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使者在大殿的西厢等着,孙权强忍心中怒气,温言对使者道:“使君一路劳苦,请坐。”
使者道:“敬顺王命,岂敢说劳苦?将军为汉室经营东南,使黎庶蒸蒸,莫不安居乐业,那才真叫劳苦啊!”
孙权见这使者不亢不卑,言辞典雅,心中颇有好感,怒气顿时消了许多,笑道:“使君言辞如此敏捷,中原人才,果然济济啊。”又道:“听说贵使带来了曹丞相的书信?”
使者点头,把书信呈给孙权。
孙权接过,看了几行,心中一凉,该来的终于要来,虽是意料之中的事,现在亲眼看到,仍有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他心不在焉地和使者寒暄了一会儿,命令左右把使者安排道骤馆歇息,自己则悄悄吩咐随从,召群臣到大殿会合,商量政事。
很快,群臣陆续到达,君主行礼完毕,孙权开门见山:“又召诸君来,是因为刚刚接到曹操送来的书信,信上说,希望能和孤联合,一起击灭刘备,共辅汉室。诸君以为如何?”
这是个难题。江东虽然自立一方,名义上还是汉朝的臣子,奉行的还是汉朝的正朔——建安。曹操以汉室的名义要孙权配合捕杀叛臣刘备,孙权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江东大族,尤其是那些南迁避难的士大夫,仍旧把自己当成汉室的臣子。他们虽然在孙权麾下做事,但本身仍自以为官职属汉室任命。比如张昭,实际上就是孙权的丞相,是顾命之臣,官名却仅仅是将军长史,在汉官的秩级中不过千石。然而,他们实际上也清楚,孙权决不愿意交出辛苦打下的江东六郡,决不会真的把自己仍旧看成汉室的藩臣。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发表意见说不定是惹祸上身。于是,他们多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响起一个声音:“主公,臣以为这个建议可行,如果捕获刘备,献给朝廷,也算是大功一件。”
大家一看,原来是张昭。也只有他这种特殊地位的人,才敢直言不讳试探孙权的反应。有了他当垫背的,其他大臣也七嘴八舌地开始附和了。
孙权眉头越锁越紧,黄盖不高兴了,粗声大嗓地说:“献给朝廷,什么朝廷?谁的朝廷?”
骑都尉虞翻道:“当今天子驻驆许昌,朝廷自然是汉家的朝廷,黄将军发出这等疑问,未免太不识大体了。”
黄盖不理会他,只向孙权道:“臣不懂得什么叫大体,臣自幼从军,不知道什么汉帝,只是跟随孙讨逆将军四处征战,知道每寸土地都是将士们鲜血所换,绝不能轻易送人。曹操此前统一河北,也历尽艰辛,他同样不可能把江山交还汉室。”
张昭怒道:“黄公覆,你,你自幼食汉土之毛,怎么说出如此不忠不孝的话来?”
另一位文臣薛综阴阳怪气地说:“武夫世袭有家兵奉邑,生怕回归汉室之后,特权丧失殆尽,难免心里不大痛快。张长史也就担待他些罢。”
东吴的武将的确和文臣不同,他们每有攻城野战之功,都会被赐予奉邑,奉邑中所收租税全部归自己所得,死后才归还国家。他们统领的军队,死后可以世袭给儿子统领,在东吴,他们的地位高于文臣。一旦归顺曹操,曹操绝不会让他们保留这些利益,所以薛综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黄盖大怒,瞪着薛综道:“薛敬文,我黄盖岂是贪图荣华富贵之辈,我是全心为了主公。”又面向孙权,“主公,刘备一灭,我江东也不可能独存,望主公明察。”
右边的武将们相互望望,大部分表态道:“臣等觉得黄将军所言甚是,望主公明察。”
薛综有点惶恐,黄盖一表明不归顺曹操为了孙权,就占了制高点,自己再不辩解,必遭孙权疑忌,他赶忙叩头道:“臣也忠心为了主公。臣担心曹操势大,又名正言顺,如果现在归顺,主公或许能保有江东。倘若兵败再降,只怕就悔之晚矣了。”
孙权知道,薛综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他左右看看,颓然倒在榻上:“你们退下罢,待孤好好想想。”
孙权退人内室,心中好不焦躁,越发思念鲁肃,怪他怎么还不回来。这时纱冠郎卫轻手轻脚地跪在门前,察道:“主公,黄盖将军在外面求见。”
孙权吩咐召进,又赶忙扶正了一下自己的冠冕,又掸了掸衣襟,显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黄盖匆匆进来,跪地施礼。孙权也从坐席上站起,道:“将军免礼。”黄盖抬起头,须发戟张地说:“主公,我黄盖并不在意自己的奉邑和家兵,只是不忍看见主公把父兄基业,拱手送人啊。”
孙权道:“孤知道将军的心思,不过子布先生又何尝不是为了孤和江东百姓,究竟以区区六郡之地抵抗曹兵,是以卵击石啊。”
黄盖道:“就算以卵击石,也胜过束手就擒,一旦投降,就命悬人手,如果曹贼欲对太夫人和大乔夫人不利,主公岂非后悔莫及?”
孙权警觉地看了黄盖一眼:“此话怎讲?”
黄盖道:“臣曾经听说,曹操击破袁氏,占领冀州,袁氏宗族皆死,独有袁绍的儿媳甄氏因为有国色得以保全,被曹丕纳为妃殡……”
这句话似乎说到痛处,孙权“霍”的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黄盖有点惊讶,他不知孙权的心意,话声戛然而止。
孙权转了儿圈,突然站住,定定地看着黄盖,道:“将军曾经护卫过孤的那位国色嫂嫂罢?”
黄盖低头道:“是的。那是建安五年的春天,臣随孙讨逆将军巡视吴郡,途中突然被大队叛军拦截,将军怕家眷有失,命我率小队亲兵护送大乔夫人返回京口,自己亲自率军反击。”
孙权点头:“听说那次将军昼夜兼程,身被数创,毫不馁,方才保得我嫂嫂的性命。”
黄盖骄傲地说:“孙将军的妻子,便等同孙将军本人,黄盖就算战死,也不能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孙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嗯,嫂嫂也屡次提起将军的神勇,十分感激。”他说到这里,又似乎感觉不妥,补充道,“是在太夫人面前说的。”
黄盖道:“那是臣的荣幸。”
孙权沉默了一会,道:“将军说得对,若刘备一灭,一切都将无可挽回。孤已经派遣子敬前去荆州探听虚实,现在情势危急,孤等不及了,欲亲自去柴桑一趟,将军以为如何。”
黄盖喜道:“主公若肯去,黄盖愿作护驾。”
刘备率领的船队已经到达夏口,和刘琦会合,忙于修筑防御工事,架设强弩、滚石、抛石机等守卫器具。江夏的大部分郡县令长也处在观望之中,他们知道曹操已经进驻江陵,也许很快会顺江东下。如果曹操获胜,他们就全部投降曹操。以区区一江夏之地抵御曹兵,无疑是以羊饲狼。但他们究竟都受刘表厚恩,不到十分无奈,也不忍即刻背弃刘琦。刘备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危如累卵,自从让诸葛亮和鲁肃去江东游说孙权之后,就天天登楼东望,期望尽快有好消息回来。
刘琦知道他的想法,安慰道:“叔叔放心,子敬带了不少士卒,船到柴桑就是东吴的势力范围,不会有事的。”
“到了柴桑,离京口还远。”刘备固执地说。
关羽也给他鼓气:“大哥不必忧愁,襄阳水军基本被我们带走,曹操虽然占有江陵,没有船只,无法立刻东下。”
张飞反驳道:“倘若他率骑兵沿江岸进击夏口呢?”
“那,就只有硬拚了。”关羽有些底气不足。
刘琦道:“夏口四面濒水,以骑兵进击夏口,亦何能为?只要他水兵不强,我们就可坚守。万一不行,还可从江上撤退。”
刘备的眉头舒展了一点:“也是。”
刘琦想了想,又叹气道:“都是我后母和蔡瑁、蒯越等狗贼做的好事,辜负了我父亲的嘱托。”
刘备摇头道:“君夫人未必知情。主要还是蒯越等人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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