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格格的这门婚事是我们家舅老爷给说的,所谓的舅老爷就是瓜尔佳母亲的哥哥,是北京罗素学说研究会的骨干。关于这个罗素学说研究会,我一直闹不明白是怎么个学会,问过不少人都说没听说过,所以很少时间我也没搞清它究竟是研究文艺的还是政治的还是科学技术的。前不久听党校一位教授说起这个学会,才知是一个很“无产阶级”的学会,是社会主义学说的一个派别,这里面牵扯到了基尔特社会主义的理论问题,有个叫罗素的外国人来中国做过讲演,影响很大。令我遗憾的是,我的舅老爷研究的是基尔特社会主义理论,他没有研究马列社会主义理论,数字之差竟使他和我们的命运有了巨大改变。我想,倘若他老人家研究的是马列的社会主义,那当是中国参与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了,至少他不会那样碌碌无为,老景凄凉,作为后代的我们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命运的安排真是阴差阳错极了。
研究基尔特社会主义的舅老爷到后来不知怎的跟警察搅到了一起,而且是日伪时期的伪警察,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之外,就是把自己的外甥女说给了警察的三公子宋家驷。这位三公子是北平德国医院的院长,留学德国,医术精湛,品貌端庄,我的舅老爷就是看上这技术这人品,才把大格格说给人家的。初时瓜尔佳母亲还不同意,认为宋家行伍出身,祖上是东北完达山里的胡子,杀人越货,粗劣不堪,是提不起来的人家儿。但舅老爷不这么看,舅老爷说他看的是人,说无论世事怎样变,技术是最要紧的,只要有了技术,人就有了知识,有了知识就有了档次,就上了规格,这样的人就是社会的中流砥柱。让舅老爷这么一说,瓜尔佳母亲不再坚持,她相信她哥哥的眼光大概是不会错的。舅老爷说,别犹豫了,人家德国医院的阔大夫,是多吃香的行当啊,多少名媛追还追不上呢,金家的几位爷倒是世家出身,可有几个又是像人家宋三公子那样有真本事的,吹拉弹唱倒是行,能当饭吃么?
舅老爷说得有道理,大格格的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
我父亲的那位东床快婿也上我们家来过几回,很文静,很拘谨,跟我这一群疯哥哥们比,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洋狗混到了一群土著的黄狗黑狗中间,显得那么扎眼,那么不合群,倒像我们的祖先是土匪,人家的祖先是皇上似的。瓜尔佳母亲对这个文弱的女婿基本满意,就是嫌他身上药水味儿太大,不知她的女儿将来能不能受得了。大格格跟宋三公子出去了几次,回来也没提什么药水味儿的问题,瓜尔佳母亲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在她的心里还是不放心那位会使枪的亲家,担心公子他妈的火暴脾气。
亲家母知道瓜尔佳母亲爱听戏,就请瓜尔佳母亲到吉祥剧院去听马连良的《甘露寺》。人家选这样的戏,挑这样的地方,是表示对这门亲事的认可,是希望金宋两家就跟吴蜀两国似的,联合起来,共图大业。其实宋亲家这笔账是算错了,瓜尔佳母亲认为,首先他们不能把自个儿跟刘备比,他们一个完达山的土豹子,跟国家元首是搭不上一点儿界的,硬以皇叔自居,未免不自量。其二,刘备在东吴招亲的时候家中已经有了甘,糜二夫人,这个皇女孙尚香再嫁过去算作老几呢,似乎也并没有给正宫的名分。由此瓜尔佳母亲拒绝去听戏,她跟我母亲说她要跟那个警察的粗娘们儿坐在一个包厢里实在是太高抬了她,尤其是不能听“龙凤呈祥”这类的戏,谁是龙,谁是凤呀,咱们心里得有谱,金,宋结亲,明摆着宋家在高攀金家,搁过去,皇家的格格怎能下嫁给一个汉人警察的儿子,门儿也没有的。当然,这些话瓜尔佳母亲并没有当众说出来,对方不管怎么说也是她大女儿的婆家,她得为她的女儿维护点面子,她对送请帖的人只是说不习惯上戏园子听戏,宋太太要是爱马连良的戏,可以上金家来听,,马连良叫到家里来唱比在戏园子里听得真。
谁想,瓜尔佳母亲一句推托的客气话,宋家那位太太还真就来了。时间就定在五月二十,人家也不知从哪儿打听来这天是大格格生日,很热情地要过来祝贺。金家的本意,大格格今年的生日是不过的,今年是大格格的本命年,太岁当头,一切都不便张扬,还是收敛平静些为好。现在,大格格的婆婆提出在未来儿媳妇的生日这天过来,就不能不另做准备了,对宋太太这种上赶着的热沾皮做法,大家都觉得缺少矜持,一想她是警察的太太又觉得情有可原。为宋亲家的到来,金家特意请马连良来唱《甘露寺》,但宋太太又说不听马连良,单要听金家兄弟们的演唱,就这样才有意思。
我的几个哥哥在瓜尔佳母亲房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时竟没人说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各自挂了一脸苦笑。老二说他最近在闹嗓子,连喝水都困难,更别说唱戏了,到时嗓子拉不开栓,难免扫贵客的兴;老大说他的野调无腔,登不了大雅之堂,在家自己玩玩儿可以,拿出去让人笑话;老三不吭声,只是跟炕上卧着的花猫较劲,把那根猫尾巴绕来绕去,逗着让猫去咬;老四说他那天另有应酬,要随着洵贝勒府的小九上二闸去放鹰,怕伺候不了这差事;老五说那天白云观有庙会,他跟武道长约好了,要研讨“采战”之术的问题。就有几个人捂着嘴哧哧地笑。老大说,五兄弟倒也直率得可爱,连“采战”这样的话也敢拿到妈跟前来说。老四说,他这是倚小卖小,故意在妈跟前撒娇。老五说,撒娇也轮不到我,下头还有老七呢,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不比你们……
老五的话音未落,只见瓜尔佳母亲把眼一瞪,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厉声说,你们不要跟我耍贫嘴,五月二十那天谁也不许给我出门!大家一见老太太翻了脸,都垂手而立,再不敢说什么了。这个家里只有老五敢跟他妈顶,老五说,不让出门也不唱戏,我们哥儿几个堂堂大老爷们儿,犯不着给一个傻娘们儿逗乐。瓜尔佳母亲说,放肆!谁是傻娘们儿,你是说我吗?老五见老太太动了真格儿的,赶紧解释说他说的是姓宋的,他是想金家的爷们为一个警察唱戏太掉价儿。瓜尔佳母亲说,我们演戏绝不是冲着宋家,而是为了大格格,她一个当大姐的,过个生日,图的就是个喜庆热闹,她是马上就要出阁的人了,走出金家门儿想听你们唱也听不着了,你们当弟弟的,难道为姐姐就不能卖卖力气,博她个高兴?再说,那天你们的姥姥家也要来人,大格格的同学们也要来,人家都知道你们唱得好,有老祖传下来的功底,都憋着要看呢,你们总不能一个个的打了退堂鼓吧?
瓜尔佳母亲这样一说,大家便没了话,这时在一边一直抽烟的舅老爷站起身来说,你们的妈说得对,演戏就是助兴,让大家都觉得愉快,甭管他是谁,从人格来说都是平等的,这点你们的阿玛就比你们强,你们的阿玛就不像你们这样爱端架子。其实人家宋家的儿子也是有学问,有身份的人,人家有自个儿的专门汽车,还雇了洋司机,用洋人给自己当差,人家的派比你们几个大多了,你们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罢了,还装得很清高。老大说,我们不是清高,我们也不是耍猴的,要我们唱也行,宋家的儿子也得上台。大家都说这主意好,要唱大家一块儿唱,唱都唱,要不大家都不,不唱都不唱。
依着哥儿几个的想法,那个姓宋的三公子是绝不敢上台的,宋家的儿子不上台,金家的儿子自然也就不上台,谁也别挑谁的眼,从外头叫几个角儿来凑一台堂会,把那个警察和他老婆打发了也就算了。
没想到,不几日由宋家传过话来,说宋家的三个公子将一起登台献艺,为金家大格格祝寿。这样一来,就把我的几个哥哥将到这儿了,他们不上也得上了。
五月二十这天家里来了不少人,戏台前搭了棚,园子里摆了二十几个大桌,桌上铺着白桌布,上头有中西点心,水果糖果和一瓶瓶的香槟,葡萄酒,这一切都是舅老爷的安排。舅老爷说宋家公子是新派儿人物,所以咱们也不能显得太陈旧,太中国了,得让人家看看,我们金家的老爷子也是留洋回来的先辈,在观念和做派上一点儿也不落后。二娘张氏对这些很不满意,她说,这叫什么呀,白嚓嚓地铺了一院子,没点儿热乎劲儿,哪儿像是过生日……
平日耀武扬威惯了的北平警察总署署长宋宝印,这日也变得极为谦和,为了向金家靠拢,特意穿了长袍马褂,在胡同口就把警卫打发回去了,自己只带着太太和儿子们进入金家,怕的是金家人看见穿警服的反感。随同宋家人进门的还有四抬礼盒和一百盆玫瑰,玫瑰是宋三公子给大格格的生日礼物,红艳艳的花朵将戏台围了几个圈,一时园子里立即花团锦簇地火爆起来。宋家的三个儿子一律的西装革履,腰板笔直,没有洋场恶少的影子,倒很有德国党卫军的做派,使不少前清遗老们眼界大开。三位英俊倜傥的青年在院里一出现,立时就把我那一群吊儿郎当的哥哥们比得没了颜色,二娘直纳闷,他一个破警察怎的就能生出这般齐整的三个儿子。父亲说,老倭瓜也有串秧的时候,何况是人。舅老爷很得意,说这一切只能说明他的眼力好,以后他的所有外甥女的婚事都由他包了,他命中注定就该是外甥女们的月老。亏得我们的舅老爷没有活得地久天长,否则我们的下场都将和大格格一样,还是我母亲说得对,有时候好心不一定能干好事。
瓜尔佳母亲和爱打枪的宋太太坐在主桌,寿星老大格格是今日主角,也被安排在她母亲和宋太太中间。宋太太短而胖,一脸的横肉,一身的珠光宝气,大约是怕金家看不起她,所以把值钱的真货都披挂出来了,坐在瓜尔佳母亲和大格格旁边光芒四射,整个的一个喧宾夺主。宋太太为了表示自己快乐就不住地大声笑,主动地跟瓜尔佳母亲说话,一口响亮的东北腔在人群中飘荡,无论你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她的声音。瓜尔佳母亲很有分寸地应酬着,礼貌地保持着距离,这样一来反显得有些木讷呆板,有些不知所云的被动。宋太太将大格格使劲往身边拉,攥着不放,嘴里不住地夸赞大格格是三春的牡丹,月里的嫦娥。这些俗不可耐的比喻,清雅的格格怎受得了,只说是还要去扮戏,借故从宋太太身边走脱了。有人看见,大格格离开宋太太的时候,手上多了个镶着巨大绿翠的戒指,也有人看见大格格没走到后院,就把那个戒指给了厨子老王。那天,厨子老王为大格格喊好儿就分外的卖力。
父亲和警察署长及舅老爷在另一桌,警察无话,只在那里赔着笑,倒是舅老爷一个人在不停地说,说他的基尔特社会主义,说国家的无阶级性,应该和平地用基尔特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社会中应该有两个平行的组织,以便施行产业民主和产业自治……没人听得懂,却又不得不听,还是父亲不耐烦了,催促着快开戏。
请的是外头的小班子来演,没有名角儿,为的是别压了金家弟兄们的戏。戏班班主拿来戏单让瓜尔佳母亲点戏,瓜尔佳母亲让宋太太先点,两人推让了半天,瓜尔佳母亲就点了一出《状元媒》。《状元媒》说的是宋代新科状元吕蒙正出面做媒,将皇室成员柴郡主下嫁给武将杨六郎的故事。瓜尔佳母亲点这出戏可谓用心良苦,既说明了我们的身份,又抬举了舅老爷,也没扫了宋家的面子。轮到宋太太点时,宋太太把戏单在手里揉来揉去,只说是爱听诸葛亮的唱,却又说不出是哪一出。警察在一边提醒说,诸葛亮就是嘛,下边还有《斩马谡》,把马谡的小脑袋咔嚓一下就……看大家都在看他,警察突然意识到什么,蓦然打住了,大家都有点儿不自在。戏班的班主很聪明,说太太点的就是《失街亭》、、《斩马谡》了,可惜这个戏今天我们没备下,您就着戏单上的点,想听哪一出都行。戏单上的戏都是头一天我们家管事的和戏班班主商量好了的,因为是带有相亲性质的做寿,挑选的都是《凤还巢》、《诗文会》、《四郎探母》一类的吉庆戏,像失、空、斩这类又打又杀的戏一般都应该避讳。宋太太不懂礼数,张嘴就是、《斩马谡》,实在是让戏班为难了,这是得罪主家的事情,人家就是备了,也不敢演哪。宋太太拿出了署长太太的身份,拉着长声问道,怎么叫没备下呢?班主说,行头没带过来,角色也不齐。宋太太说,我们的车子就在胡同口等着呢,让你的人坐车回去拿一趟不就得了么。气氛有些僵,班主看瓜尔佳母亲,瓜尔佳母亲说,既然亲家爱听诸葛亮,也不必麻烦戏班子了,家里的孩子们就能演,给亲家太太凑一台失、空、斩也不难,只是孩子们的玩艺儿您看得别太认真,权当逗个乐子吧。当下就着人告诉老大老二们扮戏。一会儿,管事的过来悄悄对瓜尔佳母亲说,大格格听说待会儿要演失、空、斩,在后台闹气呢。瓜尔佳母亲朝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站起身对警察抱了抱拳说,失陪了,我得到后头招呼一下去,这出戏没我不行。警察惊奇地说,怎么还得劳动您的大驾?父亲说,我们家老大演不下这出戏来。宋太太见金家当家的也上台了,就很兴奋,抬起身子大声说,家驹、家骝、家驷,你们也来凑一出啊。
只见三匹“马”应声而出,走上台去,大“马”从小匣子里拽出个葫芦样的东西来,架在脖子底下,试了几下,声音很好听。瓜尔佳母亲没见过这乐器,也没听过这声音,正疑惑间,宋太太凑过来说,拉琴的是老大,那个琴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玩艺儿,叫作小提琴,他们家老大在外国学的就是这个。瓜尔佳母亲很奇怪,还有让孩子出国学吹鼓手的,这样的事大约也只有宋家这样没有根底的家庭才做得出来。瓜尔佳母亲朝台上望了望,古老的中式戏台上,出将入相的缎子戏围子前头,站着三个油光水滑的西式人物,很像天桥拉洋片里头的景致,只让人想起滑稽二字来,瓜尔佳母亲赶紧用手绢将嘴捂了。宋大公子拉了一段曲子,二公子、三公子就开始唱了,他们唱的是外国歌,是分两个声部的二重唱,那词一句也听不懂。唱完了,下头竟然掌声热烈,鼓掌的多是大格格的同学们,年轻人喜欢这个歌。有懂英文的对瓜尔佳母亲说,三位公子唱的是英吉利民歌,说的是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瓜尔佳母亲噢了一声,没说什么,很礼貌地拍了几下巴掌。三位公子一下来,就被年轻人围住了,被一帮人拥到后园子的假山石边,有说有笑,瓜尔佳母亲注意了一下那群人,发现里头没有大格格。
戏班演的戏平平,接下来就该金家子弟们上场了。
这天是老大的马谡,老二的王平,老三的司马懿,老五的赵云,老四和看门老张的二老军,老七胡琴,打杂的茂林司鼓,四格格月琴,阵容十分整齐。挑大梁的当然是父亲,他演诸葛亮。这次的戏演得很有水平,众弟兄碍着大格格的面子,没有胡来,马谡的唱不多,也不存在跑调不跑调的问题。总之很为金家争了脸。戏班的班主不住声地说,遇上了真把式,算是开了眼,以后再不敢来金家唱戏了。宋太太为诸葛亮拍红了巴掌,警察为了捧场,不断喊好儿,每每遭到厨子老王的白眼,因为警察喊得不是地方,瞎喊。宋家三位公子不懂戏,对京戏也没有兴趣,坐在那儿一碗接一碗地喝茶,跟一帮女孩子们调侃。
还好,大格格没有因为不高兴而撂挑子,她的压轴戏唱的是《宇宙锋》“金殿装疯”一折。《宇宙锋》是说秦二世胡亥荒淫无道,见宠臣赵高女赵艳容貌美,欲纳为妃,女矢志不从,装疯哭闹,胡亥纳妃之意乃罢。戏里面有大段的唱和大段道白,以疯女之口痛骂欲娶她的胡亥。大格格在今天这种场合选择了这出戏,在金家不少人的心里投下了不祥的阴影。席间,看得高兴的只有警察夫妇,他们没见过还有小媳妇在台上疯说疯闹的,“将乌云扯乱,抓花容脱绣鞋扯破了衣衫,倒卧在尘埃地信口胡言”,一反青衣的端庄静雅,而变得披头散发,癫狂无羁。大格格演得实在是好,那段大段道白:“哦,我笑得你的无道!列位大人老哥听了……我想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并非你一人之天下,我看你这江山,未能长久了!”说得更是声情并茂,字正腔圆,一句一句喷发而出,博了个满堂彩。
宋太太不明白为什么连说话也要得好儿,舅老爷解释说,大格格这口京白极好,甜而丽中有一股深沉的辛辣,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细腻,典雅而传神,美极了!宋太太问什么是京白,舅老爷说,就是戏里头的道白,说开了就是一种糅合了京腔与吴语或其他地区方言的新国语,不是贫而碎的京片子,那京片子让人一听就厌恶、肉麻,上不了大雅之堂。宋太太说,我觉得你们家的女孩儿说话跟外头的不一样,敢情就是这京白的缘故?瓜尔佳母亲说,在康熙年间皇上就要求所有官员必须说官话,宗室子弟也都要讲官话的。当年金家的老祖母领着孩子们进宫给皇太后请安,也得讲官话,绝不能带进市井的京片子味儿。在宫里,皇后太妃们讲话用的是近乎京白的京腔,只有太监才用纯北京话说话。看一个人家儿有没有身份,从说话就能听出来。
宋太太的东北腔一下低了下去。
我没有亲耳听见过瓜尔佳母亲有关京腔的论述,但我相信她的话是没有错的,我们家是老北京人,却至今无人能将北京那一口近乎京油话学到嘴,我们的话一听就能听出是北京话,而又绝非一般的“贫北京”、“油北京”,更非今日的“痞北京”,这与家庭的渊源或许有关。是题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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