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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着臭棋 飞龙坠地

        当企业处于超常规的加速发展阶段的时候,一切的危机都会被速度所掩盖。可是,当进入持续稳定期后,所有的弊端和矛盾马上会一一地暴露出来。

        姜伟南赴香港争取上市的那段时间,也正是国内保健品市场风云突变的时候。1995年初,为了实现销售额突破15亿元的计划,姜伟听信中间包销商的乐观承诺,将上亿元货物一下子压向市场,市场顿时不堪其重,基层公司大肆铺货而总部的货款回笼则发生了萎缩。4月,姜伟只好亲自出马巡视全国市场,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跑遍全国22个分公司之后,带给他的唯一的信息竟是:飞龙的管理用一塌糊涂来形容很准确。

        所发现的事实让姜伟寝食难安:

        飞龙集团的财务现状是只管账目不管实际,占用、挪用及私分集团货款的现象比比皆是。一个业务员缺钱了,两天报了100多件破损竟无人察觉;哈尔滨有7个客户承认欠款400万元,而分公司的账目上反映只有几十万元。

        飞龙集团的广告策划如一盘散沙。分公司经理随心所欲,无效广告泛滥成灾。1994年的广告预算为1.2亿元,而直到第二年的3月才算出来竟花掉了1.7亿元,总部对广告的支出完全心中无底、调控无力。

        营销中心不懂得控制发货节奏,破坏了市场的正常成长期和良好的经营秩序。有的地区擅自让利30%,造成严重的冲货现象。

        内部创业激情涣散殆尽。当年那些与他患难与共的“开国元勋”们的经营思路已经跟不上飞速发展的形势,他的老母亲、兄弟姐妹占据机要岗位,近亲繁殖、裙带之风显露无遗。

        姜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家公司成员平均年龄只有28岁、创业时间不过4年的企业,会那么快就发出了腐朽的吱呀声?面对一个日益庞大的帝国,姜伟和他的部下一样手足无措。如果说香港上市让他看到了自己与国际规范化公司的距离的话,那么,飞龙所冒出来的问题让他突然感到这个由他一手哺育出来的企业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自出山以来从来没有过挫折感的姜伟陷入了巨大的失望和迷茫之中。1995年6月,就在他放弃上市飞返沈阳的数日后,这位中国企业家群体中最具诗人气的企业家突然在报纸上登出一则短短的公告:飞龙集团进入休整期。7月,他向内部员工发出“手谕”:改造企业,不成功,毋宁死。他提出在飞龙集团“进行一场深层次和本质的休整”。

        飞龙的这份公告,无疑将飞龙的内部危机彻底地公开化。传媒的聚光灯齐齐照射而来,而延生护宝液的销售市场则发生了灾难性的大地震,一线营销人员不知所措,经销商和零售商不敢进货,消费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灾变,苦心经营多年的飞龙市场一夜之间崩泻千里。

        至今视之,姜伟的这次冲动而缺乏深思熟虑的公告和“休整”,是飞龙走向衰落的最直接的原因。

        飞龙当时每月尚有数千万元的销售额,远没有到难以为继的境地。姜伟所发现的问题,如产品的老化、广告手段的滞后、干部素质跟不上、管理体制的创新滞后、家族制羁绊等等,是民营企业在扩张过程中必然会遭遇到的障碍难题。姜伟曾用“经历一场‘出天花’”来描述飞龙遇到的困境,正如他自己所说:“在发展的历程中,企业的肌体已经染上病毒,其毒性必然有一场发作。”

        这样的“出天花”或毒性发作,是任何一种体制的国家、任何一家企业都必定要经历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可怕和值得大惊小怪的。问题只在于,当天花出来的时候,当毒性发作的时候,你采用一种怎样的方式快速、安全地渡过这一难关,从而使企业完成一次飞跃和新生。而中国的很多民营企业往往是在这一阶段突然窒息,甚至中途夭折,实在是十分的令人扼腕。可是像姜伟这样采用极端的休克的办法,则更不可取。这显然是战略上的一次“亲者痛、仇者快”的无谓自杀。

        在登出休整公告的3个月后,姜伟认为内部整顿已大见成效,于是宣布10月份全面出击,试图一举扭转市场上的被动局面。

        然而,此时的保健品领域早已江山变色。跟3年前独步天下、一马平川的形势全然不同,头戴老大桂冠的飞龙早已是众多大大小小的保健品企业的首攻目标,此次自曝危机,无疑给那些野心勃勃、窥视已久的后来者们一个乘虚而入、在飞龙的伤口上大撒其盐的天赐良机。飞龙在市场上原本就是一家知名度很高而美誉度却不成同一比例的暴发型企业,其自曝危机更是让已显“虚肿”的品牌再受重创。尤为致命的是,飞龙的全新出击并没有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拳头产品,而依旧靠的是陈旧的、疾风暴雨式的广告轰炸。

        很快,出师不利的消息传回总部。也就是从此刻开始,飞龙退出了中国保健品大战的第一集团行列。

        1996年初,姜伟在无奈之下决定退出省会城市向中型城市延伸,提出组建200个以小城市为据点的三级公司,然后向1500个县级市场铺开。可是那些从来只会使用“广告炸弹”这个绝命一招的飞龙营销员们,面对广阔而消费群体不成熟的农村城镇市场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姜伟只好放下身段,转而学习起三株、巨人这些后来者的绝活,飞龙也开始在农村到处涂墙标语、挂宣传画、贴居民公告。一场混战之后,飞龙处处遭遇阻击,终而全线溃败。

        就在这种逆风不顺的时刻,身为一军统帅的姜伟,走出了第二步臭棋。

        姜伟认为,市场溃败的根源在于企业内部的管理紊乱和干部结构不合理。于是他断然决定对内开刀,展开“整风运动”。

        姜伟为了这次整风可谓绞尽脑汁、灵感频发,他把飞龙集团变成了一所“大学校”,宣称要刮三股风:学习风、调查风、研究风,企业内部彼此的称呼也陡然一变,姜伟自称“校长”,员工则被称为“学生”。他每天闭门谢客,写下一张张充满了哲理的校长训令,然后把所有的干部都圈在办公室里,领会、对照、学习、反省,在限定的时间内写出心得体会,交不出者扣发各种津贴。他还要求所有的员工把自己的过失和教训都写在大事记上,挂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天天警醒,日日铭记。在干部人事上,他辞母退弟,在很短的时间内解聘了8%中高层干部。

        脱离了实战的整风,其效果可想而知。大多数干部对整天关在办公室里学“校长语录”反应冷漠,有的发牢骚说:“发这么多文件有什么用?”最后,姜伟不得不在“校长训令”中仰天长叹:我眼前的学生们都成为一只只僵笨的恐龙,顽强地坚持不改变自己的方式,倔强地等待着死亡。

        在这期间,对姜伟而言是十分痛苦的反思期。他闭门读书,对飞龙以往的经验和教训进行理性的总结,悟出了很多富有真知灼见的思想。

        在一篇姜伟自定为“干部10年必读,干部10年必用”的文章《怎样才能进两步》中,他提出了6条闪现着辩证光彩的规律性见解:一、一个希望以最快速度扩张的公司,很容易做出灾难性的决策;二、发展是追求高质量的匀速直线运动,而不是惊心动魄的短期高速;三、市场营销既是一门艺术,更是一门建立在精确数据和分析上的科学;四、在持久统一地保持公共形象的大前提下,必须根据市场变化而适时地加以新包装;五、总裁不能独裁;六、创业者的个性是热衷数量,管理者的追求是关注质量。这些思想后来都成为中国企业界共同的财富。

        可是,就在姜伟感悟出这些闪光的经营哲理的同时,他其实又犯下了另一个对飞龙而言更为致命的错误。

        事实上,姜伟错误地选择了进行内部整风的时机。当时的飞龙已遭遇前所未有的挫折,可谓市场低迷,人心思动,此时的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对飞龙来说,当务之急不是关起门来舔伤口、搞整风或洗脑,而应当是重新调整营销策略,集中力量守住最后几块阵地。同时,作为总裁则应当面向市场身先士卒,在吸融资金、开发新品和振作士气上下大功夫。在1995年秋天之前,飞龙的营销体系还算完整,品牌的惯性影响仍然存在,延生护宝液的质量可信度没有遭到质疑,集团的资产负债也远在安全线之下,企业复兴决非不可能。

        可惜深陷在反省的激情漩涡中的姜伟,却一直对局势没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很快,在“整风运动”成效有限的情况下,他又走出了第三步让人更不可思议的臭棋。

        1996年7月,姜伟抛出题为《我的错误》万言检讨,历陈“总裁的20大失误”。此文一出不胫而走,在传媒界、企业界广为流传,由此也刮起了一股对中国企业进步大有裨益的“研究失败热”,姜伟也可能因此而在中国企业史上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

        可是,对飞龙来说,这无疑是姜总裁新犯下的第21大失误。

        《我的错误》发表后,国内传媒广为转载、评述,一时成为最热门新闻。便是在这样的热炒之中,飞龙丧失了它最后残留的一点市场空间,“飞龙破产了”、“姜伟逃走了”、“延生护宝液不行了”,种种江湖流言一日传遍天下。姜伟在数年后也曾经谈到该文发表后他的尴尬处境:“因为在中国,太好的东西大家不感兴趣,太坏的东西大家也不感兴趣,有争论的东西大家才感兴趣……炒起来了,我有很大压力啊。第一,在家庭,弟弟有意见,妈妈有意见,姐姐有意见,妹妹有意见。说你姜伟有病啊,失败就失败吧,你还花钱宣传呀。第二,在企业,原来在我的企业里,我是神,在企业内部我怎么说,员工都能理解。这‘20大失误’一公布,我在企业啥也不是了,干部也敢跟我顶嘴了,也不服了。第三个,在社会,省里开会,我说我们需要支持。‘咱们怎么支持你呀,你都20大失误了,我们怎么支持你呀?’因为在中国,你要人家支持你,你得是个优秀的企业。”(摘自《赢周刊》2000年1月20日,记者童辰)

        没有了家族的团结,没有了部下的效忠,没有了政府的支持,没有了消费者的理解,飞龙和姜伟还剩下些什么?

        其实,姜伟所自述的20大失误,是从战略的角度进行的一次检讨,其中如决策的浪漫化、模糊性、急躁化以及缺乏长远的人才战略等等,都是一些慢性病,是几乎所有当时中国的民营企业都有的病症。可是犯了慢性病的姜伟却“了不得,要死了”地叫了起来,医生还没有下诊断,病危通知书还没有开出,病人就自己先吓蒙了。情绪一激动,又做出一些自我了断的过激行动出来,结果呢,真的把自己给弄死了。

        在这个意义上,姜伟是在一个不适当的时候、以一种不适当的方式把自己给“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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