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黑色长皮大衣,头戴色调般配的帽子,两眼隐在一副雷朋墨镜背后,露安悄然站立在“大众餐厅”的外面。那是一座木结构的楼房,是米奇酒馆的一部分。米奇酒馆是一座历史上有名的建筑,始建于18世纪晚期,后来于20世纪20年代末从蒙蒂塞罗迁到现在这条路上往下一点的位置。已是午餐时间,这地方开始挤满游客,有的刚游览过杰弗逊故居和邻近的阿什草地,在这里买些炸鸡快餐果腹;有的在给汽车加油,准备继续旅行。餐厅里面,一座火炉的炉膛里火光熊熊。露安为了查看情况来得很早,先在里面取了一会儿暖,然后才决定到外面去等他。她抬头看去,见那人朝她走来。尽管他剃去了大胡子,露安还是认出了他。
“我们走吧。”多诺万说。
露安看着他:“到哪儿去?”
“你开车跟着我。我将通过我车上的后视镜查看。要是我看到有人哪怕有一点像是在跟踪我们,那我就拿起手机,你就去进监狱吧。”
“我不跟你到任何地方去。”
他凑近她的脸,低声说:“我想你也许要重新考虑一下。”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说你要见我。喏,我现在来了。”
多诺万回头看看那一溜往酒馆里去的人。“我想到一个比这里更僻静的小去处。”
“这地方可是你选定的呀。”
“是我选定的。”多诺万将双手塞进口袋里,带着明显的不安注视着露安。
露安打破了沉默。“我告诉你一个好主意,我们坐我的车去兜一圈子。”她不祥地盯视着他,说话时语调低沉。“但是不要想玩什么把戏,因为你要是那样,我会伤了你的。”
多诺万喷着鼻子轻蔑地笑了一会儿,但一看到她的目光便很快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他跟着她大步朝她的车子走去。
露安开上64号州际公路,便让这大轿车缓缓行驶。
多诺万转身面对着她。“你知道吧,你刚才在那里威胁要伤害我的身体,也许你真的杀了活动房屋里的那个家伙。”
“我没有谋杀任何人。我在那个活动房屋里没做错任何事。”多诺万审视着她的面部表情,然后掉开目光。他说后面的话时,语调柔和了一些,平静了一些。“露安,我最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追踪你,并不是为了毁掉你的生活。”
她朝他瞥了一眼。“那么,你追踪我是为了什么?”
“告诉我在那活动房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露安灰心丧气地摇摇头,仍保持着沉默。
“多年来我已经揭发过许多丑闻,我能看出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我不相信你谋杀过任何人。”多诺万说,“说吧,我不是警察。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去查我。我读了报上的所有报道。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露安深深嘘了口气,朝他看了看。“杜安那时在贩卖毒品。我毫不知情。我只是想要摆脱那种生活。我到那活动房屋去就是要告诉他这个杜安被捅伤,伤势非常严重。一个男人抓住我,想割断我的喉咙。我们打了起来。我用电话机击中了他,他就死了。”多诺万现出困惑的表情。
“你只是用电话机砸了他?”
“真的砸得很重。我猜想我打碎了他的脑壳。”多诺万揉着下巴沉思着,“那人并非因此而死。他是被刀刺死的。”
宝马车差点开出路面露安才重新把握住方向。露安盯着他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什么?”她喘着气说。
“我看了验尸报告。他头上的确有一处伤,但不是致命的。他死于胸部的多处刺伤。这一点毫无疑问。”
露安很快就明白了真相。是虹。虹杀死了他,然后撒谎骗她。
她摇摇头。为什么竟是这样大大出人意料呢?她想。“所有这些年来,我都认为是我杀了他。”
“思想上背着那个包袱,是件可怕的事。我很高兴能消除你在这件事上所感到的良心不安。”
“警方不可能还对这一切感兴趣。已经10年了。”露安说。
“那正是你陷入某种惊人不幸的症结所在。杜安·哈维的叔叔现在是瑞克斯维尔的行政司法长官。”
“比利·哈维是行政司法长官?”露安吃惊地说,“他是那里最大的恶棍之一。他有一家汽车拆卸改装铺。他在铁栏杆后面的房间里开赌场;只要是能非法赚到一元钱的事,他样样都感兴趣。杜安老是想参加一份子,但是比利知道杜安太蠢,又不可靠。那恐怕就是他为什么结果在格温内特贩起了毒品。”
“这我相信。但事实是,他是行政司法长官。大概他认为,避免警方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成为警察。”
“这么说,你同他谈过了?”
多诺万点点头。“按照他的说法,他们全家一直为可怜的杜安以及他的匆匆离开人世感到遗憾。他说,那毒品交易有点损害他们全家的名声。你给他们寄钱了吧?那不但未能敷治那些伤口,他们反而认为那是在伤口上倒盐,好像你是在想办法收买他们。我是说,他们把钱都花了,可是还说不好,至少那鼎鼎大名的比利·哈维是这个意思。总之一句话,他告诉我,调查仍在进行,不把露安·泰勒送上审判台他是不会罢休的。据我理解,他的理论是,你是卷入毒品交易的人,因为你想摆脱杜安和那乏味的生活。杜安试图保护你而丢了性命,然后你杀了另外那个家伙,据说那人是你的同伙。”
“一派谎言。”
多诺万耸耸肩。“你知道是谎言,我知道是谎言。但是,对此做出决定的人将是佐治亚州瑞克斯维尔县与你同等地位的公民组成的陪审团。”他品评了一会儿她昂贵的衣着。“或者过去那一帮你的同辈组成的陪审团。我奉劝你不要穿这样一身衣服出庭受审。那也许会触犯众怒。杜安已成花肥,而这10年来你却过着豪华的生活,打扮得简直像个大明星,这对那里的人是不会产生好的影响的。”
“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吧。”她停了一会儿。“如此说来,这就是你的交易?如果我不谈,你就要把我扔给比利·哈维?”
多诺万轻轻拍了拍仪表板。“说出来也许会让你吃惊,我对那一切根本就没兴趣。如果说你砸了那人,你那是自卫。这点我相信。”
露安推起墨镜,抬眼注视着他。“那你感兴趣的是什么?”他凑近她。“彩票”他耸起双眉。
露安平静地说:“彩票怎么啦?”
“10年前你中了奖。1亿美元。”
“那又怎样?”
“那么,你是怎么中的奖?”
“我买了一张彩票,正好是中奖号码。别的还能怎么做?”
“我不是说那个。让我来给你提供点信息吧。无需多讲技术性的东西,我对多年来彩票中奖者的情况做了调查,发现所有那些中奖者后来大都宣布破产,并且有一个固定的比率。每年12个人当中有9个。轰、轰地破产,准确得你可以根据它校对你的时钟。后来我又偶然发现,有12个连续的中奖者不知为什么却设法避免了大破产,而你恰好就在那独特的一群人中间。哎,那怎么成为可能的?”
她朝他瞥了一眼。“我怎么知道?我有一些很好的资本经营者。可能他们也一样。”
“你过去10年中有9年没有缴纳所得税;我想是那个帮了忙的。”
“你怎么知道这事?”
“还是那句话,各种信息都是可以得到的。只须知道该到哪里去查寻。我知道到哪里去查寻。”
“你只好同我的财务人员谈谈这事了。那段时间里我是在世界其他各地,也许那泼时间的收入在美国是不需缴税的。”
“我怀疑这一点。我写过很多财经报道,十分清楚,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山姆大叔是不征税的,就是说,只要被他发现的话。”
“那就打电话向国内收入署举报我吧。”
“那并不是我要查找的内情。”
“内情?”
“是的。我忘了告诉你我来拜访你的原因。我的名字叫托马斯·多诺万。你大概没有听说过我,我是《华盛顿论坛报》的新闻记者,至今干了有30年了。不是我自吹自擂,我是一名非常好的记者。前些时候,我决定写一篇关于国家发行彩票的报道。在我个人看来,我认为发行彩票完全是一种拙劣的做法。我们自己的政府竟对我们当中最贫困的人做那种事。悬着那样的赏额,大做吸引人的广告,诱使人们拿他们用社会保险换来的钱去赌那只有百万分之一机会的运气。请原谅我信口开河,但我只写令我感到激愤的事情。不管怎样,我原来的打算是写富人在穷人中大奖后又从他们那里将钱榨取回去。你知道,手段卑鄙的招商引资的人啦,骗他们买这买那的人啦,一个接着一个缠上他们,而政府就任凭那些人这么干下去,等到那些中奖者的财力状况被搞得一团糟,又没有缴纳足够的税款或什么的时候,国内收入署就找上门来,拿走他们最后的每一角钱,结果使得他们比中奖之前还要贫困。一个很好的题材,一个我觉得需要加以报道的题材。嘿,就在我查究事情经过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有趣的巧合:你们那一年的所有彩票中奖者,他们的钱全都一个角子也没有失去。事实上,用他们的税单做衡量尺度,他们现在都更加富有了。大大富有了。所以我就追踪,一直追到这里。我想要的很简单:实情。”
“要是我不告诉你,我的结局就是蹲佐治亚的监狱,是那样吗?那是你在电话中所暗示的意思。”
多诺万生气地盯着她。“我在35岁前就得过两次普利策奖。到过越南、朝鲜、中国、波斯尼亚、南非。两次被枪弹击中屁股。我花了一生去追踪世界上的每一个热点。我是很守法的。我不会敲诈你,因为我不那样行事。我在电话里那样对你说,只是要促使你同我见面。如果比利司法官追到了你,那不会是因为我帮的忙。就我个人而言,我倒希望他永远找不到你。”
“谢谢你。”
“但是,就算你不告诉我实情,我也会在别处了解到。然后,我便要写那个报道。假如你不告诉我你那一方面的情况,我无法保证我能把你描绘得多么好。我报道事实,罪责该落在谁身上就落在谁身上。如果你愿意同我谈,我也只能保证一件事:你这方面的苦衷将为人所知。但是,如果你出于某种原因触犯了法律,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他停下来看着她。“怎么样?”
她有几分钟没说话,目光朝下盯着路面。他可以看出她的斗争。
最后她朝他看看。“我想告诉你实情。上帝,我真想把实情告诉别人。”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深得几乎变成了战栗。“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你已经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假如我要告诉你,那种危险就会变成百分之百肯定的,你会必死无疑。”
“得啦,露安,我以前是经历过险境的。危险到处都有。是什么危险?背后是谁?”
“我要你离开这个国家。”
“你说什么?”
“我来付钱。你挑选一个地方,我来做好一切安排。我将为你开一个账户。”
“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吗?把他们打发到欧洲?对不起,我的生活天地就在这里。”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你不走,命都不会有,还谈什么生活天地。”
“你真的应该做得比这更好一些。如果你愿意同我合作,我们倒真能在这里搞出点名堂来。尽管对我说吧。相信我。我到这里来不是想敲诈你。同样,我到这里来也不是要听一大堆废话。”
“我对你说的是真话。你有严重的危险。”
多诺万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他摸着下巴,想着想着便说出声来。“类似的背景。都是穷人,走投无路。轰动性报道的好材料,实实在在地吸引了更多玩彩票的人。”他看着她,抓住她的一只手臂。“得了,露安,10年前你得到别人的帮助才离开了这个国家。你现在变得更加富有了。我能觉察这里面的内情,只要你告诉我该从什么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完全可以与林德伯格幼子被拐事件及肯尼迪被刺事件相提并论。我已经逐渐明白真相了。不管是怎么回事,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政府?他们靠这个每月赚取几十亿美元的钱,都是从我们其余的人那里榨取的。没有代表权的纳税。”多诺万使劲地搓着双手。“我们是不是会这么一路谈到白宫去?请你告诉我是会的。”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而我这么做是为了尽我所能保障你的安全。”
“如果你同我合作,我们两个人都会赢。”
“我不认为被谋杀是赢。你呢?”
“最后的机会。”
“请你相信我好不好?”
“相信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任何事。”他吼叫着。
“如果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那就好比我在用手枪抵着你的头,然后我自己扣动扳机。”
多诺万叹了口气。“那么你为什么不将我送回到我的车上去。我不知道,露安,我想我本来对你期望更高些。你在贫苦中成长起来,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后来碰上这种难以置信的好运。我原以为能好好谈一谈呢。”
露安挂上挡,他们再次出发了。她瞥了他一两次,然后开始用很低的声音讲话,好像生怕被人偷听到似的。“多诺万先生,此时此刻正在寻找你的人不是你想惹就惹得起的人。他曾对我说,他要杀了你,因为你可能知道得太多了。他是会这么干的。除非你马上离开,否则他一定会找到你,而一旦他找到你,那情况就不妙了。这个人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任何事情。”
多诺万用鼻子哼了哼,然后脸上突然僵住了。他慢慢转过脸来看着她,因为他终于找到了答案。“包括使一个佐治亚的穷女子变富吗?”
多诺万看到,当他说这话时露安微微震动了一下。他的眼睛睁大了。“哎呀!就是这么回事,对不对?你说过,这人任何事都能做得出来。是他使你成为彩票中奖者的,是不是?一个刚刚步出豆蔻年华的女子在自以为犯有谋杀罪后逃过警方——”
“多诺万先生,请你别说了。”
“她停下来买了一张彩票,然后又恰巧到了正在举行彩票抽奖的纽约。你知道怎么着,她中奖得了一亿美元。”多诺万一掌击在仪表板上。“天哪,国家彩票被人作弊了。”
“多诺万先生,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多诺万的脸涨得通红。“不可能,露安。这事我决不能放任不管。正像我说的,单靠你自己,你是不可能逃脱纽约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的追捕的。你得到了帮助,很多的帮助。你在欧洲用做掩护的这个精心编造的故事。你的那些‘十全十美’的资本经营者。那家伙安排了这一切。所有这一切,对不对?对不对?”露安不回答。“天哪,我真不能相信,我以前怎么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坐在这里跟你一谈,一下子全都清楚了。我一直绕了几个月的圈子,而现在——”他在座位上侧过身来。“你也不是唯独的一个,对吧?另外那11个未破产的人也是吧?也许更多。我说得对吗?”
露安使劲地摇着头。“请别说了。”
“他不是白干的。他想必从你们中奖的钱中捞到了一些好处。可是,老天,他是怎么作弊的呢?为什么?他用所有那些钱干什么去了?这不可能只是一个人干的。”多诺万的问题这儿那儿一个接一个。“谁?什么?何时?为什么?怎样?”他抓住她的肩膀。“好吧,我就接受你的说法,不论在这幕后操纵的是谁,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但是,不要轻视报刊的力量,露安。合作,我们能办到的。”见露安不做反应,多诺万放开她的肩膀。“我所要求的是,你考虑一下,露安。但是我们没有很多时间了。”
他们回到他停车的地方,多诺万下了车,然后回身把头探进车门。“这个电话号码可以找到我。”他递过一张名片。露安不接。“我不想知道如何同你取得联系。那样你会安全一些。”露安突然伸过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多诺万经不住她这一握,痛得直往后退。
“请你收下这个好吗?”她伸手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只信封。“这里面有1万美元。收拾你的行李,到机场去,乘上一架飞机,赶快离开这里。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到时给我来个电话,我将寄足够的钱保障你的衣食住行,你要多久就多久。”
“我不要钱,露安。我要实情。”
露安强压下想要尖叫的欲望。“该死的,我是想尽力救你的命。”
他将名片丢在她的车前座上。“你警告过我了,我对此表示感谢。但是,如果你不愿帮助我,我就到别处了解情况。不管怎样,这事要揭露出来。”他预兆不祥地看着她。“如果这家伙有你说的一半危险,你也许要考虑尽快离开这里。我的屁股现在可能已处在射击的十字准线内了,但那只是我的屁股。你还有个孩子。”他再次停了下来。就在他转身离去之前,他说:“我希望我们两人都能顺利渡过这一关。我是说真的。”
他穿过停车场走到自己的车那里,上了车,开走了。露安目送着他离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镇定一下慌乱的心神。除非她想点办法,否则杰克逊肯定会杀掉此人。但是她能怎么办呢?首先,所肯定的一点是她不打算把她同多诺万见面的事告诉杰克逊。她环视停车场四周,看看有没有他的迹象。但那有什么用呢?他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她的心又一次猛地一震。他可能已经搭上她的电话线路进行窃听。如果是那样,他就知道多诺万打的电话,很有可能他已跟踪了她。那么,杰克逊就已经在追多诺万了。她顺着路朝前看去。多诺万的车子已经看不见了。她的两只拳头猛地砸在方向盘上。
虽然露安不知道,实际上杰克逊并没有在她的电话线上搭线窃听。然而,当她驱车离开时,她也一点都不知道,就在她的座位下面有一个小发射机固定在车底板上。她和多诺万的整个谈话已被另一个人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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