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我马上起床,妈好像还睡得很熟。我换了衣服下楼,又开始打喷嚏。明明是夏天,山里的气温却很低,感觉好像泡在水里一样。
虽然身体很疲累,我却静不下来;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勇气再打一次电话。我真的不敢,甚至连走到电话旁边都觉得呼吸困难。
所以,我决定到外面看看。
我套上运动鞋,咚咚咚地跑下阶梯。似乎有些人习惯早起,有些别墅的窗户已经打开了。朝阳中的灯笼看起来像错过采收期的水果,垂头丧气地挂在上面。
我慢慢穿过别墅。昨晚派对的痕迹还在,纸杯、葡萄酒的软木塞掉在脚边。之所以不至于令人扫兴,是因为这里是渡假胜地吧。
走到一半,一辆大型的休旅车缓缓地超越我,上面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对我打招呼说“早”,我也向他打招呼。
他们两个穿着钓鱼背心,是到诹访湖去钓鱼吗?
陌生人的招呼,让我心情好了一点。
再往下走一点,就到了我们昨晚通过的大门旁边。我伸手推了推,不会动。大门旁边有一个装了灯的箱子,上面有钥匙孔。刚才开车经过的人大概有钥匙吧,不过我的方法更简单,我直接跳过去。
头上的高处有各种鸟在叫,我抬头看看天空,挥了挥手,让头脑呈现一片空白。
我一步步向下走,转过一个和缓的弯道后,传来引擎的声音,原来有一辆车停在坡道上。那是一辆银灰色的跑车,驾驶座上好像没有人。
车子朝着上坡的方向停着。我从后面绕了一圈,来到驾驶座旁,发现门没关好,钥匙也插在钥匙孔里。
真是太不小心了……我一边想着,一边伸长脖子看,看到驾驶座旁的位子上有个纸箱。虽然我平常不是好奇心特别强的人,不过这个倒是有点引起我的兴趣。因为我猜出了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轻轻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排着大小跟口红差不多的东西。没错,果然被我猜中了。
那是散弹枪的霰弹,白色纸制弹壳里装满小小的铅制弹丸。我在爸的上司三宅所长那里听到很多关于散弹枪的事,因此马上就认出来了。
枪大概是放在车子的行李箱里。不过这附近有猎场吗?狩猎的季节应该还要更冷才对,那就是有靶场了。对,刚才追过我的那两个开休旅车的人,可能是为了练习才一大早就出门。那种胸前口袋可以放填充弹的背心,跟钓客的很像。
我四处张望,这部车的司机没有回来的迹象。我有点迟疑,最后还是敌不过好奇心,伸出手轻轻捏起一颗霰弹。
我听说霰弹的弹壳现在几乎都是塑胶做的,不过这里的却是纸做的。那么,这就是“手工填装”的了。听说有些很讲究的人,会自己调配火药的量和散弹的数目,做出自己喜欢的子弹。
竟然把这种东西丢在车子里,这个人员粗心。幸好遇到的是我这个善良的少年,要是被坏人看到多危险啊。我是说真的。
还是说,他出了什么事吗?
这时大门那里传来了卡锵的声响,有人在开大门。我急忙想把霰弹放回原位。
可是欲速则不达,我脚下没踩好,整个人向后倒。那里是路的尽头,背后是平缓的山崖,高度大概有五、六公尺。我赶紧吞下大叫的声音,屁股着地地滚下去,手上还拿着霰弹。
要是填充弹落地就危险了!我拼命握住霰弹,不让它松落。幸好我滚下去的地方长满柔软的杂草,也没有会撞得头破血流的大石头或粗壮的树。我一头栽进一个不算杂木林,倒像是杂草丛的灌木里后停了下来。
上面马上传来车子驶过道路的声音,又有人出去了。等到声音离得够远,我才慢慢地爬起来,从杂草丛里抬起头、抽出脚。我正想站起来时,这次却有脚步声靠近,有人很快地跑近这里。我连忙低下头,想再度躲回草丛的阴影中.结果却发现手上空了。霰弹从我的手里溜出去了!
那一瞬间就像是慢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离开我手心的霰弹,划出平滑的弧线向下掉落,往地面的杂草——快,往杂草……但它却偏偏往一个凸出的小石块飞过去……
我的脑袋好像停止运转了。那里面可是装了火药。三宅所长跟我说过,光是用力敲雷管就会爆炸。要是掉在石头上……
轰隆!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卧倒!
过了一会儿,上面的马路传来关车门的声音,然后是发动引擎的声音。
我抬头往上看,刚才那辆跑车倒了车,正在掉头。我从坡度平缓的山崖底下向上看,只看得到车顶的部分。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开车。
车子向后退了一大段,掉过头,整辆车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留下一阵畅快的引擎咆哮声后,就此远去。
我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这次没有放开霰弹。刚才没有爆炸,只能算我运气好。
可是,这东西该怎么办?
我总不能随身携带这么危险的东西,又不能乱丢。要是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发现,当作垃圾随便一丢,那就不得了了。铅制的霰弹四处飞,可是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大伤害。
都是因为好奇心作崇,才会变成这样。总之,我一边朝马路爬上去,一边观察四周。要是有水漥或池塘之类的,就可以丢进水里了……
再往下一点,悬崖边长着一棵歪七扭八的树。树干并不怎么粗,不过到处都长了瘤,还开了一个洞。
如果把子弹放进洞里,火药没多久就会潮湿了吧,也不必担心被别人找到。我小心地先用手探过那个树洞之后,才轻轻地把子弹放进去。
唉!累死我了。
我拍掉身上沾的泥土和草叶,回到原木小屋。一走上门口的台阶,打开门,就闻到咖啡的香味。今里女士已经起来了。
“哇,你起得真早啊。”她笑着对我说。“困不困?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饿了吧?”
我洗完脸,喝下令里女士帮我泡的咖啡牛奶。
“这附近有可以射击的地方吗?”
“哦,你连这个都知道啊。”今里女士露出钦佩的表情。“在湖的附近有个类似的场所,好像叫……克雷靶场吧。”
“果然。”
我把和休旅车错身而过的事跟她说,另一辆跑车的事就没提了,因为我有点心虚。
“哦,那辆休旅车一定是从这里过去第四幢别墅的人,就是屋顶装了风向鸡的那幢。那位屋主好像是哪里的社长,兴趣是射击,还会到国外去射呢。听说他就算来这里,也是三天两头就往射击场跑。”
聊着聊着,其他的老师也起床了,厨房和起居室都热闹了起来。
妈起来时已经接近七点半。
“早安。雅男,你这么早就起床啦。”
“他还去散步回来了呢。”今里女士边倒咖啡边说。“你是最后一个起床的。”
妈看了看四周:“新田先生也起来了吗?”
“是呀,我遇到他了。他起得非常早呢,搞不好比雅男还早。而且已经换好衣服,戴上眼镜了。他会不会一晚都没阖眼呀?责任感太重了。”
“真是个想不开的人。”妈笑了。
今里女士向与新田先生同房的年轻男老师问道:“那位先生有没有好好休息啊?”
年轻老师搔搔头:“这个嘛,我一回去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他到哪里去了呢?”说着,妈四处张望。
“去散步了吧。雅男,你没遇到他吗?”
我回说没看到。
“没关系,待会儿就会回来了吧。”
可是,他却没回来。八点没回来,过了八点半也没回来。
当然,他也不在房间里。不用说房间了,到外面去又回来的今里女士皱着眉头,不安地说:“车子也不在。”
妈和我上楼,走进他过夜的房间。行军床好像有一点躺过的样子。可是……
“雅男,没看到行李耶。”
没错,没看到新田先生昨天提的那个小旅行袋。
“他会不会是到另一边去了?去原木屋那边。他一直那么紧张,会不会先过去报告了?”
听到今里女士这么说,我想起今天早上那辆跑车离开之前,还有一辆别的车先开走。可能就是新田先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太清楚……顶多六点多一点吧?”
“如果那是新田先生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妈想打电话到原木屋去问,可是…:
“哎呀,真是的,我没有电话号码。”
昨天所有的联络都是新田先生一手包办的。
结果,我们一直等到九点管理公司上班才打电话过去问,他们马上就告诉我们原木屋的电话,也确认前川律师确实是租了那里。
孩子们热闹地吃过早餐后,准备出去野餐。妈背对着这片欢乐的吵杂声打电话,我也跟在旁边。
“喂?请问是前川律师吗?”
电话打通了,我们松了一口气。
“啊,您是律师的公子吗?真是不好意思,我是绪方聪子,这次谢谢……啊?”
妈的表情突然变了。我本来以为她想微笑,却紧皱眉头,像听到什么低级笑话似地噗嗤笑出来。
“什么?请问你说什么?”
对方的声音大得连旁边的我都听得到,他们几乎是鸡同鸭讲。
“雅男?他就在这里啊。我和雅男都很好……啊啊?”
我实在忍不住,便接过听筒:“喂?我是雅男。”
“你是雅男?你没事吧?没有怎么样吧?”
对方大声叫嚷,光听就知道他情绪激动得不得了。
“是,我很好。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我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前川律师儿子的声音像在哀嚎。
“你们打电话回东京了吗?”
“没有。因为……”
“你先打就是了,马上打!我也得赶紧通知警察。”
“警察?”
这个意想不到的词,让四周的人全竖起耳朵。我好像喊得太大声了,就连准备完毕、在起居室排队的孩子们,也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理惠也在中。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她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我也感觉到绫子责备的视线。
看吧。你果然被笔仙诅咒了。
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把耳朵靠在听筒上。
“你们仔细听我说。”前川先生的儿子声音强忍颤抖地说。
“昨天傍晚,你和你妈就被绑架了。歹徒向你爸爸要求赎金,东京已经闹了一整晚了!”
这时如果我有特异功能,一定能清楚听到最后一颗命运骰子转动的声音。不过,实际上我的脑袋只是嗡嗡作响而已。
等到骰子停下来出现点数,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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