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枪击、击中了……”一瞬间,刀城言耶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战争时期,他见过美军战斗机用机枪把人扫成蜂窝的场面。但在战后,很少再有机会看到人被枪击的瞬间。更何况,现在他们正在水使家的里厅讨论案情。相关当事人竟在这种时候突然被射杀……
不过,言耶愣神也只在片刻之间。他一眼便确认龙玺已死,随后立刻起身打算奔进走廊。因为最后一声枪响过后,确实听到了“嗒嗒嗒……”往外跑的脚步声。
然而,水庭游魔挡在了他的身前。
“等一下。”
“让我过去!”
面朝走廊的隔扇稍稍开了道口子。无疑正一是从那儿塞入手枪射击的。一般会成为阻碍的隔扇,在少年手下反倒起了固定手枪的作用。
“放他走吧。”
“不只是潜水装备,连手枪也被偷了。而你隐瞒了这一点。”
言耶想起来了,在水庭家的仓库里检查长柜时,手枪就不在那里了。游魔对他指出的问题不做回答。唯有世路的屏息声在散发血腥气的和室内虚无缥缈地回响着。
“要继续报仇下去,总会有用不上水魑大人神器的时候。”
“你让他罪上加罪,以后怎么收场?”
“动机值得同情。”
“但不能说杀人就是对的吧?何况,龙吉朗宫司和辰卅宫司都是冤死的。”
“这……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宫司们与活祭的复兴无关。”
“也没有一项证据表明有关。只因为是各个神社的宫司、水利合作社的长者,就把这四人视为同罪了——如此而已。”
“反正事情完了。最终目标是龙玺,所以现在一切都了结了。”
“我们必须把他保护起来。”
“我说了,你就放他一马吧。”
“我问你,这么做到底能怎样?以后他一个人能去哪儿?怎么活下去?”
“老师,现在不是和游魔君争论的时候——”
世路一语惊醒了言耶。
“可不是嘛。对不起。”
言耶迈步向前,游魔飘然让开。想必是拖延的时间足以让正一逃走了。
拉开隔扇时,就见全身湿透的祖父江偲正从走廊向这边走来,言耶慌忙跑上前去。
“祖父江小姐!不要紧吧?”
“老师……人家我……”
“你是怎么从禁闭室出来的?”
“是重藏先生救了我。出来之前我一直趴在格子墙上,人家拼命地忍着……”
不太明白偲在说什么,似乎是重藏用掺了蒙汗药的慰问酒解决了看守,放走了她和正一。
“那、那正一君呢?”
“重藏先生给了我禁闭室的钥匙,人家就亲自开门出来了,当时哪儿都不见他俩的人影——”
“别说这个家了,早跑出波美了吧。”游魔轻叹一口气低声道。
“姑且先报个警吧。”
言耶点头赞成世路的建议,接着吩咐偲换身衣服再来后,在近旁找了间空屋打算向游魔问话。
然而,问完后也只明白了一件事:不知从何时起游魔怀疑上了正一,既无明确的把握,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想必重藏先生也在某个时刻意识到了。”
“那是自然。连我都在怀疑嘛。还有,我呢也就是袖手旁观了,那老爷子没准还在暗中帮忙呢。”
“我感觉他只是在暗地里助助威罢了,算不得正一君的共犯。”
“考虑到老爷子的身份,倒也是。正一恐怕也完全不知道竟有人在守护自己。”
“是啊。”
这时,世路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找到了正在别室的他们。
“电话打不通!”
“什么……”
“不光是水使家,恐怕波美地区的电话线都断了。外面风雨很大,一点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再继续下去,这里变成陆上孤岛可能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能开车吗?”
言耶一问之下,游魔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在这种天气开车?”
“除了直接去警察那里,没其他办法了吧。”
“这个嘛……”
“听世路先生的描述,恐怕等着等着情况会越来越恶化。”
“可是,就算我们能开到它邑镇的警局,那时候可能也赶不回来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只要我们能赶到那边,等天气好转后警方就可以马上出动。即便去时的途中已有路面断裂,一经发现也能立刻着手解决。而待在这里的话,就算终于能出发了,怕是途中也会受到外出禁令的管制。如果碰上这种事,和警方取得联系就更要往后推了。”
“原来如此。那好,现在就走。”
一旦心领神会,游魔的行动便十分迅速。他很快就做好了安排,从水使家派人把水庭家的车开过来。
“高岛医生、五月夜村的坪束巡警和佐保村的甘木巡警怎么办?出发前是不是要通知他们一声?”
世路这么一问,言耶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今龙玺先生已死,我想不会再有人乱来了……”
“什么!那老头也被杀了吗?”
偲一头冲进了屋子,看来之前她换完衣服后一直在寻找言耶等人。
“嘘,声音太大啦。”
“嗯?这么说家里人还……”
“还没人知道。我们想在乱起来之前离开这里,虽然这么做不太讲情义。”
“这样比较好。”世路点点头,不过仍是神色不宁,“只是,托那两位巡警看家不怎么让人放心啊。我是不是该留下来呢?”
“不,世路先生必须一起去,作为水利合作社的代理代表。”
“我留下肯定只会把风波闹得更大。”
游魔露出了讥诮的笑容,言耶立刻摇头道:“游魔先生担负着开车的重任,你不去也不成。”
“而老师这边,又需要你来解释案情。”
世路接过话头正说到这里——
“人、人、人家我是绝对不会留在这里的!”偲满脸被逼无奈的表情,突然表态。
“怎么可能把你留在这里呢?”
“我不相信老师,因为你有前科!”言耶愕然的语声刚落,偲就回了一句嘴。
“呃……”
最终,众人决定在离开波美之前,由世路顺道去水内家传达当前的指示,包括联络村长、医生及巡警等事宜。不过,案子的真相要瞒着。若不如此,只怕有人会追捕重藏和正一,一旦被抓恐会动用私刑。
趁游魔的车还没到,言耶和偲在别栋的房间收拾行李。
“案子的真相……老师你果然还是解开了?”
“嗯,算是吧。这些话到车里再说。”
分割房间的隔扇一直开着,于是言耶看着正往箱子里塞衣服的偲,姑且将水分辰卅命案和水庭流虎杀人未遂案的事说给她听。
“这不成水利合作社连环杀人案了?”偲的脸绷了起来。
“现在看,应该叫宫司连环杀人案——”
“啊,可不是嘛……这么说,可能还会波及世路先生和游魔先生?”
“不,我想此事已尘埃落定,应该不会再发生新的杀人案。”
“那老头是最后一个啊。太好了!”
“祖父江小姐,不管被害者是什么样的人,你这种如同肯定杀人行为的话——”
“对不起……”
见偲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言耶似乎是想打破当场的气氛:“对了对了,你说重藏先生救你之前,你一直趴在禁闭室的格子墙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呀。”
偲抬起头,一副“算你问着了”的架势,可一转眼又打消了说的念头。若此时此地讲述禁闭室的怪谈故事,没准又会勾出言耶的恶习,闹得无法收场,进而妨碍众人动身。
“这个就留到回去的火车上再供你消遣吧。”
“哎?为什么?你没说要拿案子的真相做交换吧?”
“那是。”
“既然如此——”
“不行不行。”
“啊,难不成你在那座仓里——”
这时,车已抵达的通知来了,两人急忙奔向玄关。从离开别栋直到坐上车,言耶始终在追问偲莫不是有了一段怪异的经历。
“啊呀,真是的!你又不是小孩子,听点话好不好?回去的火车上我会好好说给你听的,在这之前你要忍耐。知道了吗?”
结果,最后几乎成了恐吓式的叮咛。
和迎接时一样,游魔驾车,世路坐副驾驶座,后排座位右边是言耶,左边是偲。一行人离开了水使家。
屋外下的正是瓢泼大雨,早已越过了甘霖的界线。倒不如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惊人的雨量正渐渐地转为威胁。波美之地到处都是水,以至于让人觉得必须立刻执行减仪。短短两天前的大旱犹如一场骗局。
“从旱得可怕的缺水一跃变成现在这样的暴雨。这种两头走极端的情况,毫无疑问应该是波美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车一进入参道,望着五月夜村方向的世路便大声说道。雨点击打车顶的声音太过嘈杂,像平常那样说话就会什么也听不见。
言耶隔着偲观察河况,问道:“深通川有没有泛滥的可能?”
只听游魔以惯常的讥诮口吻答道:“再这么下去,川道也得照字面上说的那样,变成川之道了。”
“游魔君,小心别看丢了路,掉河里头。”世路当下提醒了一声。
“现在还不要紧。拣这时候出门可能真就对了。”
大量的雨滴击打在风挡玻璃上,开动了雨刷似乎也很难看清前方。
姑且安全地抵达了水内神社后,先放世路下车就地等了一会儿。说好了他一回来就马上出发。然而,奔到车前的世路说他还是要留下。
“可、可是世路先生——”
“刀城老师一个人面对警察没问题的。”
“不不,我是外乡人。至于游魔先生,也不知人家能对他信上几分……”
“喂喂,你这话也说得太直白了吧。”
“对不起。因为现在不是讲究措辞的时候——”
“呼,好吧,随你。”
听着两人的对话,世路苦笑起来:“游魔君确实有点让人不放心,不过我想水庭神社继承人的身份肯定能起到作用。当然我也去的话就更好了吧,可我怎么也没法放着这天气不管。作为水利合作社的一员,现在我应该留下来担负起这个责任。”
“难、难不成世路先生打算一个人去执行减仪?”
听言耶这么一说,游魔不由得大声叫道:“这可不行!要做的话也得有旁人在场,否则就太乱来了!”
“我还没决定做减仪。也得先跟各村的村长合计合计才行。”
“我也留下!”
“别说傻话!游魔君,你要把老师和祖父江小姐顺利地送到警察那边。这事只有你能办到。好好干,拜托了。刀城老师,请您费心了。祖父江小姐,希望你不会晕车。”
世路深施一礼,挥了挥手。在他的目送下,载着三人的汽车沿参道向东进发了。
“世路先生是想所有事情都自己扛吧。”偲一边回头张望,一边悲壮地说。
“水利合作社只剩下流虎宫司、游魔先生和世路先生了。如今,三人当中能在波美有所作为的,怎么想也只有他了。”
言耶冷静作答后,专注前方的游魔边开车边道:“由各村村长组织的村长会,能做好深通川泛滥的应对措施以及危急时的避难疏散。只是,主导这些工作的是水利合作社,所以无论如何负担都会压在世路先生身上。”
“如此看来,更可以说他留下来是正确的。”
“算是吧……问题在于水利合作社被要求举行减仪的时候。”
“大家若知道世路先生只有一个人,也不会提那么乱来的要求吧。”
游魔不作声了。沉郁的空气笼罩了车厢。
“老师——”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在京都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嘛,与这一片土地紧密相连的宗教人士,其存在通常超越家庭、家族和个人的单位,彻底化作了地域的一分子。世路先生如今不正处在这个位置上?”
这回又轮到言耶不说话了。
沿参道向东行驶的汽车,不久便渡过下桥进入川道,继续跑了一阵子离开波美之地后,开始走上艰难的山道。
“游魔先生,有劳了。”
没习惯此处地段的人即使在平时也无法开车通过,更何况是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可以说真的只能仰仗游魔的本领了。
“包在我身上!进山后有一点很好,就是树能挡雨。所以前方能看得很清楚。不过,地面可能松松垮垮的,所以必须小心驾驶。”
正是因此,不可胡乱提速。即使开得慢慢吞吞,也只能贯彻安全第一的原则向前行驶。
“比走路还费时间呢。”
“老师,给我说说案子的真相吧。现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看起来偲现在没晕车。还是趁她精神好的时候把所有事情都说一遍吧。击打车顶的雨声也小了,没必要扯着嗓子说得太大声。如此盘算的言耶,讲述了自己的推理,内容与对龙玺等三人说的一样。
“什、什么!”
言及复兴水魑大人活祭的时候,偲大叫一声惊呆了,音量比先前更高了一分。之后,她被层层逆转的真凶弄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跟上了节奏。
然而,当正一被指为真凶的一瞬间,只觉偲突然气息一滞,之前还大呼小叫的她立时安静了下来。
“恐怕正一君现在正和重藏先生一起翻山越岭吧。”
“至少能肯定一点,嗯,他们没往我们在的方向跑。”先前未插一句话的游魔补充道。
“有重藏在,所以我想不用担心他们会遇难……”
“但愿如此了。”
就在车内即将被沉郁的空气再度充盈的时候。
“可是,老师……”偲的脸上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正一君应该一直就在仓里。”
意想不到的发言。
“什……你说什么?”
“那座仓有没有破口我不清楚,可我觉得他一直就在仓里没出去过。”
“但是你关的是禁闭室。换句话说,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正一君的身影。”
“是这样没错。那孩子去一楼里处,或者在上二楼的时候,我是完全看不到的。”
“既然如此——”
“可我听到了声音。”
“……”
“当然并不是一直有响声。不过,我回忆了一下仓内的情况,差不多就在辰卅宫司和流虎宫司被袭击的那段时间,应该是听到了那孩子的动静。至少不存在几十分钟都没出声的情况,以至于能让他去作案。”
“……”
“所以说,正一君不是真凶。”
“……”
言耶摆出了完全陷入沉思的姿态。
相比之下,游魔则兴奋得差点儿回头。他向偲确认道:“这是真、真、真的?”
“是真的。我想了又想,当时在那座仓,只有正一君的声息是我唯一的心灵支柱。所以我觉得基本不会错。”
说这话时偲尽量压低了声音。因为在言耶捉住头绪开口之前,她想尽可能地不打扰他。
游魔听了她的回答,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只管开车。不过,同时似乎又十分在意身后言耶的情况,这份心绪自他的背脊层层传递而来。
不久——
“本案的凶手,要么是作案时从沉深湖外而来,要么是原本就在沉深湖内。”言耶打开了话匣,“外来的情况下,符合先前所列八大条件的有水庭游魔先生、重藏先生和正一君三人。而原本就在湖内的情况下,能成为嫌疑犯的是清水悟郎先生和水使龙玺先生。”
“嗯,是啊。”偲应和道。
“但是这五个人都被否定了。更何况,龙玺先生不但自己也成了被害人,而且原本就没有发动宫司连环杀人的动机,所以可以完全排除。”
“清水悟郎先生有杀害龙三先生的动机和机会,这个在谋杀宫司的事情上也讲得通,不过对活祭小夜子小姐见死不救的心理,总让人觉得不对劲啊。”
“本身他的动机就来自于此,很难想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这时突然从驾驶席传来了游魔的语声:“清水悟郎是凶手的话,说明他只从仓库偷走了我的手枪。但是那家伙不可能知道枪放在哪里。”
“就是就是。最重要的是,那仓库不是还失窃了关键的潜水装备?”
“也就是说,凶手来自沉深湖外。但是,三名嫌疑人各有各的否要素。”
“其他还有谁符合凶手的条件?”
“没了。”
“这么说……”
“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嫌疑人的排列组合了。”
“共犯啊。”
“察知姐姐身处危机的正一君,情急之下拿出水魑大人之角,正要往沉深湖赶。但转念一想会有人拦阻自己,于是向游魔先生求助。”
“所以游魔先生能用上水魑大人的角!”
“又或者,他知道已是成年人的自己毕竟没法穿着潜水装备下井。可能是因此,就由正一君去救小夜子姑娘了。”
“也就是说,两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建立了共犯关系?”
“杀掉龙三先生后,正一君打算着手发动宫司连环杀人。不想却被龙玺先生幽禁在囚人仓。所以此后便由游魔先生接班,犯下了宫司非连续杀人案。”
“合情合理嘛。”游魔以淡然的口吻道。
“嗯,很合逻辑。不过不是这么回事吧?”
“我本人再怎么否认,也不能当证据啊。”
“我总觉得,假如这是真相你会痛痛快快地承认。”
“信任一个嫌疑犯,没问题吗?”
“当然也要看人。”
“……”
“那再来看剩下的组合,是正一君和重藏先生合伙作案?”
偲一问之下,言耶摇头道:“如果是这种情况,有一件事便怎么也无法理解,那就是流虎先生的杀人未遂。”
“为什么?”
“凭重藏先生那样的体格,我想就算最初的一击不中,也必能补上致命的一击。啊,在游魔先生面前说这种话,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因为我也有同感。要这么说的话,推理我是凶手,虽然是养父,但毕竟下不了手,倒还更干净利落些。”
“又或者,真凶还是正一?”
“是吧。”
“你始终怀疑正一是凶手,这真的没错?”
“没错吧。就说你想出来的那个凶手的八大条件吧,能完全符合的就只有他。就算把相关人员的脸在脑子里过一遍,就算再怎么找,除了正一,再没有其他可以成为罪犯的人了。”
“仓里的那些声响……难道是我的幻听?”
一副战战兢兢模样的偲刚开口,言耶就立刻回答道:“说实话,我也这么想过。但是,当我听说正一君存在的迹象是你心灵的支柱时,又觉得不太可能。既然是那么重要的声响,你的神经应该都集中在耳朵上了。连续幽禁个三四天的话,注意力多半也会丧失吧。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倒是有这个自信的……”
“那你就不该轻易说是什么幻听。”
“可、可是……”
“难道你不知道在这种案子里证词有多重要?”
“我都说了……”
“好啦好啦,两位就此打住吧。”游魔插话进来,“说起来,只要检查囚人仓就能弄清正一能不能从仓里出来了。就算之后做过隐蔽工作,仓内应该也会留下痕迹。”
“应该在出发前检查那座仓的。”
“凶为着急了,没顾得上那么多啦。”
偲安慰垂头丧气的言耶。不料,他的样子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也不知在喃喃低语着什么,开始专注地思考起来。
“等一下,仓内留下的痕迹……”
“这么简单的事竟然……对啊,其实是后来发生的。”
“潜水装备在哪里……不,先得问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儿?”
“难不成……不会吧,莫非……”
由于言耶的样子越来越奇怪,偲忍不住招呼道:“老师,你怎么了?你要挺住啊!”
“这回我真的知道谁是凶手啦!”
“哎?是、是谁?”
“小夜子姑娘——”
“什么?”
“胡说八道……”
偲大吃一惊,游魔则是呆若木鸡,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可是她被塞进酒樽……”
“沉入沉深湖了,但这时发生了与樽味市郎先生一样的事。”
“是指在樽下沉的过程中盖子开了,人到湖里去了?”
“嗯。不过,龙三先生与龙一先生不同,他没有下湖。也就是说,她浮上游船,通过船底的洞由下而上刺中了正在观察湖面的龙三先生。”
“这个关于杀人场面的解释,前面也听过了,没什么问题,不过……”偲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就小夜子小姐的情况,由于她不可能逃离现场,已被认为生还无望了吧。”
“所以我才会关注能在湖中潜水的潜水装备啊。”
“可不是嘛。”
“但事实上,压根就没用过潜水装备。”
“真、真的?”
“游魔先生,你还记得吗?那座仓库从门口到里处留着一排脚印。”
“嗯嗯,有这回事。”始终眼望前方的游魔诧异地答道。
“如果凶手是在增仪开始前盗走潜水装备,不就不会留下那种泥脚印了?”
“啊……”
“那脚印明确指出了一项事实:凶手是下雨后侵入仓库的!我居然看漏了如此单纯的一条线索……真是太难为情了。”
“为、为什么要偷呢?”
“伪装。为了让大家以为潜水装备被使用过,把我们的目光从真相上引开,凶手制造了失窃的既成事实。”
“那么老师,小夜子小姐究竟是怎么从沉深湖脱身的呢?”
“回酒樽啊。”
“啊?”
“和樽味市郎一样,小夜子姑娘也从樽里出来了。不过,唯有一处大不相同。樽盖开启时,市郎先生恐怕是头先出来的,而小夜子姑娘想必是脚先挣脱出来了。也就是说,樽上下倒了个个。所以她的樽里还保留着原有的空气。”
“啊……”
“小夜子姑娘上半身杵在樽里,跟着樽一起浮上来了。后来撞到了游船的船底。所以船才稍微晃了晃。她一度从樽里出来杀死龙三先生后,再次回樽潜入湖面下,只等我们离开沉深湖。”
“可是,有那么多空气能让她支撑到所有人都下山吗?”
“没必要等那么久。因为很快就下大雨啦。下得那么猛,就算小夜子姑娘从湖面探出头察看周围的情况,又有谁会注意到呢?而且当时我们正在舞台底下。她一定是瞅准机会,往樽里放水让它下沉、流入地下水道,接着找了个藏身的地方,恐怕就是位于沉深湖西北处的那座洞窟。然后,在认为安全的时候下山去了。”
“不对,小夜子不可能知道潜水装备的事啊。”静心听言耶推理的游魔,在此处做了反驳。
“会不会是听正一君说的?”
偲刚刚提出看法,游魔便摇头道:“仓什么的可能听说过,但正一也不至于会说出东西在里面的什么地方,收在哪件容器里吧?”
“这个嘛……”
“嗯,我认为小夜子姑娘最初不知情。”
言耶一语令二人露出震惊之色。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夜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在左雾女士等人住过的小屋里,我和游魔先生谈论过案情,当时小夜子姑娘也在那里。”
“哎?”
游魔险些忍不住回头,一瞬间车“吱”一声向山道的悬崖一侧滑去。
“呜哇!”
车内回荡起偲短促的尖叫声,游魔忙将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饱含着紧张感的空气短暂滞留后,游魔轻轻吐出了一句:“那时小夜子她……”
“我们去小屋前,在附近见过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灯芯草蓑衣的人,我想那个人就是小夜子姑娘。”
“你、你说什么?”
“她也许是为了休息一下才去的小屋。正好我们来了。无路可逃的她,情急之下就躲到浴室屏风的背面去了吧。”
“躲那里去啦。”
“我们在那间小屋讨论案情,当时也说到了你的潜水装备。”
“还详细地说明过东西被收在哪里。”
“这些都被她听去了。”
偲问道:“小夜子小姐把小屋当成了自己的藏身之所?”
“没其他可去的地方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主要是那里还存有当年世路先生作为礼品带来的罐头吧。”
“没去找重藏求助吗?”
“是不愿连累老人家吧。而且,她也怕一旦接近水使家,会被龙玺先生和留子女士发觉。尤其是对清楚她是凶手的龙玺先生,毕竟不想挨得太近——”
“什、什么!”似乎游魔又想回头,好容易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你的意思是龙玺知道小夜子是凶手?”
“我在水使家里厅解释案情时,曾做过以下说明——已察知龙一先生死亡真相的龙玺先生,对龙三先生的案子也做了同样的思考,结果对小夜子姑娘起了疑心。但是到龙吉朗宫司被害时,他又改变了想法,认为真凶另有其人,于是委托我来破案。”
“是这样。”
“我的这项推理,前半部分的是正确的,但后半部分错了。由于发生了连环杀人案,反倒加深了他对小夜子姑娘的怀疑。”
“为什么?”
“如今本人已死,真实情况已不可考。或许是因为他和我做出了相同的推理,发现了樽内留有空气这一可能性。另外也可认为,虽然他不知小夜子姑娘是如何从从沉深湖生还的,但直觉地悟出一切缘于她的复仇。”
“刀城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龙玺先生硬要我当侦探的时候,曾说过一句带有以下意思的话——既然是名侦探,凶手躲在哪里什么的,还不是马上就能推断出来。”
“嗯,是说过那样的话。”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不是会说‘既然是名侦探,谁是凶手之类的,还不是马上就能推断出来’吗?这句‘凶手躲在哪里’,听起来就像在说我知道凶手是谁,所以你把藏身地点给我找出来就行。”
“还真是的。”
“之后龙玺先生还说‘实际抓捕我会让村里的年轻人去干’,所以多半是推断出凶手是谁了。”
“但是这人名又不能说出口。”
“是的。另外,刚才他说我是蹩脚侦探——”
“什么!这种诽谤中伤的话,到底是哪个蠢驴——”
言耶劝慰着情绪激昂的偲,续道:“我迟迟没指出真凶,让龙玺先生又是生气又是惊讶。还有,他说如果让正一君而不是小夜子姑娘当活祭,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了,指的就是她犯下的龙三先生命案和神男连续杀人案。末了又说要把正一拖出仓吊到忌田旁边的松树上去,则是因为他想逼出小夜子姑娘。”
“浑蛋!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龙玺这老头,还真是个没人性的家伙!”偲大为愤慨,但马上又显出担心的模样,“小夜子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可能由重藏先生带着,和正一君一起逃走了。”
“那样的话倒还好……”
“这毕竟还是宫司连环杀人,而不是神男连环杀人吧?也就是说,可以认为她的作案行动终止了,是不是?”
“继水魑大人之角后,其余六种神器也被盗了。就以这项事实来看,我认为她最初的企图是神男连环杀人。可是冷静地想一想,那么挂念孩子们的世路先生和与正一君关系亲密的游魔先生,真会拿鹤子小姐和自己当活祭吗?如此这般,小夜子姑娘有可能转变了想法。另外也可认为在杀害龙玺先生前后,她受了重藏先生的劝诫。”
“重藏大概在某个阶段发觉是小夜子干的了。”
“多半是的……不过,她现身应该是在杀害龙玺之前或之后吧。”
“就算是在之前,重藏可能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小夜子姑娘只托重藏务必救出正一君,然后潜入水使家,查明龙玺先生人在里厅后,从走廊越过隔扇开了枪。”
“是想达成原来的目的啊。”
“小夜子姑娘从背后刺杀几位宫司,可能也不是单单为作案方便,而是因为她从神社宫司这一种人身上感受到了父性。”
“父性?什么意思?”
“就是她所憎恨的、给家人空留下一个背影后出走的生父。”
这时,车内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唯有雨水从树缝间坠落的“哗哗”声和汽车行走在未经修整的出道上发出的“嘎嗒”声入耳而来,吵得人心烦意乱。
“已经过半程了吧?”
许是感觉气氛有异,偲扬起了快活的语声。然而,言耶并未看她,而是静静地将目光投注在游魔的背影上。
“老师你……”
“游魔先生,你在想什么?”
“……”
“我说老师,你到底是——”
“祖父江小姐,后半程恐怕会有点问题。”
“哎?”
“刀城言耶不愧是名侦探啊。可是啊,你这能力为什么不早点发挥出来呢?哪怕在增仪开始之前,意识到水魑大人的活祭……”
“我很惭愧。总是处处落人一步……”
“怎么能这么说呢?老师你可是作家啊。又不是侦探。”
看来偲完全忘了自己曾得意扬扬地宣传过名侦探言耶的事迹。
“不过,你们两个都怎么了?总觉得怪怪的。”
“我的想法好像被刀城先生看破了。”
“游魔先生的想法?”
“嗯,我在想啊,只要这么往悬崖那边一转方向盘,这个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真凶是小夜子了。”
“啊?哎?什么!”
偲死命往后一仰身,顺势就想搂住言耶。言耶则轻巧闪过,面向游魔道:“不过你打消了主意。”
“世路先生认为正一是真凶。就算现在我带你们一起上路,那人可是很认真的,警察一来,他肯定会说出刀城先生的推理。正一被追捕还是小夜子被追捕,都一样。”
“一、一、一起上路什么的……”
偲一阵大呼小叫。
言耶边安慰她边对游魔道:“那能否把余下的路程也一起送了呢?”
“行啊,而且世路先生也是这么交代的。不过,我不会开到警察局门口。就在郊外停车放人,后面就请你们自己走了。”
“明白了。这个没问题。”
此后,三人再没说过一句话。言耶和游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偲则全神戒备驾驶席,同时又不断地向身旁投去忧虑的目光。之所以不开口,是因为她不想打扰言耶。
结果,直到汽车驶下面对它邑镇的山坡,已能望见镇上街市的时候,这一状态仍在持续。
“到了。”
“非常感谢。这里就行了。”
“翻山的那段时间,雨倒也小了不少。”
“但是波美那边的雨势可能一点儿也没减。”
“是吧。”
“你这就回去吗?”
“嗯。”
“是为了找小夜子姑娘他们吗?你可有头绪?”
“是。挺不好意思的,村里的事都丢给世路先生了。”
“请务必小心。对了,我和祖父江小姐都饿了,所以想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
“老、老师,你在说什么呀——”
“所以嘛,要吃完后再去警局。因为是早饭午饭放一块儿吃了,少说也要花一小时以上吧。”
“原来如此。”
在游魔讥诮笑容的欢送下,言耶和偲下了车。
“回去的山道上,最好什么事也没有。”
“可能刚刚好。”
“哎?也就是说,游魔能回去,但警察——”
这时游魔已转好车头的方向,鸣响了喇叭。
“现在就让我们来祝愿游魔先生平安无事吧。”
说着言耶施了一礼,偲也慌忙学样。游魔朝两人举举手抿嘴一笑,随后迅猛地沿来时的道路飞驰而去。
事后得知,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波美之地,几乎所有村落都被滔天的洪水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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