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月的某个清爽的日子里,路易斯和塞蕾娜回到了红石湖的家。从数以千计的水鸟当中,他们很快地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家庭成员——他们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好一场沸反盈天的归家呀。谁都想马上说你们好。吭~嗬,吭~嗬,吭~嗬!游子终于回家了。
路易斯的父亲,那只老雄天鹅,发表了一通言辞优美的演说——相当的长,但句句出自肺腑。
路易斯举起他的小号,吹起那句“世上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我的家。家,家,可爱的家!”路易斯使塞蕾娜成为他妻子的事在水鸟中间早已有了无数的传闻。大家都来向这幸福的一对儿道贺。路易斯的所有哥哥姐姐还有塞蕾娜都聚到一起,打量着路易斯的那些东西。他们全都被他的财产打动了。他们喜欢那枚救生奖章,他们爱听那小号声,他们还迫切地想见识一下那个钱袋里的钱。可路易斯却没有打开钱袋,而是把他的父母带到了别的地方。他们三个上岸后,路易斯从脖子上摘下钱袋,鞠了一躬,然后才把它递给那只老雄天鹅。里面共有四千四百二十美元七十八美分。
然后路易斯拿过他的石板给比林斯的乐器店店主写了个便条。这样一来,当他的父亲飞到那里时就可以把它拿给那个店主看了。便条上说:
致比林斯的店主:
兹附上现金4420.78美元,请查收。
这笔钱是用来偿付那把小号和店铺的损失的。
对因此给你带来的麻烦深感歉意。
老雄天鹅不会数钱,也不会阅读,可他还是接过钱袋和石板,把它们挂到自己的脖子上。他确信他现在能为这把偷来的小号偿债了。
“我马上就走,”他对他的妻子说,“我要去赎回我的名誉。我要回到比林斯,回到我的犯罪现场——一个很大的城市,充满了生机——”
“这话我们早就听过了,”他的妻子提醒道,“带着钱和便条尽快往比林斯扑扇你的翅膀就够了。你到那里时一定要小心点,看在老天的份上!那个乐器店的店主有枪。他会想起眼瞅着一只扑向他的天鹅把他抢了的那一次的。所以你千万要当心!你执行的可是一项危险的任务。”
“危险!”老雄天鹅说,“危险!我愿意接受危险和冒险的挑战。危险是我的第二个名字。为了赎回我的名誉,为了寻回我那品行端正的感觉,我情愿拿我的生命冒险。我要付清我的债务,洗去辱没了我的美名的污点。我要让自己永远不再蒙受偷盗和犯罪的耻辱。我要——”
“如果你再不住口的话,”他的妻子说,“你在商店关门之前绝飞不到比林斯。”
“你说得对,像往常一样,”雄天鹅回答。他摆正钱袋和石板的位置,准备起飞。接着他飞到空中,又快又高地朝东北方向飞去。他的妻子和儿子目送着他,直到他从视野中消失为止。
“一只多棒的天鹅!”他的妻子说,“你有个好爸爸,路易斯。我希望他不会出什么事。实话告诉你吧,我真的很担心。”
雄天鹅飞得又快又远。当他瞥见比林斯的教堂,工厂,商店和住宅时,便兜了一圈儿,然后才开始向下滑翔——直奔那家乐器店。
“我的时刻到来了,”他自语,“这是我的诚实即将得到证实的时刻。我马上就会无债一身轻,远离羞愧和耻辱在这些月里投射到我生命里的阴云了。”
雄天鹅早已被下面的人们发现了。乐器店的一个店员正站在前面的橱窗旁,往外观察着。他一看到这只正在靠近的白色大鸟,就对店主大叫道:“大鸟来了,准备好你的枪!”
店主抓起他的鸟枪跑上了人行道。雄天鹅正低飞着,朝乐器店滑翔。
店主举起了他的枪。他迅速地连发了两枪。老雄天鹅感到他的左肩那里有一阵剧痛。他心里顿时充满了许多和死亡有关的思考。他回过头,发现一滴鲜血正在把胸口染红。可他还是继续朝着店主飞去。
“末日临近了,”他自语,“我将在履行职责的时候死去。我只能再活一会儿了。这个男人,由于他的愚蠢,使我受到了致命伤。鲜血不断地从我的静脉里流出来了。我没有力气了。不过,即使在这最后的死亡时刻,我也要先还清那笔小号钱。再见了,生命!再见了,美好的世界!再见了,北方的小湖!永别了,我所熟悉的充满激情的春天!永别了,我忠诚的妻子和心爱的儿女们!将要步入死亡的我,在此向你们致意了。我一定要优雅的死去,就像只有天鹅才能做到的那样。”
这么想着,他扑到人行道上,把钱袋和石板交给那个惊讶万分的店主,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然后才昏死过去。他软绵绵地躺在人行道上,和一只濒死的天鹅已经没有丝毫的分别了。
人们很快地聚拢过来。
“这是什么?”那个店主在这只鸟的身边弯下腰,惊叫道。“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呀?”
他很快地读完了那个写在石板上的便条。然后他拉开钱袋掏出了那些一百美元和五十美元的票子。
一个警察赶到了出事现场,把人群往后推。
“退后!”他大喊,“这只天鹅受伤了。让他透透气!”
“他死了,”一个小男孩说,“这只鸟儿死了。”
“他没死,”那个店员说,“他只是吓晕了。”
“快叫救护车!”人群中的一位女士尖叫。
老雄天鹅的脖子下面已经涌出了一小滩血。他就像死了一样。这时,来了一位狩猎法执行官。
“谁朝这只鸟开的枪?”他问。
“我。”那个店主说。
“那么你被逮捕了。”这个执法官说。
“为什么?”那个店主问。
“因为你枪击了一只号手天鹅。这些鸟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不能向一只野天鹅开枪。”
“噢,”这个店主回答,“那你也不能逮捕我。我碰巧认识这只鸟。他是一个贼。他才是你该逮捕的那个。他以前来过这儿,从我的店里偷了一把小号。”
“快叫救护车!”那个女士大叫。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那个警察问。这个店主飞也似的把那些钱都塞回钱袋,又把那钱袋和那块石板藏到了身后。
“过来,拿给我看看!”那个警察说。
“我也要看。”那个执法官说。
“我们全都想看!”人群中的一个家伙叫道。“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个店主不好意思地把钱袋和石板交给了狩猎法执行官。执行官站直身子,戴上他的眼镜,高声读着那个便条:“致比林斯的店主:兹附上现金4420.78美元,请查收。这笔钱是用来偿付那把小号和店铺的损失的。对因此给你带来的麻烦深感歉意。”
当执法官读完钱的总数的时候,人们全喘了起来。每个人都立刻议论纷纷。
“叫救护车!”那个女士尖叫。
“我要把这些钱带到警察局去,”那个警察说,“这是一个复杂的案件。任何和钱有关的事情都是复杂的。在事情解决前我得把这笔钱拿走并保管好。”
“不,你不能这么干!”狩猎法执行官说,“这钱是我的。”
“为什么?”警察问。
“因为。”执法官回答。
“因为什么?”这个警察问。
“因为法律上说鸟类在我的监管范围内。而钱是这只鸟身上的。所以,在事情妥善解决前这笔钱该归我。”
“噢,不,你不能拿它!”那个店主生气地说,“这钱该归我。石板上说得很清楚嘛。这四千四百二十美元七十八美分都是我的。没人能把它从我这里拿走!”
“对,说得对!”那个警察说,“只有我除外。”
“不,只有我才除外。”那个狩猎法执行官说。
“这帮人里有没有律师?”那个店主问,“我们此时此地就该解决这件事。”
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上前来。
“我是里基特法官,”他说,“我来断这个案子。首先,是谁看到这只鸟飞来的?”
“我。”那个店员说。
“叫救护车!”那个女士尖叫。
“我也看到这只鸟儿了。”一个叫艾尔弗雷德·戈尔的小男孩说。
“OK,”这个法官说,“描述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就照你们见到的说。”
那个店员先说起来。“好吧,”他说,“我正好从橱窗里往外看,看到有一只天鹅正向这里飞来。于是我就喊人了。老板拿起他的枪就开了火,然后这只鸟就掉到人行道上了。还流了一两滴血。”
“你注意到这只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里基特法官问。
“他带着钱,”这个店员回答,“你一般不会在鸟身上看到什么钱的,所以我发觉这很特别。”
“很好,”这个法官说,“现在我们让艾尔弗雷德·戈尔把他所见到的叙述一遍。说说你刚才看到的,艾尔弗雷德!”
“好的,”这个小男孩说,“我当时很渴,所以想去一家糖果店买点饮料。”
“请只说你刚才看到的,艾尔弗雷德,”法官说,“不必提你刚才有多渴。”
“我正在沿街走着,”艾尔弗雷德继续说,“因为我实在太渴了。于是我顺着到糖果店买点饮料喝的那条路一直走,突然间,就在那儿,在天空上,一只白色大鸟从空中飞过我的头顶,从天上滑翔下来,就像这样。”艾尔弗雷德伸出他的两只胳膊模仿着一只鸟的飞翔动作。“因此,当我一看到这只白色大鸟时就不再去想我有多渴了。很快地,这只巨大的鸟儿,他可真巨大呀,就落到了人行道上,他死了,血流得到处都是,那就是我刚才看到的。”
“你注意到这只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里基特法官问。
“血。”艾尔弗雷德说。
“别的呢?”
“没了,只有血。”
“你听到枪响了吗?”
“没,只看到血了。”艾尔弗雷德说。
“谢谢你!”这个法官说,“就说到这里吧。”
这时候传来了一阵凄厉的警笛声——呜哇呜,哇呜,呜哇呜。一辆救护车尖叫着沿街开了过来。车停在人群面前。两个男人从里面跑了出来。他们抬着一个担架,把它放在天鹅躺倒的地方。老雄天鹅抬起他的头四处打量着。“我本已到了死亡的门口了,”他想,“现在我觉得我又回到生活里来了。我正在复活。我会活下去了!我会展开强健的翅膀回到广袤的天空中去了。我可以再次优雅地滑翔在池塘世界里,听青蛙鸣唱,欣赏黑夜之声,迎接白天的到来了。”
他正在想着这些快乐的事情,忽然感到自己被什么带了起来。救护车上下来的护理员把他的石板挂到他的脖子上,抬起他,将他轻轻地放到担架上,抬到车顶有盏红灯在转来转去的救护车里。一个男人把氧气罩放到老雄天鹅的头上,给他吸氧。最后他们一路呼啸着朝医院驶去。在那里,他被放到一张病床上,打了一针盘尼西林。一个年轻的医生给他检查了鸟枪弹丸打到他身上的伤口。这个医生说这只是表面上的伤。老雄天鹅不知道“表面上的”一词是什么意思,可他听罢却感到很严重。
护士们围过来了。其中的一个给这只天鹅量了血压并在一张表上写了些什么。老雄天鹅又开始感觉不错了。他觉得躺在病床上让护士们照顾的感觉很舒服——其中的一个还相当漂亮呢。医生洗净了他的伤口,又在上面贴了一条“邦迪”。
这时候,在乐器店门前的人行道上,那个法官正在宣布他的判决。
“根据证词,”他严肃地说,“我要把这钱判给店主,以此偿还那把遗失的小号和店铺的损失。我另外的判决是,这只天鹅将由这位狩猎法执行官监护。”
“阁下,”这个执法官说,“别忘了这个店主因为枪击了一只野天鹅该被逮捕的事。”
“这种逮捕是不合法的,”这个法官明智的说。“这个店主朝这只鸟开枪,是因为怕他的店再次被抢。他不知道这只天鹅是带着钱来为小号付帐的。开枪属于自卫。每个人都是无罪的,这只天鹅是诚实的,他的债还清了,这个店主发财了,这个案子了结了。”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欢呼。这个执法官显得很恼火。那个警察也满心的不乐意。可那个店主却乐开了花。他又是快乐的人了。他觉得判决很公正。
“我有个消息要宣布,”他说,“我将只留下那把被偷的小号钱和我的店铺修理费。剩下的钱将被交给一个我认为最适合的地方。谁能想出一个最需要这些钱的地方?”
“救世军。”一个妇女说。
“不。”这个店主说。
“童子军?”一个男孩提议。
“不。”这个店主说。
“美国公自联?”一个男人建议。
“不,”这个店主说。“没人能为我想出这些钱最该被送到的地方。”
“奥杜邦协会怎么样?”一个鼻子长得像只鸟嘴的小家伙问。
“好极了!你说出来了!”这个店主叫起来。“鸟类一直都对我很不错,现在我也想为鸟类做些什么。奥杜邦协会对鸟类很好。我想这些钱该用在帮助鸟类上。有些鸟类实际上正处在困境之中。他们正面临灭绝的命运。”
“灭绝是什么意思?”艾尔弗雷德·戈尔问,“就是说他们惹人讨厌吗?”
“当然不是,”这个店主说,“灭绝就是你们被消灭的事发生了——那时你们都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再没有其他和你们一样的生命了。这就像旅鸽,东部的北美松鸡,还有渡渡鸟和恐龙的遭遇一样。”
“号手天鹅也快灭绝了,”这个执法官说,“因为人们不断地朝他们开枪,就像这位疯狂的店主一样。不过现在他们正在开始重返家园。”
这个店主瞪了执法官一眼。
“我刚准备说起他们正在重返家园这件事呢,”他说,“刚才这只带着四千四百二十美元七十八美分并将其全数交给我的天鹅就是刚刚回到比林斯的。我把这称为一次非常令人满意的重返。我简直想不出他是从哪儿把这些钱都弄到手的。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那个店主走回他的乐器店,那个警察回到了警察局,那个法官回到了法院,那个狩猎法执行官沿街往医院走去,那个还是感到渴的艾尔弗雷德·戈尔,继续走在去那家糖果店的路上。剩下的人也全都走开了。
在医院里,老雄天鹅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想着美事儿。他觉得能活下来真该谢天谢地,也为自己能从债务中解脱出来而感到欣慰。
天在渐渐黑下来。医院里的很多病人都已经睡了。一个护士来到雄天鹅的病房,打开了他的窗子。
几分钟后,当她回来准备给雄天鹅量体温和擦背时,病床空了——病房里已经空空如也了。雄天鹅早已跳出窗户,拍动着他那双宽大的翅膀,穿过凉爽的夜空往家飞去了。他飞了一整夜,越过了无数的高山,在天亮后不久才飞到了家,他的妻子正在那里等着他呢。
“事情办得如何?”她问。
“很好,”他说,“这是一次非常特别的冒险。我在那儿被枪打了,就像你预言的那样。那个店主用一把枪对着我就开了火。我感到我的左肩那里有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总觉得左肩是我两肩中更美的一边。血从我的伤口里滔滔不绝地喷涌出来,可我还是姿态优美地落到了人行道上,在那里把这钱递了过去,从而恢复了我的名誉和尊严。我已经到了死亡的大门口了。人们围过来老大一批。血流得到处都是。我昏迷了,高贵地在所有人的面前晕了过去。警察们赶来了——他们来了好几打呢。狩猎法执行官们成群结队地涌到了现场,多得根本就没法儿数,后来那些钱还引起了好一通大吵呢。”
“你都失去知觉了,怎么还能知道后来的事情呢?”他的妻子问。
“我亲爱的,”这只雄天鹅说,“在我讲述我的旅行故事时,我希望你最好别打断我。看到我伤势严重,人群中有人叫来了一辆救护车,我被送到医院,放到了病床上。我躺在那里,让雪白的床单衬托着我油黑的嘴,那样子简直美极了。在我承受着巨痛的煎熬时,医生和护士们全都来照顾我,安慰我。在我对你讲了这件事后,你就能断定我的伤到底有多严重了:一个医生检查了我的伤口后,竟然说这伤是‘表面上的’。”
“我觉得你看起来还不算太坏呀,”他的妻子说,“我认为你只是受了点轻伤。如果真的那么严重的话,你不可能这么快就飞回来。不管怎么说,表面上的也好,不是表面上的也罢,见你能平安到家我就高兴了。你不在时我总会惦记你。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我就是想你。”
说着,她把她的头偎到他的脖子上,温柔地蹭了一下。然后他们吃了早饭,在一处没结冰的湖面游起泳来。雄天鹅扯下他的“邦迪”,把它扔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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