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间农舍内,隔桌相对而坐,面前摆着残羹和一支蜡烛。不远处霍顿还在昏睡,高烧不退,我不时起身摘下敷在他前额的布条,换上一块更凉的。我们只有让热度彻底发作出来,等那之后他身体好转,再继续上路。
“父亲是个刺客,”我再次坐下时,珍妮开口了。自她获救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触及这类话题。此前,搜寻霍顿、逃离埃及和每晚找落脚处占据了我们全部的精力。
“我知道,”我说。
“你知道?”
“是。我自己发现的。然后才醒悟你当年那些话的意思。记得吗?你叫我‘自大狂’……”
她撮着嘴唇,不自在地动了动。
“……还说我是男性继承人;说或或晚,我会发现自己前程已定?”
“我记得……”
“嗯,到头来我却没有及早了解,而是到很晚才发现为自己定好的前程。”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伯奇还活着?”
“为什么他得死?”
“他是个圣殿骑士。”
“我也是。”
她身子向后一震,顿时怒容满面:“你——你是个圣殿骑士!可父亲信仰的一切……”
“是,”我平静道,“是的,我是圣殿骑士。但不,我没有违逆父亲信仰的一切。得知他从属哪一方之后,我慢慢意识到两大派别有诸多相似之处。我开始思索,以自己的血统和目前在骑士团的地位,设若刺客和圣殿能联合起来,我不就是最佳的斡旋人吗……”
我打住了。她有些醉意,我看在眼里;突然间她的面容带上脆弱与感伤,她嫌恶地皱起了鼻子。“那么他呢?我的前未婚夫、心上人,风度翩翩、魅力不凡的雷金纳德·伯奇?求你告诉我他是哪种人?”
“雷金纳德是我导师,骑士团的大团长。袭击过后头几年,是他抚养的我。”
她面部肌肉扭曲,挤出一个我所见过最酸涩的冷笑。“好啊,你可不是个幸运儿么?你被导师抚养,我呢,被土耳其奴贩子养。”
我感觉自己一眼就被她看穿,这些年我是怎么决定任务的轻重主次,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我目光低垂,随即望向房间另一头躺着的霍顿。满屋子都是我的过错。
“对不起,”我说,仿佛同时对他们俩,“真的对不起。”
“没必要。我运气还算好。为把我卖到奥斯曼王庭,他们一直没碰过我,进了托普卡帕宫也有人照顾,”她转开视线,“所以还不是最糟糕。说到底,我也习惯了。”
“什么?”
“我猜你从小就崇拜父亲对吗,海瑟姆?现在多半还崇拜着。日月般光辉?‘我的父亲、我的王’?可我不:我恨他。他口口声声的自由——精神上的,智力上的——都完全不涉及我,他亲生的女儿。从不为我安排武器训练,记得吗?没有‘换个角度思考’的教育。珍妮只要‘做个好姑娘,嫁给雷金纳德·伯奇’。多么天作之合。我敢说苏丹对我都胜过和他在一起。还记得吗,过去我告诉你,我们的命运早已被写定?某些方面我错了,我想,你我都无法预知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可换个角度呢?换个角度我再正确不过,海瑟姆,因为你生来就是要杀人的,你也一直在杀;而我生来就是服侍人的,于是一直在服侍。不过,我伺候人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可你呢?”
语毕,她将盛着红酒的高脚杯举到唇边,大口痛饮。我猜不出她想借此强压下什么不快的回忆。
“袭击我们家的正是你那些圣殿朋友,”饮干了高脚杯,她道,“我确定。”
“但你没看到谁带戒指。”
“没看到又怎样?能说明什么?他们肯定是取下了。”
“不,珍妮,他们不是圣殿骑士。后来我和他们又碰上了。这些人是被买凶的。是佣兵。”
是的,佣兵。我心说。给雷金纳德的亲信爱德华·布雷多克打下手的佣兵……
我凑近她。“有人告诉我,父亲身上带着一件东西——他们想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知道。那晚他们抢到了,放在马车里。”
“是?”
“一本笔记。”
我感到一阵冰冷与麻木袭来。“怎样的一本?”“棕色,皮革包边,上面有刺客的标志。”
我点头。“如果你再看见,能认出它来吗?”
她耸耸肩。“大概吧,”她道。
我望向熟睡的霍顿,他身上汗津津的。“等他烧退了,我们就走。”“去哪儿?”
“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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