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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当年的那些旧相识,都将生命耗在那无穷的沙尘里。命运是一连串的悲剧。他们这些人,有太多沉痛的回忆。

        古往今来,雄才大略的帝王到了晚年,常常会在选择储君的事情上犹豫困惑,以致让奸佞之辈有机可乘,秦始皇如此,当今的大汉天子也是如此。尤其自从刘彻宠爱的钩弋夫人生下少子刘弗陵后,朝野间关于皇帝将会改立太子的流言逐渐多了起来。卫皇后母子对此恐慌不已,甚至曾辗转向并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霍光打听皇帝的心思。霍光非但没有帮助太子一方,反而一改他的行事作风,刻意去巴结钩弋夫人。须知这位夫人可是怀胎十四月才生下了儿子刘弗陵,历史上只有尧帝的母亲才怀孕十四月而生尧帝,刘彻认为这是吉兆,立即将钩弋宫门称为“尧母门”。既然是尧母,那么她的儿子就是尧帝了。

        某一日,钩弋夫人随口笑道:“你们卫家可是了不得,外朝有丞相,内朝有霍君,皇上面前的红人全让你们占尽了。”

        霍光听后,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早看出了钩弋夫人的勃勃野心,但她的话着实令他恐惧。因为在她的眼中,自己是霍去病的弟弟,断然是卫太子一方的人了。多年来,他努力,不偏向任何一方,甚至婉拒皇后、太子的多番好意,目的就是想在宫廷争斗中独善其身。他早看出了皇帝对太子的不满,当然要跟卫氏保持距离,他也早觉察到了皇帝对幼子刘弗陵的钟爱,理所当然地对其母钩弋夫人表示尊敬。然而事实证明,多年来的努力还是改变不了血缘纽带,尽管他只是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跟姓卫的并没有直接关系。然而到了这种时候,他要自保,就必须得站到太子一方。

        恰好机会就来了。这一日刘彻和钩弋夫人坐在建章宫中,看着宠臣金日磾的两个孩子和刘弗陵玩耍。三个孩子肆无忌惮,追逐中一齐攀到皇帝背上。钩弋夫人很是不满,厉声斥责,金日磾惶恐不已,刘彻却没有计较。几日后,皇帝得知金日磾竟然自己杀了两个亲生孩子,很是诧异,问霍光原因。霍光支吾道:“嗯,这个……不好说。”

        刘彻立即明白过来,道:“难道是钩弋夫人不喜么?”霍光只是不应,他这种反应令刘彻更加深信自己的判断,见后妃居然能令外廷大臣畏不敢言,当即怒“哼”了一声。

        虽然皇帝并未因此事训斥责罚钩弋夫人,但霍光知道芥蒂已经在皇帝心中种下了,在合适的时候,它就会生根发芽长出来。

        然而,还不等霍光再次寻到机会,京师发生了巫蛊案,卫太子一方急遽失势。

        最先卷入的是丞相公孙贺。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骄奢放荡,挥霍无度,曾经私自挪用北军军费一千九百余万。案发,公孙敬声被逮捕下狱。公孙贺知道皇帝痛恨横行京师的长安大侠朱安世,遂主动请命逐捕朱安世为儿子赎罪。他四下散布消息,称朱安世就是当年向官府告发关东大侠郭解藏身在李延年家的人,朱安世在民间的侠义名声遂败,不久后即被公孙贺属吏捕捉,刘彻便下旨赦免了公孙敬声。不料朱安世却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居然设法从廷尉狱中上书,向皇帝告发了三件事:一是公孙敬声与皇帝的女儿阳石公主通奸;二是公孙贺曾暗中庇护公孙敖,助他逃脱死罪;三是公孙贺本就是匈奴内奸,心怀不轨,一直暗中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帝。

        本来这些都是匪夷所思的罪名,但当卫卒从公孙家中搜出了早该死去的公孙敖时,刘彻不由得不信了。再联想到多年前东方朔调查匈奴内奸时曾派朱安世监视朝中重臣,虽然东方朔已经病死,无从对证,但朱安世必然知道许多隐秘之事,而且都是可信的。一场大狱由此兴起,公孙贺父子被下狱,饿死在狱中,其家被族诛。卫皇后的姊姊卫君孺、卫青长子卫伉、刘彻的亲生女儿阳石公主、诸邑公主、浞野侯赵破奴等均受牵连被杀。

        巫蛊之祸逐渐蔓延开来。皇帝年老有病,性又多疑,深居简出,居住在甘泉宫中养病。水衡都尉江充告诉刘彻,说他得病是因为宫中有巫蛊,于是刘彻派江充穷治巫蛊狱。

        江充本是赵王刘彭祖的门客,其妹为赵太子刘丹侍妾,后赵王父子不和,刘丹怀疑是江充从中挑拨,派人杀了他全家,江充侥幸逃脱,到长安告刘丹不法事,刘丹被废,江充由此被皇帝拜为直指绣衣使者,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江充不畏权贵,举劾无所避,皇帝更加认为他忠贞可靠。皇帝到甘泉宫养病后,太子刘据派使者问候。使者误走驰道,被江充撞见,将其扣押。刘据得知后赶紧去向江充赔礼,要求放人。江充不但不放人,反而将此事上奏皇帝。刘彻听后称赞道:“做臣下的就应该这样。”此后对江充更加宠信,升其为水衡都尉。

        江充之所以能够权势熏天、威震京师,完全是靠揣摩皇帝心意办事。他知道皇后、太子母子早已失宠,刘彻最钟爱幼子刘弗陵,便特意带人到皇后卫子夫居住的未央宫椒房殿以及太子刘据居住的北宫掘地搜索。

        椒房殿是皇后专用宫殿,位于未央宫前殿北面,其结构与皇帝大朝的前殿一样,由正殿、配殿和便房等组成,大殿左右分布有各种附属建筑物,殿堂南、北均置庭院,规模宏大,建筑考究。宫殿的墙壁均是以椒和泥涂抹,既暖色又芬芳,由此得名“椒房”。地面则铺设有纹理细密的地板,是皇宫中唯一一座铺木地板的宫阙。然而在江充的指挥下,这些精致的地板被卫卒一块块撬开,粗暴地堆在一边,好寻找所谓的“巫蛊”。卫子夫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居然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在太子居住的北宫搜索时,江充部下从地下挖出一具桐木偶人,长约一尺,造型写实,比例协调,胎髹黑漆。偶人体表正、背面有数道红漆描绘的纵向线条,头部与手背部尚有十余道纵横线条,为人体经脉。又寻到一封帛书,内中言语大逆不道。太子刘据明知是江充陷害自己,非常恐惧,唯恐不得自明,就听从少傅石德的计策,以皇帝的名义矫诏起兵,捕杀了江充及光禄卿韩说等人。

        甘泉宫中的刘彻听到消息,以为太子造反,赶回建章宫,命丞相刘屈氂发兵击太子。太子刘据举兵对抗,双方混战五日,死者达数万人之多,长安城中尸横遍野。刘据最终兵败逃亡,后被人发觉行踪,被迫上吊自杀。皇帝又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收回卫子夫的皇后玺绶,废除了她的皇后位,卫子夫亦服毒自杀。当年皇后陈阿娇因巫蛊被废,她才得以登上皇后宝座,而今她也是因为巫蛊而死,可谓人生如泡影,富贵若幻梦。

        汉朝国势动荡,皇帝父子相残,匈奴新即位的狐鹿姑单于亦趁机落井下石,入侵汉地,劫掠财物。刘彻大怒,命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七万出兵五原,商丘成领兵二万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兵分三道出击匈奴。商丘成和马通都是因为镇压太子有功而急冒出来的新宠。

        李广利一军与匈奴右大都尉及丁灵王卫律率领的五千骑兵接战于夫羊句山峡,汉军仗着优势兵力获胜,匈奴败走。马通率部进至天山,匈奴大将偃渠率二万余骑准备迎战,见汉军强盛,乃引兵退去。马通也不敢追击,因而无所得失。商丘成一军进至浚稽山,与匈奴右校王李陵的三万骑兵接战。浚稽山正是数年前李陵最后一次与匈奴决战的地方,当年他就是在这一带以区区五千步兵力抗匈奴八万骑兵,杀敌三万,创造了汉军战史上最辉煌的战果,虽败犹荣。然而,恰恰在这样一个占尽地利的地方,李陵一军居然大败,给世人留下无穷的想象空间。这也是李陵投降匈奴后唯一的一次与汉军的交战。

        就在李广利回师的途中,他与丞相刘屈氂密谋立妹妹李妍之子昌邑王刘髆为太子一事被人告发,刘屈氂以大逆不道罪被腰斩于东市,妻子亦枭首示众,李广利家眷尽被逮捕下狱。李广利得知消息后,就势投降了匈奴,所率七万大军全军覆没。刘彻闻讯,诛灭了李广利宗族,就连亲生儿子昌邑王刘髆也被赐死。

        刘彻一生,多次派大军征战匈奴,取得了赫赫战果,但到了最后,却由于非军事原因而遭到惨败。李广利投降匈奴对老迈的皇帝打击很大,加之追悔太子之死,他终于发现“巫蛊之祸”中许多案件并无实证,大多是江充等人屈打成招而制造的冤案,便下令诛灭了江充全家及其亲信党羽,商丘成、马通等因镇压太子而升迁的官吏多被诛杀。至此,中国历史上牵连最广、死人最多的一桩巫蛊之祸才宣告结束。

        而李广利投降匈奴后极得狐鹿姑单于宠爱,娶单于之女为妻,位在丁灵王卫律之上。卫律嫉恨不已,买通胡巫,不断进谗言,终导致李广利被杀。李广利临死居然骂道:“我死必灭匈奴。”

        皇帝并没有老糊涂,只是苛刻急躁,经历丧子之痛的刘彻真正清醒了过来,他命人重新找出当年徐乐那篇“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的上书,反复诵读,感慨万千。

        在最后一次封禅泰山时,刘彻召见群臣道:“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悉苦,不可追悔。从今开始,凡是伤害百姓,糜费天下之事,全部废止。”

        刘彻对以往之过很是追悔,特下《轮台诏》悔过,之后下令罢方士求神仙事,禁止酷刑,减轻赋税,从此不再对外用兵。一个时代结束了。

        再伟大的英雄,终究还是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刘彻不得不着手安排后事。他早有意立刘弗陵为太子,因幼子年少,必须得有大臣辅佐,派人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赐给霍光,暗示将来由他辅佐少主。霍光汗出浃背,不知所言,不敢接受。刘彻遂将钩弋夫人秘密处死于甘泉宫,这才令霍光安下心来。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大汉天子刘彻病死于五柞宫,年七十一岁,在位五十四年,谥“孝武”,史称汉武帝。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等遵照武帝遗诏,拥立太子刘弗陵即位,是为汉昭帝。刘弗陵时年八岁,由霍光辅政。当年被人看不起的平阳乡下小子,在韬光养晦数十年后,坐观卫氏覆灭,最终成为最大的赢家,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某日退朝后,霍光护送小皇帝回到偏殿,正要退出时,刘弗陵叫住了他,迟疑着道:“大将军,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霍光道:“陛下有话尽管问臣。”刘弗陵道:“听说先帝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李陵,才给我取名叫刘弗陵,是么?”

        霍光万万料不到八岁的小皇帝会问出这么个问题,一时呆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弗陵叹道:“我虽然不能忤逆先帝,公然为李陵翻案,但我很想亲自补偿他。大将军,你派人到匈奴去,设法接李陵回来。”

        刘弗陵即位不久,大汉使者任立政一行到达匈奴王庭,告知新皇即位等事宜。狐鹿姑单于置酒宴款待汉使,又特意召来右校王李陵陪酒。

        李陵认出使者一行有三人,都是李家的老侍从时,便大致猜到了对方来意。但当任立政寻机告知时,他只是默然不应,半天才答道:“我已经穿上胡服多年了。”

        任立政道:“连小皇帝都知道你的苦处,更何况臣等?霍大将军和上官将军都命臣问候主君。”李陵道:“霍光和上官桀二位还好么?”任立政道:“他们二位只等主君回去,一起享富贵呢。主君,这就请随臣回去故乡,朝廷自有公论。”

        李陵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句地道:“大丈夫不能再受辱。”

        故国如梦,相去万里,亲人不在,人绝路殊。破家亡亲身败名裂之人,心早如死灰,待死而已,复归何益?因而只有以“丈夫不能再受辱”婉言谢绝了。但如果李陵真是心无故国,尽全力效忠于匈奴,那么浚稽山下的商丘成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李陵从此留在胡地,直到老死,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

        任立政此行才得知管敢之事。原来管敢带着大汉镇国之宝高帝斩白蛇剑,神奇逃离王庭后,并未返回汉地献剑,求得皇帝封赏。或许他已经顺利取出雄剑中的藏宝图,得到了项籍留下的巨额财富,过起了五湖泛舟、逍遥快活的日子。或许他被匈奴骑兵一路追捕,抵不过饥寒,早已默默死在了流沙大漠中。无论结果如何,世间从此再无他的消息,高帝斩白蛇剑亦随之下落不明。

        但任立政也不是一无所获,那就是从李陵口中得知了苏武的下落。之前汉朝一再要求匈奴放回苏武、常惠等汉使,匈奴称苏武等人已死。这次任立政见到李陵,才知道苏武被放逐到北海牧羊,并已经娶了胡妇为妻,生下一子名通国。

        次日,任立政再见到单于时,称汉天子在上林苑射下一只大雁,大雁脚上拴着一封帛书,是苏武亲笔写的,告知他在北海放羊。单于听后信以为真,惊恐异常,以为苏武的忠心感动了上天,于是答应放回苏武等人。

        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被匈奴拘留十九年的苏武一行人终于回到阔别多年的长安,当年百余人出使,活着回来的仅有常惠等九人。苏武出使匈奴时刚四十岁,正当壮年,而今归国,已是须发全白的老翁。当人们看到苏武手中仍然紧紧握着光杆子的代表使者身份的旌节时,无不感动泪下,此即后世所赞“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

        苏武到未央宫拜见小皇帝,交还了旌节。刘弗陵下诏令苏武等人拜谒武帝茂陵,任命苏武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随苏武出使的常惠等人均各有封赏。

        苏武归国的第二年,左将军上官桀之子上官安、御史大夫桑弘羊与皇帝兄长燕王刘旦、姊姊盖长公主等阴谋发动政变,预备废刘弗陵,黜霍光,立燕王为帝。政变失败后,苏武之子苏元因参与上官安密谋被处死。刚好苏武与上官桀、桑弘羊交好,而燕王刘旦还曾经上书,为苏武回国后赏赐太薄鸣过不平。廷尉认为苏武与政变有牵连,奏请逮捕苏武。主政的霍光因为苏武名气太大,且没有直接参加政变,没有加以追究,仅仅罢免了苏武的官职。

        又过了几年,昭帝刘弗陵死于未央宫,终年二十一岁,死因不详。极为巧合的是,李陵也死在这一年。两个名字中蕴涵着某种因缘的男子,到死也未能见上一面。

        刘弗陵皇后上官氏为霍光外孙女。皇宫惯例,嫔妃、宫女都不穿内裤,好方便皇帝随时临幸。手握朝政大权的霍光为使上官氏专房擅宠,强令皇宫中所有宫女都穿上了缝制得密密实实的袴裤,可惜上官氏还是没有生下一儿半女。霍光于是立卫太子刘据之孙刘病已为皇帝,改名刘询,是为汉宣帝。

        宣帝即位后,苏武重新被起用。刘询怜惜苏武孤身一人,派人携带重金到匈奴赎回了苏武在匈奴所娶妻子生的儿子苏通国,任为郎官。苏武病故后,刘询思股肱之美,命人画苏武样貌,挂于未央宫麒麟阁中,以表彰其高尚的节操。

        宣帝即位第二年,乌孙左夫人奇仙死。其长子泥靡为她与前任昆莫军须靡所生,早已经长大成人,按照军须靡临终遗嘱,现任昆莫翁归靡该还位给泥靡。但翁归靡在右夫人刘解忧的支持下,不愿意轻易退位,而且有意立与刘解忧所生长子元贵靡为太子。泥靡对此十分不满,愤怒终于在奇仙公主死后爆发了,他派人暗中联络匈奴,要壶衍鞮单于发兵攻打乌孙,扶他登上昆莫之位。壶衍鞮单于遂举兵西犯乌孙,逼索解忧公主,声称“速送汉公主来”,才肯罢兵。

        刘解忧见匈奴来势汹汹,急忙派冯嫽为使者,到长安向汉朝求援。本来昭帝新逝,宣帝新即帝位,朝中局势动荡不稳,乌孙又地处遥远,群臣均不同意出兵相助,唯大将军霍光力排众议,坚持援助乌孙。汉军出动了十五万大军,为汉代立国以来出兵最多的一次,分五路出击匈奴。壶衍鞮单于闻之大恐,远远避开汉军锋锐,因而五路大军收获不大,共俘斩匈奴三千余人。

        而乌孙昆莫翁归靡亲自率领五万乌孙骑兵从西方攻入匈奴右谷蠡王王庭,俘虏单于叔父、嫂、公主以及各王、千长、骑将以下四万人,各种牲畜七十余万头,取得了极为辉煌的战果。称霸大漠南北数百年的匈奴在大汉和乌孙两面的夹击下,从此走上衰亡的道路。

        刘解忧与翁归靡所生三子二女先后长大成人——长子即是希望能继承昆莫之位的元贵靡;次子万年受到莎车国王喜爱,被收为义子,现为莎车国王;末子大乐为乌孙左大将;长女弟史为龟兹王绛宾王后;小女素光则是若呼翕侯之妻。个个显贵无比。

        又过了数年,乌孙昆莫翁归靡身体健康状况急转直下,刘解忧为了给长子铺好昆莫之路,上书为元贵靡求娶汉朝公主。宣帝将此事交给大臣廷议。当时把持朝政多年的霍光早已病死,因其夫人显儿曾经下毒谋害宣帝第一任皇后许平君,霍光死后事情即被揭露出来,霍家因此被族诛。刘解忧再无亲朋好友在朝中任职,大臣们多不同意继续与乌孙联盟。但宣帝最终还是同意继续与乌孙通婚,选中刘解忧的侄女刘相夫为和亲公主。

        然而刘相夫一行刚到敦煌,翁归靡便已经撒手西去,乌孙贵族一致拥立军须靡昆莫与匈奴公主奇仙之子泥靡即昆莫位,刘解忧对此也无可奈何。汉朝听说后,遂将刘相夫召回。

        泥靡自幼饱尝冷漠滋味,养成了阴狠残暴的性情,时人称其为“狂王”。他即位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续娶大汉公主刘解忧为右夫人,将她关在房中,日日求欢。不久,刘解忧生下一子,取名鸱靡。她已年过五旬,根本无法满足正在壮年的泥靡的性欲,夫妻二人关系十分不好。

        正好汉使者魏和意和任昌到达乌孙,刘解忧联络二人,要他们设法除掉泥靡,再立她的儿子元贵靡为乌孙昆莫。魏和意和任昌都是敢作敢为之人,当即同意。于是刘解忧在毡房设酒宴宴请汉朝使者,并邀请泥靡出席。泥靡不疑有诈,欣然赴宴。但汉使事先安排好的刺客下手不准,只砍伤了泥靡,泥靡趁乱逃走。泥靡的儿子细沈瘦闻讯后纠集兵马,将刘解忧、魏和意和任昌围困在赤谷城中。

        当时汉朝为保证汉之号令行于西域,已在乌垒城设置了西域都护府,西域都护郑吉得知消息后发兵相救,细沈瘦这才领兵解围而去。

        因为事情牵涉两国邦交,宣帝对魏和意和任昌的自作主张大为震怒,派中郎将张遵到乌孙抚慰医治泥靡昆莫,魏和意和任昌二人则被逮捕,解送回长安斩首。

        车骑将军长史张翁奉命到乌孙查证刘解忧与谋杀狂王案件的关联。其实这不过是汉朝表面的文章,意在抚慰泥靡,但张翁这个人有些分不清轻重,竟然不理解宣帝的本意,要认真查办,还自恃是朝廷特使的身份,对刘解忧很不客气,如同对待囚徒一般审问。刘解忧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汉朝的利益,自然很不服气。张翁脾气暴躁,恼怒下竟然上前揪住解忧公主的头怒骂。刘解忧愤怒异常,向朝廷上书,张翁回国后立即被宣帝以侮辱公主的罪名处死。

        但乌孙局势并未就此平静下来,翁归靡与匈奴公主奇仙所生的儿子乌就屠趁机杀了同母异父的哥哥泥靡,自立为昆莫,局面愈发动荡不安。汉朝出兵干涉,乌孙贵族遂立元贵靡为大昆莫,统治六万户,封乌就屠为小昆莫,统治四万户。双方分而治之,暂且相安无事。

        时光荏苒,又是若干年过去了。刘解忧所生的儿子元贵靡和幼子邸靡相继病死,乌孙国人都归附匈奴公主所生的乌就屠。刘解忧心情萧索,遂上书表示:“年老思故乡,愿得归骸骨,葬汉地。”言辞哀切,宣帝看后深为动容,于是派人以公主礼仪迎接刘解忧回朝。

        在离开故国五十多年后,刘解忧偕同两位孙儿回到京师。红颜出国,白发归来,当年离开长安时还是粉白玉嫩的及笄少女,而今却已是鸡皮鹤发的老太婆。物是人非,感慨不已。

        到未央宫朝见完宣帝后,刘解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驱车来到咸阳原上,取出李陵的骨灰,随风抛洒。她回来了,她和他终于还是一起回来了,带着一脸的困倦,满身的伤痕,从西域,从胡地,从那个抛撒下青春、汗水和泪水的地方,又回到了他们原来出发的地方,走完了他们人生中的一次轮回。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当年的那些旧相识,李陵、刘细君、韩延年、苏武,也包括卫律、李广利,他们都将生命消耗在那无穷无尽的沙尘里。命运是一连串的悲剧,对于他们这些背负了国家使命的人,实在有太多沉痛的回忆。

        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浩浩荡荡的骑兵在黄沙中策马奔腾。马蹄扬处,沙尘弥天。朝骑兵飞驰的方向望去,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有一抹绿色,似是一片绿洲。那是希望的原野么?爱人能在那里再度重逢么?

        幻象到此戛然而止。刘解忧闭上眼睛,泪水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潸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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