儿有这些累赘,我又认不得字,越发闹不清楚了,别算我罢。”湘云道:“姥姥,你只管放心,没人赖你,教巧姑娘给你看着些儿就是了。”巧姐也笑道:“干妈,你只管放心,我给你老人家瞧着呢。”

        于是,湘云命麝月取出骰盆放在桌上,又随手抓了几个瓜子儿一数,从自己数起,数到薛宝琴为止,便从宝琴掷起。宝琴抓起骰子来笑道:“我这也不知道掷出个什么笑声儿来呢?”

        说着,便掷了下去。大家看时,乃是“屠沽方丈走马”,一齐都笑起来。湘云道:“屠沽非走马之人,方丈又非走马之地,该罚三大杯。”又看令底是“拇战”,笑道:“琴妹妹,你和谁豁拳?”说着,丢了个眼色,宝琴会意,道:“这会子豁拳,一来怕外头太太们听见了,二来也怕吵了小侄儿,不如猜雅拳出指头儿大管小最好。我就和姥姥猜罢。”刘姥姥笑道:“我这如今,手指头儿都强巴巴的不听使了,姑奶奶可要让着我些儿才好。”说着,二人一齐伸出指头来看时,刘姥姥出的是无名指,宝琴出的是中指。大家都笑道:“姥姥输了。”刘姥姥道:“我估量着姑奶奶要出小指的,谁知反倒上了当了。”说着,便把宝琴的罚酒拿起来,一气喝了。

        下家该李纨掷了,李纨抓起骰子来,笑着掷了下去道:“掷个好的罢。”大家看时,乃是“少妇市井酣眠”,又都笑起来。湘云笑道:“好个没脸的少妇,怎么跑到市井上酣眠去了,该罚五大杯。”又看令底,乃是“觅句”,因道:“亏了这个令底还好,你快觅句罢。”丫头们斟上酒来,李纨把筷子指着果碟内的桃杏,说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湘云道:“这是烂熟的两句旧诗,人人都能说的,这个不算,你还得喝酒。”李纨道:“这个酒就该罚你,你说的原是旧诗文成语,怎么这会子你又嫌熟了?这又不是出题限韵,要什么生的呢?”宝钗笑道:“我说个公道话罢,大嫂子说的也不惊人,云儿挑饬的也没理,这五杯酒你们两人平分了罢。”李纨便将酒与湘云两下分着吃了。

        下家该邢岫烟了,岫烟便拿起骰子来掷了下去。大家看时,却是“公子闺阁卖俏”。湘云笑道:“薛二哥想是每日在家里学张敞画眉了,请问有什么俏卖呢?”岫烟原本老实,便红了脸不好则声。宝钗便道:“云儿,你说该罚多少酒罢?”湘云道:“公子在闺阁卖俏,这于理上还说的去,可以免罚酒的。”

        再看令底,是“泥塑”,又道:“既不罚酒,也就不论了。”

        把盆过下去,却该李纹掷,李纹便抓起骰子来道:“掷个好的罢。”掷下看时,却是“屠沽章台刺绣”。湘云道:“屠沽非刺绣之人,章台非刺绣之地,该罚三大杯。”再看令底,却是“飞觞”。丫头斟上酒来,李纹便说:“一杯一杯复一杯。”

        恰飞到湘云、探春、刘姥姥三人,将酒送过,三人饮干。

        下该平儿掷,平儿便一把抓起骰子来笑道:“我若掷的不好,不算,再重掷使得么?”湘云笑道:“二嫂子,你倒很乖呢!”平儿便掷了下去道:“姑娘,你给我瞧。”巧姐儿一看,说道:“姨娘,你掷的是‘少妇方丈挥拳’。”大家齐笑起来,湘云道:“你这个少妇越发好了,怎么跑到方丈里挥起拳来了?”因向巧姐儿笑道:“你姨娘要打和尚去了,你也劝劝他呢。 ”

        大家越发笑起来了。平儿道:“我可喝酒不喝酒?”湘云道:“该罚五大杯。”因看令底,却是“拇战”,因说:“你和谁猜拳罢。”平儿道:“我就和你猜,仍旧是出指头儿,分作五拳。”猜了一会,平儿赢了两拳,输了三拳,二人将酒分着吃了。

        下该李绮,拿起骰子便掷了下去,大家看时,却是“少妇闺阁刺绣”。湘云道:“这才掷得好呢,六样本色,惟有这个才是我们的本等。合席快快公贺一杯,也不必看令底了。”

        下家轮到巧姐儿了,巧姐儿便抓起骰子来笑道:“我掷的要不好,你们可莫要笑。”唰的扔了下去,看时乃是“公子花街参禅”。湘云笑道:“也还掷得好,虽不是本色,这却免罚的。公子到了花街,还想去参禅,这样好公子怎么还罚酒呢?

        到底是我们巧姑娘,真掷的巧。”巧姐儿笑道:“我掷的这个名色,很该让二婶娘掷出来才是呢。”说的大家笑了。

        湘云道:“这可该轮着我了呢,我可别要学了商鞅‘为法自弊’,可就了不得了。”说着,便抓起骰子使劲儿掷了下去,一看,先自己笑的动不得了。大家看时,乃是“老僧闺阁卖俏“,大家都笑起来。湘云道:“我这个手,真该打了,怎么掷出这个大罚来了。”再看令底,笑道:“阿弥陀佛,有这个救命呢。”大家看时,却是“泥塑”,都捏着一把汗,不知他要塑谁呢?湘云道:“斟十杯酒来。”丫环们忙斟了十杯酒,便放在他面前。湘云挽了挽袖子拿起一杯来,慢慢的放在唇边,留神把众人一望,只见刘姥姥正拿筷子夹了个虾肉圆子,张着嘴才要吃时,湘云忙指道:“姥姥,塑住罢。”

        原来刘姥姥虽是乡下人,时常在城内亲友家喝,也懂得这些玩笑的意思。他便张着嘴、瞪着眼儿拿筷子夹着虾圆子,离嘴不远,文丝儿不动。招的合席,并伺候的丫头、媳妇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谁知虾圆子是滑的,那牙筷子夹不住,就轱辘下来了。刘姥姥忙用筷子赶着去夹时,湘云笑道:“塑不住了,快把这九杯酒都给姥姥送过去罢。”刘姥姥笑道:“罢了,姑奶奶,我怕圆子掉下去油了我的新裙子,这不算违令的。”湘云那里肯依,探春从中排解,每人喝了五杯方罢。

        宝钗笑道:“这又轮着我了,可又不知掷出个什么来呢?”

        岫烟笑道:“姐姐恭喜添了外甥,自然要掷出好的来呢。”

        湘云道:“罢哟,你这又是溜奉大姑子的话了,掷骰子与添外甥什么相干?骰子是凭手掷,难道外甥也是手添的么?”宝钗啐了湘云一口,大家又都笑了。只见宝钗掷了下去,自己先笑道:“这个呢,可教我刚刚儿的掷出本色来了。快拿酒来,每人我先敬一杯。”大家看时,却是“老僧方丈参禅”。大家都道:“真掷的好,我们这杯酒是要喝的。”巧姐儿笑道:“我说我二婶娘要掷出和尚来呢,果然就掷出和尚来了。”大家又都笑着,每人饮了一杯,也就不必再看令底了。

        下家就该探春掷,探春道:“这就是凭天赐罢了。”掷了下去看时,却是“乞儿章台刺绣”。乃笑道:“你们瞧我掷的,这也没有什么可罚之处,章台虽系游赏之地,那里就没一两个乞儿,他穿的那鹑衣百结,难道就不许自己用针线缝缝么?”

        湘云笑道:“三姐姐,你快别强词夺理了,章台刺绣,独有妓女方可,别人都是要罚的。若依你说,乞儿可以使得,推而至于老僧、屠沽,谁又使不得呢?”探春笑道:“依你说,罚多少呢?”湘云道:“不过三杯罢了。”探春道:“我且看看令底是什么?”一看乃是“雅谜”,因笑道:“斟酒来罢,我说谜儿,你们猜罢。猜不着的,怕不替我喝么?”湘云道:“咱们先说过不要市井俗谈,要文雅的才算呢。”探春道:“你放心,这也短不住我,我先说一个,邢姐姐猜罢。‘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曲牌名三字。”岫烟想了一想道:“是‘满庭芳’么?”探春点点头儿道:“我再说一个,琴妹妹猜罢。‘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也是曲牌名。”宝琴笑道:“这一个更好猜了,不是‘朝天子’,可是什么呢?”探春道:“好啊,都利害的很,我这三杯酒只怕推不出去了呢。云儿,你猜我两句四书罢。”湘云道:“你只管说罢,不拘什么,我都猜就是了。”探春乃用筷子在桌子上蘸着酒,写了个“人”字内里又有一点,却是个‘令’字的头上半截。湘云仔细端详了一会,笑道:“这也没什么难处,‘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不是呢?”探春笑道:“刚刚儿的短住你了,快把这三杯酒喝了罢。”湘云笑道:“探丫头着了急了,人家猜着了,怎么赖着说不是呢?你说不是这两句,又是那两句呢?你且说说,你说的如果比我猜的恰当,我自然情愿替你喝酒。”

        探春道:“当真的,可不许反悔。我的这两句是‘嬖人有臧仓者阻君,君是以不果来也’。”大家想了一想,果真探春说的比湘云猜的恰当,湘云只得将酒喝了。

        然后将骰盆推在刘姥姥面前,笑道:“姥姥,该你掷了。”

        刘姥姥笑道:“我已经醉了,还掷什么呢?”湘云道:“酒令大如军令,姥姥,你怎么不掷呢?”刘姥姥只得抓起骰子来,向巧姐道:“姑娘,你可给我瞧着些儿。”唰的扔了下去,笑道:“是个什么?”巧姐儿道:“是个‘妓女古墓挥拳’。”

        刘姥姥笑道:“好个浪蹄子,想是受了老保子的气,跑到坟院里打鬼去了。这可罚酒不罚呢?”湘云笑道:“怎么不罚,掷出妓女来,还要多多的罚酒呢。”刘姥姥道:“令底是什么?”

        巧姐道:“是‘笑语’,该你老人家说个笑话儿了。”刘姥姥笑道:“罢哟,我就是个笑话儿,怎么还要替另说个笑话儿呢?”巧姐道:“你老人家不说笑话儿,这罚的酒就都要自己喝呢。”刘姥姥笑道:“这么样,我就说一个罢。”

        说着,便先咳嗽了一声,打扫净了嗓子。这里大家都止了说笑,鸦没鹊静儿的,听刘姥姥说笑话。只听刘姥姥说道:“一家子三个女孩儿,寻了三个女婿。这一天是丈人的生日,三个女婿女儿都来上寿。乡下人房屋不多,只得同坐一席。丈人丈母面南坐,大姑爷大姑娘面西坐,二姑爷二姑娘面东坐,三姑爷三姑娘面北坐。大家喝起酒来,谁知丈人要试试三个姑爷的才学,便说道‘咱们今儿要行个酒令儿,我的意思要说两句四书上的话,还要两头都有个人字。’那大姑爷沉思了一会,便说道:‘人能宏道,非道宏人。’丈人丈母喜了个了不得,大姑娘这一喜也就难以言语形容了。那二姑爷也就说道:‘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丈人丈母越发拍手赞好,二姑娘也就乐到云眼儿里去了。只有这个三姑爷急的满脸飞红,头上的汗就像蒸笼一般,总说不出来,把这个三姑娘气的脸儿沙白的,恨的悄悄儿的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忽见三姑爷把头一扭,把三姑娘瞅了一眼道:‘人越不会,越来拧人。’”说的大家一齐哈哈大笑,连伺候的丫头、媳妇们都笑起来了。

        湘云向探春笑道:“三姐姐,你听姥姥的笑话儿,他竟是编派你呢。”探春也就笑道:“姥姥的笑话儿说的好啊,你自己说罢,该罚多少酒?侍书去拿个大些的杯来。”侍书答应取杯去了。刘姥姥忙笑央道:“姑奶奶,我这说的原是一个旧有现成的笑话儿,并不是我肚里编出来的,那里我就敢编排姑奶奶呢?”探春笑道:“俗语说的好,‘当着矬子,不说短话’,姥姥为什么尽自只是说三姑娘呢?”刘姥姥笑道:“姑奶奶,人家现成的笑话儿上原是三个姑爷三个姑娘,你可教我怎么私自加减呢?”探春又笑道:“说现成的笑话儿,原也不必加减,只是姥姥也该变通变通,或是说大姑爷说不上来,或是说二姑爷说不上来,皆都使得。怎么单单儿的就该说是三姑爷说不上来呢?”这话分明是探春的强词,无如刘姥姥是个乡下人,一时摆布不开,只得答道:“姑奶奶这难了,我要说大姑爷说不上来,难道不怕邢大姑奶奶凝心。若要说二姑爷说不上来,难道又不怕薛二姑奶奶嗔怪么?”探春笑道:“你们听听,说了大姑爷、二姑爷怕你们两个疑心嗔怪,这可不是单单儿的遭蹋我呢么?”刘姥姥无可对答,着了急,把手在自己的嘴上打了一下子,笑道:“姑奶奶们,我只顾说笑话儿,惟恐说的你们不笑了要加倍罚我的酒,那里还有什么别的心眼儿想起这些忌讳来呢?好姑奶奶们,你们也不用另外罚我,就把我掷出来的罚酒,我自己喝了,也就是了。”

        湘云听见,忙向探春丢了个眼色,笑道:“三姐姐,就是怎么着罢。姥姥才掷的是‘妓女古墓挥拳’,妓女虽属下贱到底也是女流,那有挥拳的理,况在古墓,越发不该。本就该罚五大杯,况且说的笑话儿又伤失了人,再加一倍,也就是了。”

        叫翠缕斟过十杯酒来,翠缕答应,捧上十杯酒来,放在席上。

        湘云便拿起一杯来,放在刘姥姥唇边,刘姥姥只得一扬脖子喝了。湘云忙又拿起一杯来,刘姥姥笑道:“好姑奶奶,让我歇歇,慢慢儿的喝罢。”探春便夹了一块糟鸭,放在刘姥姥嘴里,刘姥姥只得嚼了一嚼,咽了下去。湘云把酒又放在刘姥姥唇边,刘姥姥推辞不过,只得又喝了。宝琴又夹了一块鹅掌来喂他,湘云一鼓气儿拿着酒,在刘姥姥嘴旁边催他喝。刘姥姥一来推辞不开,二来也喝顺了嘴,不知不觉竟将十杯酒全数喝了。只因吃紧了,呛的咳嗽起来。巧姐儿便在他脊背上,给他捶打。

        忽见侍书拿了个玛瑙酒海子来。刘姥姥见了忙接在手中看了一看,笑道:“这杯子很像那年在栊翠庵喝茶的那个杯子的样儿,姑娘,你拿这个给我倒一杯茶来罢。”探春笑道:“姥姥,我也不敢说罚你的话了,这会子侍书既取了海子来,我到底要敬你一杯。你想你才刚儿说的笑话儿,幸亏我出了嫁一年多了,脸皮儿也闯下来了,若像头里在家做女孩儿的时候,教你才刚儿这一路三姑爷怎么出丑,三姑娘怎么发急,可教我在这里还坐得住么。”说的大家又都笑起来。

        正笑之间,忽见尤氏走了进来,笑着说道..要知他说些什么?须听下回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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