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明河大厦,宋然立即拨通了远在他国的沈瑜的电话,接听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自称是沈瑜的女儿。
那也就是柯仁雄的女儿,宋然顿时反应过来,但她没有从女孩的语气里听出任何哀伤的成分。她猜想应该是沈瑜还没有把柯仁雄的死讯告诉女儿,因为即便亲情再是淡漠,得知亲生父亲被害身亡,绝不可能还如此平静。
出于同样的考虑,宋然没有自报警察的身份,只是说自己是沈瑜在国内的朋友。女孩很快就把电话转交给了母亲。果然不出所料,在宋然说明身份后,沈瑜说话的声音顿时变得很轻,她告诉宋然先挂断电话,过一会儿便回电。
宋然依言将电话挂断,几分钟之后,一个异国的手机号码打了过来,宋然接起电话,来电者正是沈瑜,但电话中除了她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闹市的噪声,宋然猜想她是为了避开女儿,故意到了家外面使用手机回电。
“沈女士,抱歉打扰您,是关于您前夫的一些问题。”宋然硬着头皮问。
“没有关系,只是我暂时不想让女儿知道。但坦白说,对于他的死,我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讯息。”沈瑜回答得如此直接着实让宋然感到出乎预料。
“您对他的死不感到意外吗?”
“昨天赵若愚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确实有些接受不了,但至少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我衷心希望你们能早日查明真相,但如果要我猜测谁有杀人的嫌疑,我可以对上帝发誓并不知情。即便你们现在跑到加拿大来找我,我也只能告诉你们这些。”
宋然愣了愣,继续问:“那可以请您告诉我,当初您为什么要和柯仁雄离婚,并带着女儿离开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抱歉,这是十分私人的问题,我不能说。”
“女士,这和柯仁雄被杀有关,请您务必告诉我。”
宋然很清楚地听见沈瑜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追究了。他的死和我们离婚没有丝毫关系,你们不用执着了。”
对方既然这样说,宋然只有无奈地表示理解。沈瑜也随即挂掉了电话。
沈瑜也许真的是不知情,她思索着,但这样一来,如果只参考赵若愚提供的讯息,完全找不到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
这时候手机再次响起,宋然解开屏幕锁,发现是连峰发来的信息,内容是通知她马上回警局参加关于谈论柯仁雄被杀案的专题会议。
宋然赶到警局会议厅的时候,讨论会正开始不久,鉴证中心的同事正在作物证陈述。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很多同事只能从办公区搬来椅子,把膝盖当作记录台。她正想效仿,忽然见到杨大庆在向自己招手,这才发现他和连峰之间还留了一个座位。
硬挤进座位后,宋然发现连峰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紧盯着前方,眉头锁成一团。宋然循着他目光看向前方,幻灯片上显示出的正是梦幻山庄对“恐怖列车”的监控画面,而此刻利用投影仪在作案件陈述的就是项琳。
“在对监控录像进行详细分析过后,结果并不乐观。”她的表情也很凝重,“首先排除了录像经过人为剪辑或者处理的可能性,画面所显示的情景都是当时真实发生的。鉴证中心还利用软件对录像进行了提高分辨率的努力。在经过最大限度校正的录像中,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的踪影。”
“监控中不是存在死角吗,凶手会不会混在游客中,利用监控死角掩藏了身份?”一位参与谈论的刑侦专家提出质疑。
项琳点动手中的鼠标,截取了监控画面中靠近“恐怖列车”的那块区域,然后放大,画面中出现的游客相貌顿时清晰起来,虽然还是达不到能分辨五官的效果,但每个人的身材和脸部轮廓都明显多了。
“在柯仁雄被杀的这段时间内,接近过‘恐怖列车’的游客总共有123人。”项琳继续分析,“鉴证中心对这123人中的每一个都进行了身体和脸部的特征扫描,并结合梦幻山庄中其他区域的监控录像对每一个人进行了追踪。结果发现这些游客在离开‘恐怖列车’后,都没有再回到‘恐怖列车’,也就是说这123人可以排除有重复的可能。当然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还是,凶手杀害柯仁雄的时间至少需要一个钟头,但这123人全部没有足够的杀人时间。”
“凶手会不会并不止一人,而是好几人同时犯罪?”这位年纪已经不小的刑侦专家一字一顿地问。宋然听着不由感叹,这些所谓的专家怎么总是喜欢提出这些自以为是的问题,而不事先认真地看看刑侦队的报告。
项琳摇摇头:“123个游客中,没有一个人在监控死角中停留的时间超过两分钟,而且,同时处于监控死角中的人数最多没有超过三人,三个人同时在监控死角中的时间只持续了几秒钟,两人同时在监控死角中持续最长的也只有一分多钟;还有,我对死者身上的每道伤痕都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发现这些伤痕有明显的先后顺序,无论笔画还是文字都遵循了这篇梵文原有的顺序,也就是说,这1000多刀是一刀接着一刀地割下的,而不是数名凶手同时动刀的结果,这在尸检报告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麻烦您老再仔细看看。”
这位刑侦专家有些尴尬,终于低下头来翻了翻手中的尸检报告,很快他的眉头再次皱起,紧接着问道:“凶手在柯仁雄身上刻了一篇佛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还是一个谜。”项琳喝了口水,“也许其中隐含着深意,但也不排除是凶手故弄玄虚,误导警方。我们鉴证中心仅能从中判断的是,凶手在杀人前绝对做足了准备,并事先和柯仁雄进行过接触,对他的躯体尺寸有了非常详尽的了解。否则,除非凶手是台十分精密的机器,才能临时起意,将358个梵文均匀有致地刻满了柯仁雄的全身。刻字的照片在报告里也有,您老可以再看看。”
这位刑侦专家顿时不吱声了,全场也陷入了一片寂静。宋然趁机问杨大庆:“大庆,那个推销员查了吗?”
“查过了,那个推销的承认,的确是在那个时候打电话给许承岩的,但他说自己不认识许承岩,当时被许承岩在电话里一通骂,就把电话挂了。”
“那许承岩的号码他哪来的?”
“他说号码是从网上买的。然后我又去查了那个网上卖号码的,他说是从一个快递公司弄到了这些号码,我又找了那家快递公司,他们承认许承岩的手机号码确实是由快递单号泄露出去的。总的来说,和许承岩说的没有出入。”
一旁的连峰问了一句:“那许承岩离开‘恐怖列车’之后的去向呢?”
杨大庆回答:“托儿所的老师和超市的收银员都证实见过许承岩,时间也对得上。”
宋然“哦”了一声,转回头,却看见身旁的连峰紧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主持会议的副局长示意项琳回到座位,然后让刑侦组从嫌疑人和作案动机的角度进行发言。
连峰瞥了瞥宋然。宋然赶忙翻出笔记本,站起身,险些碰倒了凳子。虽然这种形式的发言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紧张。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稳定心神,把自己这几天对柯仁雄背景的调查及对许承岩和赵若愚的笔录情况大致汇报了一下,直言暂时还没有找到任何可靠的证据。如她所料,大伙儿听完后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会议再次陷入了沉默,也许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这样一件古怪的杀人案,案发至今,杀人手法、嫌疑犯、杀人动机这三大案件要素竟然还是完全空白。
“我不认为应该排除许承岩,至少在和案件相关的这些人当中,他的嫌疑还是最大的。”连峰忽然打破了沉默,“正如项警官所说,凶手杀人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布置了一个精密的杀局,而显然把柯仁雄引到监控死角中正是其中的关键,如果没有这个重要环节,杀人计划就不可能成立。而实施这一重要环节的人,就是许承岩。而且根据宋然的调查,很显然,许承岩是有意接近柯仁雄的,这也符合前期杀人筹划的意图。”
现场一阵骚动,讨论声频起,副局长看向连峰:“你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证据。”
“虽然暂时没有证据,但我们也许有了一个寻找证据的方向。”连峰站起身来,提高了音量,“通过调查,我发现上个月许承岩曾经去过一趟上海,名义是参加由当地推理协会组织的交谈会。”
宋然看着连峰,有些诧异,她也不知道队长什么时候自行查到了这些线索。
连峰继续陈述:“项警官已经说过,凶手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复杂手段杀死了柯仁雄,作案中使用了手术刀、棉垫、止血钳等医用工具。我已经在本市正规的医院和医疗器械商店进行过调查,询问是否有私人购买者或者器材的丢失状况,可惜没有发现。由此可以推断凶手得到这些工具的来源,一是本地的非正规渠道,二是外地的正规医院或商店,三是外地的非正规渠道,而从凶手心思缜密这一点来推断,以第三条假设的可能性最高。”
副局长问:“所以你怀疑许承岩去上海另有目的?”
“也不一定就在上海。”连峰走到前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打开一个文档,通过投影仪投射在背后的幕布上,“在上海警方的协助下,我和推理协会取得了联系,得知交谈会从上月7日至10日,一共进行了三天,许承岩乘坐6日的飞机当晚到达上海,便一直住在由协会安排的酒店内,三天交谈会结束,他同时办理了退房手续。”
宋然仔细地看了一遍投影在幕布上的文档,文字内容除了连峰的陈述,还有上海推理协会的接待人员的笔录,他们证实,在交谈会的三天日程中,许承岩一直没有单独外出过。他们还提到了一点,退房后协会主动提出派车送许承岩去飞机场,但被他拒绝了,理由是想先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有明显的迹象表明,交谈会结束后,许承岩并没有立即回来。”连峰用红外线笔点触着重要文字,“还有非常奇怪的一点,我们询问了所有的航空公司,查到了许承岩飞往上海的身份登记,但是没有他从上海回来的航空记录。”
“他会不会是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回来的?”有人高声问。
“这就是疑点所在了,以许承岩的身份,会舍不得花钱买一张飞机票吗?”连峰提高了音量,“我所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如果一个人想要模糊自己的行程,就绝对不会选择乘坐飞机。因为目前在我国,除了乘坐飞机是需要登记个人讯息,而其他的诸如火车、汽运等交通工具却不需要任何身份验证。正因为没有这种限制,交谈会结束后,许承岩的行踪就成了诡秘,也许他还留在上海,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没有人知道。”(笔者注:2012年以后,我国所有列车已施行车票实名制,但本案发生的时间点在此之前。)
宋然终于明白了连峰为什么如此重视许承岩的上海之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恍悟的表情,副局长当即拍板,决定调查重点从此转向许承岩在上海交谈会结束后的行踪,让刑侦队一定要查出他去过哪里,和什么人接触过,希望以此为突破口查明案子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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