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回到客舍,怕刘表派人监视,仍一直装醉。但心头抑郁,加上前此一夜未睡,也觉疲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半夜,月色满铺在客舍的屋梁上,窗外树影参差,到处充塞着秋天的凉意。
他想起在童年时在涿县中阳里的家乡,中秋时候被母亲带着,到叔父家过节的场景。叔叔很喜欢他,因为他父亲早死,常常资助他家钱粮。起初,刘备觉得这很自然,没有感觉到这份亲情有什么特别。只是有一天,他随便说了一句话,才让他意识到这种亲情的存在。家里院子的东南角有一棵桑树,有三四层的胭楼那么高。春天养蚕的时候,附近的矮桑叶子都被人拔光了,只有这棵树的叶子还在,望上去亭亭如盖。一般的妇女不敢爬这么高。那天,刘备和几个堂弟在那树下玩,琢郡太守突然乘车来到了中阳里,拜访居住在这个里的大儒卢植。卢植当过九江太守,又以儒学精湛名闻海内,琢郡历任太守到任,都会登门拜访,更不用说那些仅仅六百石的县令了。所以卢植家门前常常轩车林立,极为壮观。
堂弟们看见琢郡太守到来,都停下不玩了,攀到院墙上,望着太守的队伍,只见前头是两排斧车,接着是卫卒乘坐的招车,再接着是太守本人乘坐的轩车,后面还跟了一辆有围屏的细车,大概是太守妻子乘坐的。里中人都艳羡地望着,道路两侧的院墙满是大大小小的脑袋,要不是脑袋上的眼珠子骨碌碌随着太守的轩车乱转,真会让人怀疑,这是不是首级展览。等车队行过,刘备仰脸指着桑树,不服气地说:“这算什么,你看这桑树叶子像不像皇帝的羽葆盖车,将来我一定要乘坐这样的车,才不枉活了一世。”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巴已经被叔叔捂住,低声斥责道:“小孩子,不要胡说,你想让我们刘氏灭族吗?”
看着叔父焦急而关切的目光,他似乎才恍然明白,自己的荣辱,和这整个刘氏家族是连接在一块的,如果他犯了罪,他叔叔一家都得陪着上刑场。而据说,他这个刘氏家族,又和洛阳的皇室有着深厚的渊源,他的祖先是中山靖王刘胜,刘胜的儿子刘贞在前汉元狩六年被封在琢县的陆城亭,后来因为贡献给长安的黄金份量不足,被被夺了爵位,于是干脆在琢县定居,过了三百年之久,发展成一个硕大的刘氏家族。他有着高贵的血统,他要为这个家族争气。
同族的刘元起听了他的话,和他叔叔的反应不同,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另眼相看。刘元起认为院子里这株桑树长得本就非常奇特,喻示这主人家会出非常的人物,而这个人物就是刘备。从此他也经常资助刘备,按说像他这样的同族远亲,没有这个义务,可是他做得比刘备的亲叔叔还好。他让儿子刘德然和刘备一起去卢植门下受教,由他来提供束修(即学费)。除此之外,只要他儿子穿什么,他必定给刘备也买一份。他的妻子为此特别不理解,抱怨道:“各家只能管各家的嘴巴,谁也不富裕,就算钱多得使不完,也不能这样使。”他当即给了妻子一巴掌,道:“你知道个屁,这孩子是我们家族的荣耀,你却只想到吃喝这种小事。”
妻子捂着脸颊躲到一边,默默地收拾餐具,不敢回话,心中对刘备充满了仇恨。刘备每次见到她,都能感到她眼中的怨毒。几年后,黄巾军出现了,刘备也纠集一些少年,投奔琢县县令,开始了征战生涯。
现在的刘备非常难受,刘元起已经死了二十多年,而他现在还是一个流窜的客将,要是刘元起在世,一定会后悔自己看错了人。
想到这,他心头如车轮辘辘,恨不能马上回到新野。待在这个可恶的襄阳,只能让他感到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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