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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场景

        基里洛夫、费德卡和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在菲利波夫公寓的公用厅里。

        (对费德卡)基里洛夫先生会把你藏起来。

        您是个卑鄙虚伪的小人,但是我听您的吩咐,我听您的吩咐。千万不要忘记您对我的许诺。

        躲起来。

        遵命。要记住。

        (如同指出观察到的一个事实)他鄙视您。

        我不需要他喜欢我,只需要他服从。请坐,我有话要对您讲。我来给您提个醒儿,别忘了我们绑在一起的协议。

        什么也不能把我绑住,也不能把我绑在什么上。

        (惊跳)什么,您改变观点啦?

        我没有改变观点,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是自由的。

        同意,同意。我承认这是自由的意愿,只要这种意愿没有改变就好。您听一句话就发火,这段时间脾气大得很。

        我不是脾气大,我是不喜欢您。然而,我还是信守诺言。

        不过,我们之间话一定要讲明白,您一直要自杀吗?

        一直是这个想法。

        好极了。要承认,谁也没有强迫您。

        您表述得很愚蠢。

        同意,同意。我表述得非常愚蠢。毫无疑问,谁也不可能强迫您。我接着讲,您参加了我们的组织,您却向组织的一个成员公开了自己的打算?

        我没有公开,只是讲了我要那么做。

        好,好,您的确没有必要忏悔。您讲了,好极了。

        不,不是什么好极了。您说话就跟什么也没说一样。我决定自杀,因为我产生了这种念头。您认为这种自杀可能为组织服务。假如您在这里下了黑手,警方要缉拿凶手,我就开枪打烂自己的头,留下一封信,称自己是凶手。您要我等一等再自杀。我回答您说我可以等待,反正这对我无所谓。

        好。但是,您承诺同我一起写这封信并保证听我的支配。当然了,只有这些,其余的一切,都由您自由做主。

        我没有承诺,我同意了是因为我觉得这无所谓。

        您愿意这么说也行。您还一直是原来的打算吗?

        对。很快就安排吗?

        再过几天吧。

        (站起来,若有所思)要我声明犯了什么罪呢?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好。但是有一点您不要忘记:我绝不会帮您对付斯塔夫罗钦。

        同意,同意。

        来得正好。

        我无需征得您的同意。

        这话就错了。您现在这种处境,还真需要我的帮助,我已经费了好多唇舌,为您说好话了。

        我没有必要向任何人汇报,我是自由的。

        不完全如此。别人向您透露了许多事。您无权说断就断,连声招呼也不打。

        我寄了一封信,信上写得很清楚。

        我们看了信,理解得并不清楚。他们说,现在您可能会告发他们,我为您辩护了。

        有些律师就是这样,他们的职业就是把人毁掉。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同意您恢复自由,只要您交出印刷机和所有的纸张。

        印刷机我还给你们。

        在哪儿呢?

        在森林里,离勃里科沃林间空地不远,全让我埋在地下了。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埋在地下了?非常好!真的,非常好!

        有人敲门。阴谋分子上:利甫廷、维尔钦斯基、齐加列夫、利雅姆琴和一名还俗的修士,他们边讨论边落座。

        沙托夫和基里洛夫避到一个角落。

        (在门口)嘿!斯塔夫罗钦来了。

        不算太早哇。

        先生们,我可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既然你们盛情邀请我参加这次会议,我能冒昧地提个问题吗?

        不妨,亲爱的,不妨。自从您往那个女小贩的经书里塞了黄色照片,搞了那场闹剧之后,您在这里受到普遍的欢迎。

        那不是闹剧,我是带着信念干的,认为上帝就该枪毙。

        在修道院里教授的就是这个吗?

        不是,在修道院里,大家因为上帝而受罪,因此大家恨他。不管怎样,我的问题是:我们开会还是没有开会?

        我注意到,我们不停地讲话,却等于什么也没有说。负责人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让我们到这儿来?

        全体目光投向维尔科文斯基,他变换了一下姿势,看样子要发言。

        (急速地)利雅姆琴,请坐到钢琴那儿去。

        什么!又来啦!每次都是老调重弹!

        这样,就谁也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了。弹吧,利雅姆琴!为了事业!

        是啊,弹吧,利雅姆琴。

        利雅姆琴坐到钢琴前,随意弹一曲华尔兹舞曲。

        众人目光又投向维尔科文斯基,只见他根本没有讲话,而是恢复了打瞌睡的姿势。

        维尔科文斯基,您不要发表什么声明吗?

        (打哈欠)没有话要讲,我倒是想要一杯法国白兰地。

        您呢,斯塔夫罗钦?

        谢谢,不要,我不喝酒了。

        不是问您喝不喝酒,而是要不要讲话。

        讲话?讲什么呀?没有。

        维尔钦斯基递给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一瓶白兰地,在整个晚上,彼得喝了不少。这时,齐加列夫站起身,他阴沉着脸,将一个厚笔记本放到桌子上,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字迹很小,众人看着颇感畏惧。

        我请求发言。

        可以,您讲吧。

        对不起,利雅姆琴先生,这可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先生们,我提请你们注意,要初步地向你们解释几点。

        利雅姆琴,把钢琴上的剪子递给我。

        剪子?干什么?

        对,我忘了剪指甲了,三天前就该剪了。说下去,齐加列夫,说下去,我听您讲。

        我的全部精力投入未来社会的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从远古到今天,各种社会制度中的所有的人,说过的全是蠢话。因此,我就必须建立起自己的组织体系。就是这个!(他拍了拍笔记本)老实说,我这个体系还没有完全设计好。不过到现在这个样儿,也应当讨论一下。因为,我还要向你们解释我解决的矛盾。从无限自由出发,我确实达到了无限的专制制度。

        恐怕很难让老百姓接受。

        对。然而我要坚持,说明除了我这个办法,再也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解决社会问题。这种解决方式也许令人失望,但是没有别种方式。

        如果我完全理解了的话,会议的议程就是齐加列夫先生的巨大失望。

        还别说,您这话相当准确。对,我陷入了绝望。然而,除了我的解决方式,没有别的出路。你们若是不接受,那么干什么都靠不住。总有一天还要回到我这个办法上来。

        我建议投票看看,齐加列夫先生的绝望能引起多大兴趣,我们开会期间是否有必要听他念这部书。

        投票,投票!

        对,对。

        先生们,先生们!我们不要冲动。齐加列夫太谦虚。他的书我读过,有些结论是可以探讨的。但他是从人性出发的,即从我们通过科学认识的人性,而且真的解决了社会问题。

        真的?

        当然了。他提议将人类分成两个不等份儿:约十分之一的人将享有绝对自由,对其他十分之九的人拥有无限的权力。那十分之九的人必然丧失个性,可以说变成一群羊,如羔羊一般只会顺从,因而也就达到了那种有趣动物单纯无知的状态。总之,那是伊甸园,不同的是必须劳动。

        对,我就是这样获得平等的。所有的人都是奴隶,在奴役状态中人人平等。否则,他们就不可能平等,也就必须完全拉平。譬如说,必须降低知识和才能的水平。由于有才能的人总想提高身份,可惜就得割掉西塞罗的舌头,剜掉哥白尼的眼睛,砸烂莎士比亚的脑袋。这就是我的体制。

        对。齐加列夫先生发现,才能高是不平等的根源,因而也是专制的根源。因此,一旦发现一个人天资过人,就得把他打下去,或者把他关起来。甚至相貌很美的人,在这方面也值得怀疑,必须清除。

        同样,特别愚蠢的人也应当清除,因为他们会诱使别人沾沾自喜,觉得与众不同,这也是专制的根苗。反之,通过这些办法,就能实现完全的平等。

        然而,您陷入了矛盾,这样一种平等,就是专制。

        不错,正是这一点令我失望。然而,如果说这种专制就是平等,那么矛盾就消失了。

        (打呵欠)净说蠢话!

        真那么愚蠢吗?我反而觉得这是非常现实的。

        我不是说齐加列夫,当然也不是说他的天才的思想,而是说所有的这些讨论。

        通过讨论,就能达到一种结果。这总比摆出一副专裁者的架势保持沉默要好。

        写作,建立体系,这些都是废话,是一种美学的消遣。你们不过是在城里待得无聊而已。

        我们不过是外省人,的确如此,特别值得怜悯。然而眼下,您也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轰动的事情。您给我们的那些传单上说,只有砍了一亿人的脑袋,才能改善全人类的社会。在我看来,这并不比齐加列夫的思想更现实可行。

        这就是说,砍了一亿人的脑袋,前进的步伐势必加快了。

        自己的脑袋也有被砍掉的危险。

        这是一种弊病。要树立起一种新宗教,这种风险总是要冒的。不过,您要退缩,这我完全理解,而且认为您有权逃避。

        我没有这么讲。我原就准备把自己同一个组织完全绑缚在一起,只要这个组织能显示出严肃而有效。

        什么,您同意向我们组织的团体宣誓吗?

        也就是说……为什么不呢,如果……

        听我说,先生们,我完全理解你们等我解释、等我透露我们组织的机构。然而,我还没有确信和你们有同生共死的关系,就不可能这样做。那么,让我向你们提一个问题好吗?你们赞成无休无止的争论,还是千百万人头落地?当然,这只是一个形象。换句话说,你们在沼泽地里,是愿意挣扎跋涉,还是愿意飞速穿越?

        飞速,当然飞速,为什么跋涉呢?

        那么你们就是同意我给你们的传单上所主张的方法啦?

        也就是说……当然了……还得进一步说明!

        如果你们害怕,那就没必要说明了。

        您知道,这里的人谁也不怕。但是,您把我们当成棋盘上的小卒。把事情向我们讲清楚,我们再瞧瞧如何。

        你们准备用誓言把自己和组织连在一起吗?

        当然了,如果您以恰当的方式向我们提出来。

        (指了指沙托夫)利甫廷,您可什么话也没有讲。

        我准备回答,准备做许多别的事儿。但是我要首先确定,这里没有密探。

        众人哗然。利雅姆琴跑到钢琴前。

        (表面上十分惊慌)什么?您要说什么?您可真让我慌了神儿。我们中间有密探,这可能吗?

        我们要受到牵连!

        我受到的牵连要比你们严重。因此,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回答一个问题,这将决定我们是分手还是继续。为了事业的需要准备杀一个人,你们当中某个人如果知道了,会去警察局告发吗?(对修士)请允许我首先问您。

        为什么首先问我?

        我不大熟悉您。

        样一个问题是一种侮辱。

        更明确一些。

        (怒气冲冲地)我当然不会告发啦。

        您呢,维尔钦斯基?

        不会,一百个不会!

        为什么沙托夫站起来了?

        沙托夫果然站起身,他气得脸发白,注视彼得·维尔科文斯基,继而朝门口走去。

        您的态度可能给您带来极大的危害,沙托夫。

        我这态度至少对你这奸细和坏蛋有利,让你心满意足吧。我不会降低人格,回答你这无耻的问题。

        沙托夫下。场面一阵混乱。除了斯塔夫罗钦,所有的人都站起来。

        基里洛夫慢腾腾地回自己的房间。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又喝了一杯白兰地。

        好哇!考验一下还是有用处。现在,我们了解情况了。

        斯塔夫罗钦也没有回答呢。

        斯塔夫罗钦,您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看没有什么必要。

        可是,我们全牵连进来,而您,却没有!

        你们是受到了牵连,而我没有。

        可是,维尔科文斯基也没有回答问题。

        不错。

        维尔科文斯基追上去,继而又回来。

        听我说,斯塔夫罗钦是代表。我是他的副手,你们所有的人必须不惜性命,服从他并服从我。不惜性命,你们明白吧。对了,要记住,沙托夫刚刚暴露了自己是叛徒,而叛徒就得受到惩罚。宣誓,好了,宣誓……

        什么?……

        你们是不是男子汉?你们要退缩,不敢以名誉宣誓吗?

        (有点不知所措)到底应当宣什么誓?

        宣誓惩罚叛徒。快点儿,你们宣誓。来呀,快点儿。我还得去见斯塔夫罗钦。宣誓……

        他们所有的人慢慢举起手。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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