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后来的日子一切相安无事,顺利落幕,毛毬升上了高中二年级,泪轻松考取了鸟取大学,就此脱下立领制服,换上衬衫和牛仔裤,开始过起大学生活。
泪身为赤朽叶家的长男,相当受到短大女生的欢迎。常有许多打扮入时的女生到大宅找泪。泪嫌麻烦不想应门,大部分都是毛毬负责出面,凶神恶煞般吓唬她们说:“大姐姐,找我哥有事吗?”短大女生吓得作鸟兽散,可是没过多久又不死心找上门来。
泪上大学后,加入了正经的登山旅行社。每逢假日便和同好一起到中国山脉旅行。阿辰把女佣做好的便当交给泪,送他出门。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真是个认真的好孩子,没听过半点他的流言蜚语。”
阿辰或许是拿泪和儿子曜司同年纪时相比吧,阿辰这时仍是以“赤朽叶大房夫人”之姿掌控大宅里的一切。不过渐渐的也开始下放一些权限给媳妇万叶,像是指挥佣人的工作现在就由万叶负责。有时万叶忙不过来,阿辰还会替她招待偶尔来访的黑菱绿,看她变魔术或是说相声,笑得人仰马翻。绿仍是打扮得一身花枝招展,她和阿辰一边捧腹大笑,一边侧眼看着偶尔从房门外走过的万叶。“她好像很忙啊。”绿说。“是啊。毕竟哪天我不在了,就轮到她当家了啊。”阿辰点头回答说。不过那时候的阿辰脸色很好,身材依旧圆润。看来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开人世。
百夜依旧死性不改继续和别人的男人上床。高中联考前,万叶叫来百夜,和她讨论升学的事。只见百夜用一贯阴沉的声音说她想早点工作。万叶问她:“你不想上大学吗?”她闷不吭声摇了摇头。万叶事后回想起这件事时。叹息着说:“或许她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有所顾忌吧。”百夜坚决地表示想念当地的职校。万叶找曜司商量,却总是得到“我很忙,一切都由你决定”这样的答复。让万叶非常苦恼。百夜终究还是没有改变心意,只报考了一所职校。
时代的风向此时又开始微微改变。此时一九六六年出生的“丙午女”们在国内各地撒野,飙车,那群暴走族女孩被称做“Ladies”。甚至还有以她们为目标读者的专门杂志创刊。毛毬身为中国地方的风云人物,每个月都会出现在杂志上,不是手握铁管挥舞的雄姿,就是挥舞着旗帜在田边小径飙车的画面。随着人数增多,彼此的斗争也越发激烈;而另一方面,校园里则无视这股浪潮,开始进入下一个时代。
一般学生正身处日益激烈的升学战争之中。他们从小被灌输着“坐在隔壁的不是朋友,而是要想办办法踩落的敌人”的观念。一心认为只要成绩优秀,就能成为学历社会中的强者,贷款买下独栋住宅的父母们纷纷砸下大把金钱在孩子的教育费上。不只是男孩子,女孩子们也勤奋向学。这些年,政府通过了“男女履用机会均等法”;数年后,国会里的在野女议员人数也逐年激增,引发一股政坛的“巾帼风潮”。虽然一切还在起步阶段,世人开始逐渐体认到,女性只要在升学战争中胜出,拥有高学厉,同样能跃升成为社会中坚。每当感受到这股新潮流时,毛毬就会想起那个已经远去的昔日死党穗积蝶子。
那个想当外文官、以最高学府为目标的才女蝶子;那个曾经夸下海口要过好日子的可爱的蝶子。然而毛毬只要想起她,就会想到她说话当时的眼神,那里头没有一丝骄傲或希望的光芒。而是流露着看透一切的世故,冰冷又寂寞的情感。
这时许多用功的孩子承受不住升学压力的重荷,精神状态逐渐崩解,原本乖巧的小孩突然发狂似地拿起球棒对着父母一阵猛打。想不开跳楼自杀的消息也时有所闻;在孩子们的世界里,一股没有出口的压力正逐渐蔓延开来。
学校里的气氛也大有转变。以往显性的校回暴力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性而阴晦的凌霸时代。孩子们不再挑战成年人,传而攻击比自己弱小的个体,毁灭彼此灵魂,展开一场黑暗游戏。
就从那时期开始,么子孤独开始拒绝上学。他每天假装出门上学,再偷偷折返回来,躲在自己房间里,阿辰发现后气得一阵痛骂,万叶也大声斥责,然而挨了骂的孤独只是铁青着一张脸,不出声地哭着。
阿辰和万叶都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哥哥泪出面,他也紧闭双唇,一个字也不肯说。那天晚上,毛毬挥舞着沾血的铁链回家后,从母亲那听说了这件事,便一脚踹破了孤独紧闭的房门,强行进入。孤独无助地蜷缩在壁橱里,黑暗中的双眼像猫一样闪闪发光,瞪着毛毬。
“孤独,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毛毬放下铁链,对着被橱里说。
“嗯……”
“老师知道吗?”
“老……老……”孤独哽咽地说。“老师说,被欺负的人也有不对。”说完。他忍不住紧紧抱住衣服染血、个头高大的姐姐,觉得好像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狗,让他感觉好安心。
毛毬抱着弟弟,咬牙切齿地说:“哪有这种事!这只是大人的借口,说这种话的老师简直是人渣!”
“真……真的吗?姐姐。”
“当然是真的!姐姐才不会说谎,孤独,我们要瞧不起这种大人。啐!老师都一样,全是些靠不住的老头子!”
从毛毬那听到原委的阿辰和万叶,刚开始还摸不着头绪,觉得事情没有这么严重。万叶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黑菱绿和她的手下欺负的痛苦回忆,不过后来经过一些波折,她们反而成了好友。毛毬怕被孤独听到,小声地说:“妈,你敢舔小便池吗?你能当着同学的面脱掉内裤吗?教室里还有女生在唷!”万叶这才知道严重性,而最疼爱孤独的阿辰更是流泪痛哭。阿辰一向刚毅,这还是万叶第一次看到婆婆流下眼泪。赤朽叶家的老夫人毕竟也上了年纪,泪隙也脆弱起来,这股袭击宝贝孙子的恶意,深深伤害了阿辰。
看到阿辰的眼泪,万叶坚强起来,她梳整好头发。穿上红和服,系上黑腰带到学校去了。孤独的班导师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女孩,对于赤朽叶家的少奶奶亲自来访,显得诚惶诚恐,她请校长、学年主任一同出席,向万叶说明这次的事纯粹是误会,不过是学生吵架罢了,校方基本上不会插手。万叶听得出三人话中自保开脱的意图,她像毛毬那样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说:
“你们敢舔便池吗?敢在这里脱下内裤吗?不要以为这只是小孩子的事,请你们回想一下小时候,对当时的你们而言这应该不只是小事吧?”
尽管校方后来做了一些努力,但这股袭击校园的黑暗浪潮,其影响力早已远远超过成人们的想象。
孤独从此不再上学,成天窝在大宅里打电玩,看漫画,晚上一个人无声的哭泣着。每次孤独哭。毛毬就会突然冒出来,躺在他身边看漫画。
几年后话不多的狐独舅舅曾和我提过这件事,他说:“那就像有只大狗陪在身边,感觉很安心。”
那年岁末,天空飘起点点细雪,一个少年穿过后院来找孤独。“喂……”他用猫头鹰般的声音,小声地呼唤着孤独。原来他是孤独以前的同学,到今年为止一直同班。他也很爱打电玩,同班时两人常聊天。于是,就这样,越来越多的同好开始聚集在大宅里。
孤独虽然失去了学校,却没有失去朋友,每到黄昏,几个和孤独气质相近的内向少年会来找他,开心地一起打电玩。于是毛毬也不再露脸,不过常会晃到他房门外,把自己在伯青哥赢来的零食从拉门的缝隙里扔进去。少年们一开始都被胡乱扔进房里的纸袋吓得“哇!”“好痛!”一阵鬼叫,等到习惯之后,后来只要毛毬来得太晚。大家还会说:“你姐姐的恐怖零食炸弹怎么还没出现?”
对日渐崩坏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个孤独、焦燥的时代。这时还有一个人,同样也被卷进了这股黑暗潮流之中。那就是毛毬久未联络的老友穗积蝶子。
武器行“赤白椿姬”的店长乡田忍派人来找毛毬。是在那个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当时高二的毛毬已经是少女暴走族界的名人,总是用着长及腰际的马尾,像阵风似的横扫整个中国地方,崇拜者众多,甚至还有女孩放话愿意为她而死。
想到忍大哥那么久没消息,这次突然被他叫去,毛毬心中有点害怕。两年前忍让一个从暴走族引退,在宵町巷一家糯米丸子店工作的女孩怀了孕,后来他负起责任娶了对方。现在他常会帮忙带孩子,让小孩留起长发、穿上红色连身工作服,关店时就放小孩在店里玩。
毛毬很怕这个小孩,渐渐地也就鲜少到店里露脸。她忐忑不安地骑着摩托车来到宵町巷,没想到居然看见前男友野岛武一脸压抑、速度飞快地在公寓前面跳绳。原本健美的身材更显结实,叽肉线条有如雕刻一般,毛毬看得出神。武抬起那张丑脸看见毛毬,一边跳一边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你在做什么?”
“……跳绳。”武简短地回答。
不知道他想当职业拳手的毛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低声说了句“喔,那就加油啰。”走进了武器行。
一定进到处垂挂着铁制武器的店内,忍的孩子立刻爬到毛毬身上,毛毬一边喊痛。一边寻找忍的踪迹。
忍大哥就坐在店深处的收银台前,身形比从前丰腴一些。但视线依旧锐利,和他四目相交,彷佛自己的眼球会被斩成两半似的。毛毬后背升起一阵寒意,必恭必敬地说:“好久不见了。”
“喔。好久不见,我听说你的英勇事迹了。”
“那没什么……”
流着口水的小孩直往毛毬的身上爬,看到她痛苦不堪的表情,多田忍把孩子抱到自己腿上。
“大哥。怎么会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吗?出了什么问题吗?”
“嗯。毛毬,话说这几年生活真是越来越方便了啊。连‘电话留言’这种玩意都出现了。”
“电话留言?”毛毬反问。
那几年室内电话已从转盘式的黑色话机,更换成具备留言功能的按健式新机种。“电电公社”民营化后改称“Ntt”,大幅增进各项电信服务。那之后不久,“电话交友”服务大为风行;另外还有“留言专机”的服务,只要拨打特定号码,在语音信箱留言,就可以和陌生人互动或是交换讯息,此类服务大受好评。随后“留言专线”又进化为“Q2专线”。将服务对象扩及到呼叫器的使用者;电脑网络通讯的服务也开始起步。靠着这些服务。开创出前所有的联系、管道,在串连起陌生特定族群的同时。使用者可以不必透露自己真实身份。而这一连串服务,或许可说全是从“电话留言”服务衍生出来的。
不过毛毬对流行一向陌生,只好侧着头附和地说:“嗯。生活的确方便多了。”
忍的表情严肃异常,继续说:“对这类新事物,小孩总是趋之若骛,如果成人、小孩各玩各的,那一点问题也没有。”
“是。”
“偏偏最近却出现了一个让小孩和成人搭上线的傻瓜。”
“是……”
“你真是迟钝啊,毛毬……我说的是卖春。”
毛毬嘴上的烟掉了,她瞠目结舌地瞪着忍,忍则是一脸严肃地回望她。
“啊?卖春……?怎么可能?你该不会是说‘Ladies’的人吧,大哥,这一带都归我管,我们是绝不碰卖春和强力胶的,我队上一向管得很严!”
“我清楚你们只是飙飙车、打打架,顶多有些不懂事的混帐偶尔顺手牵羊,毛毬,你听我说,时代在变,很多事都不能用过去的常理来判断了,时代已经追地我们了,小太保、小太妹逞凶斗狠的时代即将成为历史,你看看武,他变得这么认真……”
“大哥。我不懂。”
“差不多从去年开始,到我店里看武器的已经不再只有那些太保太妹,还多了很多看似乖巧的小孩,而且会在自己房间接上专线,利用留言功能卖春的。也不是那些家庭复杂的小太妹。”
“那么是谁?”
忍嘴角扭曲,欲言又止,然后他痛苦地说出一所高中的名字。毛毬从喉咙发出怪声,向后退了一步。那是哥哥泪之前就读,县内排名第一的名门高中。
毛毬回想起自己刚上高中时,曾在路树下错身而过的那群女学生。她们的脸颊红润,一头乌黑的秀发像是从没染烫过,而低着头打量毛毬的眼神里透露出轻蔑和恐惧。没想到卖春的竟然就是那群“virgin pink(粉嫩)”的少女们。
“怎么可能……”
“‘电话留言’有匿名功能,她们藉此和中年男子接洽,以很高的价码卖春,不会错的。我连她们的身分都查出来了。在宵町巷,秘密是藏不住的,最近这一带有很多从东南亚的女孩到日本卖春,由于客源有限,竞争激烈得很,这地头的人可没这么好打交道。不可能让那群小鬼赚走他们的钱。”
“可是大哥,这一定是有大人在背后操控啊。那些乳臭未干的‘vigin pink’小女孩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能耐?她们都是书呆子,还只是小鬼啊。”
“毛毬……”
“一定是那些肮脏的大人在背后控制,从中抽头!”毛毬气愤地地说。
忍摇摇头,随手拿了零食哄着膝上开始发脾气的小孩。
“不是那样的,主谋者就是那群小鬼中的其中一人,就是这样才可怕啊。唉,你应该猜到我为什么找你过来了吧。你是‘制铁天使’的领袖,这虽然不是你的错,但你总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吧!”
看到忍说得那么激动,毛毬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第六感一向不错,可是今天和忍的谈话中,她却一直处于状况外,完全摸不着头绪。忍这时终于失去了耐性。
“就是那个坐在你后座的小鬼啊,老是哈哈大笑的那个啊!”
“蝶子……?”毛毬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忍同情地看着毛毬,继续说。
“那所学校有个学生发现可以利用‘电话留言’做坏事后,便开始教唆同学,鼓吹他们参加这个能赚钱的冒险。据我打听到的,现在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最先是从大都市开始。接着往地方城镇蔓延开来,你口中的那些‘virgin pikk’们在激烈的升学战争中受挫后,纷纷开始堕落,瞒着父母和朋友卖春。不过不同的是,别处的主谋者全是成人,那群大小姐们只是受骗了,根本没发现赚来的钱都快被剥削光了,只在乎她们的冒险。可是我们这里不一样,外地的同行知道后也大吃一惊,想不到这里竟是由一个小女孩主持,她就是二年E班国立文组的秀才,穗积蝶子。她的成绩名列前茅,人长得又漂亮,那所学校的偏差值可是高达七十八呀,那可不简单。我调查之后,才发现她现在虽然和那群乳臭末干的小姑娘混在一起,之前竟然是‘制铁天使’的幸运女神,我这才想起她是谁,毛毬,就是以前坐在你后座的可爱的蝶子啊!想不到她现在不理会宵町巷的大哥们,擅自安排那群可爱的女高中生卖春。”忍瞪着毛毬继续说:“你懂吗?宵町巷可是大人的地盘,你去告诉蝶子,叫她立刻抽手。”
忍变了个人似的,恶狠狠地瞪着毛毬。
“蝶子她……”毛毬呻吟着说。“我不敢相信!大哥。蝶子她不是这样的人……”
“别再天真了,毛毬,这是事实。”
听到忍的斥责,毛毬把剩下的话给吞了回去。
“听说她从中学就在干这种勾当,再加上有‘制铁天使’这个后台撑腰,她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暗地里做了不少坏事。她不是光有可爱的外表,而是一个像人面蜘蛛的狡猾小鬼啊!”
忍说完便背过身去,毛毬则铁青着脸,脚步踉跄地走出了“赤白椿姬”。
武还在门外跳绳,发亮的汗水四处飞溅,有如月光的水滴一般洒落在柏油路面上。
夜空中隐约可见新月,毛毬骑上车,静静地离开宵町,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没有猛催油门,静静地骑在国道上,那模样就像一支单独一人的送葬队伍。
孩子们的灵魂开始崩坏,孩子吞噬孩子,男人吞噬少女。生平第一次,毛毬突然觉得飙车、战斗的生活竟是那般空虚,她的泪水不断涌出,止也止不住。
向上、向上、再向上!这样大家就能过着更幸福的日子!毛毬无声地奔驰在坡道上,回到大宅后,一个人站在后院里。
人高马大的她哭得泪眼婆娑,抬头对着夜空大喊。
“烂透了!”
正经过走廊的万叶啭得跳了起来。
“蝶子你这混帐!”
孤独听见毛毬的骂声后,赶紧躲进了壁橱避难;而鞄正在执行她数不清是第几次的离家出走计画,当晚并不在家。刚从北方回到后院的候鸟,也因为受惊,拍打着翅榜四处纷飞。松树上的残雪砰地掉落地面。
微弱的月光就灾样撒在一动也不动的毛毬身上。
那一阵子阿辰开始将家中各种实权转交给少奶奶万叶。
丈夫康幸遇世后,阿辰身体依然健壮,白暂的她体态越显圆润,越长越福态,制铁厂的员工都说能看到阿辰很有眼福,很尊敬这个长辈。结果阿辰越活越像财神惠比须了。
而万叶自从产下泪以来,一直显得闷闷不乐,尤其是这阵子以来身形更显削瘦,彷佛她的肉都长到阿辰身上似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来得稳重。而人称凸眼金鱼——毛毬则怀着敬畏称呼她“佛朗明哥老太婆”——的黑菱绿仍然常来家里喝茶走动。还硬逼着万叶的孩子看她表演,只见她穿黑色舞衣。脚上穿着日式足袋在榻榻米上哒哒踩着佛朗明哥的舞步。毛毬小时候最怕看到她那张涂得很白、擦上口红的脸。长大以后,她老是取笑绿是“老不修”或“佛胡明哥妖怪”。每次都挨万叶和黑绫绿轮番敲头教训。
大宅里人人都怕个性凶暴的毛毬,但黑菱绿不愧是上了年纪,见过世面。一点都不怕毛毬。常常敲着她的头训示说:“不要让你母亲担心!还有,看看你这是什么打扮!”
然而被身穿黑舞衣、金色高跟鞋的黑菱绿批评打扮。每每让毛毬挨骂挨得很不服气。
“到底是谁穿得比较怪啊,哼!”
赤朽叶制铁则因缩小本业经营规模、多角化经营的策略奏效,总算平安渡过经营危机。公司看准了未来追求质感的潮流和蓬勃的消费行为,再次聘来从前的风箱炼铁师,专门打造高级刀刃。打出自创品牌“赤朽叶印”。在各大百货公司贩售;另外又将生意触角延伸到汽车零件和电视真空管等的制造,渐渐转向多元化经营。公司里的年轻员工没人想得到,老板曜司年轻时竟是成天泡在茶屋喝茶售埋首原文书堆,整日游手好闲。
随着制铁厂的经管策略改变,从前的“熔炉英雄”穗积丰寿的光环也逐渐淡去。在自动化生产的工厂里,工人的地位有如风中残烛,不过丰寿依旧勤于工作,努力不懈,直到现在还是单身。自从还是小学生的泪被三轮车撞飞,被他接个正着那天起。他就格外疼爱这个孩子,老是挂在嘴边说:“那时我就是这样接住你的。那次可真是惊险啊!”逗得泪很难为情。
泪在大房众人心目中,依旧是那个就读当地国立大学的秀才,称职的继承人。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不过也因为他从不惹事生非,大家很少注意到他。反而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妹妹毛毬身上。
百夜进入职校后,开始学习算盘和簿记等谋职技能;鞄则是继续过她练唱、炼舞、爱打扮的生活。她卷了一头咖啡色卷发,整天和朋友嬉闹度日,成为考生的她,选择了爱玩学生响往的私立高中做为第一志愿,因为私立高中不用穿制服,可以让她尽情享受打扮的乐趣。
老么孤独则是每天躲在房里,忧心核子武器的攻击。
后来孤独舅舅告诉我,在战后景气繁荣的背面,美俄两大阵管的“冷战”仍然持持对立。某段时期由于两国持有的核子武器达到均衡,紧强的情势得以疏缓,后来因为苏联出兵阿富汗,再次引发并加剧东西阵营拥核国家之间的对立。“当时只要有一方按下按钮,世界就毁灭了。”他煞有介事地这么说。
只要东方按下按钮,西方的雷达侦测到。也会自动发射核子武器,而东方的雷达一旦侦测到这个行动,又会再度发射核子武器。一来一住的结果,死亡的灰炉从天而降,世界将笼罩在“核子冬季”之中。那么一来地球终将灭亡。
这真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了,却没人可以阻止。只有手握权力者有可能改变现在,然而对孩子而言,权力和政治都只是遥不可及的抽象概念。
地球即将毁灭。
就在某天早晨。
随着强光一起消失。
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祈求和平,自己的祈愿还是无法传递出去。未来、希望、爱在转眼之彰将消逝无踪。
只要一想到这些,孤独就越觉得空虚,成天嚷着:“世界真是无聊死了。”躺在房晨的榻榻米上打滚,瞪着天花板,心里莫名不安起来。以他的年纪而言,早熟的醒悟过早地进驻他的心。
孤独彷佛在这个随时可能崩坏的世界之中载沉载浮,将自己封锁在大宅里的这个小房间内。
而在大宅外,毛毬反常地全身打颤,准备去找她最要好的朋友。
这所名门高中位处繁摹街道正中央,耸立在汹涌的人潮之中,学校的历史悠久,校地广大。光是运动场就有三个,放学后棒球队、足球队、田径队部有练习。社圈风气兴盛;该校讲求文武并重。希望学生们藉由读书及运动培养出高尚人格。毛毬整个人倚靠在这同名门高中的校门上。等着昔日好友穗积蝶子。
女学生们打打闹闹走出了校门,一看到梆着马尾,系红锻带,一副小太妹打扮的毛毬,全都吓得发出惊呼,加紧脚步走开。又等了一阵子,毛毬看到一个在夕阳照射下黑得异常的黑影摇晃着出现,这道黑影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连接触到它的柏油路面都冒出障障黑烟,散发难闻的气味。毛毬抬起头,影子也在这时停止移动。
眼前出现一双光亮的学生皮鞋、白色的三折袜,烫得平整的西装外套,不用看来人的脸,毛毬就知道那是蝶子。
“嗨,好久不见。”
“……原来是毛毬啊。”
蝶子一点也没变,曾经身为幸运女神的她,还是可爱得不得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尾稍稍下垂,脸颊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红,可是她的影子却一片漆黑。显得那般不祥。一只鼠妇虫正在路上缓慢爬行,一爬进黑影的范围,身子立刻蜷缩成一团。
看着这个黑影令毛毬浑身不自在,她粗鲁地说:“我有话跟你说。”
“好啊,我听你说。”
两人都不怎庆说话。毛毬一跨上车,蝶子也跟着坐上后座,一旁的学生纷纷停下脚步,讶异地看着两人。“咦?那不是穗积吗?”“是穗积学姐,她怎么……”
蝶子抱紧毛毬的腰,摩托车一发动就哭了起来。
“不要哭!我讨厌哭哭啼啼的!”毛毬喊道。
“毛毬……”蝶子泪如雨下,嚎啕大哭。“那时候我真的好快乐。你就是我的青春啊!”
“我们的青春还没结束啊,我们才十七岁,不是吗?”
“已经十七岁了。”
“你又来了。”
她们来到车站前一家从大都市来的连锁汉堡店,店里充满着大海彼端的美国气息。两人点了汉堡、薯条和奶昔,毛毬吃着快餐。蝶子却说:“会变胖……”几乎一口都没碰。
“最近怎么样?”毛毬不知道怎么起头。只好随便问了一句。
蝶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最近怎么样?”是曜司在工业用地遇到孩子们,搔着头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常冒出的一句话。蝶子笑着抬起头。
那对瞳眸流露出一种消极的世故,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蝶子了。毛毬想,她一定经历过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吧。以东大为目标。以外交官为志向,决定只有晚上才便坏,当个风情万种的豹女,……这条路想必充满了重重险阻吧。
“怎么样?功课很重啊,二年级之后就要分文组和理工组,二年级下学期之后又要分国立组和私立组,考的大学不同,上的课也不一样。每堂课都要换不同的教室。英文课和数学课还会分级上课,级别是用每个月的模拟考成绩来决定。”
“你说的这些,我全听不懂……”
“毛毬不懂也没关系呀。”蝶子用吸管搅拌着已经开始溶化的奶昔。“不过如果长相很丑,就算是功课好也没人把你当一回事,现实是很残酷的,我们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头发要吹整、擦口红,还有指甲。你看。”
“嗯……”
“毛毬……你能了解女生想要堕落的心情吗?”
毛毬听到这句话时,整个身子向前。用猛兽般狰狞的眼神瞪着蝶子。蝶子的眼神混浊,嘴角不屑地扬起。
“你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吧。”
“嗯。”
听到毛毬简短的回答,蝶子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被发现了吗?我还以为可以做得更久一点,做得更天衣无缝呢。”
“蝶子,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啊,事情很快就曝光了。知道有个高中生来搅局。宵町的大人都很不爽,那一带可是有势力划分的,最近不是常见到很多东南亚面孔的女孩吗?你把他们的地盘都打乱了啊。”
“那会怎么样……”
“准没好事,赶快趁现在收手吧。”
蝶子闷哼了一声。这个动作实在不适合出自一个可爱女孩。
“毛毬你不懂我们的心情。”
“如果真想堕落,何必那么努力啊,这个世上读书又不是一切啊。”
“读书就是一切,那是我们的义务。”蝶子说完紧咬下唇。低着头。嘴角露出一抹低俗的笑容。从前的她是绝不会那么笑的。
“我们学校的女生虽然很会念书,不过也还只是小孩,有压力,也有好奇心。只要给她们一点新奇的冒险,大家就会摇着尾巴跟过来。她们都渴望拥有父母不知道的另一个危险的自己啊。我可是趁机大赚了一笔呢。”
“蝶子……”
“毛毬,保护我好不好?我赚来的钱可以和你平分,只要有你这个后台,我才不怕宵町那些大人。”
“怎么可能,就算是我也斗不过大人啊。”
“什么嘛。”
“你不要太过分了,蝶子,女人为什么要占女人的便宜?这样一点都不好玩。你要这样上东大、当外交官吗?学会男人的坏勾当,就能当女强人吗?事情不是这样的,蝶子,绝对不是这样的。”
“……”
蝶子脸色铁青,突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倒发出巨响。她拿起融化大半的奶昔朝毛毬脸上一扔。跑出了汉堡店。
毛毬顶着满脸奶昔追了出去。“等一下,蝶子!我不要这样分手,听我把话说完!”意外的,蝶子跑得很快。她飞快地跑过了闹街,毛毬一路跑着甩着马尾和红缎带追上,她跟卖菜的老婆婆要了一根苦瓜。像丢回力棒一样丢了出去,苦瓜正中蝶子的头。蝶子应声倒了下来。
毛毬赶上前去扶起蝶子,轻声唤着:“蝶子!”
毛毬摇着昏过去的蝶子,她慢慢睁开眼睛,流下一行眼泪。
“毛毬,那时候我真的好快乐啊,我好希望那段时光不要结束,真的。”
“一切都没有结束啊!虽然时间过去了,但一切都还来得及,醒醒吧。蝶子!”
“我已经完了,我这辈子已经结束了。”
这是毛毬最后一次和死党穗积蝶子见面。
毛毬高中三年级夏天,全国发行的报纸用了一整个版面报导了山阴地方名门高中的女学生集体卖春事件。大人们本来认定卖春的一定是那些小太妹或爱玩的学生,后来得知涉嫌的全是平常认真读书的乖女孩,莫不震惊不已。总共有十二名少女遭到检举并接受警方辅导。她们全是高三生,年龄介于十七、八岁之间。主嫌少女A本身并不卖春,她在自己房间架设专线电话,负责和客人接洽,介绍同学下海,从中赚取中介费。
案情的发展超乎红绿警察署少年课的想象,让警方头痛不已,没想到老师的乖宝宝们竟走上歧路,谣言像黑色旋风般迅速席卷整个城镇。稹积蝶子的亲人在当地待不下去,只能草草收拾简单家当逃到大阪,留下来的丰寿则成了蝶子和亲人间的传话筒。最后穗积蝶子和其它女孩全被退学,并送进了少年感化院。
据说穗积蝶子不接受任问亲友的会面,而得知道个可爱老实,成绩优异的“少女A”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后。旧识全都背弃她而去,不过就在她被转送到少年感化院的那天傍晚。“Ladies”暴走族的摩托车队聚在譬署门口,将穗积蝶子乘坐的车子团团围住。有如送葬队伍一般。蝶子将要前往中国山脉的另一端,位于广岛深山里的感化院。途中这群“Ladies”暴走族没有催油门,也没有开灯,只是静悄悄地陪着囚车跨越县境,护送少女A到广岛。看着这群少女有如百鬼夜行的诡异,不明就里的大人们只觉得不寒而栗。
她们目送着囚车驶进广岛少年感化院大门。看着囚车越开越远,少女们让摩托车的头灯一明一灭,引擎发出轰隆隆的空转声。“再见!”“再见!”“再见!”少女甜美的声音此起彼落,她们喊着:“蝶子!”“蝶子!”“蝶子再见!”
就这样,穗积蝶子离开了鸟取。
鞄后来对我说,蝶子离开的这一年,百夜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她总是在大宅里哼着歌闲逛,平常阴阳怪气的人突然开朗起来。反而更令人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毛毬姐失去了好朋友,有点幸灾乐祸的开心吧,我也不知道。”
百夜一如往常躲在柱子后面、棵柱上面、桌子下面。热切地注视着毛毬的一举一动。
“想说差不多也该看腻了吧,但她就是看不腻,真是搞不懂她。我还曾经怀疑该不会是她下了诅咒,该蝶子不能留在毛毬姐身边的,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事啦。”
那之后毛毬继续率领着“制铁天使”到处撒野,不过她日渐消沉,常在檐廊上躺成大字形,不断唉声叹气。和心情愉快的百夜成强烈对比。有时候丰寿也会来陪她。心爱的侄女闯出了大祸,丰寿转眼间老了许多,只有和毛毬聊到侄女时心情能够轻松一点。
毛毬就是在这时期,巧遇了那个不可思议的菲律宾女孩。
当时是秋天,山阴地方笼罩在黑压压的乌云之下,雨下个不停。毛毬骑着车经过宵町巷,骑过水坑时她生平第一次打滑摔车,整个人腾空飞起,跌落在地,摩托车“咻——!”地滑了出去。她盯着清澈的水洼中自己的倒影,可是自己明明没说话,倒影中的自己却开口了。
“你还好吗?死了吗?喂?”一名女子操着奇怪的口音说。
毛毬抬起头来,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菲律宾女孩,她没有撑伞,长得和自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菲律宾女孩也诧异地看着毛毬。
那阵子宵町巷出现了许多后来被称做“Japanyukisan”。也就是远从东南亚到日本赚钱的年轻女孩。每到黄昏,这一带可以看到许多眼神和肤色一样黯淡的女孩快步走在路上。眼前的那个菲律宾女孩,年纪和毛毬相仿,就连长相也酷似;她们同样身材高壮、肤色较黑、眼睛大、脸部轮廓深。只不过对方乌黑的及腰长发呈波浪状,不像毛毬的是直发。
毛毬长得像母亲万叶。那些远古时渡海而来、隐居在中国山脉山中的边境人,想必也是生得轮廓深邃,容貌近似东南亚居民吧。
尽管中间相隔了悠久的时间和浩瀚的海洋,她们也许是从彼此的血液里感受到同一块土地的气息,默默地注视了对方好一阵子。就像在看镜中的自己,后来毛毬起身扶起摩托车,菲律宾女孩也趋前帮忙,两人力气都不小,轻易就把摩托扶正。见雨越下越大,毛毬把自己的折伞交给菲律宾女孩,骑上摩托事走了。一路上她频频回头,直到看不见这个和自己相像的异国女孩为止,而菲律宾女孩同样也依依不舍地目送毛毬离去的背影。
女孩名叫爱拉,不久之后,这个仿佛毛毬镜中人的菲律宾女孩,将和伤心的毛毬再次相遇。
高中毕业的前几个月,毛毬一直很安分,就连平常较少和家人互动的哥哥泪也担心下已,经常在大宅里寻找她的踪影,问说:“毛毬?你在家吗?你还好吗?”毛毬骤然失去活力的样子。让家人都很担心。泪假日去旅行时,常会带回河畔捡来的石头或野草送给毛毬。俊美的泪成绩好,性格温和。但毛毬私底下曾向鞄抱怨过:“他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女孩的心。”话虽如此。毛毬还是开开心心地把哥哥送的石头或看似平凡的杂草束装饰在房间里。
高三那年,毛毬率领“制铁天使”穿越县境,横越已经收服的岛根,攻进强敌山口县,经过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斗争后,毛毬她们把山口的人打得落花流水,骑着车在国道上蛇行,光荣返乡。
时间来到了雪季前夕的时节。山阴地方水气特重,雪也较沉,就连毛毬她们彷佛也被这场雪给冰封住,难得的安分不闹事。取而代之的是鞄在大宅里大吵大闹,因为她首次获选参加偶像选秀赛的中国地方预选。鞄这时已经国三,也存了一些零用钱,虽然万叶百般阻止,但鞄却不为所动,坚持一定要参加。一向疼爱妹妹的泪这时挺身而出表示:“我带她去。”于是那年寒假,鞄跟着哥哥越过了中国山脉,远征广岛参加比赛。鞄在舞台上载歌载舞,还必恭必敬地向评审鞠躬致谢。很可爱。最后还是落选了。鞄沮丧得说不出话来,坐上泪开的车回鸟取时,他们和一群举着“制铁天使”旗帜的无声车队擦身而过。因为落选的打击太大,坐在助手席哭个不停的鞄,瞥见这幕诡异的景象。忍不住贴着车窗盯着看。
“是毛毬姐……”
在昏暗的天色中。“Ladies”们不开头灯,静静地从山脉远处滑行而来,骑在队伍最前头的。正是毛毬。泪的车灯一瞬间照亮了毛毬的脸,鞄看得背脊发凉。毛毬面无表情,脸色和死人一样苍白,马尾和红锻带随风飞扬。
“那条锻带看起来就像血一样,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可怕。”事后鞄这么形容那天的毛毬。
毛毬身后,少女们骑车排成一列,个个脸色惨白,身上穿着运动服或日式棉鞄,一看就是来不及换衣服就从家里赶出来的样子。天空子断降下大雪,少女们在大雪之中静静地朝广岛方向前进,她们没有猛踩油门,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出叫嚣声,鞄一路上频频回首,就这样回到了鸟取。
当晚回到赤朽叶大宅后,鞄向等在玄关的万叶报告:“我没有入选。”说完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
“是吗?”
“妈,你为什么不把我生漂亮一点?”
“说什么傻话,你该知足了。”
万叶没有理会鞄的牢骚,但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径自坐在玄关。鞄脱了鞋,发现母亲要等的不只是她和哥哥,还有出门未归的毛毬。
“毛毬姐怎么了吗?刚才我们在车上还看到她喔?”
“车上?在哪里?”
“还在广岛的时候。”
“是吗?那孩子果然去了广岛。”万叶低声说。“看来天亮之后得去一趟丰寿家……”
鞄想继续问下去,门外传来了车声,是曜司回来了。他一进玄关,看见妻女就坐在当地,吓了一跳说:“你们在做什么?”
“啊。没什么……”
“爸爸你回来啦。”
曜司疲惫地点点头,说:“这里这么冷,大家都快进去。会感冒的。”
鞄点点头,听从父亲的话进屋去了。
隔天鞄地了中午才出现在厨房,毛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坐在椅子上发呆,鞄本想开口,还是作罢,毛毬的脸色还像昨天在广岛的国道上擦身而过时惨白,反常得很。简直就像被幽魂附身了一样。
“毛毬姐?”
“啊。是你啊。”
毛毬的声音不像平常那么富有朝气,鞄皱着眉头盯着姐姐猛看。
“怎么了?”
“鞄,我知道青春什么时候结束了。”
“什么时候?”
“……就在无可挽回的死别来临时。”
毛毬说完将脸撇到一边,点了一根烟,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仿佛看得见冥河的另一头。
赤朽叶毛毬勇猛果敢,如钢铁般百折不挠,但她却总是败在死人手上,这次也是一样,死的人则是穗积蝶子。蝶子前天早上死在广岛少年院,有人说她是感冒病死的,也有人说她是用丝袜上吊自杀,她的死因众说纷纭。不管何种说法正确,她的夭逝是不争的事实。
得知蝶子的死讯后,“制铁天使”的成员们越过中国山脉,来到广岛少年感化院,一行人骑着摩托车将感化院团团包围。她们打开头灯,让引擎空转着,发出诡谲的吼声,送走随黑夜一同消逝的蝶子的魂魄。
天一亮,“制铁天使”又按响了喇叭音乐,“叭哩叭啦”地奔驰在国道上,穿越山脉回到鸟取。耀眼的晨光撤落在少女惨白的脸庞上,她们个个失魂落魄、面无表情,远远看去宛如一支青春的送葬队伍。
从那晚开始,毛毬的心就死了,失去了以往投注在打架、飙车上的热情。尽管如此,身为自己一手创立、壮大、最终称霸中国地方的“制铁天使”的领袖,她也感受到应有的卖任。毛毬是个负责任,重羲气的女孩。
高中三年级的冬天,毛毬像被亡者附身一般,铁青着脸四处征战,她必须赶在毕业之前称霸中国地方。她的最后一场战役,战场就在形同废墟的商店街一角的立体停车场,要解决剩下的这些鸟取县内的敌方残余势力,毛毬挥舞着用赤朽叶制铁生产的铁铸武器,把眼前这些同为丙午年出生的女孩一一撂倒,她挥动一下铁链就有三人应声倒地,一甩出钢管就有两人不支昏倒。毛毬的身体也被砍得片体鳞伤,全身沾满鲜血,然而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仿佛已经遗忘了这些感官知觉,或许是被那个亡者一起带走了吧。
打倒所有野兽般的少女后,毛毬奠定了“制铁天使”在中国地方不可动摇的地位。她向沉浸在兴奋之情的同伴宣布引退的打算,把领袖地位让给另一个干部。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但是毛毬心意已决。
“时候到了。”
“毛毬……”
“我已经燃烧殆尽了,今晚燃烧的是我最后的火焰。”
几个干部从没见过毛毬如此疲患而悲伤的眼神,只得接受她的决定。
一个月后队员们为毛毬举行盛大的引退典礼。“Ladies”们奔驰在国道上,吸引了许多从都市来的杂志摄影师赶来抢拍这个经典画面。毛毬引退的消息,经由全国各地的太保太妹争相走告,从北方的纹别,到南方的彦岛。都纷纷以喝采来替这位传说中的不良少女送别。毛毬就在光荣的顶峰,退出了第一线。她将自己视若珍宝的摩托车送给第二代头目,一个人走路回家。
当她走上宿舍区的坡道,看见多田忍等在舍宿大楼的停车场,忍大哥缓缓站起身。向她行礼致意。毛毬淡淡地笑了笑,继续住上走。
家人都不知道毛毬已经脱离暴走族,直到鞄在杂志上看到报导,将杂志带回家,大家才得知这个消息,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某天早饭,万叶感慨地说:“这么一来,我总算不必再去‘百次参拜’了。”在场的人只有阿辰应了声:“是啊。”其它人从不知道万叶曾为了毛毬上庙里祈福许愿,莫不噤声盯着万叶。这时。泪代表全家人,用手肘敲了敲毛毬的头,毛毬嘴里虽喊痛,却只是害羞地低下头,并不还手。鞄见状也顺势打了毛毬一下,却惹来毛毬认真反击。
接下来的那一年,毛毬很少在人前抛头露面。
或许是因为引退以后整个人松懈下来,毕业前夕毛毬课也不去上,她拿下招牌的红缎带,解开马尾,剪齐前额的流海。
毛毬舍弃了锻面刺绣夹克、紧身长裙、亮片凉鞋等太妹服饰,改穿垫肩西装外套、合身迷你裙和高跟鞋;她描起眉毛,涂上鲜艳的口红,连眼影都仔细画上,摇身一变成为风情万种的美女。
“简直就像都市里的乖乖牌……土死了。”鞄说。
这也只是当时爱漂亮,爱打扮的鞄的挖苦罢了,毛毬偶尔会到“Miss Chicago”跳舞,但也只是怀念地吃着炒面,不再跳舞跳到天亮了。一些高中生太保看到传说中的毛毬,都忙趋前向赤朽叶大姐头致意。毛毬大笑着说;“我已经引退了,大家放轻松一点。”
毛毬的前男友“魔鬼山中”那时跟了宵町巷的一个黑道大哥,当起流氓,完全和毛毬断了连络。也因为这样,这也使得爱抢毛毬男人的百夜那阵子也空闲起来。
那阵子只有孤独知道看似无精打采的毛毬暗地里在做什么,那时毛毬再次占据孤独的房间。重拾对少女漫画的兴趣,鞄有一次经过孤独房门外,听到毛毬说:“喔,还有投稿单元耶。”但她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毛毬考取了汽车驾照,规规矩矩地开着车到近郊的量贩店,买了成堆文具回来,她把这些文具带进孤独房间,埋头进行她的计划。
曾经无精打采的毛毬,之后仿佛浴火后的凤凰,重新振作,就在一年后的一九八五年。她有如极乐鸟一般再次华丽地跃上舞台,就连身为女儿的我,也不知道当时她在想什么,总之就在一年后,毛毬突然得到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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