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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里兹一夜

        当里兹饭店的服务员看到这个领着一只黑嘴的雪白大天鹅走进大厅的游艇老板时,心里十分不乐意。这个服务员显然是一个经过精心打扮的男人——穿得很齐整,头发梳得锃亮。游艇老板大模大样地走到了服务台前。

        “我今晚要给我的朋友在这儿开一间单人房。”游艇老板说。

        那个服务员摇摇头。

        “鸟不行,”他说,“里兹是不接待鸟类的。”

        “你们接待名人,对吧?”游艇老板问。

        “那当然。”服务员回答。

        “你们接待理查德·伯顿和伊莉莎白·泰勒,对不对,如果他们想在此过夜的话?”

        “当然。”这个服务员回答。

        “你们接待伊莉莎白女王,对吗?”

        “当然了。”

        “OK,”游艇老板说,“我这位朋友就是个名人。他是一个著名的音乐家。他今天下午在大众公园引起了一场轰动。你想必也有所耳闻吧。他是一只号手天鹅,吹得和伟大的阿姆斯特朗一样好。”

        这个城里新来了一只鸟儿。他的名字叫路易斯。他是一只真的能够吹小号的号手天鹅。虽然听来似乎难以置信,可这只珍稀的美丽水鸟真的接受了大众公园的天鹅游艇管理处的聘请,用他那圆润的号声来给乘船的游人助兴。今天下午,他来到这个湖上之后,人们立刻围了过来,他的小号所发出的动听乐音在波士顿的很多地方都可以听到……

        此时,三个年轻的女孩走进了大厅。她们都在格格笑着,叫嚷着。其中的一个把手指向了路易斯。

        路易斯衔起他的石笔。“请来十二个水田芹三明治。”他在石板上写。

        “哦,我还不知道呢,”服务员说着,盯向路易斯的那些东西——他的小号,他的钱袋,他的石板,他的石笔,他的救生奖章。“鸟到底是鸟嘛。我怎么知道他没长虱子?鸟身上经常生虱子。里兹可不会接待任何一个生虱子的客人。”

        “虱子?”游艇老板吼起来,“你这辈子见过一位这么干净的客人吗?看看他!他简直是纯洁无瑕。”

        路易斯以前从没在任何一家饭店里单独住过一宿。起先,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把电灯开了又关,查看着每样东西。后来,在一个写字台上,他发现了几张带题头的信纸:

        侍者曾在桌上留了份晚报。路易斯朝第一版瞥了一眼。他惊奇地看到了一幅他在大众公园的湖上和天鹅游艇在一起的照片,大标题是这么说的:

        “好吧,可我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他对游艇老板说,“你说他是一个名人。可我怎么知道他是名人呢。可能你不过想拿我寻开心而已。”

        这时,路易斯把他的石板举到那个服务员的面前。“没有虱子。”他写道。

        “那就是他!”她尖叫起来。“那就是他!我要得到他的亲笔签名。”

        女孩们冲到了路易斯身边。第一个女孩递过来一本拍纸簿和一枝铅笔。

        “他有行李吗?”这个服务员问。

        叫嚷声更多,格格声也更高了,最后,女孩们都跑开了。这个服务员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看见了吧!”游艇老板说,“他到底算不算一位名人?”

        这个服务员犹豫了。他开始想,该给路易斯准备一间客房了。

        这工夫,路易斯有了一个主意。他举起他的小号,开始吹奏一首名为“有家小旅馆”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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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个人要十二个水田芹三明治?”

        曲子的旋律很优美。经过大厅的客人们都停下来听。这个服务员两肘拄在服务台上专心地听着。报摊后面的那个男人仰起头来倾听。坐在楼上休息室里的人们也放下他们的鸡尾酒聆听起来。侍应生们则光顾着站在那里看和听了。在路易斯吹奏的这几分钟里,大厅里一切别的活动都停了下来。他迷住了每一个听到这乐声的人。连在卧室收拾房间的女工都停下手头的工作,只顾谛听这小号声。这是一个具有绝对魔力的时刻。当这首歌临近尾声时,熟悉歌词的人都轻轻地哼唱起来:

        这个服务员惊讶地盯着石板。他开始松口了。

        “他的小号吹得真动听,”这个服务员说,“不过容我再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他的个人嗜好如何?他会把卧室搞得一团糟吗?演员们全都有坏得不能再坏的恶习。音乐家就更差劲了。我不能让一只大鸟睡到我们的一张客床上——以后我们恐怕就没生意可做了。别的客人们也许会抱怨的。”

        “我只睡浴缸,”路易斯在他的石板上写,“不会把床搞乱的。”

        这个服务员换了一只脚着地。“谁来付帐呢?”他问。

        “我,”游艇老板回答,“我明天一早就到这里给路易斯结帐退房。”

        这个服务员再想不出任何阻止这只天鹅入住的理由了。

        这个服务员吃惊地注视着路易斯。

        路易斯写道:

        这个服务员对着登记卡琢磨起来。最后他似乎很满意。他叫来一个侍应生,交给他一把钥匙。“带这位绅士去他的客房!”他命令道。

        路易斯摘下他的奖章,他的小号,他的石板,他的石笔,把它们连同他的钱袋都递给了那个侍应生。他们一起走到电梯那里。游艇老板对路易斯道了再见。

        “好好睡吧,路易斯!”游艇老板说。“明天早上要立刻到我那里工作!”

        路易斯点点头。电梯门开了。“这边请,先生!”侍应生说。他们进了电梯,等门关上。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香水味。路易斯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他感到自己在往上升。电梯在第七层停住了,侍应生带路易斯来到一个房间,打开门锁,领着他走了进去。

        “就是这里,先生!”他说,“你愿意把窗子打开吗?”

        这个侍应生放下路易斯的行李,开了几盏灯,又打开一扇窗户,把房间钥匙放到梳妆台上。然后他就在房里等着。

        “我猜他是想要小费,”路易斯想。于是他走向他的钱袋,把拉绳松开,叼出了一个美元。

        “非常感谢,先生。”侍应生说着接过了这一美元。他这才走出去,轻轻地把房门关上。路易斯终于独自一个了——独自呆在里兹的一间客房里。

        “这一手如何?”游艇老板朝服务员咧嘴笑问道。“这只天鹅到底是不是音乐家?”

        他感到身上又脏又乱,于是便走进浴室,爬入浴缸,拉上浴室的帘子,洗了一个淋浴。这让他感到很惬意,还让他想起了过去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打水仗的情景。他很小心,一点水都没溅到浴缸的外面。洗完澡后,他站了一会儿,欣赏着浴室地面的垫子,然后又用嘴梳理了自己的羽毛。这时他感到饿了。

        他在卧室的墙上发现了一个上面写有“侍者”字样的按钮。路易斯把他的嘴抵到那个按钮上使劲捅了一下。几分钟后,传来了敲门声,一个侍者走了进来。他穿得很不错,在发觉房间里有一位天鹅客人后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至于太惊奇。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他问。

        “很好,”他说,“签名登记吧,请!”他递给路易斯一枝钢笔和一张登记卡。

        侍者想了一会儿。“你在等客人吗?”他问。

        路易斯摇摇头。

        那该有多奇妙呵,他想,如果塞蕾娜也在这儿,在里兹饭店和他一起享受的话!

        路易斯点点头。

        “很好,先生,”这个侍者说,“你要给它们抹上蛋黄酱吗?”

        路易斯并不知道蛋黄酱是什么味儿,不过他的脑子动得很快。他擦去石板上的字,写道:“一个要。十一个不要。”

        侍者弯着腰离开了房间。他在半小时后又回来了。他推着一张桌子进了房间,那上面摆着一个巨大的盛有水田芹三明治的盘子,边上还有一个盘子,一把小刀,餐叉,勺子,盐和胡椒,一杯水,一条叠得很漂亮的亚麻餐巾。还有一个黄油碟,里面装着几片撒着碎冰的黄油。侍者把这些东西都小心地摆好,然后递给路易斯一张需要签名的帐单,帐单上说:

        “上帝呀!”路易斯想。“这真是一个高消费的地方。我希望那个游艇老板明早从帐单上看到这顿晚饭的花销后不至于疯掉。”

        他从侍者手中借来一枝钢笔签了那张帐单:“天鹅路易斯。”

        侍者接过帐单,站在那里等着。

        “我猜他想要小费,”路易斯想。于是他再次打开他的钱袋,叼出两美元,递给那个侍者。侍者谢了他,又弯了弯腰,转身离开了。

        因为每只天鹅都有一个这么长的脖子,所以这桌子对路易斯来说正好够高。他不需要坐椅子;他可以站着吃他的晚餐。他试尝了一个抹了蛋黄酱的三明治后,感觉他不喜欢蛋黄酱的味道。然后他小心地把每个三明治都打开来。他真正想吃的只是水田芹叶。他把一片片的面包齐齐地堆成两堆,将水田芹叶都铲进他的盘子里,这就有了一顿不错的晚餐了。他没去碰黄油。感到渴时,他也没去喝那杯水,而是走进浴室,放了一盆凉水,去喝那里的水。然后他叼起他的餐巾,擦了擦嘴,把桌子推到了边上。他感觉好多了。

        单独呆在一个旅馆的房间里能给人一种舒服和尊贵感。路易斯感到有些飘飘然了。可不久他却有了一种相当孤寂的感受。他想念萨姆·比弗。他想念库库斯库斯夏令营。他想念在蒙大拿老家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他想念塞蕾娜,他所爱的天鹅,想知道她怎么样了。他在大厅里吹奏的那首歌的歌词又一次在他的心头萦回:

        有家小旅馆,中有如意井。

        希望我们能一起去那里。

        “行李?”游艇老板叫起来。“看看他吧!看他带的那些东西!”

        报道的开头是这样的: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她问。

        路易斯从头至尾读完后,把这篇文章从报上撕了下来。“萨姆·比弗应该知道这些,”他想。路易斯从卧室的写字台里找出了一枝钢笔和一页信纸。他是这么写的:

        我正在里兹的上流环境里过夜。你关于波士顿的话是对的——这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我一到这里就找到了工作。我以每周一百美元的薪水为天鹅游艇工作。你可能会对信封里附上的今天报纸的剪报感兴趣。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久我就能有足够的钱来还我父亲欠乐器店的债了。那时我将自由地,清白地拥有这把小号了。我还希望能凭我充满激情的吹奏,给我爱的那只年轻雌天鹅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美好印象。那时候大家都会得到幸福:我父亲的荣誉将被挽回,比林斯的乐器店将被修好,我也将有一位妻子了。我希望你过得不错。我想念你。一个饭店的客房,虽然有种种便利,也还是一个叫你感到孤单的地方。

        路易斯在一个信封上写好萨姆的地址,把信叠上,和那张剪报一起塞进了信封,然后他又从他的钱袋里找出一张六美分的邮票。他封上信,贴好邮票,把信投到房门外的一个带滑槽的邮筒里。“现在我要睡觉了。”他想。

        他走进浴室,用了一下厕所,然后将浴缸放满凉水。他不能把塞蕾娜从脑子里抹去。如果她在这里的话,那该有多妙!在准备睡觉之前,他拿出了他的小号,吹起了他在安大略为她创作的那首歌:

        路易斯接过铅笔。他潇洒地在那个本子上签出了“路易斯”这个名字。

        即使他在尽可能地低声吹奏,可他的房间里还是很快地响起了电话铃声。路易斯举起听筒,把它放到耳边。

        “很抱歉,先生,”一个声音说,“可我还是不得不要求你不要弄出这么大的噪音。里兹是不允许它的客人在卧室里吹奏铜管乐器的。”

        路易斯挂断电话,收起了他的小号。然后他关上灯,爬进他的浴缸,把他的长脖子在右边盘曲起来,又让他的头靠到他的背上,嘴藏到他的羽毛下面,这才静静地躺下来,浮在水面上,只有头还在他的羽毛下面微动着。他很快就睡着了,还梦见了春天的北方小湖,梦见了塞蕾娜,他的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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