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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当天夜晚,陶德杭特先生辗转反侧,一夜无眠。那两只摇摆的手臂和白色缎袍上的红色污迹,像鬼魂一般,一直交缠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像诺伍德小姐的容颜像鬼魂萦绕在费洛威脑海中一样,挥之不去。

        他还是觉得,有些该做的事情没做,必须尽快去处理。

        嗯,漏了一件事,就是那把手枪……

        第二天一大早,陶德杭特先生便动身前往拜访费洛威。他想搞清楚费洛威是不是也有一把左轮手枪,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以替换掉那把手枪。陶德杭特先生从没想过这样做有可能会把费洛威给卷进来。世界上多的是不在场证明,不管怎么说,费洛威总能找到一个。如果找不到,陶德杭特先生也能为他制造一个。

        而他却发现,费洛威正陷入癫狂的状态,根本派不上用场。十点不到的时候,警察就已经找他喝过茶了。这件事本身,再加上报纸耸人听闻的报道,使他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号啕大哭着。陶德杭特先生身为一个继承了优良老传统的人,替他感到极度的羞愧。然而,他最终找到了答案。经过漫长的追问,费洛威终于说清楚了,表明他自己没有左轮手枪,而且他也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他整晚都待在一家当地酒吧,一直坐到酒吧关门,并曾在心碎喝醉酒的悲惨境地中,大谈大众的小说品位。陶德杭特先生唯一在乎的就是费洛威有没有左轮手枪,现在既然没有左轮手枪,他就打算离开了。

        “谁会干这种事呢,陶德杭特?”费洛威在门口大声哭喊道,“谁?为什么?上帝啊,这真是太……太可怕了……珍,我的小可怜。”

        “前几天你还说过想要杀她的呢。”陶德沆特先生严厉地提醒他。

        “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们都会这么说,也就只是说说而已。但谁会真的去做呢?”

        陶德杭特先生狼狈地逃走。如果他曾对于诺伍德小妇的死多少有些内疚的话,那么他所见和所听到的有关费洛威的事,则又使他重新变得铁石心肠。费洛威肯定曾经是个正派且自信的正常人,却因为一个女人,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可悲可叹。而且,那个女人是刻意而为之,目的就是要他的钱。是的,诺伍德小姐的确该死。

        陶德杭特先生驶往玛伊达谷,他比警方先到一步。费洛威太太为他打开门。她说菲莉西蒂昏过去了,没办法起来。她们从早报上读到这条新闻,菲莉西蒂当场就晕了过去。费洛威太太解释道,这也许是因为菲莉西蒂太敏感了。

        在这间小小的起居室中,这位高个子女士和她的访客小心谨慎地凝视着对方。

        “陶德杭特先生,”费洛威夫人缓慢而刻意地说道,“我想我最好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我想——不,我确信你知道是谁射杀了诺伍德小姐。而……很遗憾,我也知道。”

        陶德杭特先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的粗哑,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很郁闷: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嗯。对官方来说,我只知道菲莉西蒂和我昨天整晚都待在这里,而且幸好,”费洛威太太反讽道,“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视线,直到我们大约十一点半上床。这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那,”陶德杭特先生深思熟虑之后,说道,“就是你所需知道的事。谢谢。还有……”

        “嗯?”

        陶德杭特先生转过脸,注视着窗外:“不管是谁做的,又是为什么——不要以此来评判这个人,费洛威太太。”

        费洛威太太看起来有些吃惊,接着,她点了点头,说:“不,我不会,”她低声加上一句,“那个人到底是谁?”

        陶德杭特先生害怕在此情境下,他有种陷入情绪化的危险,于是急忙转过身去。

        “哦,对了,”陶德杭特先生尽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们这里有没有一把左轮手枪?”

        费洛威太太被吓到了:“手……手枪?有,还真有一把,是文森特的,他带过来——”

        “可以给我看看吗?”陶德杭特先生打断她的话,“警察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而……”

        “我去拿。”费洛威太太同意道。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然而声音却没有发牛任何改变。

        她从容不迫地走出起居室,三分钟后,把那把枪带了回来。陶德杭特先生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枪观察着,子弹并未上膛。他掏出了自己的那把枪,跟这把枪比较着。它们都是普通的弗里曼和史塔林式军用手枪,是两把完全相同的手枪。陶德杭特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费洛威太太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会有一把枪?”她问道。

        “那,”陶德杭特先生严肃地说,“是我的枪。”

        费洛威夫人转身退到窗边。屋罩顿时凝聚着一股紧张的气氛,陶德杭特先生觉得很不舒服。

        “文森特说,最好的防御,”她低声说,“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都不记得。”

        “文森特?”陶德杭特先生说,“哦,他打过电话给你。”

        “不,他到这儿来过。好像是一小时之前,或者更久一些。我没告诉过你吗?他也迷恋着她,你知道的。那个时候,他的情绪非常激动,他一个劲地说,自己应该负责——为她的死负责。”

        “负责?”陶德杭特先生皱了皱眉头。

        “我估计他指的是道德上的责任。如果他没卷入其中,她也许永远不会被杀——大概就是这类似的意思。”

        “但他不知道是谁……呃……射杀她的吗?”陶德杭特先生忧心忡忡地问道。

        费洛威太太迟疑了一小会儿。“他应该是猜过了。”她慢慢说道。

        “他最好还是别知道确切的答案了,”陶德杭特先生喃喃地说着,“特别是在这种状况下。”

        费洛威太太点头附和道:“不知道最好。”

        陶德杭特先生有种感觉,好像所有的事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了,虽然谁都没有真正说出口。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光滑的头顶。形势不容乐观啊。但是……算了,毕竟犯下谋杀罪的人是没什么资格期待会有安稳的好日子过的。他正想着,一阵铃声打破了这令人痛苦的沉默。

        他们俩互相交换了一个真诚而忧愁的眼神,两个人的心里都认为敲门的人是警察。费洛威夫人急忙前去开门。陶德杭特先生出于最原始的隐藏本能,一下子将两把枪塞入口袋中。口袋满涨着,从外观看上去就非常明显,但他依然装作一脸无辜的表情。声音从大厅传来,然后是起居室,门开了。

        “是文森特。”费洛威夫人说。

        文森特·帕默一如往常高大、自信,然而现在的他看起来显然很沮丧。他跟在费洛威太太身后进入了房间,视线停留在了陶德杭特先生的身上。

        “他是谁?”他突然询问道。

        费洛威太太解释了—下陶德杭特先生是她丈夫的一位朋友。

        “我曾经见过你,”陶德杭特先生说,“如果你还记得,就在……”他的声音忽然降了下去,像是在咕哝着什么。

        “我记得。你到这来干吗?”

        “文森特,别那么说话,”费洛威太太冷静地提醒道,“陶德杭特先生是来看看能不能帮上我们的。”

        “他根本就帮不上忙。我们得自己来处理这事。很抱歉,陶德杭特先生,但是……”

        “够了,文森特。”费洛威夫人以一种沉着而冷静的权威语气说道。这使得陶德杭特先生不由得对她心生敬意,很明显,她善于处理这种棘手的场面,“你怎么那么快就又回来了?”

        年轻人的火气虽然被压了下去,但他仍然冲着陶德杭特先生抛去了敌意的一瞥,然后说:“我……我来这儿是……为了……为了……”

        “为了你的手枪?那把枪在陶德杭特先生那儿,”费洛威夫人加速了暴风雨的到来,他的女婿很快就要崩溃了,“文森特!你给我注意点!陶德杭特先生认为现在最好还是……”

        暴风雨降临了,惊天动地,文森特吼道:“我才不管陶德杭特先生怎么想!陶德杭特先生,你还是什么也别想,从这里滚出去。把我那把该死的枪还给我!”

        “当然,当然。”陶德杭特先生不假思索地答道。他记得是把手枪放在了外套右边的口袋……或是左边的口袋?不,是右边的,另一把在左边。他从右手边口袋里掏出了枪。

        接着,他突然想起,在换枪之前,他必须确定文森特是不是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麻烦你告诉我,”他望着那双伸过来的满是恶意的手说,“这非常重要。昨天夜里九点到十点之间,你在哪儿?”

        “报纸上提到,”费洛威夫人插了一句,“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九点一刻至十点一刻之间。”

        “没错,”陶德杭特说,“那么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的这段时间内,你又在哪儿呢?”

        年轻人吃了一惊,惊惶地回答道:“我……我待在家里。”

        “你能证明吗?”陶德杭特先生诚恳地问道。

        “我想可以,”年轻人咆哮着,“我妻子也在家。”

        “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女仆外出了。我们自己做的晚饭。”

        “之后呢?你有没有去花园小憩,或是在什么地方被别的什么人目击到?”

        “没,我们没有。我们一直在室内,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吗?你说得好像在怀疑我就是凶手一样。”

        “每个人都会被怀疑的,年轻的蠢货,”陶德杭特先生突然发飙了,他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跟其他人一样——最近的表现非常可疑。记住,我在切尔西花展上见到过你,就这么定了。”

        “切尔西……花展?”年轻的帕默先生结结巴巴地说。

        “没错。不管怎么样,你都需要一个小在场证明。我会把你的枪还给你。但我还要给你个忠告,年轻人。别用这样的语气跟警察说话,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费洛威太太,我想我得离开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可以尽管打电话给我。至于这个年轻人,你可要好好地把他教好。让他牢记该说什么,而且要谨记那个原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陶德杭特先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把那把换掉的手枪交给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对方看起来丝毫没有起疑心,他完全把那把枪当做是自己的那把了,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陶德杭特先生对于自己想出的完美脱身之计感到相当的满意。

        很可惜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费洛威夫人应该多多少少洞悉了真相,从她刚刚的表现能够感觉到。但是他相信,费洛威夫人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谋杀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智。谋杀之后,他便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许多杀人犯才栽了跟头:他们没法预料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的整个思维方式、想法和感觉都发生了转变,这样,他们自己也会觉得迷惑不清。

        陶德杭特先生并不认为自己犯下了谋杀的罪行,确实是这样的,在他内心秘密的角落里,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在犯罪。世界上没有人会把执行死刑的刽子手当做杀人犯。尽管如此,陶德杭特先生在接下来的几周还是经历了重重思想斗争,但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他在心中反复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直到那血红色的污迹对他尢法形成任何影响,而只是一个过去曾经存在过的东西之后,他却又比以前感觉更加心神不宁了。

        在费洛威太太家公寓里的那份自信,掉换手枪之后内心的那份得意,都忽然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陶德杭特先生的情绪颇不宁静,他陷入了持续不断的忧虑之中。死亡的事实,尸体的景象,甚至那时他决心杀掉她的念头,都在他的脑海中扭曲翻转相互碰撞着,使他不得安宁。

        从事情发展的现状来看,陶德杭特先生没有必要担心。警方从未靠近过他。托德先生从不去读报纸,即使在他内心最为镇定的时候——只要这样做,他的内心就会感到焦虑。很明显,警方对此一无所知。尽管如此,他还是时常不情愿地瞥一眼报纸的头版标题。陶德杭特先生发现,警方一个人也没有逮捕,更别说是怀疑到他了。陶德杭特先生长舒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最终还是会死在自己家的床上。

        就他看来,这件事应该为期不远了。过度的紧张和失眠使他饱受折磨,让他的身体状况日益颓靡。谋杀案发生一周之后,陶德杭特先生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几岁。

        这跟道德无关。陶德杭特先生内心坦荡无比。这全都是因为他的担心。陶德杭特先生想来都会将小事化大;而现在,他很明显担心了太多不该担心的事,而且还担心得要死。他日日夜夜沉浸在这种半歇斯底里的状态之中,不得安宁。他想做些事来改变这一状况,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到底该做什么呢?他不知道。

        他对于投案自首的想法一笑置之。投案自首会怎么样?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而且,陶德杭特先生现在对于蹲监狱的想法抵触不已。以前,他倒是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逮捕。坐牢在他看起来极富讽刺意味,也许还算比较有趣。因为很明显,在行刑之前,他应该就已经病逝了。他可以以完全超然事外的态度,静观自己的谋杀审判——这真是太有型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家族声誉。

        因为这一点,一切都改变了。他不想蹲监狱,不想被警方怀疑到,也根本不想跟这事扯上任何关系。他只想逃开。生命对于他来说还有许多未竟的意义,他想利用这最后短暂的时光去享受。然而现在,他丝毫没办法享受生活,他读不进去书,没心情玩,甚至连巴赫的曲子听着都觉得索然无味。他感觉自己已经堕入了精神的陷阱,生命中的活力全都无法找回。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也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么悲惨的岁月。他在如此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生活居然可以如此的残酷。

        陶德杭特先生唯一想做的,就是逃得远远的。他觉得自已不应该离开,但他又无法承受留在这里的巨大压力。

        某一天,他突然决定打车去伦敦西区尽头,订下了一张环游半个世界的船票。行程大约会持续四个月,陶德杭特先生很清楚,他这一去,恐怕就不会活着回来了。对此他感到非常开心。对于他来说,能死在如此奢华和安逸的环境中,把他的生命交付给宽广而温暖的海洋,无疑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这些天来,陶德杭特先生就像是个被关在狭窄牛圈中的野牛,牛圈的周围竖立着高高的围栏。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不断地转身,兜圈子,悲哀地咆哮;而现在,他这可谓是冲破藩篱,奔向了广阔无垠的大草原。生活完全不一样了。换句话来说,自从下了环游世界的决心之后,陶德杭特先生便发现自己又回归原本的自我了。

        在这之前,他还需要系统地做一些准备工作。他位于里奇蒙德的那栋住宅还需要养护,这事就交给宅子的管家格林希尔夫人了。他在遗嘱中将这栋宅子留给了两个穷闲的女亲戚,这样,大家也不用因为他的消失而搞得乱七八糟。接着,他在遗嘱中添加了一两件小事,然后去拜访他的医生。医生还是不断地祝贺他快要死了,对此他感到恼怒不已。然而跟以前相比,医牛如今说不出个确切的死亡同期了。陶德杭特先生的动脉瘤经过了那些紧张的压力之后,依然傲然挺立着,以一种令人吃惊的毅力撑了下去。看起来,他的身体跟六个月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最终,他收拾好了行李,安排好了一切。陶德杭特先生把他谋杀诺伍德小姐的全过程,巨细靡遗地写在了纸上,并指出了证明他是凶手的关键线索,就是诺伍德小姐的手镯。他把手镯和手枪放在卧室衣橱内的事也写在了信中,然后把那封信封在一个大信封里,交给了他的律师。嘱咐他死后,将这个信封交与苏格兰场警方。

        这样看起来,对丁陶德杭特先生来说,这件事就算是完美地落幕了。自从上次前往玛伊达谷拜访之后,他便再也没听到过任何有关费洛威家的消息。他也由衷地相信,以后再也不会听到有关他们家的事了。他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小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对付吧,他们应该处理得了。

        只有一件事偏离了陶德杭特先生预想的轨道,而这件事很是值得一提,因为当此事降临在他头上之后,他改变了自己作出的那个重要决定。

        某天,他凑巧遇到了巴德先生,就是那个君王剧院的经理。事实上,他是在考克斯珀街的人行道上遇到他的,就在船务公司的办公室门口。陶德杭特先生是去船务公司询问一些外出旅行的细节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些事,他原本打电话来问就可以了。

        巴德先生的颚骨看起来非常阴郁。他一眼就认出了陶德杭特先生,然后热情地上前问候,这令陶德杭特先生感到相当惊讶。巴德先生近来财政状况很差,他心情很郁闷,希望能找个人陪他去好好喝上几杯。

        陶德杭特先生并不是很愿意看到巴德先生,因为他的出现会让他想起诺伍德小姐,因此,他拼了命地拒绝巴德先生盛情的邀约,一转眼五分钟过去了,他们依然站在人行道上推来推去的。巴德先生没办法,改口说邀请他去绿屋俱乐部,而陶德杭特先生一时没有想到合适的借口,也许确实他也不想找借口。他没想到,这事事关菲莉西蒂·费洛威的前途。

        巴德先生掏心窝子地把自己的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君王剧院快要倒闭了,巴德先生所有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他的妻子天天跟他吵架,勒令他转让掉这个烂摊子,但是没有人愿意接手。自从诺伍德小姐死后,戏院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陶德杭特先生兴趣缺乏地听他唱着独角戏,偶尔出于礼貌地问几句。从对方的话中,他逐渐收集到了一些信息。他得知巴德先生一直在大量阅读一些狂热的业余剧作家为诺伍德小姐所撰写的剧本。他觉得还不错的,就递给她看。好的剧本非常非常少,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没希望的!”巴德先生断言道,“一百个中间,有九十九个是没任何希望的。我怀疑那些家伙们连一次戏院都没去过,就把戏剧给写出来了。”

        但是,有一个剧本非常特殊。这剧本是一位籍籍无名的作家的处女作,按照巴德先生的话来说,这出剧目会火——当然只有上演,才有资格这么说。

        “你肯定知道的。在伦敦,戏剧就是一出生意,是不是?这位无名先生写出了成功的剧本,第二天,伦敦所有的戏院经理都会聚集到他门前,要求他为他们再写一本。而有位无名小姐则从来未出演过戏剧——在伦敦,没有经理会愿意冒这个风险。诺伍德小姐拒绝了这个剧本,她说这个剧本不够好。但其实,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她跟我都知道,这是一部杰作。她拒绝这个剧本,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出演这个角色。首先,那个角色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其次,它需要一个极其优异的演员来扮演。我只能说,珍对于自己的能力非常了解,她知道自己没法演好这个角色。为什么……”

        陶德杭特先生的身体像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样,仿佛一只凶猛的老鹰,正准备扑食小动物。“你说这是个好剧本?”他急忙插话。

        “是啊!”巴德先生略微吃惊地附和道。

        “这个年轻女性的角色,适合由菲莉西蒂·费洛威来饰演吗?”

        “菲莉……哦,是的,我记得那个女孩,陶德杭特先生,”巴德一脸敬佩地说,“你真是慧眼识金啊。她会比伦敦其他所有的女演员都更适合这个角色的。没错,这个角色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你怎么会想到的?”

        “我还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她是个优秀的女演员。”

        “没错,我现在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老家伙的朋友,哦,可怜的老家伙,他已经倒下了,这……”

        “这剧本需要多少钱,让费洛威小姐担任主角,并将此剧目搬上舞台。”

        巴德看起来疑虑重重:“有三千英镑肯定足够了。但你看啊,我可不打算建议你这么做,你知道的。这太冒险了。不知名的女主角,不知名的剧作家,你不占任何优势。我提醒你,如果大众愿意进来看这出戏还好,但是万一……还有,你打算请谁来当制作人呢?我想说戴恩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我说,你是不是恰好还需要一个经理?”巴德的眼睛闪着光。

        “三天之后,我就出国了,”陶德杭特先生不急不慢地说道,“这些事,我没办法亲自参与。你愿意为我负起这个责任——去搞定那个剧作家(我要求这份合同必须是得到戏剧作家协会许可的),邀请费洛威小姐出演主角,妥善选择一位制作人吗?在上船之前我会把三千英镑的支票交给你,你愿意吗?”

        “你跟我没那么熟悉,”巴德先生几乎哭了出来,“你不能这么做。我可能会卷款潜逃,我可能会……哦!”

        “你愿意吗?”陶德杭特先生笑了起来。

        “我把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巴德先生吼道,“你把这一切都交给我吧。但如果我没有为你赚到钱,那不是我的错哦。为什么……哦,该死的!”

        三天之后,陶德杭特先生踏上了“牛舌草号”的征途。诺伍德小姐的案件没有丝毫的进展,报纸上纷纷在责怪警方办事效率低,他边看报纸,边点头同意这一点。陶德杭特先生觉得,他的噩梦终于彻底结束了。

        但陶德杭特先生这回是大错特错了。

        后来,事实上,当陶德杭特先生旅行至东京的时候,他得知差不多五个星期之前,文森特·帕默被逮捕了,罪名即是谋杀珍·诺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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