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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公元一千二百二十四年初,成吉思汗向全军宣布开始入侵印度的战斗。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蒙古兵要翻越兴都库什山进入印度,席卷印度各个城市,待对印度的战争结束后,取道西藏返回蒙古高原。执行这项宏伟的计划是需要几个月,还是需要几年时间,无论是成吉思汗也好,无论其他的武将们也好,都没有准确的估计。

        自从宣布对印度作战之后,几个兵团各自忙于捆扎大小行囊;各个民族的无计其数的俘虏,从早到晚为碾米、修理戎衣等项工作忙碌了一个月的时间;蒙古兵为了在正式作战中顺利地翻越崇山峻岭,渡过大河激流,几乎每天都在进行着砍伐森林、渡河、架桥等项新的科目训练。

        阳春三月,蒙古军分成几个兵团,从锡尔河畔的驻营地出发。

        在大队人马出发之前,成吉思汗向不服从自己的命令,在遥远的异域进行着战斗的者别、速别额台这两位武将那儿,和与者别、速别额台同样无视自己的意志,留在钦察草原的长子术赤那里,分别派去了急使。急使的任务是向他们宣谕蒙古军将进行新的战争,传达成吉思汗的命令,让他们接到命令后各自立即停止和本军不一致的单独的战斗,迅速起程回国。

        蒙古军行军一个多月之后,发现他们必须翻越的兴都库什山脉的象犬牙交错,如刀锋林立的高耸入云的群峰,呈现在遥远的前方。部队又继续向前行进了一个多月,便分别进入了兴都库什山脉之中。只见到处都是高山峻岭,悬崖峭壁,峡谷深渊;到处都是莽莽苍苍的森林,古木参天,遮天蔽日;穿过茂密的森林,就是冰雪覆盖的雪岭冰峰,越过险峻的高山,遮挡在前方的又是无边无际郁郁葱葱的林海莽原。蒙古兵终于越过了高山林海,然而在这段时间里损失的人马十分严重。

        在行军途中,部队在山间的小部落里驻扎时,爱妃忽兰病逝了。部队从锡尔河出发时,成吉思汗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忽兰的寿命不长了。接到忽兰病危的报告,成吉思汗立即来到忽兰的帐幕探望。只见忽兰躺在床上,浑身蜡黄,干瘦得成了皮包骨。成吉思汗走到忽兰的身边,忽兰仿佛正等待着他一样,恰巧在这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眸。那双眼睛使成吉思汗感到惊人的大。尽管帐幕内生着火,但依然象三九天一样寒气袭人。忽兰的的确确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了。

        忽兰望着成吉思汗,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嘴里挤出了十分微弱的声音。那声音简直不象人的声音,成吉思汗勉勉强强地听清了她说的是:

        “往冰的下面……”

        忽兰只说了这么一句,再也无力气说下去了。她微笑着把自己的手竭尽全力伸向成吉思汗,然而刚刚伸到一半便中止了,垂落下来了。

        成吉思汗几乎停止了呼吸,悲痛欲绝地凝视着忽兰。忽兰是成吉思汗最爱慕的女性,她把其他的女性决不可能表示的爱情奉献给了成吉思汗,而现在她竟然在成吉思汗的面前就要咽气了。

        成吉思汗想,忽兰所说的“往冰的下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也许是要求把她的尸体埋葬在冰的下面吧!

        成吉思汗象在察合台的儿子死的时候,禁止察合台悲痛一样,现在他告诫自己不能因为忽兰的死而悲伤。这在几天或几十天以前他就已经告诫过自己了。

        工夫不大,忽兰就咽了气。波斯人的医师刚宣告忽兰已死,成吉思汗就走出了那顶帐幕。因为禁止自己悲哀,不能因为忽兰的死而悲哀。成吉思汗要为忽兰举行葬礼,一定要把她的遗体埋葬在冰河的下面。这是他现在要为爱人做的事情中剩下的最后的口一件事了。

        在那天夜里,成吉思汗亲自指挥,在忽兰的帐幕内搭起祭坛,并决定只向重要的武将们通知忽兰不幸逝世的消息,让他们来参加与忽兰的告别仪式。

        告别仪式是在黎明前的冻彻肌骨的寒冷中进行的。

        在天色还没有大亮时,忽兰的灵枢就被抬离了驻营地。参加送葬行列的只有三十名左右与她关系亲密的武将和需要轮流抬着,灵枢的与武将数目大致相等的战士。那天,送葬的行列在不到一丈高的灌木丛生的地带整整行进了一整天。到了黄昏时分,他们渐渐来到雪覆冰封的,连一草一木都见不到的十分荒凉的溪谷之滨。

        第二天,战士们发现溪谷的冰面上裂了几十条缝子,即向成吉思汗作了报告。成吉思汗亲自来到溪谷的冰面上一处一处地逐一察看,最后选出一道适合放置忽兰的灵枢的最大的冰裂缝。

        四名回鹘少年抬着忽兰的灵枢,从冰的裂缝两边,向左边倾斜一下,向右边倾斜一下,缓缓地放下去,灵枢渐渐地朝厚厚的冰层下面降落。不一会儿,拴着灵枢的绳子放到了尽头,四名回鹘少年分别松开了握着绳子的手。这是,冰层下面传出仿佛冰冷的金属“嘎吱吱”相撞击的声音。响了一声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灵枢是停在水中了,还是沉到深不可测的冰层底下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刚把灵枢放到冰河的下面,大家害怕天气变化,就立即离开墓地动身往回走。在回来的路上起了风,狂风大作,呼呼作响。于是,他们连休息也不休息一下,就顶着呼啸的狂风下山去了。

        尽管成吉思汗告诫自己不能因为忽兰的死过度悲伤,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简直什么事也做不下去了。

        成吉思汗想,自己为什么要未入侵印度呢?这次入侵的行动,已经在山岳纵横,崎岖险要的山路上行进了许多日子了,还不知需要再在这样恶劣的地理条件下行进多少日子才能进入印度腹地。入侵印度的事是听了忽兰的劝告,成吉思汗才去考虑谋划的。在成吉思汗看来,他是为了忽兰,为了给忽兰寻找一个理想的墓地才率军出发的。

        成吉思汗为了悼念祭奠爱妃忽兰,他命令部队在忽兰病逝的那个部落里驻扎了一个月之久。

        部队在那个部落驻扎期间,有一天夜里,成吉思汗作了一个奇怪的梦:黎明时分,成吉思汗发现自己的枕头旁边卧着一个仿佛鹿似的动物。开始他看着是鹿,可仔细一看,又发现不是鹿,其尾巴象马:浑身长满了绿色的毛,头上有一只角,能够说人语。那个动物屈着腿,卧在成吉思汗的枕侧,突然开口吐人言:

        “卿等应当尽早集结军队返间卿的故国。”

        那个动物刚一说完,就立即站起身子走出了帐幕。

        成吉思汗突然惊醒了,刚才的梦境还浮现在他的脑际。这明明是梦,可是那动物的行动,出入帐幕时的方式都很实在,还依然历历在目,使成吉思汗感到困惑,不认为这是梦。

        第二天,成吉思汗招见耶律楚材,问他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将预示着什么?耶律楚材回答说:

        “此兽名唤角端,能通晓一切语言。它往往出现于兵荒马乱、战祸连绵、民不聊生的乱世。那角端出现在可汗的面前,恐怕这是天意吧!”

        以往,成吉思汗根本不相信耶律楚材的话。在成吉思汗看来,这个称心如意的年轻的有知识的人,总是以一切事情为理由,企图使成吉思汗从侵略和战争中摆脱出来。所以,成吉思汗每次决不听从他的话,可是,这一次与以往大不一样,成吉思汗立刻说道:

        “那么,我就听从角端的话吧!”

        因为,在成吉思汗看来,角端的目光,十分象忽兰双眸中闪耀的光芒。他甚至觉得也许是忽兰变成角端这种动物的样子,特意来到自己的跟前忠告自己。

        当天,成吉思汗就下达了班师的命令。两天之后兵团纷纷返回原路,直奔富楼沙。蒙古军各进攻印度是事倍功半,因为所有的武将们全都知道,徒劳无益的作战,所以,烈地赞成这次作战计划的改变。

        成吉思汗率军越过帕米尔山脉,夏季驻扎在巴鲁弯。于是,成吉思汗在巴鲁弯驻营地驻扎过程中军返回蒙古高原的决心。

        这件事,以前成吉思汗曾经一度在心中盘算过,也这样决定过,但由于攻打印度的作战开始后,这种打算中辍下来放置一边了。自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九年春天从不峏罕山山麓的帐幕出发到现在,成吉思汗已经在异域度过了四年半的岁月。现在完全有必要让那些战斗中熬过来的将士们踏上故国的土地,以慰藉他们的放荡不羁的心。

        夏末,成吉思汗从巴鲁弯出发向北方挺进。成吉思汗打算在撒马尔罕集结部队,然后从那里取道正式回国。

        行军途中,部队行至巴里黑市附近时,成吉思汗获悉巴里黑城民有叛变之意。于是,他派去一个兵团屠杀该城城民。部队再次渡过阿姆河,进入不花刺城。不花刺城是成吉思汗为了让世界上的国家看看,在异民族中敢于采取敌对行动的就会遭到怎样的下场,而最早被彻底毁灭的城市。那时,不花刺城内的男人绝大部分被屠杀了,侥幸没有死的又都被拉去当兵从军了,女人全部都丧失了贞操。这座无人的空城,被蒙古兵纵火焚烧女人们全统统化作了灰烬。

        但是,从那时起,经过三年零几个月的时间,不花刺城象撒马尔罕城一样,又形成一座新的城市开始繁荣起来了。这座新的城市与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城中房屋鳞次栉比,店铺林立,人群熙来攘往,川流不息,无数的男男女女叫买座卖,十分繁华热闹。然而,只有城市四周残留下来的残垣断壁如同经历了一场恶梦给人们遗留下来的难忘的纪念品。

        浩浩荡荡的蒙古兵团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从不花刺城南进入并穿过市区走出了城北。城市里居民们的脸上既没有胆怯惊恐的神色,也没有友好欢迎蒙古兵的表情。他们绝大部分人的脸上的神情冷漠、坦然,给人一种无动于衷无所谓的感觉。

        新的不花刺城和撒马尔罕一样,城里有许许多多的民族人民杂居在一起。有汉人、契丹人、唐古特人、突厥人、伊朗人、阿拉伯人,在这些人中间还混杂着少数的驻屯部队的蒙古兵。

        在成吉思汗看来,尽管不花刺城的蒙古兵都是自己的部下,但他们混杂在异民族人民中间,表情完全和异民族人民的表情一样。他们的脸工根本见不到欢迎自己同胞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神色,他们表现出来的都是无动于衷的淡漠的神态。因此,成吉思汗没有丝毫胜利之感。在街头巷尾走来转去的成群结队的青年人根本不象是被征服了的臣民,他们既不象敌人,又不象自己人。然而,只要他们感到自己的生活受到任何威胁的时候,他们顷刻之间便一个不剩地立即变成敌人。

        成吉思汗不得不承认尽管自己使用了大屠杀征服、镇压的手段,然而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自己只不过是徒劳无益地屠杀了不计其数的无辜的人民,毁坏了无数座和平的城市,、播下了不幸和悲痛的种子。

        成吉思汗从不花刺出发又向前行进了五天,抵达了撒马尔罕。成吉思汗打算在撒马尔罕过冬,待到来年春天,再向蒙古高原进发。这么一来,从这时起,在这个地方停留下来度过四个月的严冬季节就成了蒙古军在花刺子模的最后的驻屯生活了。说起来蒙古军驻屯在撒马尔罕,但撒马尔罕城内只驻扎了极少的部队,因为城里住满了居民,比大屠杀以前多几倍的男男女女十分拥挤地生活在城内,根本没有蒙古兵插足的余地。

        成吉思汗把几个兵团的驻营地安排在与撒马尔罕城相毗邻的地域之内。蒙古兵和俘虏过来的多而杂的异国兵,只要有空闲时间就到撒马尔罕城里去游逛。所此撒马尔罕城里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乱哄哄、闹嚷嚷,简直象混乱的蜂巢一般。

        这次成吉思汗也没有进入撒马尔罕城。他摆酒设宴,也只是在自己的营帐中来摆设;他观看各种各样的马戏、武术、杂技、戏剧时,也只是把艺人们邀请到自己的帐幕中进行精彩的表演。

        成吉思汗在紧挨着自己搭盖营帐的地方,让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合撒儿、别勒古台等亲骨肉们搭起了他们各自的帐幕。但是,成吉思汗从来不到他们的帐幕里去。然而,仅有一次,那是由于成吉思汗的心情十分烦躁才一个挨一个地到那些帐幕中转了一圈。

        不论在哪一顶帐幕里,成吉思汗几乎都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从表面看来他们住的全都是帐幕、而帐幕内部当是用砖石建筑的固定不动的公馆。公馆室内设有别致的暖炉,摆设着豪华的床铺,陈设着用来接待客人的精美的桌椅。在华丽的家具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葡萄酒坛和玲珑剔透的玻璃酒杯。庭院里碧草如茵,花坛里百花盛开,争芳斗艳,几个喷泉向上不停地喷珠吐玉,哗哗作响。

        看来那些玲珑华美的家具、陈设,并非是全为了观赏的装饰之物,而是有着实用的价值。他们的宾客如云,络绎不绝,每天忙于接送。宾客之中,有的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之士相互拜访;有的是异民族的富有的豪商巨贾,频繁地出入他们的宅第。这种学习西方的风气不仅在主要的武将们中间盛行起来,就是在普普通通的战士们身上也有所反映,他们的服装和身上携带的物品全都在变什着。在战士们中间用奇形怪状的乐器演奏着奇妙的歌曲的事也盛行起来了。

        然而,成吉思汗对此类的事情没有丝毫的责怪,他告诫自己说:

        “我绝不能责怪他们。”

        成吉思汗想,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南征北战,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让蒙古的男女老幼,自己的亲族人都能过上这样幸福美好的生活吗?成吉思汗想着想着,自己就任可汗大位,接连举行了几天的庆祝活动的情景也浮现在他的眼前。成吉思汗坐在自己的帐殿前面,颇有感触地眺望着那衣衫槛褛的老太婆们一边跳着动作十分单调的舞蹈,一边儿十次数百次地重复地演唱着同一个歌曲。

        成吉思汗想,那时自己不就曾经想到过应当把这些可怜、贫穷的景象从蒙古人中间干净彻底地消灭光,给他们带来更加丰富多采的富裕、美满的生活吗?不是曾考虑过不仅让他们生活得富裕,而且还应当使他们生活得欢乐、愉快吗?现在不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变化吗?这样的变化不仅仅是在出征的将士中间出现了,恐怕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中也出现了吧!说不定在留守的女人们、老人们的生活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变化呢。自己不是一直在努力寻求着这样的生活吗?

        在成吉思汗巡视骨肉亲人们的帐幕的那天夜里,当他返回到自己的蒙古式样的古老的昏暗的帐幕里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道:

        “由于我自己喜欢这样的帐幕,所以一直住着这样的帐幕。我不能把这样的帐幕强加给别人,更不能因为别人有着和自己不同的想法,过着不同的生活,就去责难别人。”

        成吉思汗这话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说得认真而诚恳。然而,尽管他是这样想了,但在内心深处总感到有些想不通理解不了的东西存在。

        这天夜里,成吉思汗到很晚也没有去卧室在休息,他一直想着已经去世的忽兰。忽兰的逝世使他有一种撕肝裂胆似的悲痛之感。这是自从忽兰死后,成吉思汗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长期与自己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忽兰,对自己把格乌兰给了那个不知名姓的蒙古庶民的事,完全能够忍受的忽兰,现在成吉思汗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强烈的简直无法遏止的认识:忽兰是个难得的十分可贵的人。

        有一天,成吉思汗还去视察了撒马尔罕城。成吉思汗在撒马尔罕城里,看到的蒙古兵,你要是不仔细地观察的话,你就很难辨别出他们是蒙古兵。他们有的穿着帕勒夏人的服装,有的使用伊朗人和突厥人佩带之物装饰在自己的身上。

        那天,成吉思汗还视察了设在撒马尔罕城里一角的军服厂和兵器厂,他发现那里的制靴厂所制造的靴子是突厥人穿的长筒靴。在为成吉思汗担任向导和解说的青年将校,自豪地介绍说:

        “这靴子看起来十分美观,适合于行军打仗,耐磨耐穿,经久耐用。”

        成吉思汗边听介绍边频频点头。成吉思汗心想,穿上这样的靴子,不就变得不是蒙古兵了吗?有谁会想到孛儿只斤氏族的孛儿帖赤那能穿这样的靴子呢?他们是驰骋雪原,翻越高山,飞越溪谷的孛儿帖赤那群,难道要用这样的东西去装扮他们吗?以上这些想法虽然成吉思汗想说出来,但他又忍住没有说。

        这天,当成吉思汗一回到自己的帐幕就又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故去的忽兰。成吉思汗也感到奇怪,每当看到这种情景之后,自己就必定要想起忽兰。

        自从驻屯在撒马尔罕以来,成吉思汗向者别、速别额台两位武将和长子术赤那儿派去了几批使者,命令他们卒刻向撒马尔罕集结。可是,每次派去的使者都是有去无回,不知他们究竟抵达目的地没有,连个人影也不见回来。一派出去就音信杳然了。

        在年根底下,几乎是经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者别、速别额右派来的使者才抵达撒马尔罕。这时来的除了使者之外,还有一百名蒙古兵和五百名异民族的人,他们是来给成吉思汗奉送战利品的。几百头骆驼排成了长长的一列,每头骆驼的脊背上都驮着堆积如山的物品。在那些物品中有兵器、日用品、美术品、宗教上使用的称之为万宝山的雕刻品。

        使者团休息两天之后,成吉思汗命令其中一部分蒙古兵立即返回他们的部队,其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把成吉思汗的向撒马尔罕集结的命令向他们的统帅者别和速别额台传达。接着成吉思汗盼咐部队立刻出发把者别和速别额台奉献来的礼物送回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

        在公元一千二百二十四年即将来临的时候,驻扎在钦察草原的术赤派来的一名战士作为使者跟随着成吉思汗以前派往术赤那儿的使者一起来到了撒马尔罕。

        使者把术赤托付的话向成吉思汗察告道:

        “由于从大前年以来我一直患病,身体虚弱经受不住长途行军的艰辛户劳苦,所以,这次就不能与可汗一同回归故国了,待以后再寻找机会返回蒙古高原的家园吧!恳请可汗谅解。”

        成吉思汗听了之后,极为恼怒。试想,他怎么能不恼怒呢。成吉思汗向术赤派遣过几批使者,一直杳无音信。而这次好不容易盼来了使者,可是使者传达的术赤的话,让人听起好象他术赤与蒙古民族根本没有关系似的。当出征的军队全部班师的时候,只有他术赤留下来不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天,成吉思汗就命令使者从撒马尔罕出发返回钦察草原。成吉思汗对使者说:“无论有什么理由,全军必须立即向撒马尔罕集结!”

        这就是成吉思汗给术赤下达的命令。

        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五年的新春佳节来到了。成吉思汗在欢庆新春佳节的宴会上,与诸将商议之后,决定全军将于四月下旬从撤马尔罕出发返回故国。同时在宴会上决定,这个出发日期一定要保密,对一般的将士不到四月上旬不能泄露给他们。

        三月初,成吉思汗突然接到了者别、速别额台两个兵团正在十万火急地赶赴撒马尔罕的报告。从这最初的使者到来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到来的使者向成吉思汗报告,部队在途中的行止动静。

        根据使者的报告,看来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的兵力与他们当年从撤马尔罕城出发去追击摩诃末时相比,现在好象增加了儿倍似的。特别是由保加利亚人、斡罗思人组成了两个兵团,全部被编入蒙古兵团之中了。

        者别、速别额台结束了整整四年的远征,返回了撒马尔罕。在他们回到撒马尔罕那天,成吉思汗命令全体将士在撒马尔罕城门外列队,夹道欢迎他们。从人们看到回师部队的先锋队沿着流经城北的那密河向城市走来,到他们走到城前并进入预先安排的广场一侧,花费了很长的时间。部队全部走入广场则花费了更长的时间。

        最初,孛斡儿出与二三名武将一起,朝凯旋部队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只见包括他们几个人在内的十几个人一同从凯旋部队方向朝成吉思汗走来。成吉思汗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即将与阔别多年的者别、速别额台这两名武将会面的喜悦,健步如飞地向前走去。

        成吉思汗在广场的一头碰上从对面走来的那十几个人就停住了脚步。这时,从对面走过来的那些人也停下不动了,其中有一名武将从人群中朝成吉思汗慢慢地走过来,他就是速别额台。

        在成吉思汗看来,速别额台的身躯好象比从前粗了一圈似的。尽管他已是五十岁出头的人了,但从他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有什么远征后的倦态。相反,看上去他的身体比以前显得更加健壮,更加精悍、年轻、富有朝气了。

        速别额台用寥寥数语就作完了凯旋报告。他讲了几个国家的名字,讲了几条山脉、几条河流和几个湖泊的名字。对成吉思汗来说,其中绝大部分是他闻所未闻的。

        成吉思汗对他们取得的战果感到满意。成吉思汗还在等待着一个人,急切地等待着者别的出现。但不知怎么搞的,他等了许久,也没见到者别的影子,站在稍后面一点的人群中也没有者别。

        突然,成吉思汗觉得自己陷入了极大的不安之中。

        “者别呢?”

        成吉思汗问。速别额台站得笔直,沉默着一语不发。这种沉默简直使成吉思汗无法忍受,更增加了他的不安和忧虑。者别到底怎么了?有着十分象箭一样头脑的武将为什么不到我的面前来?成吉思汗脸色变得可怕起来,注视着速别额台的眼睛。突然,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立即离开了那里。他打算亲自去寻找者别。

        广场上人山人海,到处都站满凯旋归来的部队。成吉思汗独自一人健步朝广场上的人群走去。当成吉思汗来到部队前面时,各个部队的指挥官,立即异口同声地发号施令,整理队形。

        成吉思汗一边在各个部队之间的空隙处行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者别呀,你到哪儿去了?射伤我的黄膘战马的颚骨,射伤我的颈脉的当年的年轻人哟,者别哟,一支箭哟,你究竟怎么了。”

        成吉思汗走着。他睁大炯炯有神、闪烁着光彩的双眼,扫视着军容整肃的部队。他一边从一支支部队前面走过,一边喃喃自语道:

        “者别哟,你在的话,就快让我看到你的影子吧!箭哟!箭头哟!”

        可是,者别依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成吉思汗看到了一支又一支的由以前没有见到过的杂多的异民族人组成的部队。有的部队的战士脸色全都白哲,有的部队的战士面色又全都薰黑。部队的号令种类纷繁,列队的方式也形形色色,各不相同。成吉思汗第一次看到了以那种方式进行列队的部队。

        成吉思汗知道自已再也找不到者别了。于是,他又回到象木桩一样直立着的速别额台的面前,厉声问道:

        “者别是病死的呢?还是战死的?”

        “者别是铁打钢铸的男子汉,既不会战死也不会病死。他是寿数已尽离开了人世。他是在咸海西南的一个部落里咽的气,现在长眠在那个部落附近的丘陵之上。”

        速别额台用一种十分悲壮的声调回答了成吉思汗的问话。速别额台的头上脸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汗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落到地上。看来这支灵敏、锋利的箭,的确是熬尽了生命折为两截了。成吉思汗用力地点着头,他竭力克制自己,告诫自己决不能因为者别的死而悲痛。他想自己要象忍受忽兰的死所带来的悲痛一样,还必须去忍受者别的死所带来的巨大痛苦。

        四月底,所有部队从撒马尔罕出发,班师回国。

        成吉思汗等待着术赤回来一直等到出发那天,但总也见不到术赤凯旋部队的影子。万般无奈,成吉思汗不得不重新向术赤所在的钦察草原派去了几批使者,命令术赤立即回师,并在乃蛮的领地孛合苏格库与到那里去的本军会师。

        在从撒马尔罕出发的前一天,成吉思汗让作为人质而被捉来的,曾经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摩诃末的母后和她的近侍宫女们并排地站在城头上与花刺子模告别。成吉思汗要把她们带到蒙古高原去,她们再也别想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满山遍野的蒙古大兵团,从春至夏,从夏至秋,缓缓地向故国移动着。他们途中路过了许多他们曾经血洗过的城镇。有些地方他们驻扎几日,有些地方则是过而不住。他们渡过锡尔河以及它的几条支流。锡尔河上的桥梁是在四年前,依靠他们还不知道的技术出色地架起来的。看不到头望不到尾的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几座桥上一连过了儿天。所有种族的士兵,都被吸引到这支庞大的正在行进着的队列中来了。

        初秋,蒙古军抵达额尔齐斯河畔。部队在额尔齐斯河畔驻扎了很短一段时间后又进发了。额尔齐斯河水的颜色与以前他们曾经横渡过几次的锡尔河、阿姆河的河水颜色是不同的。锡尔河、阿姆河是向西流入咸海的河流,而额尔齐斯河则是一条流向遥远的北方,不知尽头的河流。

        仲秋,蒙古兵越过了阿尔泰。成吉思汗率军来到位于乃蛮部和回鹘部的旧地边境的叶密立河畔附近的时候,在那里遇到了从故乡前来迎接的一千人的部队。

        在前来欢迎的部队里有拖雷的儿子,即成吉思汗的孙子,十一岁的忽必烈和九岁的旭烈兀这两个幼童。成吉思汗为两个皇孙组织了围猎。按蒙古习俗,儿童第一次参加狩猎,应以肉和脂擦拭中指,成吉思汗亲自动手为这两个皇孙举行了第一次参加狩猎擦拭中指的仪式。成吉思汗用他那又老又大的手抓着肉和脂肪,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两个孙子的嫩芽般的柔软小手的中指。

        成吉思汗看到在许多男女照看簇拥之下的忽必烈和旭烈兀这两个孙子,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格乌兰。格乌兰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又不知被哪个不知名姓的庶民作为自己的儿子而抚养着呢。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三年,第二次入侵金国的时候,把格乌兰托付给了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的锁儿罕失刺老人,不知锁儿罕’失刺老人把格乌兰扔到什么地方了。尚若格乌兰至今还健在活在人世间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十七岁的青年了,说不定他已经成一了一名出色的战士了。

        然而,成吉思汗决没有后悔他给予了格乌兰一个人这样严酷的命运。他暗暗地思忖道:

        “格乌兰哟,我不能用肉和脂肪来给你擦拭中指了,你就用你自己的手来给你自己擦拭吧,我也和你一样,没有一个人给我擦拭过中指。倘若你有能力的话,那么你就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象我生活过来一样,去勇敢地生活吧!”

        当成吉思汗端详着忽必烈、旭烈兀这两个孙子的肥大的耳朵、犀利的双眸、紧绷绷的嘴唇和白皙的长满汗毛的脸蛋时,眼里闪耀着慈爱的光彩。可是,当他怀念格乌兰时,他的脸上出现了极为严峻的神态和茫然若失的表情。尽管他心里充满了同样的爱,但浮现在脸上的表情是全然不同的。

        在距离叶密立河还有两日行程的孛合苏格库草原,成吉思汗设宴招待搞劳长年在异国出生入死、艰苦作战的全军将士。今天,他们已经踏入了蒙古高原的一角。酒宴格外盛大,气氛异常热烈,一连举行了数日。

        成吉思汗的三个儿子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当然在座,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这些弟弟们,还有孛斡儿出、者勒蔑、速别额台、忽必来、沉白、赤老温等武将们也都在座。他们每天都聚集在成吉思汗的帐幕里,一边呼吸着故乡的泥土的芳香,一边交杯换盏开怀畅饮着。筵席上缺少木合黎、者别两位将军和术赤他们三个人。

        虽然成吉思汗在从撒马尔罕出发时,曾经向长子术赤派去了几批使者命令术赤到这个地方来会师。但这次也象以往一样没有得到任何音信。除了术赤这一件事之外,成吉思汗对一切事情都感到满意。

        酒宴格外热闹。这次酒宴是为了避免把原来战场上的血腥气带回故乡的帐幕里去,而特意举行的招待筵席。无沦什么残忍暴虐,无论什么杀戮征伐,都必须在这个地方统统地抛掉,清除干净。

        原来分散居住在中亚一带广大地域之中的许许多多异民族的战士们大都喝得酩酊大醉,狂呼乱叫着,高腔大嗓地唱着,得意忘形地跳着。

        酒宴夜以继日地举行着。

        数十人分为一群的混血儿们和附属于部队的他们的母亲们一起尽情地跳着舞唱着歌,进行着精彩的表演。有一个康里女人,她生了几个乒优美的舞蹈肥胖的身体的全不同民族的混血儿,这个康里女人也下场表演了她十分肥胖,在蒙古的妇女中根本见不到有她那样。在明月的银辉下,她愉快地跳着舞,舞动着身腰,移动着脚步。看上去是多么婀娜多姿,轻盈妩媚啊!

        成吉思汗在宴席上开玩笑说: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受到蒙古高原上的妇女们的欢迎。”

        成吉思汗看到只有自己一人身上还穿着蒙古服装,脚上穿着蒙古靴,按照着蒙古的习俗生活着。而就连孛斡儿出、者勒蔑这些老人现在也穿上了花刺子模的用金丝银线刺绣缝制的服装,抛弃了蒙古的戎装。

        盛大的酒宴刚一结束,蒙古兵团就从阿尔泰山脉北麓地带向蒙古高原内部徐徐移动。很久没有看到过的故国的风光,在蒙古的将士的心中象水一样浸润着渗透着。

        成吉思汗没有一鼓作气地直奔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他每到一个聚落就受到那个聚落牧民的热烈欢迎,他就在那个聚落盘桓几日乃至十几日。他恩赏那个聚落出身的战士们,让那些战士们解甲归田,留在聚落里与家人团聚,过游牧生活。

        当蒙古兵团抵达与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相并列的土拉河畔的聚落时已是初冬季节了土拉河畔的聚落已是蒙古国的政治、经济中心了。昔日这里是客列亦惕聚落,曾是大肆扩张势力的脱斡邻勒罕的土拉河畔的“黑森林”,是成吉思汗难以忘怀的地方。成吉思汗在这里与脱斡邻勒罕激战三天三夜,最后把脱斡邻勒罕打得大败。现在想起来这些往事,好象发生在昨天似的。然而屈指算来,已有二十几年的岁月了。

        成吉思汗在这个地方安设了营帐,除了近卫队之外,他命令各个兵团的将士全部解除动员,解甲还乡,回到各自所属的聚落去。

        成吉思汗在这个地方逗留的二十天里,曾多次到他所怀念的黑森林去散步,有时到土拉河畔去打猎。

        成吉思汗知道当时没有给最初曾经作过他的盟友,后来又成了他的敌人的脱斡邻勒罕建造墓地,因此成吉思汗为脱斡邻勒罕在黑森林中,在他战死的地方树了一块石碑作为纪念。石碑上用回鹘文字刻写着:“黑森林之王脱斡邻勒罕的不屈不挠的亡灵长眠于此”。

        成吉思汗建完脱斡邻勒罕的纪念碑之后,立即在石碑前摆设下丰富的祭品,进行祭奠。脱斡邻勒罕是成吉思汗难忘的恩人。成吉思汗在多灾多难、时乖命蹇的青年时代,正是得到脱斡邻勒罕的援助解救,才使得成吉思汗免遭泰亦赤兀惕的暗算和迫害,逃出虎口,转危为安。因而也使成吉思汗得以守住了孛儿只斤氏族的旗帜。还有,正是由于脱斡邻勒罕从中斡旋,才使得成吉思汗与札木合缔结盟约,建立了联盟;尔后成吉思汗又是在脱斡邻勒罕的支援协助之下,打败了札木合。后来,成吉思汗与脱斡邻勒罕进行了殊死的较量,终于把脱斡邻勒罕打败了。然而,成吉思汗对于这一点没有感到丝毫的内疚。因为,成吉思汗觉得这是苍天安排的命运,是天理。苍天安排了成吉思汗一定要与脱斡邻勒罕进行一次最后的较量,而天理注定脱斡邻勒罕是要遭到失败的。成吉思汗心想,倘若死者在九泉之下有知的话,那么脱斡邻勒罕一定会很好地理解这一点,并且在他看到现在自己率军从异国他乡远征凯旋归来,脱斡邻勒罕必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加高兴地前来欢迎的。

        尽管成吉思汗无论怎样都不讨脱斡邻勒罕的喜欢,然而成吉思汗却十分喜爱精明强悍的干瘦的老人。

        在花刺子模进行的任何战役中,成吉思汗所遇到的敌人没有哪一个能与脱斡邻勒罕相匹敌的,有着象脱斡邻勒罕那样强大的力量的。

        从土拉河衅的黑森林到不峏罕山山麓的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不管速度多么慢的行军,也不过是只需要走三四天就能到达的极短的距离。然而成吉思汗根本不急于赶到那里去。尽管有许多武将不止一次地劝成吉思汗起驾东行,可成吉思汗全都没有听从。

        每当有人来劝成吉思汗起驾东行时,他总是回答说:

        “倘若我死了的话,就让我到那里去安眠吧:可我现在还活着,为什么非得急着到那儿去呢?”

        听成吉思汗这么一说,有谁还敢再相劝呢。

        成吉思汗不想与妻子孛儿帖见面。倘若孛儿贴能够亲自来黑森林接驾敦请成吉思汗回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的话,说不定成吉思汗还能回去。否则成吉思汗是不会主动到不炳罕山山麓的聚落与孛儿帖会面的。也许孛儿帖会说:

        “全体将士都回来了,怎么唯独术赤一个人没有回来呀?”

        对孛儿帖提出的这样的问题,成吉思汗简直没有信心说出能够使孛儿帖满意的理解得了的话。如果按照实际情况讲的话,李儿帖能够接受得了吗?成吉思汗在土拉河畔的聚落中,望眼欲穿地盼望着等待着术赤凯旋归来。

        成吉思汗没有选定术赤做蒙古可汗的继承人的事,已经使孛儿帖的心中够恼火的了,那么,现在再加上只有术赤没有归来这件事,李儿帖必定要怀疑到成吉思汗与术赤之间的特殊关系上来。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成吉思汗更不想去与孛儿帖口角争执。如果可能的话,成吉思汗是想等待术赤回来之后,再与术赤一起去见孛儿帖。眼下,成吉思汗采取了躲避矛盾的办法,只要有可能,他就尽量地避免与孛儿帖之间产生任何隔阂。

        尽管每天都有许多从四面八方来的使者拜见成吉思汗,尽管成吉思汗每天都期待着从术赤那儿来的使者,但是,每天都使成吉思汗大失所望,总也见不到术赤派来使者的影子。

        纵然成吉思汗决定等待术赤那儿的联络人员,但等待的时间终归是有限度的。成吉思汗无论如何总得凯旋回到自己氏族的故地去。成吉思汗已经对等待术赤归来丧失了信心,他第一次宣布离开土拉河畔的驻营地,起驾返回不峏罕山山麓的故乡去。

        从土拉河畔起程的那天来到了,无数面孛儿只斤氏族的猎猎族旗包围着成吉思汗的马拉轿车,显得格外隆重威严。在成吉思汗马拉轿车的后面是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近卫军队列。走在近卫军后面的是步武整肃的步兵部队、骑兵部队。他们作为纯粹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的孛儿只斤的将士们,沿着土拉河向上游移动。

        在第三天的中午,孛儿只斤氏族的神居住的不峏罕山的秀丽风光映入了成吉思汗的眼帘。在那天下午,部队来到克鲁伦河的上游,他们沿着克鲁伦河河岸继续向上游行进。

        在部队进入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时,已是黄昏时分,红艳艳的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映红了山川和辽阔的草原,映红了人们的张张笑脸。

        在霞光的映照下,孛儿帖在许许多多的侍女和近侍的簇拥照护下来到聚落的入口处迎逐风尘仆仆凯旋归来的成吉思汗。

        孛儿帖比成吉思汗大一岁,今年已六十四岁了。由于孛儿帖的腿脚不灵,身体发福,行动不便,所以她是坐在椅子上,被人抬到聚落的门口的。当成吉思汗朝着孛儿帖的面前走过来时,见到她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孛儿帖的好象落满了霜雪的满头银发依旧和年轻时一样闪耀着光彩。孛儿帖的表情一十分平静,满脸松驰的肌肉向下茸拉着微微地摇动着。成吉思汗端详着孛儿帖,只见她的头上戴着大的碧玉首饰,耳朵上戴着红色玉石的耳坠,显得落落大方,雍容华贵。当孛儿帖站立起来时,成吉思汗看清了孛儿帖坐的椅子上嵌满了精细的景泰蓝和各种珠宝,闪闪发光,耀人眼目。

        “可汗哟!”

        孛儿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得歇口气。为了把话继续说下去,她不得不调整一下呼吸。孛儿帖继续说道:

        “看来今天一定是黄道吉日。今天可汗凯旋归来了。与此同时,我又得到了蒙古客人的消息。”

        至今孛儿帖还依然把术赤称之为蒙古客人,而不说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成吉思汗根本不懂孛儿帖刚才所说的得到术赤的消息是什么意思。这时,成吉思汗对此只好充耳不闻,佯作不知,立即朝挤满了人的聚落中走去。

        翌日,成吉思汗在自己的帐幕里,以孛儿帖为中心与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以及他们各自的孩子们共进晚餐。除了成吉思汗已经见过面的拖雷的儿子忽必烈、旭烈兀之外,还有二十多个各自长得不敢相认的孙子。

        在筵席上,成吉思汗向孛儿帖问解他昨天听到的关于术赤的消息。

        由于孛儿帖气喘,话说得断断续续的,综合起来,她所说的内容是:术赤不回来的消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传到这座帐幕里来来了。在聚落里也流传着关于这件事的各种各样的说法。孛儿帖为此事一直感到十分痛心。可是,昨天从花刺子模来的商人口里听到术赤还健在,一直在钦察草原进行狩猎的消息。

        听了这话,成吉思汗立刻怒火中烧,连他自己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血正向自己的脸上涌。他想,假若这个消息可靠的话,术赤的行动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尽管成吉思汗因为担心刺激年迈的妻子,当时极力克制自己不使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丝毫的怒色。可是,晚餐刚一结束,成古思汗立即命令近侍,把孛儿帖见过的那个花刺子模的行商找采。

        两三天之后,一位中年的波斯人被押到成吉思汗的帐幕里来了。

        成吉思汗刚一见到那个波斯人,便使用极为严厉的言词询问他。成吉思汗从波斯人那里获悉术赤在钦察草原上确立了国王一样的地位,终日过着象王侯一样的生活,还经常进行狩猎,借以训练士兵。

        成吉思汗立刻被气得浑身颤抖着,头脑象爆炸了一样。他有生以来从没有如此震怒过。

        成吉思汗向术赤不知派遣过多少使者,可术赤全然不予理睬,依然我行我素,这怎么能不使成吉思汗发怒呢,术赤无视可汗的命令,不把父王放在眼里,抗旨不遵,就更使成吉思汗怒不可遏了。这还不够,成吉思汗担心术赤的母亲孛儿帖经受不住意外的刺激,所以天天盼望等待术赤那儿来的联络人员,但术赤完全背弃了父子的情义,拒不归来。这怎么不使成吉思汗怒发冲冠,义愤填膺呢!

        “违抗我的命令的人,不论是谁必须格杀无论!就象表现出背叛之心的花刺子模国的诸城市所遭受的命运一样,术赤也必定要遭受同样的下场!”

        不到十天光景,蒙古高原再次沸腾起来。到处是人喊马嘶,人来马往的乱哄哄的繁忙景象。应征的战士们从各个聚落纷纷向不峏罕山山簏的聚落集结。

        这次成古思汗任命察合台,窝阔台两个人为征讨钦察草原远征军的指挥官,三十万大军纳入他们两人的指挥之下。

        征讨术赤的大军出发之后,成吉思汗的怒气依然一点没有消。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又作了第二次出征动员。这次他决定以拖雷为将,自己也随军出征。然而,第二军的出发却延宕了许多时日,因为孛斡儿出和者勒蔑反对成吉思汗亲征术赤。可是,成吉思汗置诸将的反对于不顾,他依然固执已见,非要亲征术赤不可。任何人也无办法使成吉思汗止息怒火,蒙古高原因为术亦再次将要变得空旷无人了。

        成吉思汗对术赤不想给予任何的宽恕。他想,不把术赤的军队不剩一兵一卒地彻底消灭光,不把钦察草原变成瓦砾和石块荒芜的土地,就无法止息我成吉思汗的怒气。不这样做,就无法教训无数的异民族,也就无法教训自己国家的蒙古的将士们。

        成吉思汗根本没有和孛儿帖会面,就和拖雷一起离开了自己的帐幕,迁移到客列亦惕聚落去了。土拉河畔的黑森林一带满山遍野都是出征的兵马。

        成吉思汗在客列亦惕聚落搭起帐幕之后,又过了二三日,远征军第一军的察合台、窝阔台派来了急使。急使还带领着从钦察草原来的使者来到客列亦惕聚落里的成吉思汗的帐幕。两个使者的腰上都扎着服丧的黑色的腰带。使者被引入成吉思汗的帐幕。

        “皇子术赤三年来由于患病一直卧床不起,今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五年八月病势更加沉重了,终于在钦察草原里海北部的聚落薨逝了。根据皇子术赤的遣命,来春二月,全军将士将奉其遗骨踏上归途。”

        从钦察草原来的使者向成吉思汗禀告说。

        成吉思汗完全惊呆了。他呆愣愣地凝视着使者的脸。

        从察合台、窝阔台那儿来的使者向成吉思汗禀告证明从钦察草原来的使者所说的决非谎言,术赤确实长期以来一直患病终日躺在病床之上,最后不幸薨逝了。在公元一千二百二一三年初夏,在术赤部下将钦察草原的牲畜驱赶到锡尔河畔时,他就已患病,未能参加狩猎。那时他担心成吉思汗知道真情后会焦虑不安,所以他便将自己患病的事隐瞒起来了。

        成吉思汗吩咐两个使者下去休息。然后他便独自一人闷在自己的居室里。成吉思汗对自己竟然那样轻易地相信那个行商的胡言乱语,十分生气,并痛恨自己太愚蠢。成吉思汗闭门谢客,在居室内痛哭了一场。无论忽兰去世时也好,无论者别逝世时也好,成吉思汗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悲痛,但现在当他知道术赤几年来一直患病躺在床榻之上,最后病逝在异域时,成吉思汗对于术赤的死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忍受不住极度的悲痛,泪水从成吉思汗的咄咄逼人的有着令人毛骨惊然的威严的眼里涌出来。簌簌落下的泪水流过他那布满褐色斑点的土色的面颊,浸湿了满腮的白胡子。成吉思汗在居室内来回踱着步子,从嘴里时断时续地久出象野兽吼叫一样低沉的声音。

        成吉思汗克制自己停止痛哭,立即呼唤近侍,对近侍说:

        “无论什么人都不准靠近这个房间,假若有谁看到了我,就立即把他问成死罪处死!”

        近侍毕恭毕敬,诺诺连声,奉命而去。

        居室里又只有成吉思汗一个人了,他再次号啕痛哭起来,其声悲切感动天地,其声高亢犹如山呼海啸,震憾四野。蒙古的年迈苍苍的国王在承受着向他袭来的巨大的悲痛。

        成吉思汗这时才晓得自己原来比谁都爱术赤。术赤和自己完全一样都由被外族抢去过的母亲受孕而出世长大成人的;术赤也必须和自己一样,用自己的毕生的功业去证实白己是不折不扣的真正的蒙古孛儿帖赤那的后裔;成吉思汗原来比谁都热爱这个有着与自己相同命运的年轻人。

        翌日,成吉思汗发出诏敕,公布了皇子术赤的死讯。诏敕上写道:“皇子术赤在钦察草原上薨逝了。那个地方是我们蒙古的祖先奉天之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那时所渡过的豁埃马拉勒腾极思(美丽的大湖)湖畔。那个大湖被称做里海。皇子术赤晓勇善战,永远是蒙古将士的楷模;他攻占了城廓九十座:城市二百个,席卷了金国,征伐了花刺子模;他在咸海、里海、黑海以北的广大地区建立了钦察汗国。术赤是钦察汗国的第一始祖。术赤的后裔必须永久统治钦察汗国,跟随术赤的兵将必须继续在钦察草原保卫祖先的霸业。”

        诏敕中使用了钦察汗国的名称算是成吉思汗对术赤的恩赏了。诏书是耶律楚材起草的。

        然后,成吉思汗又给孛儿帖发出一份诏敕以悼念她的儿子术赤的死。

        诏敕中写道:

        “皇后孛儿帖哟,让我悼念你所生的你亲手抚养长大成人的皇子术赤。你的悲痛,就是我的悲痛。术赤的确是象他的名字一样的客人,他是从天而降的孛儿只斤氏族所有的牧民的客人。现在术赤已经返回天堂去了。”

        成吉思汗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已是几天以后的事了。他的心绪一经平静下来,就立即召集了长老会,与诸将商议进攻西夏的事宜,并在会上作出了进攻西夏的决定。

        成吉思汗向已经动员起来的一切兵团下达了入侵西夏的命令。与此同时,成吉思汗还向早已出动现在已在花刺子模的察合台、窝阔台兵团发出了让他们立即从花刺子模直接进攻西夏的命令。

        尽管进攻西夏是突然决定下来的战役,但成吉思汗作出这样的决定却有着三个理由。其一、过去在蒙古打算入侵花刺子模时,成吉思汗曾经要求西夏出兵援助,但当时西夏王拒绝出兵支援。迄今为止,成吉思汗还没有对西夏进行任何的惩罚。其二、木合黎薨逝之后,彻底地征服金国依然是成吉思汗必须完成的事业,而彻底地压制西夏是先决条件。其三、由于术赤的死使成吉思汗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只有依靠大规模的战争才能治愈成吉思汗心灵上的创伤。

        成吉思汗打算在入侵西夏、攻打金国的战火硝烟之中,结束自己的残生。他最终也没能证明自己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成吉思汗必须象术赤那样、象者别那样、还象忽兰那样,在鏖战中去结束自己剩下的不多的时光,只有这样,成吉思汗才能使自己成为蒙古的孛儿帖赤那。

        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五年的岁尾,成吉思汗的关于术赤亮逝的诏敕颁发之后仅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蒙古的所有兵团就从土拉河畔的聚落出发去攻打西夏了。

        蒙古的兵将们在戈壁沙漠之中迎来了公元一千二百二十六年的新年。

        由于全军将士还在为术赤服丧,所以庆祝新春佳节的一切活动全部被取消了。兵将们只是朝东方的天空拜了几拜。新年那天的天气也十分寒冷,终日刮着漫天的大风,大风刮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部队终日不停地向南方行进。

        这次行军是蒙古兵团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最艰苦的行军。从一月中旬开始,每天降雪,部队顶风冒雪行进。兵马被冻伤倒毙在路上的牙不屡有发生。

        二月中句,荣古兵团终于踏入西夏国的一部分地方。

        成吉思汗等待着察合台、窝阔台前来会师。当两方面的蒙古军会师之后,立即展开了全而入寇西夏的作战。战斗在西夏北部的一些地区同时打响了。从春到夏,以黑水城为首的北方地区的诸城市全部落到了蒙古人的手中。

        成吉思汗命令所有兵团进入浑垂山脉,去避暑。待度过盛叉褥暑,秋夭一到,各兵团纷纷走出浑垂山又展开了大规模的进攻。蒙古兵一举攻下甘州、肃州,然后他们又一鼓作气,乘胜前进攻克凉州,占领灵州。

        在这次作战中,成吉思汗对进行抵抗的诸城市一如既往,同样进行了彻底的扫荡。因此,在蒙古兵团所到之地城市变成了无人城,无论城市里,无沦是原野上,到处都是尸体,真可以说死尸盈城,尸横遍野。

        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七年二月,蒙古兵逼近了西夏的首都宁夏。

        成吉思汗分出一部分兵力命令他们去包围西夏的首都宁夏域,而他自己却率领另一部分兵力渡过了黄河。

        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大军渡过黄河之后,他们就象魔群一样,纵横驰骋,悠意妄为。他们象风卷残云一样,接连攻克了积石州、临洮府、洮河州、西宁、信都府等地和诸城市多池们大肆屠杀居民,破坏、焚毁城市。

        五月,成吉思汗把大本营设在平凉府西侧的龙德。然后,成吉思汗向金国的南京朝廷派去了使者,要求金国臣属于蒙古。为成吉思汗的大军已经对除首都宁夏以外的西夏的全境进行了征讨,所以他已经具备任何时候都可以入侵金国的条件。

        成吉思汗在这个地方接见了宁夏城里的西夏王李(目见)派来的乞降的使节。李(目见)乞求暂缓一个月,再开城迎接蒙古军入城。成吉思汗恩准了李(目见)的乞求。

        成吉思汗等待着宁夏开城投降,策划着对金国进行更大规模的入浸。木合黎不幸死去了。木合黎没有完成的征讨金国的事业,现在要由成吉思汗代替已经亡故的僚友去完成了。

        七月,成古思汗在这个地方会见了金国皇帝派来的使节,接纳了金国送来的贡品。在贡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装了满满一大盘子的硕大的美珠。然而,成吉思汗期望得到的不是光彩夺目的美珠,而是希冀得到的是曾经被蒙古的将士战马的铁蹄践踏蹂躏过的金国的全部领土。于是,成吉思汗把满盘的美珠馈赠给自己摩下的武将们,剩下的全部被抛散在地上。这时。成苦思汗看到被抛散在地上的美珠何止数千颗。尽管在盘子里时,只有数十颗,而一抛散在地上,就似乎变成了数千颗,多得不可胜数了,好象大本营的院里的土地上寸土不剩地全都覆盖满了闪闪发光的美珠。

        成吉思汗立刻用自己的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拿开。但他向院里的地上一看,依然看到满院的土地上尽是光闪闪亮品品的美珠。成吉思汗唤过近侍问道:

        “院子里的地上是不是全都盖满了美珠呀?”

        近侍回答说:

        “根本不是!”

        听了近侍的回答,成吉思汗才深感自己实在太疲倦了。一个月前,成吉思汗在黄河畔的草原上也曾经出现过这种病态现象。不过,那时他见到的不是美珠,而是人骨。在草原上有前年在战争中被屠杀的西夏兵的二三十具白骨,而成吉思汗却看成了整个草原上全都是雪白的人骨。

        那天晚上,成吉思汗把窝阔台和拖雷叫到自己的帐幕内,对他们说:

        “我活不多久了,假若我升了天的话,在全军还没有返回故国之前,你们要秘而不宣,秘不发丧。”

        从这天晚上开始,成吉思汗就一撅不振,便躺倒在病榻之上了。过了一周左有,他的病情急逮恶化。

        成吉思汗处在昏迷状态之中,他呼唤置已经亡故多时的皇子术赤的名字:

        “术赤!”

        当成吉思汗发觉术赤早已死去了,他又去呼唤也早已去世的爱妃忽兰的名字:

        “忽兰!”

        这时,成吉思汗发觉自己呼叫的爱妃也早已死去,而且现在正长眠在兴都库什山脉的高峰之下,溪谷的冰河底部的灵枢之中。

        “木合黎!”

        成吉思汗也呼唤木合黎的名字。接着,他又呼唤者别的名字:

        “者别!”

        成吉思汗现在想要会见的人全都是早已死去不在人世的人。除了忽兰之外,成吉思汗不知道其他几个人的坟墓在什么地方,所以,在他的脑海中想象不出其他几个人坟墓的样子。

        最后,成吉思汗呼唤拖雷的名字:

        “拖雷!”

        “在!”

        拖雷立即应诺。

        这时,成吉思汗才感觉到自己前面叫了半天的竟全都是死人的名字。成吉思汗对拖雷说:

        “金国精兵在潼关。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易守难攻,不可能一举将其攻破。入侵金国,最好假道于宋,然后向河南的唐州、邓州进兵,直捣大梁。大梁距离潼关千里之遥,金兵无法从潼关赴戈,这样你就稳操胜券了。拖雷呀,你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去做!”

        成吉思汗对拖雷讲完作为自己的遗命的入侵金国的路线之后,就闭上眼睛休息,过了一刻钟,他对左右说道:

        “倘若西夏王不按约定期限打开城门,出城欢迎我们入城的话,你们就立刻发起总攻击,攻陷城池,杀死西夏王,把宁夏城中的居民也全部斩尽杀光!”

        此后,又过了半刻钟时间,成吉思汗停止了呼吸。

        西夏王破坏了他与成吉思汗议定的条约,没有按期打开宁夏城门欢迎蒙古兵,蒙古以大军猛攻宁夏城。蒙古兵从四周攀登上城墙,杀进城内。蒙古兵抓到西夏王李(目见)就把他杀掉了。然后大肆屠杀居民,宁夏城中的居民,大部分被杀。

        一个月之后,蒙古军的各个兵团放弃各条战线的战斗,全部集结到黄河畔,准备动身撤回蒙古高原。全军由过去决定的窝阔台指挥。

        只有少数的几个骨干部将们知道成吉思汗的死,但没有向部队的全体将士宣布。

        蒙古兵团冒着盛夏的炎阳酷暑,斜穿过西夏的国土,迩通走进戈壁沙漠,他们走出瀚海沙漠之后就向正北挺进,然后就直接朝鄂嫩河、克鲁伦河这两河的发源地不峏罕山奔去。

        几十万蒙古大军步武整肃,气氛静穆,在飞速地前进着。在队伍的中部是灵枢,由几十名战士抬着。由于灵枢庞大,所有的兵将都以为灵枢中装着几个人的尸体,而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灵枢里面装的竟然是成吉思汗的遗体。

        浩浩荡荡的蒙古大兵团采取了把在途中见到他们行进的聚落里的老百姓全都杀掉的办法,不论男女老幼,只要被奉灵回归的蒙古兵碰到必然要被杀掉。这样的事情很快传向四面八方,沿途居民惧怕遭遇横祸,全部逃光了。所以,在大兵团行进的过程中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了。即使部队从聚落中穿过,聚落里空空如也,竟连一个人也见不到了。

        蒙古兵团奉成吉思汗之灵回到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已是九月末了。在聚落的入口处,由拖雷第一次向全体将士们宣布了成吉思汗病逝的消息。

        这天夜里,尽管各个兵团分散驻扎在聚落附近,然而除了马蹄声和靴声之外,其他一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静谧极了。

        成吉思汗的灵枢停放在孛儿贴的帐幕之内,灵枢旁只有重臣们通宵达旦地守灵。高高的夜空如同镶嵌着无数颗亮晶晶明星的庞大的厚毯一样,星光照耀着厚毯下面的无计其数的将士们居住的帐幕,帐幕象天上的星星一样密一样多。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从来也没有容纳过这么多的人,从来也未有过这么寂静的夜晚。

        停放在孛儿帖的帐幕里的成吉思汗的灵枢,第二天便移到了也遂的帐幕中,第三天又移至也速干的帐幕里,第四天移到金国公主哈敦的帐幕。成吉思汗的灵枢就这样依次移到过十几个重要的皇妃的帐幕,最后移至成吉思汗自己的帐幕之中。

        成吉思汗病逝的消息一经公布,座落在蒙古高原上的一切聚落的人们便向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蜂拥而来。有的牧民甚至在途中行走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为此,在很长时间之内,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里云集着不可胜计的经过长途跋涉前来吊唁的男女老少。

        半年之后,成吉思汗的遗体被安葬在不峏罕山中的大森林的一角。安葬那天,猛烈的狂风袭击了不峏罕山一带地区。成吉思汗坟墓四周的森林,被风吹得狂摇乱舞,林涛怒吼,震耳欲聋。为此,正在举行的葬礼,不得不中途停止一时。

        安葬成吉思汗的墓地的林木,在两三年的时间里长得枝繁叶茂,十分粗壮高大,成了参天蔽日,莽莽苍苍的林海。经过二三十年,这片莽莽苍苍的林海,郁郁葱葱,翁勃宏伟,连成吉思汗安眠的地方,其墓在何树之下都难以辨认了。

        成吉思汗享年六十五岁在位二十二年。

        (全书完)

        一九五九年——一九六〇年

        (耿金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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