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讯室内，坐在眼前的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和上次判若两人。他收起了之前的唯唯诺诺，变得好像戴了假面具般面无表情，草薙觉得他已经豁出去了，也许他隐约察觉到现在要求他主动到案说明的理由，草薙告诉自己，必须谨慎行事。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听到草薙的问题，微微放松了脸颊，“你不是知道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

        男人再度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增村荣治。”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父亲，”增村深呼吸后继续说道，“我没有父亲。”

        “怎么会没有呢？”草薙看着双手拿着的A4资料，再度看向增村冷漠的脸，“你的父母正式结了婚，你应该知道你父亲的名字。”

        “可能是叫勇还是猛之类的名字，我不记得他了，因为在我小时候就离家了。”

        “你父亲叫冈野勇，你的父母是在你六岁的时候离了婚。”

        “哼，”增村用鼻孔喷气，“既然你都已经调查过了，就不要再问我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想听你亲口说，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贵美子。”

        “姓什么？”

        “增村。”

        “不对吧。”草薙指着手上的资料，“请你老实回答。”

        “我忘了啊。”增村不耐烦地说，“都是陈年往事了，而且早就没有关系了。”

        “你母亲姓藤原，在你八岁的时候再婚，再婚的对象是藤原康明，但你并没有被藤原先生收养。”

        “藤原。”增村说了这个姓氏后冷笑了一下，“没错，没错，就是藤原，好久没听到这个姓氏了。”

        “你没有自称姓藤原吗？”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即使没有收养，也可以使用父亲的姓氏，你是在山梨县出生，只要我们想查，可以马上查到你是哪一所学校毕业，当时使用了什么名字。”

        增村听了草薙的话，不以为然地沉默不语，好像在说：“随你便。”

        “藤原康明先生在结婚五年后去世了，”草薙看着资料说完，抬头看着增村，“你母亲——藤原贵美子女士很可怜，她一定觉得走投无路。”

        增村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这种陈年往事有什么意义？刑警先生，如果你想说什么，就赶快说吧。”

        “你应该最清楚，这些事有很重大的意义。而且我并没有什么话想说，而是想要听你说。请不要让我一再重复了——请问你母亲靠什么养家？”

        增村移开视线，用指尖抓着眉毛上方。

        “不记得了，应该做过很多工作吧？”

        “比方说，在酒家上班？”

        “嗯，应该吧。”

        “她一定很辛苦，毕竟带着两个孩子，而且康明先生去世时，小女儿才四岁。”

        草薙看到增村的脸颊抽播了一下。

        “藤原由美子——由美子是你妹妹的名字吧？”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增村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

        “虽然父亲不同，但她是比你小九岁的妹妹，你应该很疼爱她吧？”

        “有吗？”增村偏着头，“年龄相差太大，而且如你所说，父亲又不同，即使说她是我妹妹，也没有真实感，只是觉得邻居家的小女孩来家里玩——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而且她也和我不亲，我也不去接近她。”

        “但你应该曾经照顾她。”

        “照顾？”

        “你母亲不是去酒家上班吗？所以晚上不在家，只有你照顾妹妹。”

        增村摸了摸鼻子下方，“有吗？我忘了。”

        草薙手上的资料有两张，他把第二张拿了上来，上面摘要纪录了增村因为伤害致死遭到起诉时的资料。

        “可不可以请你说一下中学毕业后的经历？”

        “经历？”

        “你没有读高中吧？”

        “喔……我去神奈川县一家电机公司上班。”

        “在那里工作了多久？”

        “好像……十二年。”

        “为什么离开？”

        “是被迫离开，因为被开除了，难道这种事也要我自己说出口？”

        “你因为伤害致死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是啊。”增村冷冷地说。

        草薙确认了手上数据的内容。

        增村当时刚搬进新公寓不久，不久之后，就经常和楼下的住户发生纠纷。楼下的住户说他很吵。

        有一天晚上，对方那个男人突然上门，手上拿着啤酒瓶，已经喝得很醉了，大吼大叫着扑过来。手上的酒瓶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打破了，玻璃四溅，但那个男人仍然没有停手。

        流理台上刚好有一把菜刀，增村不顾一切拿起了菜刀。原本只打算吓唬对方，没想到反而惹火了对方。对方扑了过来，他立刻把刀刺了过去。

        菜刀深深插进对方的肚子，流了大量的血。楼下的男人很快就倒了下来。

        他立刻叫了救护车，但那个男人还是死了。

        以上就是那起事件的概要。

        “你的同事当时在法庭上说，因为是经济高度成长期，所以工厂的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不停工，周六也不休息。工厂是三班轮班制，上两个星期白天班后，就要上一个星期夜班，那一个星期体重都会掉两公斤左右，然后再靠上白天班的两个星期补回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生活，大部分工人都想方设法跷班，只有增村从不叫苦，也从不偷懒，认真工作，然后把大部分薪水都寄回老家——你真辛苦啊。”

        增村干咳了一下，“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你进那家工厂大约十年左右，你母亲——贵美子女士因为蜘蛛膜下腔出血去世了，妹妹由美子才高中一年级，你当时做了什么？”

        增村没有回答。他应该知道即使说了谎，警方也很快会知道。

        “你让由美子转学到有宿舍的女校，”草薙读着数据上记载的内容，“负担了她的学费、生活费和宿舍费。根据审判的数据显示，以你当时的薪水，自己只剩下一点点钱，生活应该很辛苦，由美子也在法庭上证实，哥哥为了保护她，牺牲了自己的生活。”

        “哼，”增村用鼻孔喷气，“这只是伎俩。”

        “伎俩？”

        “律师为了让法官能够酌情轻判，用了各种招数。在由美子高中毕业之前，我的确曾经照顾她，但也到此为止，之后我说已经受够了，兄妹就断绝了关系。”

        “由美子在高中毕业后，进入千叶一家汽车厂商工作，但由美子在审判中说，哥哥说她很听明，强烈主张她应该读大学。”

        “我不是说了吗？”增村拉高了嗓门，“这是律师的伎俩，想要让法官认为我做过不少好事。”

        “你是说由美子听从律师的建议作伪证吗？”

        “就是这样，审判就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由美子愿意作伪证，代表她很敬重你啊。”

        增村一时语塞，随即摇手说：

        “不是这样，她是为了自己，因为家里有人是杀人凶手，会影响她的将来，所以希望可以轻判，否则她会很伤脑筋，就只是这样而已。”

        “在你服刑期间，由美子有没有去看过你？”

        “没有。怎么可能去看我？我进监狱之后，就没再见过由美子，她也没有联络我，这很正常啊，任何人都不想和有前科的人打交道。”

        “是不是你叫她不要去见你？或是拒绝面会。”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我们完全断绝了关系，我们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在干什么，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用强烈的语气说，似乎很坚持这一点。

        “你应该知道由美子去世了吧？”

        “啊？是这样吗？”增村瞪大了眼睛。“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是生病死的吗？”

        “是自杀，而且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喔，这样啊。啊呀呀，我完全不知道，因为我们完全没联络。”

        草薙觉得他打算彻底装胡涂。

        原本打算问他是否知道由美子有一个女儿叫优奈，以及莲沼涉嫌杀害优奈遭到逮捕，最后获判无罪，但看他目前的态度，应该不会说实话。

        草薙放下手上的资料，再度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男人。草薙如今对他的评价和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不同。

        虽然他故意扮坏人，但其实是很关心妹妹的好人，在审判时的那些证词应该都是事实，虽然他被判有罪，但伤害致死是不可抗力。

        这样的人看到心爱的妹妹被逼上绝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他把这份仇恨埋在心里二十年，也丝毫不奇怪，如果认为这号人物这次只是刚好牵涉到这起事件，未免太不现实了。汤川对内海熏提到的有一个连结过去的事件和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绝对就是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商务饭店的生活还习惯吗？”

        增村听到草薙的问题，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随即放松了脸上的表情。

        “是啊，很舒服，真希望可以一直住在那里。”

        “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搬回家了，但在此之前，我们要搜索你的住家，也会带走你的东西，先通知你一下。”草薙注视着增村的双眼说，“我们会彻底调查有没有对你而言重要的人的照片。”

        增村的表情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他的双眼露出了作好心理准备的眼神。

        “请便，”他说：“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人，所以也不会有任何照片，你们尽管去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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