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立在窗前的方小娅,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惊得呻吟起来,她略一迟疑,便飞快地奔过去抓起了话筒。
“喂,哪一位?”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大姐,我是罗汶!我发现我已经被通缉了!”
方小娅胸口起伏着,沉默了几秒钟,道:“继续说,我听着呢。”
罗汶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听我说大姐,我把车扔了,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就在银河夜总会不远。大姐,我有话想跟你说,你能出来一下么?”
方小娅又沉默了片刻:“你想谈什么?”
“要谈的事情很多,您能出来一下么?”罗汶的声音非常急切。
方小娅看看外边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终于嗯了一声:“好吧,什么地方?”
“老地方,还是银河夜总会对面的茶座好么?”
“马上么?”
罗汶依然急切:“是的,我希望这样。”
“好吧,一会儿见。”方小娅搁下电话,抱着头在沙发上坐了片刻。随后起身收拾了一下,便快步出了门。
走上来一个年轻人,问这里是不是有一家姓巫的,她点头,问对方干什么,那年轻人便向她推销保险。她摆摆手,急急地走了。年轻人跟出来,钻进警车道:“头儿,方小娅神色挺不对头的。”
从车窗望去,就见方小娅在前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一直向前开了下去,车速很快。国庆发动了车子,紧紧地在后头跟着。车子很快便上了主路,来往车辆骤多,欧光慈让国庆盯死了,绝不能跟丢。
还好,那车不久便靠边停了。银河夜总会的霓虹灯迷离地闪烁着,夜色正在降临。
方小娅下了车,躲躲闪闪地向马路对面走去。国庆下车跟上,目送她进了茶座。方小娅闪过茶座屏风时,脖子上的纱巾轻盈地飘了一下。
国庆摸出手机,问欧光慈要不要跟进去。欧光慈说不要,就守在附近!
此时,方小娅已经推开了日式的拉门,依然是那个雅间。一切都是熟悉的。罗汶正盘膝坐着,看见她便忙不迭地站起来。方小娅示意“不必了”。
上茶。坐定。沉默。
后来方小娅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开口道:“罗汶,你约我出来想说什么,说吧。”
罗汶便焦焦躁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无法想象,大姐,我无法想象结果会是这样。现在我只能找到一丝线索,就是我刚才说的,在松树林的黑暗中有车门的撞击声,我估计凶手在那里跑了一个……”
他的话刹住了,因为方小娅的目光很冷。他知道,所谓“跑了一个”无疑在方小娅心里等于是她妹妹方小苏。
“接着说。”方小娅移开了目光。
“嗯,我认为另一个人把车开出去,在那片收割完的稻田里抛锚,随即逃掉。大姐,我只能分析成这个样子。我当时完全不知所措了。”
方小娅盯着他:“可你用不着跑呀!你不是学法律的么,你应该知道事情不是你干的迟早会搞清楚的,你为什么要跑呢!”
罗汶的目光暗淡了,叹息道:“开始跑是一种下意识,因为我怕车子上下留下的那些痕迹。后来逃跑成了现实,我知道一两句话肯定是解释不清的了,索性跑吧,我要暗中了解一下家里的事情,我指的是集团内部的事。”
方小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加重了语气:“你摸到了什么情况。”
罗汶无奈叹道:“不,事实上我知道我已经犯了一个很简单的错误,因为董事长一出事,所有的阴谋都会停止的,可当时我却没想到这一点。”
“你彻底被动了,是么?”
“是的大姐。我现在才明白,我的力量几乎等于零。而且随时可能被抓住。所以我想约你帮我想想对策。”
“我?”方小娅摇摇头,“我能想出什么对策。罗汶,你抬头看着我,你告诉我,董事长让你留在省城,你为什么不听。我希望你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罗汶吭哧了一下,张了半天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怀疑方小苏!”她把他不好说的话说了出来,“因为她是我妹妹,你不好说,我替你说好了。”
罗汶的头垂得很低,说不出话来。方小娅长叹一声,很难过地摇摇头,似有千言万语:“人呀,我真不明白,人到底是一种什么动物!在利益面前竟然谁也不信任谁!”
“大姐,我……”罗汶痛苦地望着方小娅,“大姐,您可能真的说出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真的,真是这样!我甚至看出,您现在连我也同样不信任了。”
“也许是吧,但也不一定。”方小娅一口茶也没喝,就拿起手包走出了雅座。
罗汶叫了一声,掏出一张票子放在茶桌上追了出来。意想不到的是,刚刚追出茶楼,一双锃亮的铐子便扣在了他的腕子上。
前边的方小娅听到了动静,收住脚步缓缓地转过头来。
罗汶惊恐而愤怒的脸,在闪烁的彩灯中扭曲了。很显然,他错以为是方小娅领了人来抓他。直到方小娅冲过来拉那个拎手铐子的人,他才明白自己猜错了。
“原来是你,你不是卖保险的。”方小娅认出了国庆。
欧光慈从背后走上来,驱赶着围观的人们,低声道:“方女士,我希望咱们另找一个地方谈话,不然会影响治安的。你说呢?”
方小娅自然无话可说。欧光慈作了一个手势,几个人向着警车走去。随着一串警笛的鸣响,车子离开了闹市。一刻钟后,他们走进了刑警队长长的走廊。欧光慈推开二室的门,见伍玲春在,便请方小娅进去坐。国庆领着罗汶一室去。伍玲春打个手势拉欧光慈出来,告诉他巫少康一刻钟前走了。又说:“我刚刚和侠客,我那个得力干将,通了话。我的人去了兴城下角镇,去了解了楚怀璧他哥哥的那个小厂。了解来的情况可能挺有意思。那个厂已经完了,是被楚怀德的合作者一手搞垮的。欧光慈,你觉不觉得弟弟的大集团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感觉?”
“合作者的威胁?”欧光慈摸烟,没了。
伍玲春从口袋里变出一包递给他,道:“嗯,是的。我从巫少康身上看到了这种感觉。无论如何,就算命案不是直接与此人有关,但那的确的确是一种很可怕的心理背景。你认为呢?”
“是,胡思宇那近乎于变态的行为,本身就说明了这一点。现在你负责和那位方女士谈谈,他就是巫少康的那位移情别恋的太太。对了,国庆押走的那个恐怕就是徘徊于两个现场的男人,你看见他的个子了吧——一米七二至一米七五之间。”
欧光慈快步走进了一室。伍玲春对着他的背影犯了几秒钟的傻,脸上渐渐有了光彩。
罗汶正捧着个茶缸子在发呆,看得出国庆并没有向他提问。欧光慈的出现使罗汶顷刻间紧张起来,他想站起来,欧光慈示意不用了。
“谈谈吧,年轻人。既然到了这里,咱们都痛快一些好不好。”欧光慈拉把椅子坐下,点烟吸了一口,“你是不是经历了一个很可怕的事件过程?”
国庆拿过记录本,盯着罗汶。
罗汶的目光有些发直,然后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过电影般一些古怪神秘的“镜头”从大脑里闪过——溜进白果巷的董事长、鬼鬼祟祟的方小苏、驶出城区的奔驰轿车、松树林的车影及开关车门的声音、歪在稻田里的车子、驾驶位上董事长那张死脸……
罗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抱住了肩膀。
欧光慈和国庆对视了一眼,国庆把搭在椅背上的不知谁的一件皮夹克扔给了罗汶。
“谢谢。”罗汶把夹克披上了,神情完全收了回来,“我现在就讲么?”
欧光慈抬抬手:“可以。”
“事情应该从一开始那个晚上讲起。”罗汶回忆着,自然想到了董事长很晚了约他出去聊天的情景。他肯定想得非常仔细,每个细节都讲得一清二楚。
欧光慈和国庆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的确是方小娅给他打了那个电话。”
“是的。”
“继续。”
罗汶接着讲了董事长的不安,园中园的死人更使他惊恐不已。欧光慈在这里又一次打断他,起身从一只档案袋里倒出一叠照片:“这个你看看——”
罗汶看看照片,道:“在第一时间我就见过这些照片。这是董事长亲自洗的。据他说,那时方小苏把现场照了一些,董事长收走了她的相机。但是问题的关键并不是方小苏,而是这个——”
罗汶利索地捡出那些死者古也夫的照片:“你们也许忽略了一个非常小的细节,我们董事长那天穿的也是这样一件上衣,而你们到场时,他的衣裳没穿在身上……”
“攥在手里。”欧光慈全懂了,明白了楚怀璧惊恐的根源所在,“他那时已经感到有人在向他下手了!”
“是的是的!”罗汶使劲儿点头,“之所以后来他听从了我的意见,离开了省城,主要原因就是这个。去接他哥哥顶多是顺手。”
欧光慈自然不会把楚怀德已经来到的情况漏出去,因为他并不完全了解眼前这个人。
“请继续说,后来呢?”
罗汶便原原本本地把接下来的情况说了。欧光慈认真地听,国庆推过一张条子,上写数字:与方小苏所说一致。
是的,这一段的确与方小苏的说法差不多,疑点在那条白果巷!
“等等,再谈谈白果巷那一段,你没追进去么?”
“没有,”罗汶道,“请相信我,当时我全部注意力都在方小苏身上。”
“也就是说,你对楚怀璧溜进白果巷以后的情况一点儿都不知道?”
“一点儿都不知道。”
“接着讲。”
再下边的情况自然与方小苏的讲法不一样了,因为罗汶说到了楚怀璧开车出城的情况。
“说真的,我当时没有更复杂的想法,以为董事长一时心血来潮,半夜起程去下角镇接他哥哥呢!”
欧光慈用指关节敲敲桌子:“慢,这一段越细越好!”
5分钟后,欧光慈二人带着罗汶推门走进刑侦二室。
伍玲春看上去和方小娅正处在“谈不下去”的状态,他们的出现使空气流动了起来。罗汶和方小娅的目光下意识地接触了一下。欧光慈咳嗽了一声,轻轻掩上了房门。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他的脸上。
欧光慈问伍玲春:“你们俩好象什么都没谈出来。”
伍玲春摊开手,表示“是的”。
欧光慈将目光移向方小娅,方小娅不看他。欧光慈在室内慢慢走着,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这么认为,在座的二位是楚怀璧最不设防的朋友。你们二位对楚董事长去兴城前的处境非常清楚。方女士连夜打电话给楚怀璧提醒他危险即将降临,而接了电话后的楚怀璧又当即约罗汶出去散心,并谈出了自己的忧虑。但你们三人几乎在同时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那就是忘记了依靠法律!”
他坐了下来,人人均无话可说。
“现在已经清楚了,事情的起因是巫少康手下那个胡思宇导致的,他雇了杀手欲加害楚董事长,那是一种病态的个人行为,巫少康本人并不在阴谋之内。至于他心里的东西,我这里不想多说什么了。我想说的是,那个杀手事实上并没有得手,有人图财害命抢先一步把他干掉了。也就是说,他死在了楚董事长之前!”
就像炸弹掉下来没爆炸,室内静得可怕极了。
“你们二位是楚怀璧最信任的朋友,那么请问,你们认为凶手是谁呢?现在开始,动脑筋想一想。”欧光慈向伍玲春一甩脑袋,“来,春儿。”
伍玲春起身跟他走出门来。欧光慈漫步朝走廊的尽头走着,头缩在脖子里,默默地抽烟。伍玲春儿跟着他不言语,任他想。走到尽头他靠在墙上继续想,伍玲春和他并排靠在墙上,瞟了他一眼。
“春儿,手机给我。”
伍玲春把手机递给他:“欧先生,恐怕就要水落石出了吧?”
“不敢说,仅仅是个想法。”他哒哒地敲着按键,将手机凑在耳朵上,“通了……噢,大马是我。大马你听着,现在你就去那个白果巷……什么,你此刻就在白果巷,太好了伙计,你是天才!你他妈听我说,你找一找那巷子,看看有没有旅馆或者诸如此类的地方,对!……如果有的话,你一定请对方回忆一下那一天晚上是否有一个楚怀璧那样的人出现过,楚怀璧的照片你有吧。好好,马上开始!我等着你的电话!”
他关了手机,狠狠地吸着即将烧到手指的烟蒂。然后顺着墙壁滑下去,变成蹲的姿势。
伍玲春用脚尖踢踢他的屁股:“不要搞得那么深沉,你是怎么想的?”
“蹲下。”
伍玲春蹲下了。
欧光慈小声却挺激动地说:“如果你的心上人死了,比如说,要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哈哈大笑。”
“你这人,我这是比如。哎,进一步说,楚怀璧死了,你觉得方小娅的那种平静,正常吗?”
伍玲春唔了一声,开始严肃了:“你……,哦!你想说什么?”
欧光慈摆摆手指,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楚怀璧半夜1点多出兴城,那么,他和车子如果不出任何问题的话,你觉得开到下角镇应该是几点?”
伍玲春想了想:“那个时间段,路上车少。不到凌晨三点肯定到了。”
“那么早去接他哥,他有病呀!”
伍玲春怔住了:“哦,欧光慈。我好象……不不,我还是不明白。欧光慈,你可能真的属于天才。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欧光慈一摆手:“不能不能,一旦错误,你能把我笑话死,你这个人我知道。”
他起身往回走,伍玲春咬牙切齿地在背后朝他比划了一个姿势。回到二室,国庆站起来说他要去上厕所。欧光慈和伍玲春并排坐在沙发里,拿过国庆的笔录,就见上头画着一个趴在地上的狗,狗的脑袋是欧光慈。一个字也没有。可见那二位什么都没说。
手机响了,在静静的夜晚显得十分动听。伍玲春把欧光慈推开些,朝手机里“喂”了一声。
大马异常激动的声音:“伍队长吗,事情有意思了。那里有一个鸡毛小店,店主证实,楚怀璧那天晚上去过!”
“大马,你们队长上厕所回来了,请你向他汇报。”伍玲春把手机递给了欧光慈。
欧光慈听着,眼睛渐渐亮了,大马的报告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想,最后他兴奋地站了起来,用眼角瞟瞟始终一言不发的方小娅,大声朝手机里下令:“马上请专家进行尸体解剖,看看那个‘楚怀璧’的肝!”
话音刚落,就见方小娅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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