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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她唱山歌成了明星,有一次,一个人唱歌扩红一个连的新兵

        1931年,曾子贞等人调配到兴国独立团开展宣传工作。

        这期间,她结识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此人名叫吕德贤,在兴国县革命史上大名鼎鼎,人们称其为中国的“夏伯阳”。

        吕德贤是兴国早期革命“鼎龙”暴动的领导人,兴国县革命斗争的开拓者,时为兴国县独立团的团长。他中等身材,双目锐利,上唇蓄八字胡,下唇留一撮须,身穿广装褂,腰佩两支手枪。吕德贤既善骑马飞奔,又善疾走快跑,会左右开弓两只手打枪,是中央苏区有名的神枪手。

        吕德贤不但枪打得准,人也生得白白净净,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是当地红军中有名的美男子。不仅如此,吕德贤还天生一口好歌才。他的编唱能力强,看见什么就能够编什么唱什么,张口就来,闲时经常与曾子贞一块切磋如何编歌、对歌、斗歌。渐渐地,曾子贞口中的性歌,也都变成了革命新歌。

        有一次,队伍驻扎在一个叫筲箕窝的地方,吕德贤与曾子贞歇在一棵大树下编歌。

        这时,一个名叫蕃薯婆,长得五大三粗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骂骂咧咧,追打着比她小4岁的小老公。那小老公才15岁,人虽灵活,却跑不赢蕃薯婆,逃来逃去,眼瞅着没法逃了,小老公就闪动灵敏的身子,围着大树打圈圈,逗得一圈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曾子贞在一旁见了,觉得影响不好,顺口就唱:

        “哎呀嘞――大嫂管家要注意,肚里有气不要急,小孩总会做错事,耐心教育讲道理。”大家一听又哈哈大笑。那蕃薯婆听了,用力横了曾子贞一眼。

        有人就解释说,那个小孩不是她的小孩,而是她的小老公。曾子贞听了,就觉得有些尴尬,吕德贤哈哈笑完,立即接唱了起来。

        “哎呀嘞――大嫂大嫂息口气,男女平等成夫妻,以强欺弱都不对,有事商量多情义。”这一唱,蕃薯婆不好意思再追打小老公,把手中的棍子一扔,又用力剜了曾子贞、吕德贤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那小老公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坐下来歇息。听了大家的调笑,他也跟着嘻嘻嘻地乐。

        谁知,队伍离开筲箕窝时,竟多了一个人。原来,那个挨打的小老公,执意不当小老公,要当小红军。就这样,曾子贞、吕德贤唱山歌,顺便就扩了一个红。

        吕德贤有一件黑呢子大衣,当时是十分稀奇的宝贝了。天气冷披在身上,又挡风又威风,晚上睡觉当被子很御寒,这是他的心爱之物,别人只可摸不可借。

        不过,有时曾子贞很冷,还真借来穿、盖过几回。后来,这件黑呢子大衣在一次战斗中丢失了。

        那一天,独立团一支队攀山越岭,前往高兴乡的箬坑村。吕德贤与曾子贞一路走,一路唱着山歌。

        远远地,对面山上下来一支军队,队伍前面也打着一面红旗。曾子贞眼睛尖,看见那支队伍的服装与红军不一样,就说:

        “团长,前面来了白军。”吕团长说:“你看错了,那是红军不是白军。”又走近了一段,前面来的果然是白军。

        吕团长命令部队立即撤退,白军顺势就追了过来。人多路窄,队伍跑不快,情况陡然变得紧急。因为吕德贤、曾子贞开始走在队伍前面,一撤退就走在队伍后面了。

        吕德贤穿一件呢子大衣,磕磕绊绊。

        曾子贞见势不妙,叫起来:“团长,牺牲大衣吧!”吕德贤说:“好。”曾子贞就帮他脱下大衣,丢在路边。

        追来的白军一见那么好的呢子大衣,就扑过去抢大衣。吕团长见机一声令下,红军一起卧倒,一阵排枪,白军丢下几具尸体落荒而逃。红军倒转来追赶白军,那件大衣却从此遗失了。

        因为有情才有山歌,情感是山歌的内在生命。

        吕德贤是一个多么好的山歌手呀,共同的战斗、歌涯中,一点一点,他提高了曾子贞编歌的本领,与曾子贞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1932年5月19日,吕德贤被诬为“AB”团,一夜间就没有了,终年38岁。吕德贤之死,是曾子贞心中永远唱不出的苦痛之歌。

        山歌,是有灵魂的。唱山歌最痛快,也最痛苦,因为山歌也饱含热血和泪水。

        曾子贞最难忘记,是第三次反围剿,在老营盘战场的故事。

        老营盘即古老的营盘,是太平天国曾经屯兵、打仗的营地。距兴国县城约20公里,此地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红军曾多次集结大批部队,在此与白军作生死决战。

        临行前夜,嫂子便过来,左嘱咐右叮咛,要曾子贞带两双草鞋,一竹筒罐腌菜、鱼干子炒辣椒。

        曾子贞一到老营盘,就去寻找、看望哥哥。哥哥的部队,也在老营盘战场上参加战斗。

        在战场上突然相见,兴奋异常,兄妹俩拉着手,互相诉说家里的情况及别后的经历。

        曾子贞把嫂子捎带的草鞋、腌菜炒辣椒鱼干子,一一交给哥哥。

        哥哥立即打开竹筒罐盖子,用黑乎乎的手,拈了一块鱼干子入口,见妹妹羞自己,就又拈了一块鱼干子,喂到妹妹嘴里。二人嚼着鱼干子,相觑一笑……有多少话要说呀,话还没说完,战斗就开始了,哥哥叫妹妹快回到安全地带去,他挥手笑着说:

        “妹妹,你唱山歌唱得真好听,等一下你唱大点声音,我们大家都喜欢听你唱山歌!”“好,我用力地唱山歌,给你们鼓劲,你们要勇敢作战啊!”那天在战场上,曾子贞唱了许多山歌,红军也打了一个大胜仗。

        打完仗,妹妹就去找哥哥,一个军营一个军营地问,怎么也找不到哥哥了。

        一位老乡告诉她:“你哥哥打仗很勇敢,不过,他被打死了!”刹那间,天昏地暗,妹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吗,兄妹俩还笑着说话,话还没有说完呢。

        泪水象河水般流下来。她趔趔趄趄,攀上山坡,跌跌撞撞,在一片片尸体中寻找。

        哥哥的尸体上,有几处窟窿,身体浸透了血水,已变得面目全非,是背袋里的竹筒罐、腌菜、草鞋,证实了他的身份。

        当天晚上,在庆祝胜利的大会上,唯独不见曾子贞的影子。战士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晚会快结束时,战士们终于忍无可忍,左边一个战士立起来叫“曾子贞――”,右边二三个战士立起来喊:“曾子贞”,就像发射出信号弹,站起来的战士越来越多。顷刻,成千上万的战士,全部站起来了,叫喊声便成为排山倒海的浪潮。

        “曾子贞,曾子贞――”演出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搞不好要出乱子。

        万般无奈,领导只好向战士们诉以实情:曾子贞不在舞台上,她没回来吃晚饭,至今仍在后山送哥哥。

        “曾子贞,曾子贞。”激动的战士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不清或不听那些解释。他们一定要见曾子贞――这位心仪已久的明星。

        正当领导不知所措时,曾子贞突然回来,出现在舞台上。才半天,她似乎已瘦了一圈,眼睛红肿,一身风尘仆仆的军装上,血迹斑斑。她弯腰,毕恭毕敬,向战士们敬了一个礼,掌声便雷鸣般响起。

        “哥哥牺牲了,我刚刚掩埋了他的尸体。我的哥哥倒下了,你们全场的战士,都是我的哥哥弟弟。”沙哑着嗓子,曾子贞叙述了白天与哥哥相见的情形:“哥哥,哥哥,你不是要听妹妹唱山歌吗,妹妹现在就唱给你听……”她边讲边哭边唱:

        “哥哥死了妹来埋,一身血迹润心怀,一笔仇恨不忘掉,连夜唱歌我登台。”沙哑的嗓音,在夜空飘荡。几盏雪亮的汽灯、马灯辉映下,曾子贞泪水涟涟,似一串串银珠滴落。唱着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

        台上台下一片唏嘘,老营盘夜风呜咽,号啕不息,那是个泪流成河之夜。

        哪里打仗,山歌队就被调往哪里。与战争相处久了,曾子贞锻炼得从容不迫。数十年后还有人讲她的笑话,说她叫男人往她裙子下躲的故事。

        那是1932年初,部队前往于都县围攻马鞍石上堡的土匪,消灭张修贤的靖卫团。

        当时,白军的武器要数飞机最厉害,每次打仗都炸死不少红军。红军只知道飞机厉害,还不太懂飞机的道理,对其有点谈虎色变。

        那天行军,来了一架白军的飞机,有位新参加战斗的同志胆怯,吓得要命,缩头乱钻,到处找地方躲避,却找不到,曾子贞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就喊:

        “喂,怕死的男子汉,躲到我的裙围下面来吧!”一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那位同志也跟着嘿嘿嘿笑,不好意思再躲了。其实,那是白军的运输机,不会丢炸弹。

        在战争中,兴国山歌,不但鼓舞红军的斗志,也确实起到了瓦解白军的作用。

        1931年春夏,国民党60师、61师侵占了兴国县。

        由于苏区人民坚壁清野,弄得白军被围困在城里,有钱买不到蔬菜、粮食,常常挨饿,完全靠飞机空投。有了粮食又缺少蔬菜,小股白军就偷偷出城来抢劫。

        有一天,驻县城的白军劳排长,率一班士兵,武装涉过潋江河出县城,到对岸的邯武、长冈一带抢粮食、蔬菜。

        不料,他们刚要踏进村庄,就被曾子贞的山歌队发现了。

        一曲曲山歌,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白军官兵要听清,切莫来打自家人,放下武器来归降,确保生命得安宁。”“白军官兵要听清,欢迎你们投红军,投红以后好待遇,红军说话唔骗人。”“白军官兵要听清,由你投诚唔投诚,你会投诚很欢迎,你唔投降唔留情。”听到这一阵阵山歌声,白军进退两难。进则怕遇上红军游击队打排枪,退则回城要挨长官的臭骂。因为他们折腾了半天,连根鸡毛都没有找到一根,谷壳也没有找到一颗。

        又困又乏,白军们索性坐在树荫下歇息听山歌。

        “哎呀嘞——白军士兵好可怜,衫裤烂了没人连(补),日里饿了没茶饭,想起父母夜难眠……”他们都是广东兵,熟悉客家口音。听着、想着,思念家中的老小,不由自主地都动了感情,一个个长吁短叹起来。

        突然,劳排长一摔手:“他妈的,反正回去也是死,走——”竟然带领着一班兄弟反水,投奔了红军。

        说到红军的政治攻心,前线的白军官长对唱山歌是恨之又恨。

        1931年夏,国民党占领兴国后,一个白军团长,派部下专门捕捉红军的女山歌队员,他在兴国的牛坑塘,亲自指挥杀害了毛伲俚等十来个女山歌手。

        举世闻名的“宁都兵暴”胜利后,兴国县组织了一支声势浩大的慰劳队去瑞金、石城慰问,慰问品很多,光生猪就有一百多头。红军山歌队去了二十三人,其中有谢昌宝、钟梅生等人,由于路远,大家是骑马去的。

        临行前,领导单独叫开她们,悄悄地叮嘱:

        “你们姑娘人家要小心一点,五军团是刚刚从白军那边改编过来,还有点军阀的野蛮习气,没有红军那么规矩,看见了妹崽子,抱住就走……”姑娘们一听吓得要命,都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去慰劳他们了。那领导赶紧说,慰劳还是要慰劳,能注意的尽量注意一下,注意不到也没有办法,打仗还会有牺牲呢?!唱山歌也是打仗。没办法,她们带着牺牲的精神准备去了瑞金、石城。

        “宁都兵暴”,国民党26路军一万多人,组成了红五军团,驻扎在石城秋溪整编。

        红五军团都是北方人,身材高大,武器装备好,威风凛凛,当地群众戏称他们为“北牯佬”。

        “北牯佬”也很喜欢看山歌队的演出。他们看戏与当地人不同,当地人看得高兴时,会站起来打吆喝叫喊喝彩,他们看戏,看得高兴时习惯鼓掌,声音很大,雷鸣一般。

        初始,姑娘们看见“北牯佬”来了,心里就忐忐忑忑,可见人家“北牯佬”说话和悦,行为文明得很,也就放心了。

        从石城回来又到瑞金,那里也有部分“北牯佬”。山歌队住在瑞金一个叫官仓下的祠堂里,前后共演出20多天才返回兴国。从来没有发生过“北牯佬”抱女人的事情。

        后来,曾子贞还挂了省委巡视员的职务,带山歌队多次去那里演唱、慰问过。

        有些歌曲,曾子贞一生都记得。

        “哎呀嘞——我们兴国模范县,扩大红军都自愿;妇女学会犁耙田,二犁三耙都做到……”在采访中,曾子贞说:“蔡畅大姐当时是江西省委的部长,也分管妇女工作,听了我唱歌,喜欢得很,跑到后台来,把我抱起来打旋。她的年纪比我大,跟我们很有话说,聊个不停。说到女人生孩子生不出,她说可以剖腹产。我们不懂什么是剖腹产,她解释说是医生用刀把女人的肚子破开来,取出小孩后再缝回去。就像补衣服那样缝补肚皮?当时我们都不相信,蔡大姐就撩起衣服把她开刀的伤痕给我们看。我们果然看到一条用针线缝补过的痕迹,大家想不透都不吭声,还是半信半疑。”曾子贞唱山歌有两个最佳“搭挡”。

        其中一个名叫谢昌宝。谢昌宝个子不高,脸上有点麻子,一化装就看不见麻,漂亮得很。他口齿伶俐,擅长演说,煽动性特别强,唱起歌来就像小河流水,从来不嘶哑嗓子。他与曾子贞一上台常常下不了台,一支歌接一支歌地唱。

        那天,二人在陈家祠堂的台上又被“粘”住了,唱山歌唱了一夜,天快亮了,战士们、群众们还不让他们下台。

        在红军、群众心目中,曾子贞与谢昌宝的山歌对唱,是最好听的节目。所以经常点名,要他们到前线去唱。一次,战斗正打得激烈,曾子贞与谢昌宝来到了火线,一见红军这边已经很有些吃紧,二人亮开嗓子就唱起了山歌。

        “炮火声来军号声,打只山歌红军听,快与敌人决死战,十万草鞋送你们。”“军号声来炮火声,大举进攻已到临,捏紧铁拳去粉碎,军民一心杀敌人。”他们忘情地唱啊唱啊,谁知,这次唱山歌却不灵了。白军越打越多,越打越猛,继尔发动了大规模的反冲锋。

        曾子贞、谢昌宝冒着敌人的炮火,仍然唱啊唱啊。忽然,听得一阵刮风般的声音,几梭机枪子弹横扫过来。曾子贞觉得脸上、脖颈上一阵热呼呼地烫,顺手一摸,满头满脸是红的血白的脑浆。

        “哇,我受伤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脚还能动弹,再一看旁边,歌伴谢昌宝的脑袋开了花,倒在地上像小鸡一般抽搐着往土里钻,然后一动不动了。

        红军吃了败仗,曾子贞一连几天都不开声。

        战争中,牺牲与失败都是很正常的事,过几天她又唱起来了。第五次反围剿时,红军的兵员已经很枯竭了,征兵征到了难处。有的年青人去当红军就提条件,特别点名要曾子贞给他们唱山歌,他才肯爽快去当兵。

        几十年后,曾子贞还记得:“澄塘的李顺达等人就是这样。还有我的小弟弟也是这样。小弟弟刚结婚不久,舍不得新娘子,上级动员他当红军,他说要听姐姐唱山歌才去。我从外地慰劳回来,特地给他们唱歌。听了山歌,他们果然去了当红军。在我的歌声中,不知有多少人去当了红军,我的4个兄弟,都先后去当红军了,4个人,一去不复返,去了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那一次,她一个人扩红扩了一个连的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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