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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被整个氏族抛弃的悲惨命运中,诃额仑母子,在座落于不峏罕山北麓的矮小的帐幕中,送走了两年的岁月。

        铁木真十六岁了。他的身材比起已故的他的父亲也速该的壮年时期还要高大魁梧,筋强骨壮。他依然是个沉默不语的人,只要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他是从不开口的。全家人以铁木真为核心,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没有发生任何纠纷和风波,和和睦睦地过着日子。不论是活计还是家务事,铁木真具有绝对的权力,对一切事务可以发号施令。如果有什么事情自己不能决定他就跟十四岁的弟弟合撒儿商量。合撒儿在这个家庭里是仅次于铁木真的有权力的人。这是由铁木真决定的。

        合撒儿一直保持着幼年时期所具有的稳健的性格,对任何事情都非常慎重,是哥哥铁木真的最得力的助手。铁木真与他商量事情,如果遇到铁木真的意见同自己的想法不一致,相互抵触的话,他从不立即回答铁木真,而是去跟与自己同年的异母弟弟别勒占台相商。商量好之后,再把他们两人的共同的意见讲给哥哥。别勒古台有着使铁木真相形见绌的健美的体魄。尽管他的性格有些粗野,但他是十分善良的。因此,十二岁的合赤温、十岁的帖木格,最年幼的八岁的妹妹帖木仑,都象对待亲哥哥一样爱戴、钦慕他。总而言之,诃额仑母子一家人,尽管病、孤立无援,但是,他们一家七口,以铁木真为核心,过着平静、舒适的生活。

        母亲诃额仑在家庭中的地位是极端特殊的。不管什么事情,铁木真都不与她商量,总是按照自己的意见去处理。有时,诃额仑插嘴发表自己的意见,铁木真十分认真地倾听母亲所说的话,但是他仅仅是将那些意见记在心里,而决不让那些意见左右自己的想法。这并不说铁木真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心中没有母亲,瞧不起母亲。铁木真是最疼爱、怜恤母亲的。他把猎获的鸟兽的肉自最好的部分送给母亲吃,还让母亲铺最好的被褥,穿最好的衣服。只要得到最珍贵的物品,铁木真总是要把那些东西送给母亲。然而,对于与活计、家庭管理有关的问题,母亲就完全失去了发言权。因此,不管什么场合,诃额仑对铁木真只是忠告者,或者说是批评者。尽管她有自己的想法,但得不到铁木真的同意的活,哪怕是挪动一下床铺都难以办到。

        然而,铁木真的这些作法,应该说是十分理智、贤明的。因为母亲诃额仑,如果事事处处都插嘴插手,稍有能改变事物的意志的话,这个家庭就肯定要风波四起,闹出乱子来。别勒古台是异母弟弟,尽管诃额仑象疼爱其他孩子一样疼爱别勒古台。但是,如果铁木真不是这样主持管理家庭的话,由于两个人之间的特殊关系,矛盾总是难以消除的。事实就是如此。别勒古台对诃额仑来说依然是庶子,诃额仑对别勒古台来说是继母。在任何情况下,诃额仑从来没有表示出对别勒古台的爱抚有什么不公平。尽管设有过这样的情况,可是,别勒古台则按照自己的想法,对诃额仑也必然会存有戒心的。

        兄弟之间的复杂关系,何止这些。铁木真的情况别勒古台没什么两样。自己究竟是不是也速该的孩子?这个疑虑在铁木真的内心深处,决不会消失。那个被射死的弟弟别克惕儿所抛出来疑问,铁木真肯定要将它背负一生,直到离升人世。尽管自己与合撤儿、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四个弟妹同样也是诃额仑所生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父亲也许不是同一个人。做为母亲虽然都同样是从自己腹内生出来的孩子,然而对他们的疼爱程度也许有所不同。这是铁木真难以想象的极其微妙复杂的问题。铁木真早就厌倦因为那些事使自己伤心苦恼。现在他从母亲诃额仑那儿得到了处理一切事情的权力,有了这个权力,一切都会顺利的。

        诃额仑对铁木真这样做没有丝毫不放心,不佩服的。自己受到孩子们的尊重、爱戴,一切事情在铁木真的主持下处理得顺利圆满。诃额仑做为母亲感到格外欣慰。在诃额仑的眼中,六个孩子都是可以充分信赖的人。

        有时,铁木真独自一人呆坐在帐幕的角落里沉思。同样诃额仑也有时怀着从未被人窥视过的内心的隐秘,孤独一人消磨时光。尽管那样的时间不很长,是极其短促的。她偶尔有时陷入那秘密的深渊。铁木真到底象谁呢?象也速该,还是象赤列都?赤列都是蔑儿乞惕部族的一个男人的名字。

        诃额仑不晓得铁木真是这两个男人中哪一个男人的儿子,她原以为铁木真长大成人之后就能辨别得清楚,谁知铁木真与幼年时期一样,尽管长大成人了依然还是没有显示出究竞象谁的特征。每当她看到铁木真高大魁悟的身躯,稍稍猫腰走进帐络时,总觉得他也许象也速该。有一次,在一个猛烈的暴风雨之夜,铁木真在帐幕外面冒着谤沱大雨,指挥着弟弟们拼命加固帐幕,衬顾仑听到他的声音却误认为是也速该的声音了。诃额仑伫立在帐幕门口,凝视着风雨交加的漆黑的夜空,铁木真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朵。

        然而,铁木真的性格一点都不象也速该。在也速该的作为勇士上不怕死的坚强、刚毅的性格中,往往存在着或叫慈样、或叫善良的东西,还有在争论时,有时突然收问自己的主张,向对方让步的软弱。也速该之所以能够受到那么多部族的人们的敬仰爱戴,是他在世期间,能够掌管几代同堂的大家庭,使其不发生任何纠纷,就是因为他那样软弱。而在铁木真的性格中,却找不出也速该所具有的那一面。他具备也速该所没有的冷静,简直近乎于冷酷。他一旦把自己的意见做为自己的主张提出来的话,不论什么情况,他决不向对方作丝毫让步,坚定不移地坚持下去。

        铁木真更不象蔑儿乞惕的男人。蔑儿乞惕的男人身材矮小,不论容貌也罢,不论体形也罢,都显得精悍敏捷。而铁木真总的来说更显得大手大脚。相貌不象,体形、性格也不象。

        但是,仅仅有过一次这样的事。那是在铁木真射死异母弟弟别克惕的时候,铁木真一边经受着母亲诃额仑犹如怒涛一样的叱责,一边一句也不辩解地默默不语地站着。那时,诃额仑无意中感到自己面前站立的是一个蔑儿乞惕的青年。自己面前站立的蔑儿乞惕青年不是别人,就是赤列都。他不是曾经象夜里突然刮起的暴风一样迅猛而来,从斡勒忽纳兀惕将自己掠走,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说,就折磨起自己来了吗?尔后,就连日毒打,接连不断地折磨蹂踊了自己。而那个蔑儿乞惕的青年人,现在不就站在那儿吗?贯穿他行为的东西,是他打算达到自己目的的欲望,为了那种欲望,他是不择任何手段的。

        诃额仑因为铁木真射死别克惕儿的事而勃然大怒,大发雷霆,以至那时精神失常,不住嘴、激愤地叱责铁木真,是因为在那儿站立着残忍的蔑儿乞惕的青年。在她的面前,面对着她的不是铁木真,而是赤列都。

        当诃额仑从兴奋中醒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感到袭击自己的一个想法是非常可怕的,铁木真的体内正在流动若的是蔑儿乞惕的血液吗?但是,诃额仑做为铁木真的母亲,将这样的看法,立即推开置之不理。但是,这时的事情,在诃额仑的胸中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却是事实。

        在铁木真十六岁的那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从根本上动摇了孛儿只斤氏族汗的遗族人生活的事件。泰亦赤兀惕氏族的指挥者塔儿忽台,率领着三百名部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袭击了铁木真的帐幕。

        这是铁木真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在发生这个事件的一个月前,属于泰亦赤兀惕氏族统辖之下的过着悲惨生活的孛儿只斤氏族的一个男人来到这里,突然向铁木真的帐幕探头窥视。他是到近处来打猎的,为了了解诃额仑母子的生活,怀着思念老朋友的心情,特意前来访问。诃额仑一家人,看到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恨情绪。本来他是抛弃自己一族人的可恨的敌人中的一个,可是,他现在是挂念自己的家而特意来访的。虽然那个男人将三分之一猎获物留下来就立即回去了,但他在这短暂的访问期间,将泰亦赤兀惕的掌权者塔儿忽台妄图杀害铁木真的阴谋,告诉了铁木真。

        这年新年,部族的人们集聚在一起的时候,塔儿忽台一边饮酒,一边说:

        “雏鸟翅硬了,小羊呀,也一个个地长大了。让也速该断子绝孙的时机到了。我们现在不动手,待鸟儿展翅飞翔在天空,羊儿奔跑在沙漠之上,腿脚长得粗壮有力时,事情就难办了。”

        由于有过这样的事,铁木真才做了预防万一的准备。他们在附近的树林中设置了用树枝扎成的鹿砦。夜里在帐幕周田安置了羊和马,以便能预先知道敌人的偷袭。

        那是初夏的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诃额仑毋子听到牲畜不寻常的惊叫声,一齐跳下床,奔出帐幕,发现箭象飞蝗一般射向广场上的畜群。铁木真带领若一家人穿过广场向有鹿砦的树林跑去。泰亦赤兀惕人一边从马上放箭,一边从远远的广阔的斜坡下方,纵马奔来。

        铁木真从来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庞大的部队来袭击他们。他原以为他们这里寥寥数人,充其量敌人将会有五、六十人持刀蜂拥而来。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使他们感到惊慌失措。铁木真将母亲诃额仑和三个不能参加战斗的弟弟妹妹,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隐藏在树林中的石缝里。然后,他与合撒儿、别勒古台三人凭借着鹿砦向前来偷袭的人放箭。

        然而,一开始,就决定了战斗的胜负。由于剩下的箭寥寥无几了,铁木真便命令两个弟弟带领母亲和年幼的弟妹们逃进密林,保全他们的性命。

        “他们那么多人来偷袭此地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个草原再次据为己有。只要能保全性命,你们就到不峏罕山之北去,但是,决不能靠近这个地方。”铁木真说。

        铁木真为了掩护母亲和弟弟们逃出险境,独自一人依托鹿砦向敌人放箭。最后一支箭也射完了。他跨上马背,逃进名叫帖儿古捏温都儿山山脚一带的密林之中。

        铁木真在森林中呆了三天。大概是由于泰亦赤兀惕一伙人迫寻铁木真的缘故,所以在那三天里,曾多次听到马嘶声。第四天,当铁木真牵着马刚要走出森林的时候,不知何故,连马鞍带肚带一齐掉在地上,铁木真认为这是不吉之兆。因此,他又在山中度过了三个昼夜。当他再次要走出森林的时候,由于那时有一块大如帐幕的白色巨石堵塞了道路,使他打消了走出森林的念头,又在山中潜伏了三天。但是,由于食物吃光了,饥肠辘辘,饿得难以忍受,铁木真第三次下决心要走出森林。白色的巨石依然挡在那里,加之底盘崩毁,根本无法绕过去。

        尽管铁木真认为这也是不吉利的征兆,但是,他知道如果在这儿继续逗留下去,必然被饿死。于是,他断然决定顺着悬崖峭壁爬下去逃出森林。铁木真刚刚走出森林,就被看守在那儿的泰亦赤兀惕人捉到了。

        铁木真被捆绑着押解到距离那儿不太远的泰亦赤兀惕氏族的新的移居地鄂嫩河畔。

        铁木真的肩上扛着一个一搂粗的大木枷,两只手被捆绑着,走在有着数百顶帐幕的聚落中。那里有许多铁木真熟悉的人,他们都是孛儿只斤氏族的人。聚落中的男男女女以复杂的表情,打量着曾经做过他们汗的也速该的儿子英俊的相貌、魁梧的身躯和半裸着身子袒露出来的象岩石一样结实、丰满的肌肉。人们静静地望着他,没有一个说话的。铁木真以前从偶尔遇见的两个男人那里打听得知自己的同族人都很不幸福,这次亲眼所见始知并非谣传。帐幕是贫穷的,站在帐幕前面的人们的表情,无论男女都是冷漠、黯然的。

        铁木真察觉到泰亦赤兀惕的首领没有杀害自己的意思。因为假若他打算杀害自己的话,能把自己拉到同族人的面前吗?这样做只有百害而无一利。铁木真想,不就是让自己受几天这样的折磨,然后解除束缚自己的枷锁,拉到塔儿忽台的面前,向他宣哲表示效忠吗?

        那天晚上,铁木真站在聚落旁边的广场上。看守只有一个人。聚落的全体成员都集聚在头领的帐幕前而的广场上,正大摆酒宴开怀畅饮呢。铁木真用自己肩上扛着的大木枷的一头。突然猛烈愤击看守的头部。看守被撞昏在地上。他趁此机全,立即从那儿逃跑了。

        那是一个月明如昼的夜晚。铁木真一边望着被月光映照在地上的自己扛着木枷的奇异的影子,一边拼命沿着鄂嫩河河岸向前疾走。当他走得精疲力竭的时峡,就扛着那件累赘的木枷,躲藏到河岸上的繁茂的杂草中。不久,铁木真就发现泰亦赤兀惕氏族人已经发觉他逃跑了。人们一边嘈杂地狂呼乱叫着,一边追捕他。人们嘈杂的呼喊声无论在河岸上还是在河岸两侧的辽阔敞草原上到处可闻。人们的呼喊声、脚步声多次出现在距离铁木真所躲藏的地点很近的地方。这样的情况反复出现过几次,铁木具唯恐被发现,将身体拖拖拉拉地滑进水边的野草中。

        突然,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响起来:

        “你那眼里有火,你那脸上有光。因为你有难以对付的东西,所以你使泰亦赤兀惕的头领嫉妒你,惧怕你。你仍旧这样呆着别动,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铁木真听着这声音觉得耳熟。他憋着气,将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他想,现在说话的人一定是锁儿罕失刺。也速该在世时,锁儿罕失刺经常到他家里来。锁儿罕失刺是个不多言笑,十分冷漠的男子,因此,他是一个不讨孩子们喜爱的人物。

        铁木真在那儿躲藏了许久。过后,当他发觉人们不再搜捕他了,便趁机背负着累赘的木枷,从水里边爬出来。两支被捆绑着的胳膊长时间地平仲着,已经麻木得丧失了知觉。铁木真想,这种状态,我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不能在鄂嫩河中游泳,即使彻夜徒步行走,走不了多远也就天亮了。

        铁木真觉得除了悄悄地潜入放走自己的锁儿罕失刺的帐阵外,现在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尽管这样做存在着一定危险,但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他避开人们,小心翼冀地朝泰亦赤兀惕的聚落走去。

        锁儿罕失刺的家,过去做也速该的部下时,就从事酿制马奶酒的营生。锁儿罕失刺通宵达旦地将生马奶倒入大瓮中,不停地觉拌,这一切铁木真依然记忆犹新。铁木真想,他现在恐怕也一定在从事同样的营生吧。于是,铁木真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件借着搅拌马奶酒的声音,绕进聚落,终于找到了锁儿罕失刺的帐幕。

        锁儿罕失刺半裸着身子,在与铁木真同年岁的沉白,小两岁的赤老温这两个孩子的帮助之下,将木板子放在大瓮中,聚精会神地来回搅拌着瓮里的马奶。铁木真走进帐幕,锁儿罕失刺大吃一惊。

        “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要赶快去寻找你的母亲和弟弟!”

        锁儿罕失刺满脸充满着迷惑不解的神色,焦急地说。接着,身材矮小,头却大得出奇的沉白,用一种老成持重的口气说:

        “他已经到我们这儿来了,只有救他,还说什么呀!”

        哥哥沉白这样说服着父亲。然后,斜眼弟弟赤老温把两只焦点完全不集中的眼睛瞪得老大,一边向父亲和哥哥说,以前,铁木真曾给过他鹿蹄角,一边走到铁木真的身边。他只比铁木真小两岁,长得还不到铁木真的肩头。兄弟两个身材都很矮小。

        赤老温为何走到他的跟前,铁木真开始还不知道,但不一会儿,他才感到被捆绑着的一支胳膊自由了。锁儿罕失刺直到赤老温为铁木真解开绳子松了绑,使他的身体完全自由了,还愁刷不展地僵立在大瓮的旁边。

        沉白把从铁木真身上取下来的木枷,亲手放在火里烧掉了。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个名叫合答安的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样子颇似她的哥哥,极为矮小。

        “聪明伶俐的姑娘,这件事可决不能对外人讲啊。你要照看好也速该总统领的这个儿子。”

        锁儿罕失刺叮嘱着天直幼稚的女儿说。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他只好这样说了。合答安立即拿来食物送给铁木真,并默默无言地示意催促他赶快到外面去。铁木真跟随着合答安走出帐幕。合答安领着铁木真朝后边走去,来到一辆满载羊毛的车跟前,车上的羊毛堆得象山一样高。合答安川手指了指羊毛车。合答安不愧被父亲称为聪明伶俐的姑娘,她的确是个机灵聪明的孩子呀!

        铁木真心领神会立即钻进车上的羊毛里,只露着脸和两只手在寒冷的夜空中吃着东西。他吃完东西之后把脸和手也缩进羊毛中,从外部看不出一点痕迹。羊毛包裹着他的全身,温暖异常,使他四肢无力,昏昏欲睡,加上极度的疲劳,不一会儿,他便沉沉入睡,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铁木真依然在羊毛车中躲藏了一个白天。入夜不久,他就按照沉白的信号,从羊毛中爬出来。旁边沉白早已准备好一匹黑鬃青黄色的牝马。马身上没有鞍子,却搭着装满了烤好的小羊肉的大皮口袋。这小羊肉是给他路上食用的。“这匹马不产驹,你就不用送回来了。”沉白说着,随手递给他一张弓和两支箭。铁木真刚要动身,锁儿罕失刺走过来说:“你几乎让我的孩子也遭到危险!不屈不挠的小伙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说我们的事呀!快走吧!”

        铁木真在走出聚落之前,小心翼翼地缓辔而行。当他一走出聚落,就放开细绳,挥鞭策马,疾驰而去。他从九死一生的危险境地中逃脱出来,化险为夷丈,捡了一条活命。他从这件事感到要将孛儿只斤氏族的人们,象父亲时代一样集中在自己的麾下,也不是那样困难的。

        此后,铁木真用了几天的时间,在不峏罕山一带寻找母亲,弟弟和妹妹。因为他在泰亦赤兀惕聚落时已经了解到母亲、弟弟和妹妹没有被捕,所以他断定他们必定躲藏在不峏罕山北麓什么地方了。

        有一天,铁木真沿着鄂嫩河岸向上游寻找,走过鄂嫩河与乞沐儿合河汇合处,登上别迭儿山那边的豁儿出恢丘陵举目四望,发现就在豁儿出恢孤山的向阳坡上座落着一顶小小的帐幕。他朝帐幕里一望,看见母亲诃额仑、弟弟帖木格、妹妹帖木仑三个人在里面。合撒儿、别勒古台和合赤温一清早就到山里去寻找食物去了。在离帐幕很近的地方拴着八匹马,这就是铁木真家的全部财产了。

        第二天,铁木真便拆掉帐幕,迁移到距离此地要走三天路程的一个名叫合刺只鲁肯山里的一个水明如镜,清澈见底的湖畔住了下来。那儿是高原地带的一角,桑沽儿河从附近流过。对象诃额仑母子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这是生活上所需要的合适的场所。因为那儿有许多野兔和野鼠,湖里河里有很多的鱼。在这个新的居住地,铁木真必须建立新的生活。每天铁木真都和合撒儿、别勒古台一起去挖土拨鼠的窝,抓土拨鼠。以土拨以的肉做食物,以其皮做衣服。这样不仅可以解决他们自己穿衣问题,而且贮存多了还可以用来换羊。

        这种生活持续了三个月。有一天,铁木真兄弟依旧象往常一样去抓土拨鼠。傍晚,他们让秃了尾巴的劣黄马驮着土拨鼠回到帐一幕,发现八匹马全都被什么人偷走了。诃额仑和幼小的弟妹们到山里寻找采撷食物去了,马被盗走的事,他们连影也不知道。

        “让我去追赶吧!”

        别勒古台说。由于只剩下一匹劣黄马了,所以只能一个人去追寻。

        “你不行,还是让我去追吧!”

        合撒儿说。

        虽然合撒儿在干力气活方而不如别勒古台,但是,他的骑术却要比别勒古台高明。

        “你不行,还是让我去追吧!”

        铁木真说了与合撒儿相同的话。说罢,立即把干粮带搭在马身上,挂上弓箭,翻身上马,驱马飞奔而去。

        铁木真骑着马在高原上整整奔驰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几乎跑遍了每个聚落。无论如何,必须把那八匹马寻找回来。因为那八匹马对铁木真一家来说,是不可缺少的全部财产。铁木真在高原上转游,寻找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他遇到了一个在牧场上挤马奶的少年。铁木真向他打听,是否见到过八匹银合马。那个少年回答说:

        “在今天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见到有八匹银合马从这条路上跑过去了。如果是被偷走的话,那么,我们一起去把马追回来吧!”

        说罢,他便牵来一匹黑脊白马让铁木真骑,换下他那匹秃尾劣黄马,自己随手牵过眼前的一匹快淡黄马骑上。他将这一切用大人一样的自信态度出色地做完之后,也不向家里告诉一声,就立刻与铁木真一起出发了。

        铁木真从未见过如此敏捷能干的少年。顷刻之间他竟然把准备工作周到细致、井然有序地做好了。他带着弓箭,拿着打火用具,用两匹马驮着装满干粮的皮口袋。皮口袋没有盖子,他就用从路上拔一米来的野草,巧妙地塞在皮口袋里代替盖子。铁木真看到这样的本领非常高兴。那个少年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名叫纳忽伯颜(富人纳忽)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孛斡儿出。

        铁木直和孛斡儿出出发之后,一连走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傍帅,他们走进泰亦赤兀惕氏族的一个支族的聚落。两个人发现在那个牧场上栓着他们所要子找的那八匹银合马。直等到天黑之后,他们才赶出那八匹马,牵着那八匹马踏上了归途。

        翌日黎明,两个人发现有十几个男人骑着马尾追而来。孛斡儿出看了看骑马追来的那些人说:

        “朋友,你赶快带着马逃走,我在这儿射死他们。”

        “我怎么能让你为我去送死呢?还是让我跟他们斗吧!”

        铁木真说罢,立即回头放箭。箭射中骑着白马跑在最前面的正准备抛出套马绳的人。他一头跌到马下。追踪而来的其他人跑到跟前,看着中箭躺在地上的同伙。铁木真和孛斡儿出立即驱马飞驰而去。追赶他们的人也没再继续追赶。

        铁木真来到纳忽伯颜的帐幕,在那儿住了一宵,谢过孛斡儿出的帮助之后,就回家去了。铁木真为找回那八匹马而感到高兴,但更使他高兴的事是他发现在这个世上居然有人即使与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事,也能见义勇为,挺身而出。铁木真过去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人。那个人就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铁木真回到家里之后,也经常念念不忘那个少年的名字孛斡儿出。尽管孛斡儿出既不是孛儿只斤氏族的人,也不是泰亦赤兀锡氏族的人,但他是蒙古部族的人。铁木真认为孛斡儿出才是一个休内充溢着从西方来的孛儿帖赤那的血液的少年。实际上,孛斡儿出有着十分象李儿帖赤那一样的精悍的肢体。他的身体并非健士魁梧,不管怎样,说他是瘦型的更为合适。浑一身的肌肉紧绷绷的,没有一点臃筋赘肉。这样的身体给人一种感觉,好象他随时都在等待着必要的一瞬间行动的时机似的。

        这年,孛斡儿出的父亲纳忽伯颜送来了十只羊。纳忽伯颜是因为独生子孛斡儿出结交了铁木真这个朋友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铁木真和弟弟们一起为在新的帐解旁边修建牧场,苦干了一秋天。

        翌年,铁木真十七岁了。母亲诃额仑劝说铁木真到翁吉刺惕部落去迎娶早己定妥的缔结过婚约的姑娘孛儿帖。母亲不知劝说过铁木真多少回了,可是,每次都被铁木真顶回去了。因为他考虑到自己结婚的话,有什么好处呢,只不过是在依然还没有摆脱贫困、孤立无援的帐幕中,增加几名被抚养者罢了。

        然而,已经十七岁的铁木真的心情和从前却稍有些不同了。他开始考虑,即使一个人也好,繁殖家里的人口不是更重要吗?哪怕是几个人,要是人口增加了,就会强大起来。如果他们强大起来了,不幸的孛儿只斤氏族的人也必定要动心的。他们追忆起在也速该做汗时集聚在也速该身边的往事,一定会盼望那样的时代能够再来。从他所获得的这样的知识方面来看,他受到泰亦赤兀惕人的突然袭击,被捕后被押到他们的聚落是件好事,锁儿罕失刺和他的三个身材矮小的孩子不都对他表示了好感吗?锁儿罕失刺父子的心情恐怕与孛儿只斤氏族的所有人的心情是一致的。

        铁木真准备按照母亲说的那样去把孛儿帖娶到自己的帐幕之中。他心想,即将跟随陪伴孛儿帖一起来的翁吉刺惕的男女,不管他们是些气力不支,老态龙钟的老人,还是地位低下的奴婶都要高兴地接待他们。

        铁木真决定下来之后,就携带着弟弟别勒古台出发到翁吉刺惕聚落去了。两个人顺着克鲁伦河向下游走了几天。对铁木真来说,一路上的风景都是他所熟悉的,而对别勒古台来说,展现在他眼前的风光完全都是陌生的高原、森林、溪谷、草原。别勒古台在一次露宿的夜晚,全然不象平素那样沉默寡言了,兴奋得喋喋不休,说起来没完没了。他所说的不外乎是天地是多么广阔,在那里根本看不到人烟,那么多的牧民,在这广裹无垠的大地上怎么没能在每个角落里建造起无数的聚落之类的话。

        铁木真一言不发,象聆听美妙动听的音乐一样倾听着异母弟弟别勒古台意想不到的嚼舌头。铁术真想,一切都象别勒古台所说的那样,他们纵马驰骋了几天的高原是多么辽阔呀!使马和羊膘肥体壮的牧草地带比比皆是。适于营建家园的草地、方便于人们生活的湖畔、河畔不计其数。人们为什么不在那些地方支起帐幕呢?铁木真只记得一个理由,那就是各个部族之间的相互争夺。所以,各个部族之间,自己的聚落和其他聚落之间,只好都必须保持着几天行程的距离。所谓一个部族的游牧的范围,在古代是由神来划定的。一个部族不能超出自己的范围,假若超越那个范围,侵入缓冲地带的话,就会立刻受到由此而感到威胁的其他部族的袭击。

        倘若分布在蒙古高原上的几个部族和支族放弃相互之间所抱的敌意,任意自由地开拓新的放牧地的话,现在的牧民的生活就会变成全然不同的样子了。到那时,不管你走到哪里,在这一望无际的蒙古高原上,随时都能看到帐幕,看到大群的羊和马了吧!帐幕犹如星罗棋布,鳞次栉比,羊群和马群好似天空飘动的白云,在高原的所有斜坡上和溪谷里缓缓地移动着。这些都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他头脑中的令人惊叹不已的极其美好的幻想。啊!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这个样子呢?看来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能打败泰亦赤兀惕,收服塔塔儿的话,那决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他们一走进翁吉刺惕聚落,德薛禅就非常高兴地将他二人迎入家中。德薛禅听到有关铁木真遭到泰亦赤兀惕的迫害的传言,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了。然而现在他长得英俊魁梧,与四年前相比完全成了两个人。铁木真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开始他简直不收相信这是真的。

        “他这个曾经是蒙古汗的儿子,克服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逆境,现在长成了英俊魁梧的小伙子。他按照往昔的的婚约前来迎娶我的姑娘。我绝不能破坏这个婚约。我要把姑娘孛儿帖嫁给这个历尽千难万险的年轻人。我要几个男女仆人也随姑娘一起到西边孛儿几只斤的聚落去。到那儿搭几顶帐幕吧,不然一顶帐幕我的姑娘是要寂寞的!”

        德薛禅用一种铁术真他们听起来感到奇妙、独特的有抑扬顿挫的语言,对聚集在自己帐幕中的牧民做了演说。酒宴一直继续到深夜。铁木真来到这儿还没有看到孛儿帖的影子,因为孛儿帖没有来参加宴会。

        筵席结束之后,铁术真被领到与德薛禅的帐幕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顶帐幕中。铁木真走进帐幕一看,在灯火通明中,孛儿帖身着一光彩夺目的盛装,端坐在金国式的椅子上。四年的岁月,使铁木真变了,使正处在青春发育期的少女也完全变了。学儿帖有着在孛只斤氏族的妇女中少见的高大的身材,胸部和腰部肌肉异常丰满。在铁木真看来孛儿帖全身都在闪闪发光似的。说到光辉,实际上是孛儿帖的微揭色的头发在泛着光辉,脸和脖子上的白皙的皮肤也是十分光鲜艳丽的。这并非是只有羊油灯火的光亮。

        由于女人的力气不足,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如男人,所以,铁木真至今对女人不象对如同自己一样的男人等量齐观,同样看待。但是,现在他看到眼前的孛儿帖,却产生了一种似乎不得不推翻的,迄今为止还存在的想法的奇怪的情感。有一种仿佛是在这儿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女性的形象的感觉。铁木真只管呆立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继续凝视若孛儿帖。铁木真的心中感列了迄今为止从未休验过的奇妙的令人迷惑的魅力。他不再把眼前的女性的妩媚动人看作是没有效毫力量,也不再认为有着秀丽姿容的女人不如男子了。

        孛儿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随着她站起身来,从头上到胸上戴着的的蓝色的首饰发出徽弱的丁当声。孛儿帖好象要将自己的姿容全部暴露了做为自己丈夫的男人面前似的,默默地静立在那里。丰满、宽厚的胸部显得雍容、威仪和自豪。

        铁木真打算接近她,可觉得迈不动腿。自己想要靠近,但感到有一种使自己犹像不决的东西摆在自己的面前。这对铁木真来说还是第一次。在铁木真的生涯中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能使他恐俱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使他对靠近犹像不决的东西。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使铁木真停住脚步,趑趄不前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美丽的光彩夺日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时,孛儿帖扭动身腰,一步一步地走近铁木真。与此同时,孛儿帖嘴里不知嘟嚷了一句什么话,然而,铁木真的耳朵却没有听清楚。对方向前走近,铁木真向后倒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与铁木真刚一走进帐幕时没有什么两样。铁木真看到孛儿帖的嘴又在动,这次听清了,她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铁木真,爸爸说你是象魁伟的孛儿帖赤那一样的青年人。象魁伟的孛儿帖赤那一样的青年人哟。”

        铁木真依然默默不语。他根本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话。过了一会儿,铁木真象对付强敌一样,报之以粗俗的语言:

        “我是蒙古人,正如你父亲所说的,我的身体里流着孛儿帖赤那的血液,所有蒙古人身上都有孛儿帖赤那的血液。”

        孛儿帖说:

        “我是翁吉刺惕的姑娘。尽管我的身上没有流着孛儿帖赤那的血液。然而,不管怎样,也能够生出分享到孛儿帖赤那血液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的。爸爸对我说,要我多生孛儿帖赤那的孩子,为的是咬死泰亦赤兀惕人,咬死塔塔儿人,还要把我们这翁吉刺惕一个不剩的全部咬死。”

        铁木真听着孛儿帖说出来的话仿沸聆听神谕一样。他根本没忽到这话竟出自这样一个人的口,而且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之口。

        这时,铁木真感到自己体内的热血开始沸腾奔流起来,使自己勇气倍增,向着翁吉刺惕部落的首领德薛禅抛弃父女深情送给自己的美人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孛儿帖!”

        铁木真感到这是从心底里进发出来的爱情,使他不知不觉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铁木真!”

        孛儿帖也呼唤着他的名字。铁木真觉得那语气声韵动听优美极了。铁木真向前迈步走去,然而,这次孛儿帖却又向后倒退。铁木真不再踯躅了。他为了把对方抓到自己的怀里,立即向正在后退的孛儿帖冲了过去。

        铁木真在翁吉刺惕部落住了三天。在这三天,无论白天黑夜筵席不断。别勒古台由于生活突然发生变化,就象紧扣着的贝壳一样,紧闭着双唇一语不发,没有重大的事情,他一概不开口。不用说酒宴的豪华、排场了,就是从部落里的人们的衣着到帐幕中的家具用品的摆设来看,已经够使别勒古台惊叹不已,眼花缭乱了。

        第四天,铁木真和别勒古台带领着李儿帖和她的三十名佣人从翁吉刺惕出发。学儿帖的父亲德薛禅和母亲溯擅加入了送行的队伍,一起将他们送至半路。与去时大不一样,归来时的行列格外热闹。

        分散在蒙古高原上的所有的部族中,翁吉刺惕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的缘故,蒙受金国文化的恩泽最多。他们的行装是极为华丽的。他们从其他部族的聚落附近经过时,路边总是要集聚着肴许多观众。

        德薛禅劝说铁木真即使绕点弯路,也要从靠近其他部族的聚落的地方通过。因为德薛禅考虑铁木真的帐幕虽然孤立无援,似有必要让其他部族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铁木直听从了德薛禅的话。

        德薛禅送至克鲁伦河畔,辞别一行人中途回去了。母亲拥擅本来也打算和丈夫一起返回去,但是,她不忍与独生女离别,最后决定同行到位于枯连勒古丘凌中的青色湖畔的铁木真的家。她在那儿盘桓了十日,回翁吉刺惕去了。

        以前铁木真他们只有一顶帐幕,现在已经不够用了。铁木真离开母亲、弟弟、妹妹,搭了一顶新帐幕和孛儿帖居住。并在那顶帐幕周围,又搭起了五顶帐幕给跟随李儿帖而来的翁吉刺惕的男女佣人居住。这是为数很少的一部分人的居住区,还不能称为聚落,但是,到了夜里,从这些帐幕中照射出来的光亮,驱除了笼罩在周围的黑暗,一片辉煌。天一亮,男男女女纷纷从帐幕中走出来,开始了一天的劳动。

        铁木真过上一阵新生活之后,就与合撒儿、别勒古台商量,提出要把帮助他找回八匹银合马的孛斡儿出邀请到自己的家里来。铁木真认为孛斡儿出一定会应邀前来的。合撤儿和别勒古台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了。因此,铁木真便派遣别勒古台去邀请孛斡儿出。

        在别勒古台走后的第五天的清晨,铁木真看到有个骑着一匹觉得眼熟的快黄马,将青毛衣搭在马背上的青年人与别勒古台并辔纵马从草原的那侧飞驰而来。

        铁木真彬彬有礼地将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机智、敏捷的少年迎进自己的小小的聚落。孛斡儿出到铁木真家里来,事先没有和其父纳忽伯颜商量过。仿佛追赶孛斡儿出一样,从纳忽伯颜那儿来的使者也跟着赶到了。使者传达纳忽伯颜的话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只要你们大家能够相互关心,永远同舟共济的话,孛斡儿出完全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生活下去。紧接着纳忽伯颜又派人送来了几十只羊。

        铁木真与合撤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他们商量之后,将他们的住处迁移到不峏罕山半山腰的广阔的斜坡上。这个居住地有着辽阔的草原,营造牧场极为便利。帐幕可以避免每年的狂风、洪水的袭击。

        铁木真在新的聚落中,将孛斡儿出和诃额仑的帐幕并列安置在聚落的中心位置上,在这两顶帐幕的周围安排了其他的帐幕。

        铁木真决意将目前依然在泰亦赤兀惕聚落的锁儿罕失刺的两个儿子沉白和赤老温接到自己家来。因为他要将给他除掉枷锁,并将池藏匿在家中的恩人们邀请到自己的家中,做他的忠实的信笃诺言的部下。这件交涉差事有着一定的危险。因为对方住在泰亦赤兀惕的聚落中,是件很难办的事。合撒儿接受了这项使命出发了。合撒儿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使命。他让身材矮小的大头少年和身材同样矮小的斜眼少年分别乘两匹膘肥体壮的马,跟他来了。

        铁木真欢迎正在翻身下马的两位少年说:“想必你们的父亲锁儿罕失刺反对了吧!你们的决心下得好!”

        沉白说:

        “父亲搅拌着大瓮中的马奶酒,摇过几次头。然而我说了,人家来人接了,不是只好答应吗?于是,我跟合撒儿一起离开家来了。”

        沉白没有讲述自己行动的任何理由和意义。但铁木真却从少年的身上看得很清楚,不管什么事情,他们作为男人被信赖,受委托,为报答对方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正因为如此,铁木真曾经受到了这两位少年的搭救。现在铁木真也能将这两个少年迎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赤老温!”

        铁木真向沉白的弟弟喊了一声。赤老温用焦点不正的眼睛望着铁木真。

        “我以前曾向你要过鹿的小蹄角。”

        赤老温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赤老温就是因为曾经得到过鹿的小蹄角,池帮助铁木真摘掉了木枷,现在为了铁木真而抛弃了自己的家到这儿来了。铁木真从他们身上看到今后不管自己提出什么要求,赤老温必定会毫不犹豫地一一答应他。对于这样的两个少年,铁木真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却在心中暗暗地坚决发誓说,今后,无论如何一也得好好报答他们。

        在铁木真的聚落里也逐渐地集聚着从其他地方来的商人。其数目虽然不太多,但是,由于那些人使得铁木真的生活渐渐地宽裕起来,而且,更重要的事是蒙古高原的诸部族的动静纷纷地传到铁木真的耳朵里。

        铁木真知道了现在在蒙古高原上最有势力的人是客列亦惕部族的首领脱斡邻勒罕,也知道了客列亦惕人在脱斡邻勒罕的指挥下,为了战争经常进行训练。铁木真曾经在自己的妻子李儿帖的诞生地翁吉刺惕经常目睹少数青年受到士兵训练。但是,在客列亦惕部族却对三万名男子全部进行军事训练。平时放牧羊呀马呀,一旦有事就立即脱下牧民衣换上戎装,拿上武器,分别隶属于预先编制好的部队。铁木真在翁吉刺惕曾钦佩过他们有保护牧场和帐幕的组织。但是,从现在听到的关于客列亦惕部族的情况看,翁吉刺惕是无法与其相比的。客列亦惕的首领脱斡邻勒罕的盛名,从各个方面传进铁木真的耳朵。从而铁木真知道了那个人有着平定蒙古高原的各个部族,称霸蒙古高原做霸主的野心。

        铁木真打算去会晤脱斡邻勒罕。铁木真认为一与他结识的话,无论林哪方而考虑都是有益的。尽管聚落很小,铁木真现在毕竟是一个聚落的改领。如果以礼去争取他的帮助,难道脱斡邻勒罕,会采取冷淡的态度吗?而且,父亲也速该一与脱斡邻勒罕在一个时期内是有过深交的,尽竹也速该晚年忙于解决自己内部的事务,无暇与脱斡邻勒罕频繁交往了。可是,两个人在年轻时订立的盟约迄今依然有效。

        铁木真将准备到客列亦惕部族的首领那儿去寻求友谊的事跟他周围的人商量。他当然要跟合撒儿、别勒古台商量,也要即孛斡儿出、沉白、赤老温商议,还要跟母亲诃额仑、妻子孛儿帖商谈。当然没有一个人反对他这样做。

        诃额仑提议要把自己家里最珍贵的东西作为礼物带去。可是,除了羊、马之外,在铁木真的家中没有象样的能拿得出去的物品。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孛儿帖开口说道:

        “我母亲赠送给这个家的物品中有一件黑貂皮大衣。”

        铁木真马上表示赞成。这件貂皮大衣的价值可与现在铁木真家里的全部财产相匹敌。

        铁木真带着合撒儿、别勒古台两个弟第,拿着那件黑貂皮大衣到座落在土拉河畔森林中的客列亦惕部族的聚落去拜访脱斡邻勒罕。客列亦惕聚落与翁吉刺惕聚落相比较,显得俭朴得多,从总体上看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看来他们的财政并不充足、富裕。尽管羊呀马呀多得盖满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可是,依靠这些羊、马生活的部族民的帐幕的数目也多得不得了。由此,铁木真理解到脱斡邻勒罕具有这么多部族民和强大的战斗力,却不喜欢与其他部族修好,这是挑起争端的原由。

        铁木真兄弟三人在一顶宽敞高大的帐幕内会晤了身体干瘦细长,脸色阴郁,日光冷淡的脱斡邻勒罕。他大约有五十岁左右。铁木真说:

        “我父亲把您作为安达(盟友)。所以,您对我来说就如同我父亲一样。我带来了我岳母给亲家赠送的黑貂皮大衣。由于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因此,我把这件礼物赠送给如同我父亲一样的您。”

        他说把礼物放到脱斡邻勒罕的面前。脱斡邻勒罕眉开眼笑高兴极了。如此豪华、考究的礼品好象以前还没有人给他送过呢。尽管他心里十分高兴,可是,讲起话来还依然格外严肃。脱斡邻勒罕说:

        “极为慷慨大方的没有父亲的小子哟!”

        在脱斡邻勒罕的眼里铁木真好象还没有长大成人似的。

        “至于黑貂皮大衣嘛,当然是要还礼的。迟早会有机会的。到那时,我要让离开你们的群众再象从前那样重新返回到你们那儿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决不会食言自肥的。到那时之前你们得多吃点苦哇!黄口孺子们,让你们长得更大吧!可怜的小子们!”

        铁木真他们没能受到大人一样的待遇,只好就刃!‘样告别脱斡邻勒罕的帐幕。但是,铁木真对脱斡邻勒罕这个人决没有产生什么不愉快的印象。以十八岁的铁木真为一首的兄弟三人,对能够立即动员三万人马的脱斡邻勒罕来说,就是饿鬼、黄口孺子、可怜的小子。

        兄弟三人纵马疾驰,穿越过被称为黑森林的客列亦惕的聚落所居住的森林地区。那里笼罩着一种阴森的气氛,客列亦惕的青年们默默无闻地开垦耕耘土地,他们都是些不开任何玩笑的人。不管哪个一青年人的脸都如同他们的首领脱斡邻勒罕一样,神色阴郁,目光冷淡。铁木真想,这个部族的人也许生来就是这样冷静的。

        铁木真回到自己的聚落,心里考虑若应当使我们自己聚落的男人们也具有客列亦惕的青年人所具有的表情。铁木真首先从自己做起,由清晨到黄昏整日在牧场上劳动,夜幕降临后,就开始练习骑马射箭,挥刀弄枪、台撒儿、别勒古台,还有快要成年的合赤温、帖木格也跟养铁木真学起来。孛斡儿出、沉白、赤老温,还有十多个翁吉刺惕的男人也模仿铁木真练起来了。

        论赛马没有超过合撒儿的,论骑射没有敌得上孛斡儿出的,耍大刀别勒古台独占鳌头,射箭斜眼赤老温出类拔萃。沉白的武艺虽说已是名列前茅,但追踪别人,刺探其他部族的动静消息,却显露出他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独特才能。

        诃额仑儿乎每天都要接触铁木真的这些年轻的部下,没有发现一个年轻人具有细心照管一切事务,并能管理男女佣人的特殊才能。为此她慨叹不已。如果要说到在诃额仑的家里的生活上还有哪些不称心如意的事情的话,那就是缺少能管理操持家务的年轻人,还有一点就是孛儿帖没有生孩子。依照诃额仑的说法,不生孩子的女人不是女人。为此,李儿帖感到自己总象是比别人矮一截似的;她应当象父亲德薛禅说的那样接连不断地生下具有孛儿帖赤那血液的孩子,以便将泰亦赤兀惕人一个不剩地全都咬死,把塔塔儿人一个都不剩地全部咬死,甚至把翁吉刺惕人一个不剩地全都咬死。这一点也是她自己的愿望。

        在诃额仑为之苦恼的这两件事中,后来有一件事终于得到了解决。也就是说,具有细心照料一切,并能统管佣人才能的年轻人后来终于出现在这个聚落里。有一天,札儿赤兀歹老人扛着打铁用的风箱,,带着一个青年人来到她们的帐幕中。诃额仑熟悉这位老人,铁木真也在他的童心中记得这位老人。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在铁木真五、六岁时,他离开了家,进入不峏罕山,在山里盖了间小房。从那时直到今夭他在深山里过养孤苦伶仃的生活。

        老人又了铁木真说:“您刚诞生,我就跑来祝贺,给您送过毛皮做的襁褓。那时还把者勒蔑这孩子送给了您,做您的侍从。但由于当时者勒蔑还不到三岁,年纪太小,我将他带回去抚养至今。现在者勒蔑已经长大成人了。您可以使唤他了,让他给您备马,给您开门。”

        说罢,他领过者勒蔑与铁木真见面。

        者勒蔑从那天起就成了铁木真家庭中的一员。这个比铁木真大三岁的年轻人,尽管肤色薰黑,没有特殊的神采风度。然而他却忠厚朴实,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尽心竭力。他不引人注目,却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他经常照管男女佣人。不久,就成了这个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人物。者勒蔑正是诃额仑要物色寻找的合适的年轻人。

        铁木真家中的生活日益充实富裕起来了。但是,为了使妻子的诞生地的部族翁吉刺惕的富庶和给人以冷酷的印象的指挥者所统辖的一切客列亦惕的军事力量都成为自己家的东西,铁木真还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直到二十四岁,铁木真一直努力使自己聚落的帐幕数目逐年稍有增加。除了妻子孛儿帖没有生孩子一桩事之外,自己家的生活没有什么大的不称心的事。诃额仑母子决心打败泰亦赤兀惕的宿愿固然还没有实现。然而铁木真的心里是很清楚的,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得了的。况且自己刚过二十岁,在自己这样年轻的时候是不可能实现的。铁木真还年轻,他的幕僚也都还年轻。可是,铁木真的生活已不象跟孛儿帖结婚前后时那样,每天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来袭的敌人而感到惶恐不安。到了现在泰亦赤兀惕人也并不想把已经纷纷成人的也速该的遗孤们全部从地球上彻底赶尽杀绝。事实上,即使他们有这样的阴谋,也不可能得逞了。

        然而,灾难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地方向铁木真袭击而来。不久,就在严寒的冬天即将降临高原的一天早晨,在诃额仑的家中出现了骚乱。

        “都快起来呀!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呐喊声。大概是泰亦赤兀惕人闯进来了!”

        发出这样叫喊声的是诃额仑的忠实的老女仆豁阿黑臣。听到喊声诃额仑立即从炕上跳起来。这种骚乱霎时间一个接一个地传遍了所有的帐幕。当铁木真冲到帐幕外边的时候,所有帐幕里的人们也都一齐冲了出来。天色还没有大亮,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周围的一切。使寒冷的空气都在颤抖的马蹄声,一阵儿比一阵儿急骤,呐喊声呼叫声也越来越大。

        铁木真立即命令大家一个不剩地一同骑上马,逃进不峏罕山去。一来敌人的数目不明;二来很明显在帐幕里迎击敌人是很不利的。铁木真一边牵过自己的马,一边注视着众人骑马的情况。母亲诃额仑骑上了马,合撒儿、帖木格、别勒古台、孛斡儿出、者勒蔑也都跨上了马。帖木仑与诃额仑两人合骑一马。孛儿帖也上了马,豁阿黑臣为她牵着缰绳。其他男男女女也都上了马。没有马的人就为大家牵马。

        者勒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铁木真犹如赶羊群一样走在最后。为了摸清楚前来偷袭的是些什么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攻击力量,孛斡儿出、合撒儿、别勒古台三个人离开队伍,朝相反的方向纵马奔去。

        聚落中一片混乱,避难的人群刚要走出环绕在聚落外而的鹿砦时,发现有几个骑兵的黑影出现在帐幕右侧的斜坡上。铁木真将这一群避难的人们委托给者勒蔑,自己就立即调转马头,朝着孛斡儿出、合撒儿、别勒古台所去的方向驰去。因为前面三个人正是在环绕聚落的鹿砦那边朝敌人的方向奔去的。铁木真驱马越过障碍物,勇往直前地在他们后而紧紧追上去。

        顷刻间,铁木真就追赶上了孛斡儿出他们三人,与他们一起凭借着生长在斜坡一角的几株大树做掩护而对若敌人。敌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但总有三、四十骑的样子。敌人在斜坡上东奔西突,忽儿向东奔去,忽儿朝西冲去,就是不从正面攻击。偶尔,从他们那里射过箭来。仿佛这时才想起放箭似的。看不清他们的姿态,能看到的只是那些活动的非常奇妙的令人生畏的剪影。

        不久,从敌人那方面射过来的箭逐渐密集起来,可呼喊声却是从完全相反的方向传来。而那是女人们呆的地方。铁木真他们四人立即朝聚落奔去。他们跨过鹿砦,刚一进入聚落,恰巧碰到刚刚跑出鹿砦的女人们再次惊慌失措地拥入鹿砦里面来。在马蹄声、呐喊声和呼叫声中可以听得出已经嘶哑的者勒蔑的呼喊声。

        铁木真命令者勒蔑让返回来的一些人尽快从后门冲出去。然后他又向刚才女人们冲出去的北方的鹿砦冲去。箭矢如雨。铁木真、别勒古台、合撒儿、孛斡儿出四个人各自以帐幕为掩护,在那儿朝向这儿射箭的方向放箭。因为这儿的鹿砦外面的地势坡度十分陡峭,所以看不到从那儿冲上来的敌兵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看到一、二个骑兵在鹿砦那侧忽隐忽现的影子。然而却看不到敌人越过鹿砦进攻的举动。铁木真在那儿跟敌人互射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者勒蔑率领的女人们都己从鹿砦的后门走远了,他始终没有离开那里。他与迫近聚落的,但冲锋并不果断的敌人继续对射着。

        孛斡儿出纵马驰近,高声喊道:

        “是蔑儿乞惕人!”

        铁木真这时才恍然大悟,知道对手并非是泰亦赤兀惕人,而是蔑儿乞惕部族的人。铁木真发现射来的箭不光是东、北两个方向了,四面八方都有箭射来。于是,他立刻命令三个年轻人丢掉聚落逃到山里去。在这儿再继续呆下去,不仅是徒劳无益的,而且是危险的。孛斡儿出一马当先,向后门驰去。铁木真、合撒儿、别勒古台紧紧跟在后面。奔出鹿砦后,他们哪儿也没找见那些女人们的踪影。他们想,有了者勒蔑带领,肯定一个不落地都隐藏起来了。

        在刚奔出鹿砦的地方,合撒儿高声喊道:“散开!”

        大家一同从那里按照各自打算去的方向拨转马头分散开了。铁木真从那片草原地带一直向西飞驰。他在中途改变了方向,驱马奔上不峏罕山山麓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缓缓的斜坡。没有一支箭再向这儿射来。铁木真看到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向豆粒一样小的身影各自驱马在不峏罕山的斜坡上奔跑着,越上越高。由于他寻找不到孛斡儿出的踪影,正在担心之际,在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了孛斡儿出的小小的骑姿。

        在那天午后,铁木真先后与合撒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会合在一起。在黄昏时,与者勒蔑所率领的女人们的队伍也相会了。

        者勒蔑一见到铁木真他们的影子就立即说:

        “没有碰到孛儿帖!”

        者勒蔑说,孛儿帖在冲出后门的刹那间扔掉了坐骑。而改乘放在干草场旁边的黑色轿车。轿车由一头花腰牛拉着,豁阿黑臣老婆婆牵着牛。她为了逃避袭击者的眼目,落在众人的后面,沿着耕地,离开了聚落。由于孛儿帖骑的马负了伤,她不得不这样做。

        铁木真在决定了共同宿营的场所后,从那天晚上到第二天,他骑着马跑遍了不峏罕山的森林、草地、满是岩石的山坡去寻找孛儿帖。但是,连孛儿帖的影子也没找见。

        在进山的第四天,铁木真派出中孛斡儿出、别勒古台、者勒蔑三个人到山坡上去侦察。他得知蔑儿乞惕人已经全部撤离山坡一带的草原返回去了,就带领着部族人走下不峏罕山。后来知道前来偷袭的人是三姓蔑儿乞惕人。但始终没有得到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老婆婆二人的消息。一个月之后,铁木真才得知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老婆婆两个人被蔑儿乞惕人抢去带回他们的聚落,现在仍然在那里。

        尽管铁木真一想起孛儿帖的事就儿乎要发疯,但是其他的人没有一个遇难牺牲,全部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聚落,无论如何还是令人庆幸、欣慰的。由于大家逃进了不峏罕山,因而受到不峏罕山的垂佑。铁木真决定举行答谢不峏罕山的祭祀仪式。

        铁木真将部落里的人们全部召集在自己的帐幕前面。这时,他的帐幕由于孛儿帖不在家而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铁木真吩咐人们在那里搭起祭坛。铁木真对大家说道:“我们托不峏罕山的庇荫,而免遭蔑儿乞惕人的毒手,由于有不峏罕山保佑,我们才保全了如同蚂蚁、虱子般的小命。因此,让我们每天早晨都来祭祀不峏罕山吧!每天都向不峏罕山祈祷吧!要将这个仪式传给我们孛儿只斤的世世代代,子子孙孙。”

        说毕,铁木真面对不峏罕山站立着。他把带子挂在头上,把帽子拿在手中,把另一只手放到胸上。然后,跪下向祭坛上洒马奶酒祭祀,行九叩首大礼膜拜。

        对铁木真来说苦恼的日子来到了。由于孛儿帖被蔑儿乞惕人抢去了,铁木真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自然景物都仿佛改变了颜色。现在自己必须做的事就是将孛儿帖夺回来。铁木真虽然有为他拼死卖命在所不惜的部下,但是由于人数过少,为了这件事,用仅有的这么一点人去袭击蔑儿乞惕的大聚落,那实在是轻举妄动,有勇无谋之举。

        大沉白好几次主动承担了去蔑儿乞惕部落侦察的任务,可是回来后的报告总是一个样子。

        “蔑儿乞惕在聚落的周围设置了五十人的卫兵。连野鼠也难于避开他们的监视,钻进他们的帐幕。”

        根据沉白的报告来看,蔑儿乞惕已事先预料到铁木真他们将要来复仇。因此,对他们提高了警惕,严加防范。

        出去侦察好象只是沉白一个人的任务似的。他刚侦察回来两三天,又出发到蔑儿乞惕聚落了。沉白每次回来都要报告从蔑儿乞惕刺探来的种种情报。依据这些情报铁木真可以知道蔑儿乞惕人的一切情况,连马匹的增减细节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从沉白的报告中得到的最大收获,是知道了蔑儿乞惕人突然前来袭击,对他们来说决非是因为他们性情浮躁。而是因为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没有忘却的当年也速该从蔑儿乞惕年轻人的手里抢走了诃额仑。他们为了报复抢走诃额仑之仇,这次他们从铁木真那儿抢走他年轻的妻子。他们的这个计划是得知铁木真把孛儿帖娶到自己聚落那时定下来的,直到今天他们经常不断地窥伺着时机。

        孛儿帖的影子从帐幕中消失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就是新年了。铁木真迎来了二十五岁的新春。铁木真象蔑儿乞惕人的所作所为一样,送走了伺机复仇的岁月。然而,铁木真没有象蔑儿乞惕一直等待了二十余年之久,只要他一旦发现有可乘之机,就必然要在今天或者明天采取复仇的行动。

        铁木真极力抑制自己不去想孛儿帖那光彩夺目的美发和白皙如玉的脖颈,因为一想到这些就怒不可遏,感到浑身要被气炸了一样,痛苦不堪,令他难以忍受。

        每当沉白完成侦察任务归来时,他总是默默地听沉自向池报告。铁木直决不提什么质问。铁木真本来就沉默寡言,现在就更加缄默无语了,其表情仿佛披上一层坚甲似的,人们难以从其表情窥视到他的内心世界的任何活动。

        然而,铁木真却一次例外。有一天,铁木真听完沉白的报告,嘴衬微微地动了动。沉白没有听清铁木真在说什么,他让铁木真再重复一下。铁木真压低声音喃喃地说道:

        “孛儿帖现在怎么样了?”

        沉白好不容易听清了他的话。沉白没有立即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孛儿帖究竟如何?”

        铁木真更清晰地低声说。他的目光锐不可当地逼视着沉白的眼睛,沉白好象再也没有办法了似的回答说:

        “她现在做了一个名叫近阔儿的年轻人的妻子。”

        铁木真听了沉白的回答,立即改变了脸色。然而,他马上转过身去,从沉白的身旁走开了。孛些帖的名字从铁木真和从沉白的嘴里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铁木真比以往更加沉默了。终日不见他有一丝笑容,总是那副严峻冷漠、凛然难犯的面孔。

        自从这个事件发生以来,孛儿帖的名字就成了这个聚落的禁忌之言。

        诃额仑也好,合撒儿也好,最小的妹妹也好,乃至仆人们谁都闭口不提她的名字。

        从沉白在回答铁木真询问关于孛儿帖的事上走了嘴的那时起,到今天已有一个月了。铁木真在这段时期里,绞尽脑汁异思夜想,想好了一件事。有一天,他与合撇儿、别勒古台、字斡儿出三个人商量。商量的内容是袭击蔑儿乞惕部族,夺回孛儿帖。他们决定在这次袭击战中,聚落的所有的男人都必项参加战斗,守卫聚落的事由妇女们来担任。事实上,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部族,光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留在聚落中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铁木真决定也要把妇女武装起来,在男人们外出的时候,让她们担负后方留守任务。他想哪怕只有一个男人也必须参加攻击队。

        合撒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全都赞成这个意见。因为铁木真说出来的事情,就是他已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年轻的幕僚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不管这个行动是鲁莽还是冒失,反正现在就是要实施了。整个聚落的男人把老人包括在内不足三十人。

        铁木真把袭击的日期定在二十天后,一个完全没有月亮的日子。蔑儿乞惕的聚落在贝加尔湖之南,位于靠近鄂尔浑河、色楞格河汇合处的地方。速度迟缓的马要跑数日的行程才能抵达那里。曾经在这条路往返驰骋过几回的沉白是十分清楚的。

        从那以后,以诃额仑为首,十七岁的帖木仑更不用说,十几名妇女全都拿起了武器,几乎每天接受保卫聚落的训练。铁木真决定把对这样的妇女集团的训练任务交给了孛斡儿出。自己与合撒儿、别勒古台,牵着几匹空马,到客列亦惕部落去访问客列亦惕部落的首领脱斡邻勒罕。铁木真打算从脱斡邻勒罕那儿借一批优良的武器回来。因为自己的部队人数少,不足三十人,至少应当有些精良的武器。他们有能适应任何战斗的优良的战马,然而所缺少的就是精良象样的武器。并且还要给留守聚落的妇女们留下一批,这样武器的数量就越发显得不足了。此外,铁木真看到这些年轻人为自己舍生忘死的去战斗,他更想用精良的武器,上好的装备来武装他们了。

        铁木真一行,沿鄂尔浑河逆流而上,行走了数日,来到座落在土拉河畔的黑森林中的聚落。

        铁木真与脱斡邻勒罕一见面就将事情的始末原委和盘托出了,脱斡邻勒罕依然象以前一样用他那阴沉严峻的面孔、冷漠的目光打量着三个来访者。但他思忖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改变了表情,和颜悦色地说道:

        “也速该的遗孤们哟,你们还记得我曾经许诺过的事情吗?我帅说过,做为黑貂皮火衣的还礼、答附,我答应帮助你们将沦散了的你们的部众再重新集中起来。看来这个时机终于来到了。为了你们这些一也速该的遗孤们,我要出动我的军队,帮助你们把居住在贝加尔湖南面的蔑儿乞惕的家伙们一个不剩地斩尽杀光,把你的妻子夺回来。”

        脱斡邻勒罕说到这儿顿了顿,他那冷酷无情的眼里,放射着更加阴森凶狠的光。他接着慢慢地讲下去:

        “乳臭未干的小子们哟,我现在就是为还黑貂皮大衣的礼,我首先从这儿率领二万大军做为右翼出动。你们到居住在额尔古纳河河源的朱立阿惕氏族的首领札木合那儿去传我的话,说‘为了也速该的小杂种们,脱斡邻勒罕决定出动二万大军,要去把蔑儿乞惕的家伙们消灭光。札木合哟,你出动兵马做左翼与我呼应。会师的地点和日期由札木合你亲自决定。’”

        铁木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脱斡邻勒罕的脸。这样的大事弹指之间就决定下来了。这样的人物,铁木真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呢。他的阴森冷酷的风采、相貌与决定那样事务的果断性格是极其相称的。

        铁木真走出脱斡邻勒罕的帐幕。他这次是来这里借武器的,事情办妥之后,他就立即跨上马朝着自己聚落方向飞奔而去。兄弟三人在途中几乎连休息都没有休息。

        他们回到自己的聚落,铁木真留在家里,合撒儿、别勒古台重新把干粮口袋搭在马背上,马不停蹄地到朱立阿惕氏族的札木合那儿去了。因为札木合是蒙古部族的最一早的汗合不勒的兄弟的后裔,所以应属于孛儿只斤氏放族。他比铁木真年长五岁,在铁木真六,七岁时,他和他的父亲一同到也速该的家来过。那时还是少年的札木合曾跟铁木真一块儿玩要过,这是他们仅有的一次触。圆圆的、胖乎乎的见人毫不怯生腼腆的和蔼可亲的少年的面彩至今还没有从铁木真的脑海中消失掉。他虽然比铁木真大几岁,但那时他已经惊人地早熟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使周围的大人们听了都感到惊讶、钦佩。

        从那以后,札木合的家就跟同一血缘关系的泰亦赤兀惕和铁木真的孛儿只斤氏族分开了。营建了独立的聚落,称之为朱立阿惕。到札木合自己这一代,迅速地扩大了聚落。现在在蒙古部族中其势之大,远远超越了泰亦赤兀惕,居于首位。这样的消息铁木真早有耳闻。札木合与客列亦惕的脱斡邻勒罕缔结了盟约,成了脱斡邻勒罕的盟弟。

        被派到札木合那儿去的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在第五日凌晨回来了。他们在铁木真的帐幕前勒住了马。他们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甚至转动一下身子都感到十分困难。两个人把会见札木合的情景向铁木真做了报告。

        “札木合说,听到铁木真受到泰亦赤兀惕的迫害,感到格外痛心。他说,他现在决定听从脱斡邻勒罕的劝说出动军队,为铁木真尽力是他平生的夙愿。他说,他现在就要掩杀到鄂尔浑河上游河岸,用青草做筏子渡河,冲进蔑儿乞惕所居住的平原的天窗,撞倒他们帐幕的柱子,掠夺他们的妻子。要把蔑儿乞惕部族的人斩尽杀绝,杀它个鸡犬不留。”

        合撒儿气喘吁吁地禀告到这儿。别勒古台继续说道:“札木合说:‘为了出阵,我要在祭坛上用马奶酒祭祀,敲响用黑牤牛皮蒙的大鼓,披上铠甲,骑上乌骓快马,拿上点钢枪,挎上桃皮箭。我将在十天后的夜晚在孛脱罕孛斡儿只地方,等侍脱斡邻勒罕的军队。我率军二万。你回去转告盟友脱斡邻勒罕,纵然有狂风暴雪,或天塌地陷,也决不能迟到爽约呀!”

        合撒儿和别勒古台禀告完札木合所讲的意见后,孛斡儿出立即动身奔赴黑森林向脱斡邻勒罕传达札木合的决定。

        对铁木真来说,这一切都出乎他念料之外,在顺利地进行着。为铁木真派出四万军队,这是梦一般的事实。两支军队将做为铁木真的两臂,沿着高原一角,向着靠近鄂尔浑河、色楞格两河汇流处的蔑儿乞惕聚落挺进。

        按照约定的日期,铁木真率领着与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和比,处于绝对劣势的三十人,奔赴指定地点。札木合的两万大军已经抵达那里。脱斡邻勒罕的两万军队没有严格洛守约定的时间,比他们迟到两日。

        实际上,这时铁木真与札木合相见是他们十年后的重逢。但是,少年时代的札木合的面影并未消失。他和脱斡邻勒罕不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的微笑,肥胖的身躯大概是因他已进入了壮年时期,给人以精力充沛之感。铁木真简直不敢相信合撒儿和别勒古台所传达的那个高调的出征宣言,竟然是从如此待人接物的人的嘴中说出来的。

        攻打蔑儿乞惕草原是从第二天拂晓开始的。四万大军依靠用青草编扎起来的筏子连续不断地渡过了鄂尔浑河,排好战斗队形,犹如洪水一般滚滚前进,将隶属于蔑儿乞惕部族的势力范围的草原和小聚落接连不断地吞噬掉了。

        蔑儿乞惕动员了一万部众,在他们的聚落周围排兵布阵。决战仅在一天之内就告终结了。铁木真率领着脱斡邻勒罕委托给他指挥的数百名兵丁,去追击从战场上溃退下来逃回聚落的蔑儿乞惕人。已经放弃抵抗的蔑儿乞惕人,鸦雀无声地蜷缩着身子,躲藏在聚落各处。铁木真搜杏着一顶一顶的帐草。

        寻找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老婆婆没费什么周折。她们遭个到袭击,可是她们根本没思到这是铁木真专门为了夺回她们而进行的战争。于是她们就躲藏到帐幕中避难。孛儿帖一看到走进帐幕的铁木真的身影,惊讶地叫了过来。

        铁木真没跟孛儿帖说一句话,就将她委托给弟弟合撒儿了,他立即返回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所在的草原的营帐去了。铁木真衷心地感激两位恩人,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大力协助。

        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将各自的部队驻扎在相距十华里的两个地方,谁都不想撤离那个地方。铁木真觉得这两个人的行动与这次战设前池们的样子迥然不同了,他们两人好象在相互牵制着对方。

        这期间,一方对蔑儿乞惕的群众进行了大屠杀。凡是男人、老人、小孩都要遭到杀戮的厄运。几乎每天都有被押到河边小石头地的刑场的蔑儿乞惕人的行列从草原上通过。凡是女人都被集中到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驻地的正中间的平地上。财物家具一样不剩地也堆积在同一个地方,堆得象山一样高。羊和马都集中在一块儿。

        铁木真和他的人数很少的部下,在蔑儿乞惕人的空空荡荡的聚落的附近,搭起了三座帐幕,驻扎在那里。令人窒息的腐肉的恶吴从早到晚不停地向铁木真的帐幕飘来。

        有一天,铁木真收到了脱斡邻勒罕捎给他的信,说要分配女人和战利品,让他快去领取。铁木真想,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权利领取这些战利品,而且也不想得到这些东西。铁木真到脱斡邻勒罕那儿讲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年迈的客列亦惕的首领还是执意要他领取那些战利品。札木合也是这样的意见。他说,他们出动了军队,但实际上铁木真也参加了战斗,当然有分享战利品的权利。然而,铁木真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拒绝接收。

        数以千计的女人和战利品在许多士兵的夺抢之下被分开了。一部分分被运到脱斡邻勒罕的驻地,一部分被运到札木合的驻地,遮盖了半华里左右方圆的草原的羊群、马群也同样被瓜分罄尽。剩下来没有被瓜分的是草原、山野和溪谷。因为从这些地方到客列亦惕部族的聚落和札木合的聚落一十分遥远,是距离铁木真最近的高原。

        铁木真心想,如果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撤回去,这片浩瀚无边的土地归我自己就好了。当然现在得到这片地方的话,还没有办法管理。不过,只要不断地增加自己的部下,在这个大高原上,安插上无数个居民点,应该说是可能的。

        铁木真让孛斡儿出做队一长,带领自己三十几名部下的一批人,回到只有妇女们守卫着的自己的部落。铁木真想,不论到什么时候,驻扎在蔑儿乞惕人的空空如野的聚落附近,应该说是可以的。合撒儿和别勒古台都很想回自己的聚落去,但是,铁木真不想离开那里。因为铁木真考虑到在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的军队撤走之前,自己单方面先撤回去未免太失礼了。此外,还有一件事铁木真还没有考虑成熟。那就是孛儿帖的事应该怎么办好?铁木真还没有拿定主意。铁木真只是在发现她时看了她一眼。孛儿帖的形象几乎每天都浮现在铁木真的眼前。不过,在他的眼前出现的孛儿帖的形象与在不峏罕山山麓的帐幕中浮现在眼前的孛儿帖的形象是稍有不同的。孛儿帖身上穿着蓝色的衣服,茶色的头发、白嫩的皮肤依然如同以往一样光彩夺目。可是,发现她身体仅有一个地方变了样。衣裳极端地鼓胀起来。尽管那是攻陷茂儿乞惕聚落进行大屠杀的夜晚,但照理说铁木真的眼睛是绝对看不错的。看来孛儿帖肯定是怀孕了。

        铁木真把学儿帖委托给合撒儿了。但现在她怎么样了?其后铁木真没有再问过合撒儿。至于合撒儿也只不过是把他嫂子从她的丈夫、自己的哥哥那儿接回来了。但是,关于嫂子的事他连一句也没有谈及过。从这一点不也能证明自己没有看错吗?

        有一天,铁木真叫住走进自己帐幕的沉白。他看到沉白的脸色,顷刻问就全明自了。问他有了什么用呢?他也肯定会回答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这也不是孛儿帖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呀!

        “你出去叫合撒儿把孛儿帖送这儿来!”

        铁木真对沉白说于是,沉白立刻走出帐幕。可是,过不久走进来的合撒儿。

        “孛儿帖就住在隔着两顶帐幕前面那顶帐幕里。”

        合撤儿的表情十分严肃,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铁木真感到合撒儿的话中有话。他走出帐幕,走进孛儿帖住的那顶帐幕里。光线从天窗上斜射进来。孛儿帖躺在床上。铁木真立即发现孛儿帖的身旁有个婴儿,豁阿黑臣老婆婆在旁边弯着腰看着孩子。

        铁木真走近床铺。孛儿帖抬起消瘦了的脸,仰视着铁木真。铁木真一声不吭。孛儿帖用眼示意婴儿,她那瘦削的脸上挂着微笑,对铁木真说:

        “请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他的确听清了这句话。

        “你叫我给他起个名字吗?”铁木真说。

        “这是你的孩子!”

        孛儿帖用使他出乎意料的,理所当然、不屑说的语气清晰地说。

        “谁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孩子。”

        铁木真顶撞她说。

        “你说不是你的儿子有什么证据?”孛儿帖反问道。这是一句殊死拼命的话。

        铁木真不由自主地来问踱着步子。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现在对铁木真来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你不是没有证据说他不是你的孩子吗?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铁木真的耳际又响起中孛儿帖的声音。但是,铁木真决不同意孛儿帖的话。他哪有那样的度量啊!铁木真无法整理他那混乱的头脑,停住脚步,用干拉拉的声音说道:

        “术赤。”

        “术赤?!”

        孛儿帖反问了一句。所谓术赤,是他们中间的“客人”之意。这是心乱如麻,痛苦不堪的铁木真给孛儿帖生的婴儿,正确地说是给与自己一样不知父亲是谁的一个婴儿所选择的名字。

        铁木真答应了字儿帖的乞求,给她生的婴儿起名叫做术赤,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允许了孛儿帖的一切。倘若是他不允许的话,他怎么能煞费苦心地去给一个连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其他种族人的儿子也不知道的婴儿起名字呢?他决心要在漫长的生涯中,把孛儿帖生的这个婴儿做为自己家的客人来看待。

        铁木真坐在那里长时间地端详着躺在床旁边的婴儿的脸。毫无疑问这个婴儿将来也要象自己一样因为自己是否具有蒙古的血统的问题而痛苦一生,也还将象自己一样依靠变成孛儿帖赤那来证明自己的身体具有蒙古的血统,术赤同样也要背负必须变成孛儿帖赤那(至少必须以此做为志向)的命运。

        “我能变成孛儿帖赤那,你将来也必须变成孛儿帖赤那!”

        铁木真在心中暗暗地说道。这是铁木真对自己长子术赤说的第一句话。这是做为具有这样关系的父亲对儿子说的讨好的话,里面蕴含着深沉的爱。

        孛儿帖沉默着。铁木真给自己腹痛分娩所生的婴儿起名叫术赤,她没有做任何表示,是称心如意,还是不满足,从她的表情难以窥视到她的内心世界。过了一会儿,她把脸朝着铁木真,静静地躺着。尽管脸十分瘦削,但却有做为产妇所想象不到的光彩:她的双眸中涌出了泪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好象两条扯不断的线一样,落下来。

        铁木真离开婴儿,长时间俯视着自己所寻求的美人的面庞,说:

        “我派人到翁吉刺惕去送信。父亲德薛禅和母亲溯擅该多么高兴啊!”

        铁木真这时才对妻子讲起亲密的话来。

        然而,这时在铁木真的内心深处,对于一切女人的看法,做为贯穿他整个生涯的固定不变的观念被确定下来。尽管他承认女人的美丽、爱情、忠诚,但决不相信这些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要被女人所携带,那么,都不是经常安定的。不论妻子孛儿帖也好,不论母亲诃额仑也好,都毫不例外。她们为生“客人”,总是有力量的,哪怕是极微小的力量。他的妻子也罢,他的母亲也罢,她们既能够生育具有蒙古血统的孛儿帖赤那,又能够生养蔑儿乞惕、塔塔儿、客列亦惕的后裔。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宽敞的箱子,它能够生育出任何民族血统的孩子。妻子爱自己,自己也爱着妻子。可是妻子能够生育具有敌人血统的孩子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铁木真对自己的部下的忠诚、勇敢、不怕牺牲,是完全信得过的。但是,对女人却不能给予同样的信任。因为,她们没有让人信任的基础。女人的美丽、爱情、忠诚,只有在她成为自己的人的时候起,才是属于自己的。其他民族的男人,只要是你把他征服了,使他心悦诚服了,那么,他就能成为你的永远不变的忠实部下。然而女人却不一样,是令人棘于难办的。除非在床上你将她紧紧地抱什,并且把她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否则她就不是你的。

        铁木直认为,要想使妻子孛儿帖永远成为自己的人,自己就必须成为一个不允许任何人将她抢走的强者。

        “今后,我一刻也不让你离开我。让你永远美丽、贞洁。”

        铁木真说。但是,铁木真没有说自己如何喜欢她,或者说象以往一样爱她的话。他认为这样的话是软弱无力的、毫无价值的。铁木真只不过宣布自己占有她。然而,那也是铁木真对孛儿帖的爱情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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